她瞧见路老三赤膊上阵,远远甩开后面的人,大步向前得意极了。然而如今她却不再属于御林军,没办法和当初那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们见上一面,喝上两壶酒。想起这些,郎怀难免怅惘,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明达在车辇上看见她这般模样,还未及多想,便生出些心疼来,忙低了头,不敢多虑。
麟德殿里,明皇远远看着她二人并肩而来,而自己的女儿偏生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郎怀却依旧如往日。他只道是郎怀血气方刚不知节制,惹恼了明达。明皇不由暗自摇头,对卢有邻道:“明达还真是孩子啊。”
卢有邻应和着:“可不是?不过姑娘到底看起来长大了呢。这挽着发髻,瞧上去真像呐。”
明皇点头,想起江皇后来,又看着女儿,老怀大慰。还不等这二人行礼,明皇已然开口:“都别跪了,过来坐。”
明达俏生生过去,嫌殿里太热,脱去外面的斗篷,坐在明皇身边,道:“爹爹,您怎么这么开心?”
“朕看着你就开心。”明皇揽过女儿的肩头,见她气色还算不错,便道:“现下成了亲,可不能再任性,知道么?”
明达看了眼郎怀,低下头,弱不可闻道:“知道。”
郎怀松口气,后背上的冷汗直冒。她是不惧怕自己死活,却还是挂心郎氏、挂心沐公府的。陪着明皇说了些家常,明达却没有为难她,都替她遮掩过去。
明皇自然看得出郎怀对女儿的回护,又见她素服毛领,平添清瘦,更是喜欢,和颜道:“朕下旨罢免了你的官,你可曾怨恨?”
郎怀摇头道:“陛下这话从何说起?臣热孝在身,本应在府里守孝的。”
明皇点头,又道:“前些日子便想问问你,朕想赦了老六,迅儿和迁儿都觉得可以,你呢?”
郎怀心下一紧,谨言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言。”
“哈哈,你是朕的女婿,问问你家事,有何不可?”明皇暗赞她的谨慎,又看着女儿,道:“你觉得呢?”
明达抿唇,道:“六哥本就是鬼迷心窍,爹爹拘着他这么久,肯定都改好啦。”
“进儿一向莽撞,当初就是手下教唆的。”明皇叹口气,见郎怀欲言又止,便道:“有什么就说,你爹当年可从不这么扭扭捏捏。”
郎怀站起身行礼,抱拳道:“是。”
“陛下心慈,放出六爷没什么。但他毕竟是以谋逆之罪圈禁,若这般放出来,难以堵了旁人之口。臣以为,陛下放出来就是,但不应恢复六爷的爵位,待他在地方磨炼几年,积攒军功,再升官加爵,名正言顺。”郎怀说罢,顿了顿,又道:“臣与六爷数面之缘,却觉得六爷志在沙场。现如今大唐四海升平,唯独南越偶尔生变。陛下若舍得,就派他去那里。”
明皇点头,哈哈笑道:“看看看看,朕的这个女婿,真比儿子还想的周全。有邻,就按着这个拟旨送去,年节后,让进儿去吧,但不准他携带家眷。”
“是。”
传了午膳,明皇留了她二人,又宣旨叫来李迅李迁,一家人团圆过半,看起来其乐融融。
饭毕,郎怀正要告辞,明皇拉过她,避开明达道:“待三日后明达回去,你带着她四处走走散心。”
郎怀一愣,她守孝期间,按理不得离开长安,不正要开口,明皇却按下她肩头,低声道:“你这孩子哪里都强过士新,却偏偏没你爹洒脱。明达最耐不住拘,往年没个放心人能陪着她,如今你可得照顾好她。这三年你尽管带着她去。若有事端,朕给你兜着。”
“是,郎怀记下了。”郎怀哭笑不得,只得应下。但等她回了未央居,却见着火狐从永安殿跑出来,抱着她的腿,睁着漆黑的眼睛看她。
弯腰抱起来,郎怀抚弄着火狐的脑袋,想起明皇的话,先去思量的,还真是长安城附近有哪里可赏玩。
三日后明达回府,郎怀便跟她商量,今年明皇是断然不会再出京临幸华清宫了,明达若是想去,不如咱们自己去。
左右京中无聊,明达便点头应下。她二人有明皇赐下的腰牌,可以畅通无阻。因而郎怀当晚便吩咐准备行李,又去跟老夫人韦氏道别,过年只怕就不回了。第二日,四辆马车并着十来个侍卫,悠悠出了长安,直往华清宫而去。
且不提郎怀明达二人各怀心事,在华清宫里避开俗世。开扬三十二年腊月二八,梁贵妃顺利诞下一位小皇子。明皇老来得子,不由欣喜异常。小皇子生于当日破晓时分,因而乳名唤做曦奴。
年后小曦奴满月,明皇大赦天下,于紫宸殿开宴,御口为曦奴赐名远,封魏王。李远未满周岁就有封号爵位,如此宠爱,直追当年的明达。
满月宴上群臣恭贺,李迁面不改色,言语间说起幼弟,流露出十足的欣喜。李迅则带了自己的一对双生子同来赴宴——他俩才过周岁,正自咿呀学语,正是最可爱的时候。
“父皇,曦奴才生就有一堆侄儿侄女孝顺,当真是福报深厚。”李迅病了月余,以往略有圆润的身子就显得削薄起来。
明皇点头笑道:“朕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不求有什么大出息,只要平安康健就是。”
李迅笑道:“父皇说的极是。您看,曦奴这才满月,见着生人不哭不闹,胆子这么大。闹腾这么久也不见疲惫,底子自然好过……好过明达小时候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