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酒菜已然齐备,方十全端起酒杯站定,对郎怀道:“十全谢国公点醒!以前总道老爷高看了国公,然公一席话,却让十全茅塞顿开。过往真如井底之蛙,小觑天下事了。”方十全躬身行礼,先干为敬,才松口气道:“今日见了国公,才能当面致谢,总算了却一桩心事。”
闹了这么一出,郎怀却知此乃方十全的天性,便敬谢不敏。几人说起如今朝局,颇觉灰心,都是长叹口气。
“国公,太子的僵局还得你来破解。只怕你的行踪无论如何是隐瞒不得的。”方十全此计筹划良久,道:“陛下对姑娘是最信得过的,若有姑娘呈上佐证,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只是若行此局,国公这闲散日子就没个消停——淮王定视国公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了。”
郎怀颔首,道:“此计我思量一路,也是这么个道理。但太子殿下都愿为黎民百姓冲冠一怒,何况是我?七哥,也别卖关子,你手底下有多少真材实料?”
李遇叹口气道:“这还用用心去搜?到处都是。吏部御史台互相通气包庇,连我这郡王府都不曾拜访,只在临淄停留半日即走。枉费我得了消息,准备一堆。可方先生言道,若直送回长安,也到不了父皇面前,这真是……”
“我们约莫会在此留个一月,你抽空好生整理,我带回长安,好给太子殿下脱罪。”郎怀揉了揉眉心,又道:“我看临淄城防颇有章法,该是顾将军之故了。”
“国公过誉,和你比起来自然上不得高台。”顾央挥手推辞,郎怀却道:“防守非我所长,顾将如今屈才,待将来有机会,我定会回禀陛下的。”
她这般说来,李遇自然不以为忤,但还是惊得顾央一身冷汗。好在李遇又说起旁的话,岔开由头,才放下心来。
他们几个净说些朝政之事,明达听得无聊,只得跟抱琴凑一起说些顽皮话。
以往她和这位暗香楼的花魁不过匆匆见过几面,殊不知她胸中沟壑究竟几何。今日相见,但觉抱琴语调优雅,谈吐不俗,是七哥的良人。
“你也委屈了,没名没分的。”明达执着她的手,安慰道:“不过七哥非薄情之人,他敢欺负你,我定为你收拾他。”
“夫人这却是不懂情爱了,”抱琴柔声道:“我心悦殿下,纵然一生无名无份,也是心甘情愿。若将来不得不离开他,也会惦记他一生,至死方休。”她虽和明达说着话,眼眸却半刻不离李遇,面上淡淡的,口中却是至死方休这等惊人之语。
明达低了头,忽而想起郎怀对她,何尝不是愿意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何以旁人只觉得感动,于她却成了慌乱。她一低头,恰好穿堂风经过,吹起半幅刘海来。抱琴侧眼正想打趣她和郎怀,却瞧见她眉心周正,这下却心惊不已。
抱琴收敛心神,说话间细心打量了好几回,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成婚半年多的明达竟还是处子之身。她疑窦丛生,明眼人看去,都觉得这二人郎情妾意,何况又是青梅竹马。若是郎怀要守孝,可她血气方刚的年纪,怎忍耐得住?何况大唐民风开放,郎怀自小身边就跟着侍女,怎能不通此道。
抱琴越想越是迷惑,只得按耐住,陪着明达说些他们在临淄的趣事。
方十全和顾央离开,李遇嫌不尽兴,又拉着明达郎怀往他内书房去。抱琴知晓他们三人定有要事,只着人送去酒菜,自己却寻到厢房。一来给郎怀的人报个讯,告知他们的主子何在;二来也是看看还缺什么。
未曾想一看之下,因着明达之事,她稍微留心,却发觉跟着的三个侍女俱是完璧。若单璃儿如此,还说的过去。可贴身服侍郎怀的兰君竹君二人也是如此,不由让抱琴肃然起敬——这般郎君,实在少见。
听说明达体弱,或许也是因为这原因,郎怀不忍?
她心下有事,慢慢往内书房去,在门外被人堵了个正着。抬眼看去,却是郎怀借口内急出来,实则专门等她。
抱琴匆匆退开两步,躬身行礼。郎怀虚扶也不,受了她一礼,柔声道:“嫂子莫说我张狂,你惦记的事情,我已然办妥。先妣已捡了尸骨,为防有他,命人葬在郎氏的墓地附近,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抱琴一阵恍惚,悲从中来,却盈盈拜倒,对郎怀磕了三个头,道:“国公大恩,抱琴没齿难忘。”方才刻意言语间显现她如今郡王府大妇的身份,却是狂了。
郎怀这才虚扶她起来,道:“嫂子心愿得了,今后淮王的人,便可放心打发了去。”李迁一直着人寻找抱琴,月余前她接到尚子轩来信,还真被李迁察觉。不过李迁一想,就知道此事是明皇首肯过的。他心生歹计,又着人以老人尸骨要挟,想让抱琴应下贴身侦刺李遇。
抱琴羞红了脸,她此前被人威胁,没彻底回绝,确是存了万一郎怀食言的心思。“国公放心,我和李迁此生不共戴天。虽说小女子位卑,报不得大仇,但也决计不愿被驱使!”
郎怀一笑,此事就此揭过。抱琴不再犹豫,沉声道:“今后国公但有吩咐,抱琴定当粉身碎骨,以报答国公恩德。”
郎怀这才点头,心下算了算时辰,也该回去。然她正要转身进去,抱琴犹豫片刻,道:“国公……”
郎怀扭头,道:“何事?”
抱琴下定决心,但还是垂首道:“国公从不流连欢场,可欢场中,像我这等女子自幼经受教导,最会察言观色。”她思索着言语,语速便慢。郎怀虽然不懂她要说什么,还是站定了等候。
抱琴声音渐渐低下去,道:“方才席间,抱琴无意发觉夫人……夫人似是完璧,何况那几个侍女……”她点到即止,“国公可得防备有心人,若让陛下得知,言你二人面和心不合,只怕于您不利。”她说罢,侧身一礼,先进去添酒,留下郎怀一人站着。
这等事情,郎怀始料未及。她心惊的却是抱琴会对她直言,想必是因为她母亲入殓之事。看来此女堪用,以往没看错她。
可她和明达圆房根本是滑天下之大稽,可得想个办法,弥补过去。
第71章迁进东宫喜乐(八)
郎怀进了门,李遇拉着她重新坐定,口中含糊道:“怎地出个恭这么久,还以为你喝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