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进门,就有陶钧带着尚衍进屋。郎怀心知定有要事,拿眼示意竹君看好门,这才抖去肩头的落雪,道:“坐。”
尚衍依了陶钧他们的称呼也问了声“爷”,才在下首落座。他是胡人,此时出没安西最好不过,比汉人要掩人耳目的多。因而郎怀被郎怀派出去联络各处钉子,探查西域消息。
“爷,我带回了一个人见你。”尚衍直来直去,道:“此人是楼兰王族,代表西域三十六国向大唐求援。”
郎怀这才真正拢了离思,问道:“楼兰的什么人?他怎么逃出来的?”
“回爷,是楼兰的长公主安牧公主。这位公主殿下恰好溜出宫外玩耍,被当成她抓起后凌辱杀死的是她的侍女。而后她易容改装,一直躲藏。前些日子咱们钉子发现囚禁各国王室的疏勒城主府外有可疑人流连,便抓了回来。”尚衍说话语速有些慢,郎怀静静等着后文。
“她得知咱们是唐人,便要求带她来见主帅。”尚衍想了想,又道:“爷,已经查验她的身份,确认无疑。”
郎怀抿唇不语,沉思半晌道:“人在何处?”
“就在院外。”
“请她进来。”
安牧公主,是西域一颗明珠,无数小伙儿心目中的第一美人儿。月氏年轻的国王曾许万金,并月氏的三座城池,向楼兰王求亲,让这位公主殿下名扬西域。郎才女貌,楼兰王自然应允。为着这事,郎士新当初还参加了二人的定亲宴,以表达大唐对此乐见其成。
但天有不测风云,月氏国王还没等到婚期,便一病身亡。继任的是国王的哥哥,本想继续完成婚约。但安牧公主鄙夷新任国王,坚决不嫁。
那位楼兰王也十分宠爱安牧,也就由着她的性子。安牧公主更如鱼得水,游历西域诸国。她乐善好施,为人豪爽,和各国贵族均保持了良好的关系,也很得人心。
曾有人戏言,莫非这位公主等着明皇将她许配给大唐的哪位皇子。然而终究不过是戏言,她比郎怀还大上几岁,如今茕茕孑立,故国不再,却不知伊人何所思?
大步进来的人如同沙漠中的沙狐,步伐轻盈敏捷,暗藏惊人的爆发力。安牧公主一身粗布棉衣,脚上的皮靴也有破损。她的头发披散着,显得有些狼狈,脸上糊着泥土充作伪装,看不出本来面目。
多添了两根烛火,郎怀请了跪地行礼的安牧公主一同在八仙桌旁坐定,道:“万事且住,先填饱肚子吧。”
安牧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削的年轻将领,有些狐疑,担忧自己是否寻错了人。但腹中火烧火燎,于是她听从主人的话,接过郎怀特意递上的汤勺,风卷残云般对付面前的菜肴。
长久的食不知味,让普通的四菜两汤宛如人间绝味。安牧就着熏烤香软的馕,连话也顾不得说。
侍候的竹君陶钧掩了笑意,为她又添了一碗鸡汤。
郎怀胃口不大,很快便饱了。她接过茶碗慢慢品着,等安牧终于不再露出饿狼般的神情,才开口道:“公主殿下,喝茶么?”
安牧这才觉察到自己失态,脸颊烧灼起来,好在有伪装才遮掩过去。她佯装镇定,道:“喝。”
主客重新回到收拾出来的小书房,分主次坐定后,郎怀才问道:“请恕本将直言,公主千里寻来,所为定是救援各国贵族,请大唐发兵帮助你们复国。”
安牧神色一凛,道:“自然如此。”
郎怀露出个笑容来,道:“安牧公主一路东来,应该知道咱们大唐龟缩龟兹,短时间内,是无力出兵。”
她所言不虚,安牧自然清楚。但如此被拒绝,安牧怎可甘心?她挺直腰背,道:“西域诸国一向奉大唐为上,年年入朝纳贡。如今盟国有难,大唐理应援手。”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郎怀怎么不懂?她笑道:“殿下,我们怎么没有援手?不过如今兵力悬殊,我军后援还未全部到达。”她觉得有些热,略拉了下领口,续道:“安西四镇归属大唐,本将来此就是为了克复四镇,重开丝路。公主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便请好生在此休息。等将来重新夺得西域,自然可和家人团聚。”
郎怀露出个疲倦的表情,道:“天色很晚了,阿竹,送客。”
安牧还待再说什么,却被竹君客客气气请出屋子,安置在跨院里。
看来郎怀很清楚如今形势,是断然不会轻率发兵的。安牧一人坐在简朴的床榻上,满面愁容。
她的亲族尽皆被抓,如今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她上回冒险潜入疏勒,但见昔日四镇中最为繁盛的城池只剩断壁残垣,百姓十室九空。囚禁诸国王族的城主府防备不算十分森严,给了安牧空隙。她眼见自己的老父亲如同奴隶一般在做着下人的活计,几乎咬碎了银牙,才忍耐住当时就翻墙进去。
本想徐徐图之,却被郎氏存留的钉子发现,打晕带了回去,才有今日的会面。算算时日,也过去三月了。
得好生想个办法,要那铁石心肠的年轻将领多想着诸国,否则将来大唐平息西域,万一起了称王的想法,那诸国贵族岂不是堪忧?
安牧公主离开,郎怀唤来陶钧,道:“布置好人手,这位公主殿下隐于此的消息万万不可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