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于他的死士抚胸跪下行礼,沉默着离开。
丛苍澜瑚低眉,忽而起了个念头——离开逻些已经两年多,或许出征掠夺当真是错的?但只是转瞬,就被他强烈的不甘所淹没。
明皇那等人都能统御中原,凭什么他就不可?
然而明皇在位前二十余年早年勤政功绩,被欲望所掩埋,丛苍澜瑚根本看不到。
司墨苏醒过来,已经是隔天正午。他右臂断臂处痛彻心扉,身边服侍的童子面带愤色,见他醒来,忙端着汤药送上。
司墨咬牙进了药,颤声道:“赞普可有新的军令下达?”
“老爷,他如此待你,你又何必再费心?”这童子不过总角之年,自幼跟着司墨,几乎是半子一般。话虽这般说,还是老实回道:“一切照旧,未有变动,但……但府外多了几个生面孔。”
他谏言如此,丛苍澜瑚定会多疑于他。只怕自己再有异动,定无生理。
司墨心寒之下,脸色灰败摊倒床上,一时间竟顾及不到断臂处的痛楚。
固城公主临别之际,要他一定阻拦丛苍澜瑚残暴,他未能做到。如今丛苍澜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作为谋士,不能劝阻,更是失责。
“罢了罢了!”司墨看着眼前的孩子,招呼他到近前,低声嘱托几句。
“老爷!这怎么……”童子面露讶色,吃惊道。
“我看得明白,疏勒必破。届时依赞普的性子,定是不肯归家,还会再去碎叶。你是个孩子,留下来,唐军不会要你性命。”司墨轻声嘱托着,“这些时日,只喝之前存下的水!吃食也是,旁的不能乱吃了!”
童子慌了神,嗫嚅道:“老爷,到底出什么事了?”
“城里的水不干净,只怕过些时日你就明白!”司墨喘着粗气,又叮咛了几句,伤处剧痛之下,又撅了过去。
司墨到底没撑住,断臂处溃烂蔓延,没几日功夫,便咽了气。死讯报送丛苍澜瑚,竟也只得了句速速葬了的吩咐。
他本是寒门子弟,考中举子后再无寸进,能做当朝淮王的幕僚,于他来说,何等幸运?
淮王殿下礼贤下士,胞妹离京之际,从府里遴选跟随人员。司墨凭着对淮王的感激主动请缨,却让他躲过了那场剧变。
不知九泉之下,司墨会做如何感想。
疏勒城内守军开始大批大批染病倒下,几乎不可阻止。丛苍澜瑚心知瞒不过去,索性说这是郎怀那只恶魔召来的魔鬼,才会让万千土蕃将士们倒下。只要大家万众一心,就能渡过难关。
而唐军果然如郎怀预料一般,士卒们对此事并没多厌恶。城上风干的尸首是他们的同袍,是曾经身边鲜活的手足弟兄。仅此一点,对土蕃的仇恨,就足以让那些大头兵不去想什么仁义了。
郎怀从校场出来,正面碰上尉迟延光。二人站定了,尉迟延光道:“大将军好。”
“这时辰来,可是寻三哥的?”郎怀随意点点头,打量尉迟一身短打,笑道:“御林军大比,三哥步战第三马战第一,尉迟将军可有把握都走上三十招?”
尉迟延光眸中闪过冷光,下意识挺胸道:“能!”而后他才想起来,郎怀也是御林军出身,正想开口,郎怀已经看出他想问什么,笑道:“论马战我拼不过三哥力大无穷,是心服口服。”
说话间,陶钧小跑着过来。郎怀道:“快些去吧,三哥方才还念叨无人堪与之匹敌,寂寞得紧。你若能打赢,我将来也能借此臊臊他。”
“如此,末将告辞。”尉迟延光不多言,快步进去。他的几匹坐骑中专门送了匹在校场里养着,尉迟跑了两圈,就迫不及待和路老三战成一团。
结果自然是输了。
尉迟延光拉开领口透气,随意坐在地上,揉着自己因使力过猛略有酸痛的手臂,钦佩道:“三哥如此虎将,大唐有你实在万幸。”
“嗨,有这把力气的可不光是我。拓跋那家伙马上功夫可不弱于我。侥幸胜了一次而已。”路老三拍了拍自己胸膛,道:“比我壮实多了。”
尉迟延光只略回忆,便知道说的是拓跋益阳。他留在龟兹,和顾央攻守协作,大约疏勒一战是见不到了。听路老三主动提起御林军大比,尉迟延光起了心思,想着方才郎怀的话,便道:“马战三哥第一,那步战理应不在话下吧?小弟去的晚,没参加过大比,就调入平西军中,没怎么留心过这些事。”他匆忙解释着,脑海中过滤着御林军中人物,却一时间想不到有人能力压路老三拓跋益阳这等猛人。
“你说步战呐,当然是阿怀啊。”路老三憨憨一笑,道:“步战上,恐怕能赢了阿怀的,还没几个吧。若说马上,她也有能力夺魁。不过那小子机灵鬼似的,不肯出尽风头。她吃亏到力气不如我,但你三哥我没她跑得快。”
尉迟延光心里咯噔一响,才明白为何郎怀只论马战。难道这人真是全才?尉迟延光想起郎怀并不算健硕的身材,不由得满腹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