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与你一同去。”明达说得理所当然,郎怀也不以为意,道:“左右不过是在于阗,核定国书,去就去吧。”
风声凄厉,明达眨眨眼道:“我困了。”
作为唯一未被土蕃染指的军镇,龟兹城中商旅众多,即使是年节,街道上往来行人,亦是不少。
今日正是上元佳节,几个大道上张灯结彩,路边摆着许多汤圆摊子,生意都挺红火。
郎怀换了普通人的棉袍,和明达在街头走走停停,不时被那些并不算精致的小玩意儿吸引去目光,留步挑选些。不多时,郎怀两手上拿满物什,但看明达兴致勃勃,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她已经抱不住了。
明达披着件猩猩红的斗篷,长发挽着,只别了根紫红的钗,耳珠上坠着两颗胭脂玉球,浑身再无旁的饰物。
周围有无数年轻男子对她投来欣赏和欢喜的目光,但若在她象征着已经出嫁的发髻上,只能带着怅惘。及至撇见一旁长身玉立的郎怀,又不得不在心下暗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随意寻了个老婆婆的摊子点上两碗汤圆,明达才带着些许歉意,道:“辛苦你啦。”
“无妨,倒是别有趣味。”郎怀把各色物什堆在小桌上,笑道:“你认得么?我却大都不甚明白。”
知她自小刻苦,像自己那般在街头游荡晃悠的机会极少,明达边吃着热腾腾汤圆,边悉心为她解释。
这般回去,也将近子时。陶钧在外等着,笑呵呵迎上来道:“姑娘,爷,这就歇?”
“嗯,你们都去歇着,不必伺候。”郎怀没把东西交给他,而是自己抱着转进内室。明达发下阖府的赏钱,道:“却是耽搁了,但也给你们添上酒钱。”
“姑娘见外,您快进去吧,小的告退了。”陶钧随意打了揖,退了出去。
床上摊开了地图,郎怀明达盘膝面对坐着,各自拿了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麻糖,边吃边在图上指指点点,抖落许多细碎的芝麻粒。
“我觉得这几个地方不错,临近水源,位置紧要,最适合建小要塞。”明达一脸认真,几缕发丝顺着额头垂下,沾在唇角,她也没顾上拨开,续道:“且能作为往来商旅的补给,也是不良人最佳驻地。”
郎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处不太妥,会冲突。”这里是郎氏钉子早就驻扎生根的一处村落,若成要塞,自然更要紧。
她这般说,明达自然明白何故,便笑道:“我合计以修驿站的名义,你觉得呢?”
郎怀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掩人耳目,且一举多得。”
“那你打算何时出兵碎叶?”明达心下石头落定,展颜问她。在她心中,碎叶克复早已是迟早之事,与其精细算计战局,不如把心思放在战后,放在长安。
“立春后看看冰雪消融情况,争取夏末成功,中秋回去。”郎怀自信满满,刮了下明达的鼻尖,笑道:“你可选好接任你的?回去后,我跟七哥说清楚,要带你走遍四海,政务什么,就要他自己头疼吧。”说话间她收起地图,侧身将芝麻粒抖落,又卷起地图,仔细收好。
“左右朝中老一辈谢丞相他们还能支撑十来年。不过我瞧着十全将来成就,许不止于房相。”明达握着不良人,通海司诸事她一清二楚,自然知道幕后之人的头脑有多睿智。
“假以时日,或许真是朗朗乾坤。”郎怀下了床,拨弄了下火盆,吹熄灯盏。帷帐散开,传来隅隅私语,不多时终归寂静无声。
至诚三年初,春日早临,冰雪消融。龟兹城外的林野间,开满了黄色的小花朵。
西南两门洞开,甲胄齐整的士兵前者体魄强健的马匹,缓缓出城。他们自龟兹始,兵发碎叶,为平西一战的最后一役。
这进程,比之数年前的征西一战,已然快上许多。
行军半月,终于在二月末抵达。韦谦益修筑的城池已有雏形,现充当一处军隘,能容纳十万士卒。城外建有马场,养着军马。挨着马场边儿修了处驿站,供给往来商旅。如今敢来此处的,大都是丝路上的老行商。他们心思机敏善于寻找商机,又熟知各处,胆子大为人活络。自然抓紧时机,将军中急需的各类药物送来。
之前因着郎怀对疏勒用兵,下令不得允许药材商人前往碎叶,因而此次跟着唐军赶来的药商不在少数。
城中门洞开,韦谦益冠履齐整,未穿铠甲,在城外候着。他是国公不假,但此次平西主将为郎怀,则必须如此。
没多久,郎怀的马儿就走到近前。贴金当卢将踏云衬得威武不凡,马背上的骑士轻甲在身,黑色的大氅显得她英姿勃发。
先叙军礼,郎怀才稳稳翻身落马,踏上两步,对着韦谦益扣头,喜道:“舅伯!总算又相见了!”
韦谦益忙搀起她,笑道:“方才见你还在心下夸,到底长大,稳重了。未曾料到,还是这脾性!”
“在舅伯面前,怀儿还稳重什么?”她站起身来,略侧了侧,牵过明达,道:“舅伯还未见外甥媳妇儿呢!我脸皮厚,这等着舅伯快给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