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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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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1节

她心里总算稍微有些安心。不管未来有什么变故,至少等玄烨登基之后,皇后娘娘的日子不会难熬。一日复一日,桑枝心里总没有安全感。爱上皇帝的女人,又怎么可能有安全感!有静妃的例子在前,桑枝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能陪皇后走多远,她不安。然而她能为这份不安做的,也就只有尽力谋划可能的未来了。

皇后娘娘沐浴完出来,就看到玄烨饶有趣味的打量着桑枝,心里感到奇怪。她走到玄烨的位子,也顺着玄烨的目光看过去,问道,“三阿哥看什么呢?”

玄烨行礼罢,笑着说,“皇额娘,儿臣觉得您这个宫女特别有意思。”他仍旧目光不离桑枝,忽然突发奇想,望向皇后问,“不知道皇额娘能不能把她借给儿臣几天?”

这话一出,桑枝大吃一惊,皇后也愣住了。随即哭笑不得,望向桑枝时暗自嗔怪地看她一眼,又神色温婉地对玄烨说,“别的人行,桑枝却不行。”

“为什么?”玄烨不解。

桑枝看皇后编不出理由来,却心思一转想到静妃的话,顺口答道,“回三阿哥的话,因为奴婢要去承乾宫。”

皇后身子一僵,转身看她,“什么?”

☆、苏十六

连玄烨都目露惊诧之色,“承乾宫?”

迎着皇后陡然严厉的目光,桑枝低头道,“回皇后娘娘,回三阿哥,正是。”她低声说,“奴婢毕竟出身承乾宫,皇贵妃娘娘又待奴婢恩重如山,如今皇贵妃娘娘身子一如不如一日,奴婢若不回去伺候,于心不安。”

“你——”皇后正要发怒,目光掠过一旁的玄烨,遂压住情绪先对玄烨说,“时候不早了,来人,送三阿哥回宫。”

玄烨是个有眼色的,见情势不对,尤其打量皇后娘娘眼角眉梢压不住的怒意,他焉有不退下之理,遂行礼道,“儿臣告退。”临走前,神情复杂地看了桑枝一眼。

宫人送三阿哥离开后,皇后娘娘又道,“其余人都退下。”自然坤宁宫里就只剩下皇后和桑枝。

皇后怒火中烧,冷着脸坐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素勒——”桑枝这才上前去,在她面前站定,素勒面无表情不理她。桑枝蹲下来,问道,“你听我说好吗?”

“谁准许你去承乾宫的?”皇后气的咬牙,“你可还把我放在眼里?!”

桑枝连忙说,“我本来是想先跟你商量的,可是刚刚三阿哥在,我不得不如此。”

“跟他有什么关系!”皇后胸口起伏不定,冷笑道,“我倒要看你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桑枝叹一声,“三阿哥总是外人不是?”

皇后不回答,算是默认。

桑枝想了想,又问,“平时都是谁教导他?”

“自然是朝廷里请的才学之士。”

“除此之外呢?”桑枝皱眉,试探着问,“他是不是跟皇太后关系也好?”主要是因为想到这个少年将来是皇帝康熙,又隐约记得孝庄太后似乎抚养过他,也记不真切,但如今真人在眼前,她不敢妄动。

皇后愣住,动动唇道,“自然。皇太后向来对他管教严厉,常派苏麻喇姑监督他学习。”

桑枝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勒,”桑枝叹气,“我随你回坤宁宫那日,太后曾招揽我为她做事,我不敢不从。但是,太后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承乾宫……”她终究是隐去了一截,“太后的命令,我能抗旨不遵吗?”看皇后正要出口反驳,桑枝接着说,“不要说有你,现在的光景,你不仅不能为了我跟太后对着干,还要处处顺从太后才是。”

“我们既要徐徐图之,便不可鲁莽行事,小不忍则乱大谋。”桑枝接着说,“你如今羽翼未丰,手中权柄全依赖太后,如若惹怒太后,只怕会连累你自己,是也不是?”

皇后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见此情形,桑枝不由暗叹,于是说,“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切勿打草惊蛇。”

这下轮到皇后一声轻叹,“你说的我都懂。谋权一事,却得徐徐图之。太后如今身体康健,深得朝中大臣钦慕,便连皇上都不得不忍她三分。”

“这才是重点。”桑枝笑说,“皇上想对付太后日久,可惜一直没动摇得了。我们何不让他们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皇后眉心一跳,“谈何容易!”

“那是因为以往宫里宫外唯太后马首是瞻,上下一心,自然皇上动不了。”桑枝说,“可如今不同,你既然上次已然向皇帝投诚,何不顺水推舟呢?”

“你是说,让我站在皇上这边,助他削弱太后势力?”

“正是。”桑枝说,“一来,太后确实想让你赢得皇上信赖,能做个贤内助,你正好借此机会向太后表明自己忠诚之心。二者,皇上向来刚愎自用,就算你站在他这边,也大可不需要动什么手脚,你只要给他一个态度就可。如此一来,你一方面可以让太后放心,一方面能让皇上不再为难,岂不两全其美?但难就难在,你既要做到看似不动,又不能当真什么都不做。太后手中握着的势力,还是要慢慢接管过来的。手中无权,终归是虚言。”

皇后沉吟片刻,才说,“你有所不知,太后虽然身在后宫,却权倾朝野。她手中握着的权力,只怕非我可以企及。而且后宫不得与朝臣交往,便是我想要拉拢他们,只怕也难。”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桑枝也为此犯难,不由得眉头紧皱。

叫皇后看见,不免叹一声,却笑说,“原盼着你给我做个贤内助,谁料你净让我不痛快。去哪儿不好,非要去承乾宫?我可不想让你去那里。”

“我给你做贤内助?”桑枝吃了一惊,随即面色微红,笑说,“那岂不是我给你吹吹耳旁风,你就什么都听我的了?”

皇后嗔她一眼,拉她起来,“你现在不就在吹耳旁风。”

桑枝在她身旁坐定,调笑说,“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出谋划策,原来竟是吹耳旁风呢。”说着,还故意吹了皇后耳垂一下,惹得皇后耳根瞬间发红,瞪她一眼。

桑枝轻笑,忽然灵光一身,“耳旁风?”

皇后没听清,“什么?”

“我知道了!”桑枝恍然大悟,忙问,“你是不是可以见到朝中命妇?”

“自然,”皇后道,“原来承乾宫主事时,她们都是太后接见,而今全都交给我了。”说话间看着桑枝的神色,皇后心中一动,压低声音道,“你是说,让我从她们身上入手?”

桑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耳旁风比什么都管用。”她略作思忖,“你本就一向得太后庇佑,那些朝臣之妻焉有不知?既然知你身份,自然也猜得出,倘若有朝一日太后百年,中宫权力自然要全落入你手中的。有了这层关系,朝臣也未必肯得罪你——对,就算他们不肯助你,也要让他们不愿意得罪你。你和太后同出一族,身家让人不可不掂量。你的威望越重,助力越多,太后才无法轻易动摇你。”

皇后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倒是可以从她们身上入手,只是……”她为难道,“这宫里到处都是太后的眼线,我想要暗地里有些动作,只怕难上加难。”

桑枝愣住,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太后这招才是真真高明,没什么比布满自己的眼线更有利的了。”她试探道,“你能不能也培养自己的人?”

皇后摇头,“太后在宫里根底太深,如果想培养自己的人,须得从新入宫的宫女入手,但如此明目张胆,太后岂会不知!”

一席话,让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许久,桑枝迟疑道,“或许……我可以试试?”

“你?”皇后感到惊讶。

“嗯。”桑枝一边想,一边说,“我今天跟永寿宫的四喜聊天——四喜,你还记得吗?就是你新调的那个入宫不久的小宫女。”

皇后点点头,“记得。”

“名字是你给起的?”

皇后赧然,“一时兴起。本来想起给自己的,可这名字不成体统,就只好割爱赐给别人了。”

听得桑枝扑哧一笑,“你想给自己起名叫四喜?”

皇后沉下脸,不开心道,“笑什么,不行吗!”

“……”桑枝强自憋着笑,努力一本正经地说,“行,行。你以后可以叫大四喜!”

“跟一个奴婢同名,成什么体统。”皇后瘪瘪嘴,“不叫。”

桑枝哑然失笑,“你为什么想给自己起名字?”

“你都有两个名字,”皇后一板一眼地说,“桑枝、文澜,我也想有两个。”

倒叫桑枝卡壳,只好说,“那怎么就想叫四喜了?”

“不是你教的诗吗?”皇后振振有词,“人生最高兴的四件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堵得桑枝无话可说,只好笑道,“那是逗你玩的,苏东坡有赏心乐事十六件,才是真真令人心喜。”

“十六件?都是什么?”

“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萧;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桑枝缓缓说罢,微笑道,“你可细细体味,这十六件方是乐而不淫赏心悦目之事。”

皇后默默数了一边,点头道,“不错,这十六件更好。喜而不狂,绵绵不绝。”

桑枝表示赞同,正想说话,又听皇后道,“不如我起名十六吧,就叫素……苏十六,只有你知道,可好?”

“苏十六……”听得桑枝一愣,哭笑不得,敢情皇后娘娘不叫四喜叫十六了!不过只有自己知道什么的……难道会不答应吗?桑枝心头一热,“好,当然好。苏十六……”

“你有个汉名林文澜,我也有个汉名苏十六!”皇后娘娘喜不自胜,叫桑枝瞧见也跟着欣喜,打趣道,“苏十六,好听又可爱。”

皇后娘娘露出稍许得意之色,“自然,这可是我自己起的。”

“好,苏十六,苏十六。”桑枝这才岔回话题,“刚刚说的哪儿了?对,四喜。我听四喜说,好像新来的宫女都特别羡慕我——”

“羡慕你?”

桑枝点头,“说我在哪儿,哪个宫就得皇上恩宠。”

皇后挑眉,“似乎……真是这样。”于是道,“那你可不能离开坤宁宫。”

半真半假的玩笑,让桑枝心软,只好柔声唤她,“素勒……”

“我说着玩的。”皇后不开心,瘪了瘪嘴。

桑枝叹气,“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呢喃道,“为了余生能够相守,眼下分开片刻也是值得的。”

“我知道。”皇后眸子变得温软,“就是恼你突然决定,没跟我说。”又自顾道,“以后可不许了。”

桑枝岂敢不应!

这才接着说正事,“如今我既奉太后旨意去承乾宫,说不定可以争取去储秀宫挑选宫女。我既然是太后派到承乾宫去的人,想必太后不会太轻易想到你头上。我们一上一下,你负责攻下那些朝臣命妇,我来试着从宫女奴才这些下层眼线开始打开突破口,咱们且先走一步看一步。”

她二人主意已定,便各自行动。

桑枝心想,如果苏麻喇姑跟玄烨关系交好,那么玄烨其实也就约莫等同于太后的眼线,她不能在玄烨面前表现得跟皇后过从甚密。玄烨这里是另一个大问题,不过依着皇后的性子,待玄烨自然不会差,想必玄烨也不会毫无知觉。她强行从玄烨口中要的一个承诺,一是赌玄烨的人品,二是……

二是,做给太后看。

她要赌一赌,看看自己突然跟玄烨说的这番话,到底能不能传到太后耳中。如果能,太后对于皇后或许有意拉拢玄烨又会是个什么态度。毕竟现在,除了太后之外,恐怕这大清没有第二个人是把玄烨当储君看待的。

如果——如果这件事真的传到太后耳中,那么太后不可能不单独召见皇后。兹事体大,别的事情或许太后可以装作睁眼瞎,但与储君相关的事宜,太后绝不会放任自流。桑枝暗自胆战心惊,她想,倘若太后真的有心扶持皇后,那么,说不定会刻意让皇后拉近和玄烨的距离。倘若不是,也顶多教训皇后一顿,毕竟现在玄烨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出皇子,皇后并不认为他将来会继承皇位,太后只要三言两语就能试探出来皇后本身并无多大野心。

可惜,她没有料到,玄烨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太后。千谋万谋,她谋人也谋。每个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和有限的眼界之内考虑事情,可惜她没开天眼也没带金手指,不能让这后宫诸事顺她意。万事总是说易行难,指手画脚谁都会,真真身临其境却总有顾虑不周的地方。她算了又算,却漏算掉,这种事玄烨一个庶出的皇子岂会妄言?

只不过玄烨终究心有疑惑,而且一想起那晚的情形,三阿哥就疑虑重重。他派人打探了桑枝的消息,知道她是从承乾宫到坤宁宫去的,就更加不解了。到底还是省略一些内容,问了苏麻喇姑。

“苏麻,坤宁宫有个叫桑枝的,您知道吗?”

“知道的。”

“她跟我说,皇后娘娘特别喜欢我。”

苏麻喇姑一顿,笑说,“皇后娘娘是不是喜欢您,三阿哥您自己心里有数。”

“我当然知道皇额娘对我好,可是……”他犹豫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说承诺的事情,只说,“那个宫女一直强调,让我很奇怪。不过我夸奖了她一番,稳住她了。”

“三阿哥,一个宫女的话,听听就罢了。”苏麻喇姑说,“您是皇子,无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自己心里有杆秤。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是别人的事,三阿哥您得自己心里明了。”

玄烨想了想,正色道,“我怀疑,她是故意的。”

“嗯?”

“她故意特别跟我说皇额娘对我的喜爱,就是想让我怀疑皇额娘——物极必反,夫子就是这样说的。上次她破坏皇额娘侍寝,这次又来挑拨我跟皇额娘的关系,居心叵测。”又想,他偏偏不顺那个宫女的意,不管那个宫女有何居心,他玄烨既然答应了保护皇额娘,倘若以后真有能力,就决不食言。

苏麻喇姑神色如常,“依老奴看,皇后娘娘确实很疼爱三阿哥,也非常照顾佟妃娘娘。”

玄烨点头,“我知道。这些事情,我都心里有数。可那个宫女一番说辞,反而让人奇怪。苏麻,你说,她是不是董鄂妃的人?”

“老奴不知,这个要靠三阿哥自己去看。”

☆、送别

再回承乾宫就有点尴尬了。

但是,人到了一定阶段后,脸皮这个东西的厚度也是跟着一块成长的。比如现在的桑枝。

大年初二,天色刚明。

不比以往,如今坤宁宫势头渐渐起来,宫妃们请安也就越来越殷勤,就连董鄂妃也都拖着病体过来了。

皇后一见到董鄂妃就亲自上前搀扶着,赶紧令人赐座。董鄂妃受宠若惊,连称不敢。

皇后忙道,“姐姐哪里话!姐姐身子不好,本宫身为皇后理当多为姐姐着想,近日因公务繁忙未能前去探望,心里已经很不安。如今还劳烦姐姐一大早来请安,就更心疼姐姐了。”她说,“虽然规矩不能废,但人情总在的。姐姐以往对本宫的照拂,本宫都谨记在心。”

她这番话本是好意,然而落在其他妃子耳中,只觉得她绵里藏针故意刺激董鄂妃。在她们看来,现在掌权的是皇后,做出这种姿态来说话怎么都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令她们心里发憷。然而皇后却是真真为董鄂妃好,她虽然不喜欢董鄂妃,但也不厌恶。毕竟她跟董鄂妃之间,最大的矛盾在于皇帝的宠爱。可皇后娘娘以往不在乎,现在就更不在乎了。如果放在以前,因为两宫争斗,所以皇后娘娘会对董鄂妃有些敌对,然而现在,一来,董鄂妃偃旗息鼓,自顾不暇。二来,皇后娘娘的心不在皇帝身上,于是瞧着董鄂妃也没有过去那么不顺眼了。

董鄂妃见她这样,心情有点复杂。她向来是做两手准备的聪明人,一方面认为皇后对她的亲近是出于善良,另一方面却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留着警惕。然而饶是如此,她也不免暗想,自己对皇后曾有什么照拂呢?两宫相争,必有一敗。承乾宫因着皇上的盛宠,向来立于不败之地,盛宠之极远远盖过了坤宁宫的风头,甚至都把坤宁宫架空了。哪怕过去自己曾为小皇后叹息过,但到底出手从未留情,这样的“照拂”是照拂吗?又或者是说皇上为了承乾宫千方百计找茬儿为难皇后的“照拂”?

董鄂妃不由心里打了个突,想起这些,又想起眼前的形势,不由得心更灰下去几分。争来争去,到最后争出个什么来了?遍体鳞伤,一无所有。孩子没了,兄长没了,她家本就门庭单薄,如今更是只剩她孤身一人,独木难支,唯一可依附的那人——她的丈夫,却又是最最不能依附的人,只因为他是天子,不是她一人的福临。董鄂妃心中悲怆无人能理解,她情绪低落至极,面上却并没有显露太多,只是一如往常的恭顺,推辞一番后谢过皇后娘娘坐下。

桑枝早就在屏风后面站着了,这会儿见着董鄂妃了无生机的模样,心中百味陈杂。皇后刚刚扶着董鄂妃坐好,桑枝按照计划出来给董鄂妃斟茶水。董鄂妃抬眼看她,只是眼波微动却未置一词。

偏在这时,回到主位的皇后道,“这桑枝原就是承乾宫的,以往本宫念着承乾宫里的人手脚麻利,这才要来使唤。如今姐姐身子不大好,本宫也无暇多去看望,便把这奴才还给承乾宫吧,望姐姐万勿推辞。”

承乾宫本来私下就受了苏麻喇姑指点,要把桑枝带回承乾宫,只是上次开口,皇后尚且不肯给,如今竟然主动送人回来——董鄂妃就是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然而她不怕,她纵无争斗心,却也无惧怕心,皇后想做什么就让皇后来,她董鄂妃能凭一己之力做到后宫第一人的位子上,绝不是浪得虚名。何况苏麻喇姑的指点,董鄂妃不敢不听。谁都知道苏麻喇姑的身份,就算不是代表太后的旨意,只怕也差不远了。董鄂妃不能再得罪太后,就算她不在乎自己,她也不能不在乎福临,她不能再让福临为了自己与太后为难。她只剩下福临了……不,不止。

董鄂妃暗自沉沉叹气,再次起身谢过皇后,桑枝就站在了她的身边,而且没觉得有半点不妥。

她都没有意识到,这两年多以来,她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宫女们来来往往,都是习以为常。因而众人也就无非说些场面话奉承一番。至于私底下怎样议论皇贵妃失势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比如桑枝自己就听过一种说法——那个桑枝啊,原来应该就是承乾宫安插过去的钉子,现在坤宁宫得势,皇后娘娘就特地把这个钉子当着董鄂妃的面□□扔回去,这就等于当众给了皇贵妃一巴掌,还是响亮的一巴掌呢。看来咱们的皇后娘娘也不是好相与的,咱们以后可得悠着点。

一万种猜测之中,唯有这一种是皇后和桑枝猜到的。桑枝问她,“现在回承乾宫,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无非觉得我在打承乾宫的脸罢了。”皇后娘娘躺在床榻上,脑袋枕着桑枝双腿,却玩着桑枝的手指,“说不定能嚼出成千上百的舌根来,由她们去。宫里本来就是是非之地。”

桑枝心里却清楚,这种流传最广泛的猜测恰恰却是最荒谬可笑的。因为现在,她和皇后都要按兵不动,自然不能这样明目张胆的与承乾宫为难,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惹皇上发作么?再者说,承乾宫和她们已经失去了敌对的资格,皇后现在根本不把承乾宫当敌人。甚至,从一开始皇后就知道,真正决定她和承乾宫敌对的力量根本不是承乾宫和坤宁宫的较量,而是皇贵妃惹恼了太后。她虽然身为中宫之主,但向来是太后一党,自然要跟着和承乾宫不动声色地明争暗斗。

桑枝却担心,“你说,皇上会不会来找你麻烦?”

皇后顿了顿,往她怀里靠了靠,“应该不会。皇上不太懂得后宫这些门道,他只知道后宫争宠,但对女人之间那些小动作是不屑一顾的,皇上的心里装的是天下。再者说,我把你送回去,面上来讲,于情于理都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就只有女人聚集的后宫里,才会嚼烂舌根。”说着抱住了桑枝的腰,“我还不愿意呢。”

桑枝心中一软,疼惜不已,“我争取每天跟着皇贵妃来请安。”

皇后瓮声瓮气,“想的倒好,承乾宫有特权,想不来就不来。我要见不到你了。”

“都在宫里,怎么会见不到呢?”桑枝心里也不舍得,可终归还是要先安抚皇后娘娘。尽管桑枝心里清楚,皇后娘娘不过就是花式任性撒娇,道理利害都一清二楚,但是架不住皇后娘娘就是要赖着闹别扭,桑枝也只好哄着。想来,总要有个人闹一闹,桑枝抿唇笑笑,要不是素勒先闹,只怕她自己也会抱着皇后娘娘大哭一顿,说皇后娘娘不要她了。

不过这种事也就是想想,桑枝做不出来。而且她清楚,这种情绪的发泄无非是不能合适的表达眷恋不舍之情而无理取闹。她倒是乐得安抚皇后娘娘,只有这样的皇后娘娘才让桑枝更加真切的感受到她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许久,皇后长叹一声,紧紧搂着桑枝的腰说,“你不许喜欢承乾宫。”

“不喜欢。”

“不许对董鄂妃好。”

“不对她好。”

“要时时想我。”

“现在就想了。”

惹得皇后娘娘噗哧一笑,却又叹气,“我也是。你还没走呢。”

桑枝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头亲吻她,“素勒……”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桑枝心想,热恋期啊,刚确定关系啊,正该是头脑发热的时候啊,偏偏却要在这个时候分开,也必须分开——对这个时期的恋人来说,分开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可她们别无选择,偷偷摸摸的感情见不得天日,为防露出端倪只好冷却处理。

简直没有比这更憋屈的事情。

然而到底还是去了承乾宫。

一路跟着皇贵妃走,桑枝甚至恨不能一步三回头。明知道身后那座宫殿里住着自己的爱人,她却不仅不能靠近,反而还要远离,让她如何不心头愤懑!可她不能回头,一次也不能。

待众人散去后,皇后娘娘独自坐在主位上,眼睁睁看着桑枝跟着董鄂妃离开,心里像被小刀细细的割着一样疼。她不愿意,根本不想让桑枝走。但是,却一句话挽留的话都不能说。

曲终人散,坤宁宫恢复了安静。皇后眼眶微红,低下头去,却一句心里话都没说,一点心事都没往外露。

蔡婉芸远远看着,却没看出丝毫端倪来。以为皇后只是累了,所以才低头喝茶。蔡嬷嬷心里想的却是,可把桑枝送走了,这算是新的一年里,对蔡嬷嬷来说最好的事情。蔡婉芸顿时心头明朗多了,觉得身上压着的那座大山,瞬间没了影子。

皇后默默饮茶,压住情绪后,轻声唤了句,“蔡嬷嬷。”

蔡嬷嬷赶紧上前,“皇后娘娘,老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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