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桑枝提心吊胆。猛然又想起,荣亲王是去年正月底薨逝的,钱袋也是那个时候被桐儿送过来,将近二月。二月……二月!想必原来的桑枝和绿莺约定的时间就是二月!眼下正是二月。她全身神经都绷紧了。
“你去辛者库做什么?”绿莺突然漫不经心的问,“你不是最怕李嬷嬷了吗?怎的想起接手辛者库的事情?”
桑枝强自稳住情绪,轻声答她,“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绿莺喃喃地重复一遍,忽然沉默下来。许久,才意味不明地勾唇,“今时不同往日。”她说,“你确实今时不同往日。”正说着,一阵风吹来,灯笼摇摇晃晃,火被吹熄了。
“……”桑枝没办法回答。
“桑枝。”绿莺突然又出了声。
桑枝忙应一声,“嗯?”
“你以前说的,还算数吗?”
“以……前?”桑枝心里一抖,不知道以前说过什么。
就听见绿莺嗤笑一声,“你说,我是你一辈子的好姐妹。我们一起存钱,等以后放出宫时,我们都老了就开个药铺,专给穷人看病。”
桑枝哑然,这话如今是无论怎样都回应不了的。
“你还说,要是我不愿意,你就给我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享享儿孙满堂的福。”
“你还一副老大人的模样,说我还小,说反正等放出宫还有很多年,让我慢慢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桑枝听见绿莺说话时,似乎带了哽咽,“知道我被分到承乾宫的时候,你一整夜都没闭眼,你说,要多看看我,以后只怕再见不着了。”眼泪落在泥土里,砸在绿莺捧着陶罐的手背上,她继续说,“我那时还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我去了承乾宫,一定会把你带过去的啊。可我不敢跟你说,你太没心眼,指不定你一高兴就说漏嘴让别人知道了。我想,你要等着我啊,等我出人头地,一定把你带出去,再不让人欺负你。”
一席话听得桑枝鼻尖酸涩,这会儿清楚地从绿莺话中听到鼻音,绿莺说,“你多傻呀,你那个样子啊,我真担心我走了,你会被欺负。说替我高兴,却哭得泪眼汪汪,好像再也见不到我了似的。”她声音低下去,低不可闻,“我总以为,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没想到……”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握紧陶罐,压抑着险些控制不住的情绪。
“绿莺……”桑枝看得难过,她伸出手放在绿莺肩头,“谢谢你……我一直很感激你……那时候,要是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却没看见绿莺眼中一闪而逝的恨。绿莺久久没说话,缓缓情绪问,“你在坤宁宫过得好吗?”
话题突然跳到坤宁宫,桑枝瞬间警醒起来,“挺好的。”
“我费了大力气才把你弄到承乾宫,”绿莺声音幽幽的,“没想到你一心想着的是坤宁宫。”她忽然抓住桑枝的手,“你为什么要去坤宁宫?现在又为什么要去辛者库?桑枝,你不要怕骗我,谁都可以骗我,唯有你不可以。”
桑枝紧张地吞口水,心头乱糟糟的。她虽然信任绿莺,但要做的事情关涉到皇后,她不能不慎重。哪怕她有意向拉拢绿莺,但也必须慎之又慎。沉默着,桑枝动动唇,“我……不骗你,我……我觉得坤宁宫更适合我,”顿了顿又说,“也适合你,绿莺。”桑枝心头一动,握紧绿莺的手,“你也去坤宁宫好不好?”
“我对皇后娘娘又没有非分之想。”绿莺声音平平,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恍若一道炸雷震得桑枝浑身僵住。
桑枝久久没能回神,恍惚中仿佛听到自己机械的声音,“你胡说什么。”
耳边传来绿莺的冷笑声,“你以为太后不知道?”
桑枝发现绿莺冲过来的目光咄咄逼人又闪着冷锋,“这宫里有什么是太后不知道的?桑枝,后宫里有的是你不知道的腌臜事,太后都知道。不管你抱了什么心思,你对皇后娘娘一片忠心就是好事,可要是皇后娘娘也跟你一样的心思,你就必死无疑了。你死事小,连累皇后娘娘事大。就像永寿宫,死的永远只会是奴才,她们做主子的,只要不闹大了去,只要肯悔改,到底也没大事。太后在给你机会,你可要知道珍惜才好。桑枝——”绿莺忽然掐住桑枝手腕,“我到底,该不该叫你桑枝?嗯?”
桑枝又是一震,“当……当然。”她惊讶不已地望着绿莺,“你是太后的人!”
绿莺眸子里笑的冷然,“当然么?”不置可否的模样。
桑枝心脏乱跳,看着绿莺的眼神,忽然觉得自己是被她看穿了的。电光火石之间,桑枝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喃喃道,“钱袋……你和桑枝把钱袋埋在这里,你把桑枝带到承乾宫跟在你身边,你在荣亲王案发之时把桑枝的钱袋给桐儿让她送去,你——”桑枝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绿莺,“是你!你是想让桑枝做替罪羊!”
绿莺的脸色一白,瞬间阴沉下去,“是我又怎样,太后不想让他活,我只能奉命行事。”
“……那还是个孩子……”桑枝心头发冷,“你……”
“怪他自己命不好。”绿莺冷冰冰的,“我只是让他得了病,是没尽心治病的太医要他性命。”
原来如此!荣亲王尚在襁褓中,让他得病太容易了。再加上太后授意借助太医之手,小病变大病,岂是难事?说是治病,实则害人。难怪董鄂妃自那以后,再也不愿意让御医为她诊病。桑枝心内怆然。
“你……你根本就没有把桑枝当成你的好姐妹,桑枝单纯善良对你极为信任,你却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甚至……甚至在残害了荣亲王的性命之后,还把这天大的罪名嫁祸在她头上!绿莺,绿莺,你好狠毒!”
“我会救她!死的只会是桐儿!”绿莺情绪激动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后,咬牙道,“可你是谁?我的桑枝姐姐呢?”说着,手掐在桑枝脖子上。
桑枝连忙挣脱,用力握住绿莺双手,“不管你会不会救她,你就是在利用她。说什么救,救得出来自然好,依着皇上的脾气,你救得出来吗?少来假惺惺,就算没有我,桑枝也不过是一颗注定死在你手里的棋子罢了!”
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是这深宫里。原桑枝只怕绝无仅有,绿莺不像其他宫女欺负她,只是对她稍微好点,她就恨不能一颗心都掏给绿莺。
可是绿莺自从进宫那天起,确切的说,被选中时起就已经得苏麻喇姑授命——她和那些宫女是不同的,别的宫女是在学规矩,绿莺却是在学谋略。对她掏心掏肺的桑枝,简直是荣亲王计划的绝好棋子。就如同苏麻喇姑选定她是因为她身家清白为人聪慧,丝毫看不出半点与慈宁宫的关系,绿莺选中桑枝是因为桑枝身家清白为人单纯好摆布。可惜她终究太年轻,只知道苏麻喇姑告诉她谋略最不能感情用事,却不知道最难得的正是桑枝对她毫无保留的感情,无关爱情的纯然依赖与付出的感情。她抛弃了感情,感情却未曾摒弃她。桑枝变得越来越不桑枝,绿莺心头惴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桑枝发现了她的秘密。直到有一天,苏麻喇姑找她询问桑枝原来的情况,还告诉她桑枝身上有个安魂符,绿莺虽然没有说出让苏麻喇姑怀疑桑枝的话,然而自己心里却生了疑。“安魂符”三个字太让人想入非非了,绿莺默默关注着桑枝,渐渐地发现,这个完全陌生的桑枝根本不是她的桑枝。她不认识这个人,也丝毫不了解,“桑枝”所做的一切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绿莺的认知。这个全然陌生的一颗心只扑在坤宁宫的人,让绿莺突然发现,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桑枝,她的桑枝。
却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而她甚至不知道,她的桑枝到底是什么时候失去的。让她如何不恨!
桑枝和她角力,发现红着眼睛的绿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她挣脱绿莺爬起来就跑。然而绿莺紧追不舍。桑枝的命握在绿莺手里,绿莺已得苏麻喇姑命令,桑枝可用就留着,不可用就趁早解决了这个麻烦。如今桑枝竟然动了辛者库的主意,绿莺岂有再留她的理由!她本可以有很多种方法可以让桑枝死的悄无声息,但心中的恨——悔恨和怨恨让她想要手刃这个无比熟悉又全然陌生的人。
桑枝想往坤宁宫跑,可是刚到绛雪轩门口,绿莺就赶了过来,尤其桑枝看见绿莺手中一闪而过的刀光。桑枝不能再往前跑,只能往后退,她得尽快到有人的地方去,尽快!转头看到绛雪轩,桑枝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去。
绿莺吓了一跳,把匕首藏在袖子里继续追过去。
绛雪轩紧挨着钟粹宫,这里经常是贞妃独自一人休憩之处。绿莺唯恐多生事端,小心翼翼地收敛好表情进去。就算见到贞妃,她也不怕,到时正好把罪责推到桑枝头上。
桑枝慌不择路,在绛雪轩里奔逃。绛雪轩虽然比不上各宫一般庞大,但到底也有房有亭有水,何况在深夜里桑枝还没来过,只觉得绛雪轩无处可逃。她一身狼狈,满头大汗往前走,见不到后面的人影也不敢大意,只放轻脚步唯恐被人发现。不知道自己这是逃到什么地方,她蹑手蹑脚地想找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忽然听得前面有水声,桑枝心想,有水大概就有亭,要是有人就更好了。她加快步子,却还是不敢发出大声音,怕引来绿莺。
水声渐近。是一处假山瀑,水流不急,缓缓流淌着如同小溪,旁边有个小亭子。
隐约的,桑枝看见那亭子里有人。她大喜过望,待轻手轻脚快到跟前时,却僵住了。
亭子里的那人……是贞妃。
是贞妃,本该是好事。毕竟她和贞妃也算有些相识。
但不妙在,一股浓烈的酒味传来,显然,贞妃在饮酒。眼下已近亥时,夜深露重。贞妃却独自一人在绛雪轩孤亭上,借酒浇愁。堪堪披着外衫,必是趁着宫人都睡了才自己出来的。
喝醉酒,本也不算什么大事,然而糟糕的是,桑枝听到了她的……呻//吟声。
贞妃在孤亭上,只着薄衫还领口大敞。她一边喝酒,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喃喃着,“姐姐……”甚至动情的呻//吟着,仿佛那是董鄂妃在抚摸她一样。
桑枝躲在阴影里,只觉得通体冰凉。这要是被贞妃发现了——就算绿莺不杀了她,贞妃也一定得杀人灭口。
必须立刻离开!她转身就走,却因为惊吓过度,一脚踩空扭伤脚踝。比扭伤更糟糕的是,她滑到的时候将一块石头踢进水中,发出了声音。
“谁!”孤亭上的贞妃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石块落水的声音自然逃不过她的耳朵。
桑枝吓得心脏几乎停住,她还想逃,奈何脚踝疼得钻心,根本走不动。于是一声不发,却还是听到贞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是你。”到底还是来到她面前,贞妃蹲下来,“你真不走运。”她掐住了桑枝的脖子,默不作声开始用力。
桑枝用力握住她的手,十分艰难地挤出声音,“……如果我死了,皇后会……善罢甘休么?”
贞妃眼神一顿,却面无表情,手上动作也没停。
“你……会……连累……董鄂妃……”桑枝几乎喘不过气来了。就在这时,贞妃手上力道不再加重,桑枝赶紧趁机说,“以皇后……对我的宠爱,我若死……在这里,皇后一定会……彻查。”她喘了口气,“绛雪轩本就是你的地盘,就算你不会因为一个奴才被治罪,但皇后难道不会因此恨上董鄂妃吗?再或者,一个万一,查出你对董鄂妃的心思,董鄂妃会怎么想?”
贞妃身子一僵。她怕被董鄂妃知道自己的心思,然而又控制不住的靠近董鄂妃。她当然知道,她姐姐皇贵妃董鄂氏心里只有皇上。只有,皇上!贞妃又用力掐住桑枝脖颈,“可留着你,岂不更是祸害。”
“我们……有一样的……秘密,”桑枝涨的脸颊充血,“我……你知道的……”
听她这样说,贞妃才陡然松开手,仍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还是不能信你。”
“说出去对我没有好处,”桑枝抓紧机会喘气,“我不想死,也没有那么蠢。”
贞妃皱紧眉头,想到刚刚自己在做什么,顿时脸上抑制不住的发烫。她强撑着站定,眼神闪了闪,忽然抓住桑枝的衣领,“你刚刚……”
“我什么都没看到。”桑枝慌忙说。
贞妃冷笑,“我有更保险的法子。”她眼中闪过诡异的光芒,桑枝还没反应过来,衣领忽然被贞妃撕开,甚至来不及惊呼,就感觉到贞妃冰冷的手掌贴到自己肌肤上,“你干什么!”
贞妃可不回答,不顾桑枝的挣扎,撕开她的衣带,桑枝奋力挣扎,却忽然觉得全身灌进一阵冷风,贞妃竟然已经将她上衣扒到了肩头。桑枝吓得瞳孔大睁,贞妃却在这时撕拉一下撕烂自己的领口,抓住桑枝的手放在自己肩头,靠近她低声道,“大胆奴才,你敢非礼本宫!”
桑枝浆糊一样的脑子瞬间明白过来。贞妃的意思是,就算桑枝日后倒戈,她也可以倒打一耙,“好一个没脸没皮的狗奴才,竟敢趁着本宫醉酒非礼本宫,罪该万死!”贞妃说着,抓住桑枝的手指用力在自己肩头抓下去,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桑枝虽然没留指甲,但贞妃那力道足以留下伤痕。
就在这时,多出另一个脚步声。桑枝霍地清醒过来,是绿莺!
绿莺站在不远处,看见衣衫不整倒在地上的桑枝,以及半跪在她身前的贞妃,一时僵住。
“是绿莺。”桑枝小声说罢,贞妃皱紧眉头,缓缓站起来,对绿莺说,“绿莺,你过来。”
绿莺心中暗叫不妙,她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贞妃叫她她却不能不过去,于是恭敬地上前行礼,“奴婢见过贞妃娘娘。”
就在她行礼的当口,贞妃突然出手把她推倒在地,双手用力扼住绿莺咽喉。绿莺拼命挣扎,抓起了手中匕首。
贞妃眼尖,一眼看见匕首连忙闪开,绿莺起身就逃。贞妃急声喊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声音不大,却唤回桑枝的神智。不能让绿莺走,绿莺知道的太多了。
她虽然还倒在地上,一伸脚绊住绿莺,绿莺踉跄一下摔倒在地,手中匕首被甩到溪中。她开始和桑枝角力,这次桑枝占上风,死死掐住绿莺的脖子。绿莺奋力挣扎时,桑枝开始发抖,贞妃见状急忙奔上来,“她不死,就是我们死!”
桑枝心头一颤,嘴唇颤抖着,“对不起……”她几乎拼尽全身力气,死死扼住绿莺咽喉,贞妃用力捂住绿莺口鼻不让绿莺发出声音。
绿莺挣扎着,挣扎着,像一尾被抛在岸上的鱼,奋力挣扎过后,终于四肢猛一发力,再也不动了。
身体也渐渐失去温度。
桑枝却一直动作僵直地双手死死掐在绿莺脖颈上,甚至没听到贞妃说,“她死了。”
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桑枝面无血色浑身发抖,贞妃怜悯地看她一眼,“我们得赶快把尸体处理了。”
“不是她死,就是我们亡。”贞妃冷漠地说,“这宫里,就是这样。”
桑枝喘息着,双手直哆嗦,“我知道。”她竭尽全力想要稳住情绪。死了,就死了。
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办法再回头了。
“不能处理。她是太后的人,还是承乾宫的主事,她的死瞒不住。”这一刻,桑枝的思维极其清楚,“这里是绛雪轩,死在你地盘上,你需要不在场证据,我也需要。”
一时两人沉默下来,桑枝不能轻易死,因为背后有皇后。绿莺更不能,绿莺背后是苏麻喇姑,是太后。
许久,贞妃烦躁起来,“那怎么办!”
“我们立刻回承乾宫。”尽管声音还在发颤,桑枝的思路却无比清晰,“你今晚陪着皇贵妃,我也从没到这里来。”说着,桑枝伸手扯掉贞妃的发簪,“这是今晚你赐给我的,在我酉时从辛者库回到承乾宫时,贞妃娘娘念在我辛苦的份儿上,特地当面赐给我,随后我就睡了。”她喉咙发涩,“这件事,只要皇贵妃能为你作证,就暂时能挡过去。”
“我已经回到钟粹宫了。”贞妃脸色极其不好,“宫里的人都看见了。”
又是一阵死寂。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大概,丑时。”
“再过半个时辰,钟粹宫的人就该醒了。”
偏在这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来人还提着灯笼。
“是谁?”
“绛雪轩的奴才。”
“这里还留着人伺候?”桑枝感到惊讶,贞妃敢在这里做出那等举动,竟然还敢留人伺候。
贞妃咬牙,“必须留人,绛雪轩总不能空着。不过只有两三个丫头住在这里,离假山很远。”
“来了——”桑枝压低声音,贞妃也立刻禁声。
是个宫女。有灯笼照着,桑枝认出来,竟是宜春。
宜春悄悄起了个大早。绛雪轩假山瀑布里的水,是流向宫外的。宜春打量着左右没人,偷偷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里面不知道裹着些什么,宜春将油布放在叠成的小船上,祈祷道,“保佑柱子哥早日出人头地,好人一定要等我出去。”
远处藏着的贞妃听见,不由皱眉,“原来如此。”她眯了眯眼睛,忽然有了主意。
桑枝还没反应过来,贞妃就已经站起来,款款走到宜春不远处,“你在做什么?”
“贞……贞妃娘娘!”宜春吓得几乎灵魂出窍,当即瘫软在地,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贞妃静静地看着她,抄起她的小船,“给情郎?”
“娘娘……饶命……”宜春心脏仿佛已经跳了出来,脑袋嗡嗡的,四肢僵硬。
“私会外男,理当处死。”贞妃幽幽吐出这句话,宜春就险些昏厥过去。
贞妃又道,“查出你这个情郎来,也是要治罪的。”
宜春猛地叩头求饶,宫规对下层奴才最森严,她深知自己犯了大忌,也不敢多说。
贞妃任由她磕头,只不言语。宜春吓得厉害,见贞妃不说话,就一直用力磕头,惊惧之间,竟然活活把自己磕死了。
桑枝在原地坐着,身旁是绿莺冰冷的尸体。她有些麻木的冰冷着,冷眼看着贞妃将人活活吓死。
半晌,贞妃起身把宜春的尸体拖过来,“两个宫女私下斗殴,死了。”她轻描淡写。
桑枝看着眼前两个人的尸体,好像死的是自己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从里到外透着冰凉。
就见贞妃面无表情地从她们身边踩过离去。
宫里宫外都即将苏醒。
仲春之际,万物蓬生。
桑枝艰难地从两个死尸身边爬起来,她现在不能回承乾宫,回去一定露馅。只能去坤宁宫,去找皇后。她衣衫凌乱,形容狼狈,拖着痛得钻心的脚踝,趁着宫人还没醒来时一步一步朝景和门走去。得趁着开门之际,天色未全亮时,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时刻,溜进去。
寅时的晨钟已敲响第一次。
坤宁宫苏醒了。皇帝从皇后床榻上起身,很是不满。这个皇后,和当初没什么分别。只要一到床上就像个木头,让他大失兴味。一次侍寝,便连着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对皇后的好感,都一并被消磨殆尽。后宫的女人,要么太蠢,要么太木,总没有董鄂妃知情知意的好。皇后未能让他尽兴,皇帝一睁眼便是火气,又觉得皇后横竖看不顺眼。尤其看见皇后惨白的一张脸,就更是心烦。他不耐烦的甩开皇后止不住哆嗦的手,唤道,“吴良辅!”吴良辅赶忙过来替皇帝更衣。
见皇帝发怒,皇后连同一干人等只能在一旁默默跪着。直到皇帝甩袖离开,蔡婉芸才敢过来扶住皇后,“皇后娘娘……”
“沐浴。”皇后娘娘声音发颤,只吐出这两个字,便再不多说。好像再多说一个字就会倒下去似的。
☆、别怕
出乎桑枝意料的,远远地就看见可以进出坤宁宫的景和门守卫森严。她顿住脚步,狐疑地停下来,略作犹疑打算从东暖阁旁边的永祥门溜进去。这坤宁宫两侧的东西暖阁向来没什么人,但怕就怕皇帝什么时候兴起在此休息,这个险若非不得已却是冒不得的。
桑枝整个人很乱,瞧见景和门处的光景,一时也没想明白,怎的今日景和门处的守卫如此谨慎勤奋。往日里的寅时,换班的太监到景和门经常会有一小段空白时间,虽然不长,但趁着天色不甚明亮,桑枝溜进去难度不大。
“今儿是怎么了……”桑枝喃喃着,只觉得头疼得紧,她双眼肿胀,一夜惊魂让她现在精神极差。
然而意外的是,永祥门的换班太监竟然也到了。桑枝愈发感到奇怪,只幸好永祥门离乾清宫方向比较远,这里的太监也还算闲散。守门太监夜里跟人赌牌没睡好,这会儿睡眼惺忪的直打哈欠。桑枝藏身在门旁的石狮子后,仗着身形削瘦小心翼翼地靠近门旁。守门太监仍然在揉眼睛,桑枝想了想,捡起一块石子夹杂着银块用力地扔向路中央,发出石块砸到地面的声音。太监一听,不由得皱紧眉头,隐约看到前面有个发白的物什,看看左右无人,便禁不住好奇心上前查看。待看清是一块银子时,太监顿时来了精神,桑枝眼疾手快,趁着太监背对着自己的时候一溜烟从永祥门蹿进去。她身后的太监赶紧把银子捡起来,又用牙齿咬了咬,乐呵呵道,“嘿,一大早就捡钱。幸亏我来得早。”不然,等到另一个当值太监也过来时,这银子就不会是他自己的了。他把银子揣进怀里,左顾右盼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喜滋滋地捏着怀里的银子又重回门口守着。
桑枝从门口蹿进来时不得不加快步子小跑,这一跑就又觉得脚踝疼得钻心。她却不敢发出声音,咬紧牙关忍着,心道怕是扭到筋了。时间紧迫,又容不得她慢慢走,不然等到皇后醒来收拾妥当,坤宁宫也不再是安全的地方了。情势逼人,桑枝不能不加快脚步,一时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好在永祥门距离坤宁宫不算远,而且在坤宁宫后侧方的位置,不容易被前面忙碌的众人发现。对坤宁宫,桑枝是熟门熟路,她好不容易沿着墙角隐蔽着过来,还没站定,就听见吴良辅的声音,“起驾——”
——起驾?!桑枝陡然睁大眼睛,难道?!
她顿时呼吸一窒,整个人僵直地躲在墙后,就看见吴良辅毕恭毕敬地伺候着皇帝从坤宁宫出来。隐约地,她还听见房间里传来素勒极其平稳的声音,“臣妾恭送皇上。”
天还未亮,皇帝銮驾浩浩荡荡从坤宁宫离开。
桑枝僵在原地,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似的窒息住。她死死盯着皇帝一行人,直到他们的背影都消失在视线里,好似猝不及防被人在心头捅了一刀,那鲜血淋漓压不住,让桑枝蓦地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从绛雪轩出来的时候,她还撑着一股劲,只想着去见素勒,可万万没想到——桑枝瞬间瘫软在地,心头直冒寒气,冷得她血色尽退只能缩在墙角里浑身发抖。
这一夜,她都经历了什么——一个真相,一起凶杀案,一件不该知道的宫闱密事,一场逃亡。无措,惊慌,恐惧,所有被强行压住的情绪都被皇后侍寝带来的撕心裂肺撕开来,她几近崩溃,控制不住地胃里一阵翻涌,伏在地上止不住干呕,仿佛要把心吐出来似的。然而就连那干呕也不能发出声音,她好似失声似的,伏地无声痛哭。嘴巴大张,却呼吸不了一口空气,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桑枝用力抓住自己心口,指尖深深嵌入皮肉里,抓到胸腔上分明的骨节,她用尽力气却还是摸不到自己的心脏。那个地方痛的她喘不过气,痛的她丝毫不觉得皮肉之苦有什么感觉。
唯一的声响,只有她牙齿咬的咯吱作响,后牙槽几乎被咬碎。
这场几乎让她彻底脱胎换骨的剧痛悲哀,无声无息地弥漫着。没有惊动任何人,除了那被泪水打湿的土地和被桑枝自己抓伤的心口。坤宁宫的墙角处,有雕廊挡着她的身影,没有人知晓这里在发生着什么,唯一见证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绝望痛楚的,只有这个冷冰冰的黑暗墙角。
直到桑枝布满血丝的双眸变得一片赤红时,天色已经透出亮光。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但是对桑枝来说,已经过去了一辈子。她终于抬起头,却已经是一脸令人心惊的冰冷。那眼神仿佛淬了毒凿了冰,让人不寒而栗。她看着这座宫殿,看着半昏半明的天光,终于站了起来。脚踝已经滚烫地肿了一大圈,她却好像全无感觉,一步一步瘸着走,却步伐极稳。
蔡婉芸着人去伺候皇后娘娘沐浴,却久久等不到皇后娘娘出来。早膳已经送来,都几乎变凉,皇后娘娘仍旧没有半点动静,蔡婉芸忧心,隔着屏风问,“启禀皇后娘娘,早膳时间到了。”
许久,才听到里面的皇后娘娘说出两个字,“撤了。”
那就是不吃的意思?蔡婉芸面色为难,意欲相劝,“皇后娘娘……”却再没得到皇后娘娘回应。
看样子,皇后娘娘心意已决,是不会再吃了。
蔡婉芸忧心忡忡,无奈只得将早膳撤下去。她又守在外面等了许久,皇后娘娘竟然还没出来!将近半个时辰了!蔡婉芸有些焦急,“皇后娘娘——”
还没等到皇后娘娘的回应,就看到里面伺候的宫女全都被赶出来。蔡婉芸拉住其中一个,小声问,“皇后娘娘现在怎么样?”
“回嬷嬷,娘娘一直在浴桶里泡着,奴婢们上前伺候还没一会儿,就被赶出来了。”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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