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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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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令作者:请叫我低调君

第27节

“平身。”董鄂妃谢恩后,站在了皇后身边。

董鄂妃是什么人!就算是太后的人,也不敢轻易跟董鄂妃杠上。几个老嬷嬷一见着这情形,顿时吓得额头直冒冷汗。可太后的命令她们也不能不从,当即跪倒在地,“启禀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太后懿旨老奴等人不敢不从。”

“绛雪轩的案子,自有本宫定夺,就不劳太后费心了。”皇后面无表情。

几个老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敢怎么样,只好硬着头皮答道,“是,老奴遵旨。”

“此案本宫交由永寿宫静妃查探,怎么又让慈宁宫费心了?永寿宫可是办事不力!”皇后冷着脸说罢,“来人,把桑枝押到永寿宫去!”

当即不由分说,命人带着桑枝,一起去了永寿宫。

永寿宫里乱做一团,四喜趴在静妃床边哭得双目红肿。听说静妃病重,便连董鄂妃都拖着病体一并过来了。

一时冷清的永寿宫热闹非凡。

恪妃正焦急地在一旁等着御医诊病,看见皇后和皇贵妃过来,大吃一惊,连忙行礼。

“静妃怎么突然病倒了?”皇后皱紧眉头,打量着恪妃。恪妃忍不住一脸惊惶,当即跪下道,“臣妾不知,静妃昨日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忽然就倒下去。”

静妃闭着眼睛,皇后忧心忡忡地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忽然,掌心里静妃的手指动了动。皇后眼皮一跳,发现静妃在悄悄在她掌心写了一个“治”字,皇后垂眸,心领神会。

自始至终,静妃都没“醒过来”。皇后静静坐在静妃床边,守了一会儿,忽的勃然大怒,“你们这些宫人留着干什么用!先是太后生病,又是悼妃,现在皇贵妃和静妃也全都病中,你们是怎么伺候人的!本宫若不好好整治一番,你们真不知道怎么伺候主子!来人哪!”蔡婉芸当即上前。

皇后即刻下令,降罪储秀宫兰秀,并责罚全体宫人三个月俸禄。并交由蔡婉芸重新审查坤宁宫宫人,不合格者一律裁撤,全部都从储秀宫挑选新人,并勒令兰秀在一月之内把人全部教出来。

一时间,后宫竟是大换血。

太后大恼,然而却找不到叱责皇后的理由。就连皇上,也因为皇后此举是牵涉到承乾宫,且皇贵妃乐见其成吹了皇帝耳边风,皇上对皇后的举动大加赞赏。本来皇帝也知道宫里到处都是太后的眼线,皇后突然来这么一招,正合皇帝心意。

皇后此次整治来的毫无预兆,突如其来出其不意,太后全无防备。唯有在绛雪轩一案上,费尽心思。

桑枝作为嫌疑犯,是被押到永寿宫的。因为原本此案就是交给静妃和恪妃的,皇后也不好直接插手,只是当机立断,让恪妃立刻审查。

恪妃哪敢不从!

只要恪妃在永寿宫即刻把案子结了,就算太后再想怎么动人,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可太后又岂会一败再败!恪妃还没刚刚要审,苏麻喇姑亲自到了永寿宫。

☆、140

苏麻喇姑就代表太后,这一来,恪妃胆战心惊,然而此次皇后也在场,恪妃如同在火上煎熬,左右衡量后,一咬牙还是决定站在皇后这边。桑枝跪在殿中,一旁皇后、皇贵妃、苏麻喇姑都没说话,端听恪妃怎么审这个案子。

不过来个人也不能视而不见,皇后率先跟苏麻喇姑打招呼,点头示意。皇贵妃倒是起身,“苏麻大姑姑怎么来了?”

“听闻静妃娘娘重病,太后特地命老奴前来探望。”虽然心里清楚苏麻喇姑是以看望静妃的名义,来搅合绛雪轩的案子,然而一众人也不好说什么。

恪妃强撑着场面,实则心里战战兢兢。下跪的一众宫女,早就供出当时桑枝并不在承乾宫,而且有人亲眼目睹夜深时她和绿莺一处执灯。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万没想到,有人看到桑枝和绿莺在一起,情形对桑枝十分不利。皇后脸色越来越难看,苏麻喇姑和皇贵妃倒是老神在在,没什么异样。

到底真的杀了人,桑枝这会儿跪着,一时也不知道该为自己辩驳什么。公堂的威力大约就在于此。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面对公正的拷问,总是难以降服心底的怯懦。她心虚。

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桑枝,几乎要把桑枝灼伤似的。桑枝紧张地咽口水,终究是垂眸回恪妃道,“当晚,奴婢确实和绿莺在一起。不过中途就分开了。奴婢和绿莺是好姐妹,自从入辛者库开始,就一直深得绿莺照拂,奴婢心中对绿莺感激不尽。绿莺出了意外……”说着,桑枝半真半假地有点哽咽。她确实对绿莺有过非常的依赖,尤其是当初刚刚醒来那段时间。甚至,她也知道,绿莺虽然利用她,但并不是真正要她性命——不,应该说,虽然把原桑枝当棋子,但也确实对桑枝喜爱。绿莺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傻跟班,当初的桑枝正符合。可惜,此桑枝非彼桑枝,会为自己谋划,她们之间的矛盾和利益冲突就渐渐尖锐起来。终究物是人非,一步错步步错。桑枝声音低落下去,“奴婢也很伤心。但……凶手不是奴婢。”

“分开之后,你们各自去了哪儿?有人看到你们在追赶。”

“奴婢奉旨办事,已经回来晚了,心里焦急就小跑着往承乾宫赶。绿莺是新任掌事,教导奴婢不能失仪,尤其是路过绛雪轩,怕惊扰贞妃娘娘,便追上来拦住奴婢。”

苏麻喇姑却开了口,“你们在宫里,深夜跑动已是重罪。且不提。你只说,何以会惊扰贞妃娘娘?”

“苏麻姑姑有所不知,”倒是董鄂妃开了口,“贞妃妹妹一向忧心本宫身子,但凡见着承乾宫的人都要问上一问,因而钟粹宫的宫人都很关注承乾宫的动静。尤其绿莺又是承乾宫掌事,她要是着急忙慌起来,只怕贞妃妹妹又要胡思乱想。这事儿,两宫都是知道的,不知苏麻姑姑可有耳闻?”

旁人倒还好,桑枝不由一惊,暗想,原来贞妃那些傻里傻气的事情,董鄂妃都是知道的。

苏麻喇姑笑笑,“自然,皇贵妃娘娘和贞妃娘娘,姐妹情深,令人羡慕。”

董鄂妃谦道,“托太后洪福。”

“正是,因为贞妃娘娘向来关注,奴婢经过绛雪轩,便被里面的宫女叫住。”

“叫住你的宫女是谁?”

“天黑,没看清。”

正说着,宫人来报,贞妃娘娘驾到。

贞妃竟是盛装,一脸妩媚,笑容端地夺目。然而董鄂妃见她这模样,不禁皱皱眉头。

“既然是发生在绛雪轩的命案,本宫岂能置身事外。来人——”贞妃直接拖了一个宫女过来,“那晚,你看见什么,照实说。”

小宫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奴婢名唤映雪,当晚和宜春在绛雪轩值夜,半夜时分,奴婢发现宜春偷偷出去,心里奇怪就跟了上去。结果发现宜春与人私通,在溪边放河灯。奴婢吓了一跳,还没想好要不要出去,就看到绿莺姑娘路过发现了宜春的事情。宜春求绿莺姑娘饶命,绿莺姑娘说,与人私通是大罪,她不敢担着。绿莺姑娘转身走的时候,宜春就狗急跳墙,想要杀了绿莺姑娘。奴婢看见这样,急忙要冲出去,可是不曾想被石子绊倒,再抬头就看见绿莺姑娘和宜春扭做一团,奴婢吓傻了……想要喊人时,却发现她们二人都不动了。奴婢上前一看,两人都已经断气……”小宫女猛地扣头,“奴婢知罪!奴婢从没见过死人,两人都死了,怕被连累就逃走了。”

“不过还是被本宫揪了出来。”贞妃冷笑,“胆小怕事,害旁人遭罪,该当何罪!来人,拖回去重责二十大板关进柴房,罚俸三月。”

苏麻喇姑冷眼瞧着,也没说话。

“不过还是被本宫揪了出来。”贞妃冷笑,“胆小怕事,害旁人遭罪,该当何罪!来人,拖回去重责二十大板关进柴房,罚俸三月。”

苏麻喇姑冷眼瞧着,也没说话。

贞妃又道,“当晚本宫听了宫人来报,心中不安,就传唤桑枝和绿莺前来问话,得知姐姐平安才放下心来。又念着绿莺乃是承乾宫主事,不好耽搁,就让她先走。只留下桑枝,好细细问问姐姐的情况。”一番话给了桑枝不在场证明。

皇后悄悄松口气。恪妃也是心底大石落了下去,她正好顺水推舟把罪责全推到映雪身上,“桑枝实属无辜,不过日后行事定当谨慎,不可再如此莽撞。”

桑枝忙叩头谢恩。

苏麻喇姑垂眸,从贞妃进来开始,她就没再说一句话。直到此刻——

“不让人被冤枉自然最好不过。”苏麻喇姑说完,起身告辞。

恪妃赶紧抹了抹额上冷汗。

然而董鄂妃却面色不佳,皇后也是忧心忡忡。

“太后全都知道了。”

苏麻喇姑这一遭,虽然看似没什么用处,却因着桑枝一案,一下拔出了皇后如今在宫中的势力。以皇后为首,静妃、董鄂妃、贞妃、恪妃,这些都是皇后党羽,太后全都看清楚了。

≈

慈宁宫。

苏麻喇姑如实禀报,太后好笑不已,“她竟然能与承乾宫握手言和。”

“太后,只怕不妙,”苏麻喇姑眉头拧作一团,“依老奴之见,静妃和董鄂妃是绝不可能和谈的,如果能,那只怕目标只有一个——”苏麻喇姑抬头看向太后。

太后不屑的勾唇,“就凭她们,哼。”这个小团伙太后是不放在眼里的,除了皇后以外,静妃早已失宠,单凭吴克善这一脉势力即便能保护好静妃,却根本掀不起水花。董鄂妃更不用说了,丧子丧兄,势力早就凋落,宫中无后续,宫外无仰仗,充其量就是个被拔了牙的老虎,也翻不起花样来。贞妃和董鄂妃差不多。至于恪妃,也是毫无实力,一个吏部侍郎的女儿,还是个汉人,太后就更不放在眼里了。听苏麻喇姑这么一说,太后长叹一声,“皇后也就这么点能耐了。”后宫势力分散在博尔济吉特的妃子手中,皇后却一个都拉拢不来。那些人都是仰望太后的。

“太后,前日简亲王嫡福晋入宫面见了皇后。”

太后沉吟下,“简亲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不过看这意思,是想要把简亲王的女儿给皇后抚养。”

“废后本就是大事,”太后揉了揉眉心,“哀家也没把握。不过,她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做得久了,还是就这么做下去吧。宣淑惠妃。”以前可以被董鄂妃分权,如今,太后就有办法扶植起淑惠妃,分走皇后的权力。

“是。”

☆、141

“启禀皇后娘娘,淑惠妃刚刚奉旨去了慈宁宫。”

蔡婉芸禀报完毕,皇后脸色更不好,“事态紧急,不知道太后现在有什么打算,先去永寿宫。”

皇贵妃董鄂氏听说永寿宫病重,不顾病体,特亲身侍奉。三天三夜,不曾废离。

这三天三夜,董鄂妃一直待在永寿宫,带着桑枝一起。永寿宫近日成了后宫焦点所在,因而即便和皇后朝夕相处,桑枝也不敢露出半点端倪,皇后也是。

静妃对董鄂妃没有好感,董鄂妃对她亦如是。只不过,这并不耽误她们站在同一个战壕里。人到了一个极致后,总是可以抛下任何成见的,何况对她们来说,本来也就没有所谓永久的敌人或朋友。

唯有四喜,战战兢兢守在静妃身边,忧心主子的身体。

皇后又一次过来“看望”病重的静妃娘娘,其他宫人看来也无可厚非,毕竟连董鄂妃都撑着病体在此伺候,皇后作为静妃的血亲,常来探望自是情理之中。同样住在永寿宫的恪妃,自然也常常逗留静妃殿中。

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只有局中人知道已经卷在惊涛骇浪之中。

桑枝看着日益眉头不展的皇后,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是碍于董鄂妃和其他宫人在场,她不能有半点安抚的话。皇后和董鄂妃分别坐在两侧,四喜正在喂静妃吃药,腾不开手伺候两位主子,桑枝作为这里仅剩不多的奴婢自然担起了沏茶倒水的活计。她毕恭毕敬走到皇后身边,十分乖顺地沏茶送至皇后手中。却在皇后接茶的一瞬间,握住皇后的手指,背对着众人对皇后安抚地微笑。

皇后唇角弯了弯。这三日以来,她们常常有这些不为旁人察觉的小动作,眼角眉梢谨慎小心地偷偷传递着情意。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足以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闷里撕开一道口子,灌进新鲜空气来。这种并肩而立的感觉,让她们并不惧怕即将到来的一切,她们抱着生死与共的心思,便足以同心断金。桑枝沉默了许多,皇后的气度也转变了许多,在这压抑的氛围里每个人都在悄无声息的成长着。

静妃率先开口,“看来,太后确实是准备扶持淑惠妃了。”

“淑惠妃不足为惧,她性子急躁,本宫是了解的。哪怕如今有太后做靠山,想来也不过是新的傀儡。”皇后淡然道,“可淑惠妃却并非是任人拿捏的主。她和太后之间,也是场拉锯战。”

在这个话题上,董鄂妃不好插嘴,只沉默地喝茶。

静妃摇摇头,“太后不过是扶持她来制衡你罢了,倘若你倒下去,她便也无甚用处。”

皇后皱皱眉,抬眸看向董鄂妃,“姐姐怎么看?”

“皇后娘娘,”董鄂妃沉吟一下,微微一笑,“敢问淑惠妃可是个糊涂的?”

要不怎么说是皇贵妃呢?在中宫之位这个敏感话题上,她自己也曾是角逐的一员,而今实在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但,她只需要点到为止即可,“人心难测。”

皇后和静妃等人就懂了。淑惠妃不像皇后自小就被灌输了太多中规中矩的思想,她要比皇后大胆,却没有皇后一般足够深思熟虑。她骨子里马背民族的野性要远远超过皇后,但受到的调|教和教诲却并不足够,甚至因着皇后和太后的缘故,她几乎没经历过什么难事,亦缺乏周全的应对之策。太后不扶持她,她或许也就只是在心底蠢蠢欲动,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但一旦太后做了助力,她必然野心膨胀。然而,太后并不想要一个野心勃勃的傀儡。只不过眼下没有合适的人选,淑惠妃才被矮子里面拔将军,太后挑出她是因为她背后的势力几乎与皇后无二。可太后势必会从一开始就防着她,自然也不会交付太多。淑惠妃又岂是傻的?只有稍微想一想,她也必然明白自己对太后的用处。换言之,有皇后在,才有她存在的价值。倘若皇后倒台,太后的下一个矛头就会立刻转向她。

因此,太后这招也是个釜底抽薪的险棋。淑惠妃不会完全归顺太后,也不会完全依从皇后,她是一个变数。

皇后和静妃交换过眼神,便不约而同地看向恪妃。恪妃这个墙头草,只怕也是个变数。但墙头草也有墙头草的用处。

恪妃一直默不作声,这会儿倒是心里一咯噔。然而她亦知,表忠心是无用的。忠心不是用来表的,是要做出真事儿来让皇后看到的。然而恪妃自己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她着实不知道坤宁宫和慈宁宫的这一较量到底结果会如何,如果站错了队,最后只怕苦不堪言。因而她虽然向皇后表忠心,却着实不敢实打实地跟太后对着干,不过是打些擦边球,尽量不招惹太后就是。明哲保身在她这里可谓用到极致。即便她明知道这样做,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不管哪方胜出,她都不会有多少好处,但也不会有太糟糕的处境。

只叹她算盘打得好,却错估了人们对墙头草的厌恶程度。只因她自己明哲保身,便觉得旁人也定能理解这种无奈之举,可谁又会真正站在她的立场上去考量这些呢!

静妃道,“淑惠妃虽然不足为虑,但也不能不防。但仅以我们几人之力,只怕难以撼动太后在朝中的权势。”

“这也是太后能容忍你我的缘由,因为我等亦不足为虑。”董鄂说完,皇后看她一眼,便道,“但倘若有皇上支持,结果尤未可知。”

静妃一震,“皇上?”她忘记皇上太久了,这个男人早就从她的人生里划去,就像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

“皇上……”董鄂妃犹豫了下,“皇上向来亦不满太后专|权,只不过碍于孝义和后宫无人,不敢妄动。”

皇后道,“皇上那边,就要劳烦姐姐了。”

“皇后娘娘放心。”

几人合计罢,董鄂妃便起身告辞,桑枝不得不跟着董鄂妃回承乾宫。恪妃也不好久留。

只余下皇后和静妃时,静妃沉默许久,也不跟皇后说话。每每只有她们二人时,静妃便闭目不言,仿佛皇后不存在。

皇后暗自叹气,知道静妃是怪怨自己的隐瞒,也别无他法,也只好起驾回宫。

原来在门口守着的四喜恭送皇后离开永寿宫,连忙回去伺候静妃娘娘。

静妃不做他话,这几日沉默极了,看得四喜心惊胆战,“娘娘,该用晚膳了。”

待晚膳摆开,静妃安静地坐下用膳,还是不说话。她照常吃睡作息,却总让四喜觉得哪里不对。四喜怎知她是靠着满腔愤懑痛楚才撑下来的!哀莫大于心死,痛极反倒不觉得痛了。入宫些许年,也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曾夫妻和睦琴瑟和鸣,然而终究一切都成空。她爱过,怨过,认命过,直到如今,便只剩下恨了。倘若不曾被多尔衮指给皇上,倘若不曾入宫,不曾做什么劳什子皇后,她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凄惨。以她的身份地位,在外面嫁给哪个王公贵族,能降得住她?日子该是怎样的逍遥快活。可惜,她别无选择的入了宫。她厌恨这座宫殿,厌恨这里几乎每个人,尤其厌恨皇帝和太后。便连着皇后,如今也让静妃觉得面目可憎起来。人人都只会为自己打算,为大局谋划,她孟古青就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大局,什么是私情。科尔沁家族为所谓大局牺牲太多女人了,然而这些女儿到底得到什么了呢?以忠义之名,以仁孝之名,以富贵荣华之名,其实裹着的不过是腐烂发臭死水般的下半生。她受够了。

晚膳毕,静妃按时入寝,丝毫不用四喜费心。四喜看静妃入睡,这才悄悄退出去。

天色越来越黑,轰隆隆一声夏雷,竟暴雨倾盆。又是一年夏了。

守夜的四喜被雷声惊醒,吓得瑟缩一下。然而,她还没刚刚迷糊会儿,蓦地想起院子里她和静妃一起种的许多花。小姑娘当即失声惊呼,刷地从床上跳起来,抓起雨伞就奔去花圃要为那些娇花遮风挡雨。换做其他宫殿,这些是不用宫女来做的,有专门种植花草的奴才来费心,可永寿宫不一样,除了四喜,静妃身边没有几个下人。

静妃本就没睡着,夏雷轰鸣,那肆虐的暴雨反倒让她感到宁静。静妃唇角勾出冷笑,可惜再大的风雨也洗不清这宫里的罪孽。她闭着眼睛,仿佛那暴雨砸在心上。直到听见房门吱嘎一声,有人跑了出去。

除了四喜没有别人。

已经是半夜,四喜这么莽撞地冲出去是为什么?静妃皱眉,半晌还是开了口,“四喜?”她轻唤一声,没人应答。静妃睁开眼睛,等半天,还是没听到四喜回来的声音。她有点烦躁,四喜这个小丫头太没规矩,深更半夜跑出去,门也没关好,大风一吹,雨水都扫进来了。雨声刷刷,重重地击打着房门,让静妃忍不住起身。

待到门口站定,远远地似乎狂风暴雨里,有个小小的身影不停地跑来跑去,风雨和黑夜都没完全遮住那人。

静妃心里一咯噔,在深夜暴雨里的人影却唤醒她沉睡多年的回忆。在草原上,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草原以放牧为生,牧民们遇到狂风暴雨,也是不管白天黑夜都要把外面的牛羊赶回帐篷的。她是主子,自然不必管这些。可锦绣不一样,锦绣是奴才,又心地善良,常常顺手帮别人赶牛羊。每每年少的孟古青看见浑身湿透的锦绣都无奈的骂两句,锦绣就只知道为难地讪笑。有一次天还没黑,草原天气无常,忽然晴转暴雨,她和锦绣在野外毫无准备,被淋了个透。碰巧看到有牧民在大雨里赶着牛羊,静妃打趣地问锦绣,“你怎么不去赶了?”锦绣羞赧地低着头,“伺候主子最要紧。”静妃看着她的神情,忽的心里一暖,便兴致一起拉着她的手跑去帮别人赶牛羊。那是唯一一次,身为贵族的孟古青帮平民赶牛羊,没想到却让她觉得很快乐,至今难忘。

往事让静妃唇角不由弯出一丝微笑,然而猝不及防的心痛却让她无法呼吸。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雨已将她衣裳打湿,连带着双眸亦成雨下。她突然失去力气,跌倒在地,伏在门上恸哭失声。那几乎发不出的呜咽声,让奔过来的四喜头一次觉得心疼地要碎似的。

“娘娘……”四喜慌忙放下怀里抱着的花苗,顾不得满手污泥就奔到静妃身边,“娘娘,您怎么了?”

静妃发不出声音,呼吸都困难。只有眼泪止不住,像是被暴雨冲开了堤防。

四喜看着她,看她哭得浑身都在发抖,吓得声音都变了形,她一时忘记主仆之分,犹豫再三抱住了孟古青。不知道怎么安慰,四喜只好轻轻顺着她的背,学着遥远的记忆中被母亲安抚的样子,抚慰静妃希望让她不要岔气。

静妃没想到,还会有人敢抱自己。拥抱啊,是离她很远的东西,拥抱对于孟古青是件最难得的奢侈品。就是锦绣,也一向不敢放肆。只有静妃主动,锦绣才敢满心爱怜又崇敬的抱住她。静妃每每恨铁不成钢,可锦绣跟她太久了,锦绣太崇拜她又太敬畏她。静妃虽然大胆可也终究是个女人,很多话到底难以启齿。她可以向锦绣示弱,却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诉锦绣自己的娇嗔和不满,只有生气地不理锦绣。不过她生不生气,理不理锦绣,锦绣都是一如既往地敬她爱她,有时候,孟古青烦死了锦绣对她刻在骨子里的敬畏。可是现在,孟古青想,她再也不会烦锦绣那些小毛病了,只要锦绣回来。

然而,抱着她的那个稚嫩的怀抱,却让孟古青清醒地知道自己是在妄想。

她哭晕在四喜怀里。

☆、昂

暴雨扰乱的不止是永寿宫。

桑枝人在承乾宫,心却已经飞到坤宁宫去了。夏天到了,电闪雷鸣,暴雨狂风,仿佛是即将到来的明天的预兆。她呆呆地望着噼里啪啦地暴雨,却满心柔软。她的素勒呀,是不怕雷的。别看素勒瞧着娇娇弱弱,实际上胆子很大。她有时候会因为闪电而瑟缩,素勒就忍不住得意地抱住她,虽然一句话不说,却俨然宣誓要保护她一般。

承乾宫殿内灯火通明,病重的董鄂妃睡眠不好,这样大风大雨,自然就更睡不下了。桑枝望着外面出了神,直到听到董鄂妃的声音,“桑枝,你不怕么?”

“嗯?”桑枝转头,望向病榻上虚弱的董鄂妃,不甚明了地答,“打雷吗?只要不是在外面,也没什么可怕的。娘娘,您怕?”

董鄂妃笑着摇摇头,“本宫问的可不是这个。”

“……”桑枝很疑惑。

看着她的神情,董鄂妃忽然意义不明地道,“坤宁宫也下暴雨了吧?”

桑枝猛地一惊,笑容就有些僵硬。缓了缓神色,桑枝温声道,“自然,整个紫禁城都该下暴雨了。”

董鄂妃抿抿唇,似是想问什么,却终究只是对她笑笑。

“皇上有好几天没来了,”桑枝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娘娘,您有什么打算?”

董鄂妃揉了揉眉心,“皇上日夜操劳,近日更是繁忙,自当国事为重。”

桑枝暗自叹息一声,却想,董鄂妃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皇帝来看她的时间也反而越来越少,这让人如何不感慨呢?

“不过,皇上最近忙的事情,却正好于我们有益。”董鄂妃神情如常,只道,“虽然早就知道吴良辅不干净,但本宫怎么也没料到,他敢触太后霉头。”

太后这段日子也是心力交瘁。总管太监吴良辅是皇帝的心头肉,极为宠爱的一个宦官,自来是个贪财会来事儿的。没想到竟然勾结党宦,私成党羽,皇帝不放在心上,觉得一个宦官不成大器,又因着宠爱所以能允许,可太后不允许。宦官结党营私,那岂是小事!太后也是不容易,后宫要拿住,前朝要掌舵,手伸的长,要劳心费力的自然就要多。权位这个东西,既然想握住,就不能不殚精竭虑。太后忙于惩治吴良辅党羽,要和任性包庇吴良辅的皇帝斗智斗勇,就不能不疏忽后宫这里的争斗,正好给了她们喘息的机会。

然而桑枝听到这些,心情就有些复杂。后宫不得干政,因而后宫的争斗向来不是为权,就是为宠。可太后的眼光却不仅仅是放在后宫的,慈宁宫考量的是整个大清。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这一刻,桑枝忽然觉得,无论是董鄂妃还是皇后,论心胸论谋略,只怕一辈子都赶不上太后。她们都是小女人,或为了家族,或为自己,被动的卷进来,不得不在后宫这趟混水里随波逐流。可太后不一样,太后是主动挑起来的。太后虽然也充满权欲,然而她的权欲却能够放眼天下民生,单是这一点,就远不是后宫诸人可以望其项背。不管是时势造就了太后,还是太后的秉性和才能成就了自己,总之,太后远远高出后宫众人不止一截。

也谈不上好坏吧,人各有志。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孝庄的。她们这些女人,求的不过是安度一生,没有那么多雄心壮志。毕竟权势这条路,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如今桑枝仅仅是步入后宫之争,就已然觉得疲惫不堪,遑论前朝大势之争!她着实没什么野心,只盼望能和心爱的人一生平安喜乐,足矣。

想到这里,桑枝便愈发思念坤宁宫里的那个人儿。最是相思苦。她不由得握住颈上缀着的白玉,心想,素勒一定也在想自己。桑枝猛然想到,素勒手里可有什么能想念自己的物事?原来给她做过那许多小玩意,都没好好保存下来,轻易不是被摔坏就是被烧掉,要做个能留一辈子的才好。

如今桑枝也算是有些钱财了。毕竟跟在这样的主子身边,想穷也穷不起来。她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就跟董鄂妃告辞特地跑去找兰秀。如今兰秀在辛者库管事,经常和东西长房接触,能从外面买回来许多好东西。

回来时,大雨未歇,夜幕已低垂。

路过隆福门的时候,桑枝却挪不动脚步了。一墙之隔,里面就是她的心上人。她撑着伞站定,任由暴雨砸下来,怔怔的望着隆福门。几乎不知道时间流逝,直到里面忽然走出来一个人。

“傻站在这儿,全都淋湿了。”来人眉目嫣然,过来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往里走。

桑枝咬咬唇,满心的思念终于有了着落,那悸动和雀跃也终于渐渐在雨声里掩盖下去。她不由心头发甜,轻声问,“你怎么出来了?”

素勒看她一眼,“你怎么来的,我就怎么出来的。”

饱受相思之苦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她在承乾宫里思之念之,皇后又何尝不是满心挂怀?阁楼之上,可远眺四周,皇后忍不住登楼而上,望着承乾宫的层层屋檐,好像能看到桑枝似的。看了许久,也不过是雨打飞檐,风卷斜行,哪里有半点心上人的影子!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皇后叹息一声,不由得怪怨桑枝留在承乾宫,害自己睹物不见人。

宫人说,夜了,皇后娘娘该就寝了。皇后也不能在阁楼待一夜,正要下楼,却发现隆福门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把伞。她只顾着看承乾宫,却忽视了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皇后娘娘心里一颤,看似稳稳地离开阁楼,就打发宫人都去歇息,趁着没人自己反倒撑着伞急急忙忙赶到隆福门来了。

那不正是她挂念不已的人么。想着她,她就出现了,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欢喜的事情吧。

后面蔡婉芸瞧着皇后急急出来,正忧心,还没追出来就看见皇后带回来一个人,顿时嘴角一抽,忙把这些内殿重新调来的宫女都打发了去。自己也只做睁眼瞎,守在门口不让人进。

桑枝和素勒十指紧扣,一直到寝殿。拉着她到里面,给她拿了干净衣裳,皇后嗔道,“傻站着怎的不进来,这天气淋湿可要生病的。”

“我觉得自己已经病了。”桑枝叹息一声。

皇后一顿,皱眉问,“哪里不舒服?别是感染风寒。”说着就去探桑枝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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