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罕默德眼角一阵酸涩，身体好像忽然间恢复了力气，马鞭在屁|股后面一打，狂喊道：“回城，回城！！”

一队骑兵再也不敢停在原地，随着穆罕默德绝尘而去。爱德蒙也终于松开了手，让尤里西斯钻了出来。

尤里西斯原本已经抱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此刻看到远处扬起的尘烟，不由得一阵目瞪口呆。马车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清楚地听到了爱德蒙的每一句话，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忽然让穆罕默德改变了主意。他脸色怪异地打量了爱德蒙半晌，却没从他身上发现任何不对，不由得问道：“你做了什么？”

爱德蒙脸色凝重地叹了口气，对莉莉丝道：“准备吧，我们今晚可能就要在这里扎营了。”

尤里西斯立刻把刚才的问题抛到了一边，吃惊地问：“为什么？他们不是已经……”

“他们的确已经离开了，但我的人也都落入了他的手里。”爱德蒙皱眉道，“雅各布他们一船水手……从我踏上这片土地开始，就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我准备了一名献给苏丹的美人和两艘船，一艘在伊斯坦布尔城外随时等待离开，一艘则是在这里接应……如果穆罕默德真的抓走了他们，恐怕我们还真的是有麻烦了。没有经验老到的水手帮忙，就算我们能出海，也走不了太远。”

尤里西斯想了一下，将心比心地想，他是肯定不会信任那些陌生的船只的。而爱德蒙的解释也颇为贴近他之前的猜测，所以他毫无障碍地接受了这种说法：“……那怎么办？”

“只能暂时等在这里了……看看穆罕默德提出什么样的条件。”爱德蒙说着，叹了口气。

唐泰斯的相貌原本就很出色，爱德蒙强大的灵魂力量又影响了这具契约法则凝聚的身体，让他看起来十分俊美不凡。再加上本人神秘的气质和英武的体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难言的魅力。此刻皱起眉头的时候，也是异样地忧伤憔悴，让人忍不住地想去投入他的怀中，抚平他的眉头。

尤里西斯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惊觉到自己方才在想什么，顿时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难道是因为爱德蒙对他实在太好，他才忍不住对他这样关注吗？

爱德蒙把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了？”

尤里西斯晃了晃头，神思不属地找了个话题：“……那个献给苏丹的女奴……为什么我没见过？你对她就这样有信心吗？”

爱德蒙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地道：“信心……应该是有的吧。”假如那名深远女妖没有一时兴起把苏丹给吸干的话……不过，照她的本领，就算是迅速地勾搭上苏丹的所有继承人，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所以这一枚棋子永远不会废掉。

“不过……要说见过，其实你也是知道的。”

尤里西斯怀疑地看着他。如果他真的见过，为什么会毫无印象？

“他的名字，你已经听说过不止一次了。”爱德蒙耸了耸肩，“要说迷住苏丹的本领，他是绝对够格了——你刚来的那一天，还吃过他身上长出的蘑菇呢。”

尤里西斯：“……”

……什，什么鬼！！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没问题吗！！吗！！！

24、第二十四章

一行人便留在了原地，在路旁支起了帐篷。伊兹密尔虽然近在咫尺，但是没有船员，他们就无法出海；更何况穆罕默德方才只是被爱德蒙吓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恢复理智，如果他们进了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人瓮中捉鳖，到时候再想脱逃也就难了。相比之下，反而是留在原地更好……至少能争取一下时间，等待来自伊斯坦布尔的救援。

尤里西斯沉默着坐在火堆旁，盯着火舌下跃动的阴影。海黛也意识到了什么，主动坐到了莉莉丝身边帮忙，尽力不给哥哥添乱。而爱德蒙用剑柄拨了拨树枝，看着迸溅的火星，开口说道：“穆罕默德现在也应该回过神来了……你觉得他还会派人来包围我们吗？”

尤里西斯心知肚明，爱德蒙是故意挑了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来缓和气氛。他动了动嘴唇，一时难言，半晌才找回了正常的声音：“……不知道，应该是不会吧。”

只要那些水手还握在穆罕默德手中，他就没有必要对爱德蒙设下什么埋伏。这就像是一只香喷喷的鱼饵，不愁鱼儿不去上钩。穆罕默德之前只是出于大意才落入了爱德蒙的陷阱，本身的权谋素养还是很高的，尤里西斯都能一眼看穿的东西，他不相信穆罕默德会不清楚。

而事实也是如此，他们遭遇的时候还是下午，如今太阳已经落山了，天边升起月牙，这条道路却依然十分寂静，丝毫没有动静。

爱德蒙拨|弄火堆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半晌才道：“那么你觉得，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伊兹密尔港城的城主府中，也有两个人正在进行着类似的问题。他们都躺在精美的软榻上，处在装饰华丽的房间之中，香料在炉中袅袅地挥发出香气。然而占据了整个房间的烟雾，却大多是从烟管里散发出来的。

伊兹密尔的实际掌控者，穆罕默德的堂兄穆斯塔法吐出一口烟来，目光迷离地看着烟雾在空中逐渐上升、飘散，声音也仿佛随之飘忽起来：“我的堂弟，穆罕默德亲王……听说你调集了我的护卫们，去教训了一帮低贱的水手？”

穆罕默德闻言冷笑，脸色阴沉：“你是想要阻止我吗，我的堂兄？”

“我只是很好奇，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而已。”穆斯塔法笑了起来，懒洋洋地抬起手臂，把一个小盒子递给了穆罕默德：“伊兹密尔没有伊斯坦布尔繁华，更没有太多油水可捞，我唯一的心愿只有在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终老而已，但如果苏丹有什么命令……”

穆罕默德打开了盒子，熟门熟路地从中挖出一勺半透明的绿色膏体，放进口中。飘飘然的滋味让他神色放松了不少，语调也含糊起来：“每年经过伊兹密尔的船只有多少，穆斯塔法？没有太多油水，这种话也只有我的父亲肯信了……我暂时还没有听说过他有改变主意的想法，但是过一段时间，事情可就说不定了。”

穆斯塔法已经知道了穆罕默德来到这里的原因，但出自谨慎的本性，他还是选择了试探，没想到穆罕默德真的知道些什么不一样的事情……他目光闪烁着，追问道：“为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就等于要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伊斯坦布尔一样。”穆罕默德冷笑道，“苏丹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他已经为此神魂颠倒，无论发出什么样的政令，都是有可能的事情……而那女人的背后的指使者，也正是那群水手等待接应的人。”

穆斯塔法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仿若无意地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趁机杀掉他们呢？我可是听说，他们已经到了伊兹密尔……”

“……杀掉他们？”

穆罕默德顿了顿，神色怪异地反问道。穆斯塔法以为他是对今天的失败难以启齿，便含蓄地笑了笑，挑明了道：“我的属下已经将一些事情禀报了我……虽然他们，或者某个人，似乎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在枪弹面前，这些都不算什么……不过是力气大一点而已，我可以派一队□□手给你，一起斩草除根……”

穆罕默德静默了一会儿，突兀地笑道：“你似乎已经为我打算得很好了，我的堂兄。可是杀掉了他们能有什么用？只要我的父亲还宠爱着那个女人……”

“我亲爱的堂弟，”穆斯塔法打断了他，坐了起来，目光灼灼地道，“被薅夺了几年权力而已，难道你真的忘记那种生杀予夺的滋味了吗？苏丹已经老了，而你，我的堂弟，正是最年轻的时候……这群外乡人是阿里·铁贝林的余党，他们送上一个女奴迷住了苏丹，并趁机下毒杀死了他。在那之后，成功为父亲报仇的穆罕默德亲王登上了苏丹的宝座……”

穆罕默德也坐了起来，凝视着他：“而你？”

穆斯塔法缓缓地道：“而我，得到了一块永久性的封地——伊兹密尔港，和它周围的五个城市。”

穆罕默德握住了烟管，站了起来。穆斯塔法以为他是要同意自己的提议，穆罕默德却走到他面前，烟嘴倾斜，猝不及防地捅向了他的眼睛。

烟嘴中冒出的气体滚烫，直直地烫到了穆斯塔法的眼珠上。穆斯塔法痛得大叫一声，捂住眼睛就向后倒去。

穆罕默德拽着烟管提起烟瓶，整个扔到了他身上，冷笑着道：“果然是低贱的狗生下来的东西，连想法都这样卑贱……你竟然让苏丹最勇敢的儿子去做那样愚不可及的事情？只要那些水手还在，他们就会把脖子乖乖伸进绞索里，奉上自己最后的价值。”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穆斯塔法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的背影，短促地喘了口气，冷笑起来。

穆罕默德到底是不是被戳中了痛处不重要，是不是缺少斩草除根的胆气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苏丹“最勇敢的儿子”，穆罕默德想要杀死他的父亲。仅凭这一点，穆斯塔法就可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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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德蒙的问题很难回答，想了想，尤里西斯道：“穆罕默德显然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但比起他来，我认为别人要更棘手些。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吓得他不敢动作，但他作为奥斯曼帝国的亲王，只要愿意，就会源源不断地有人为了博得他的欢心来对付我们……就这点而言，还是夜长梦多，尽快了断比较好。”

爱德蒙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而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没有办法很快了断。”

只要雅各布他们还在伊兹密尔的牢房里，爱德蒙他们即使能够上船，也没有办法顺利启程。有了穆罕默德的授意，恐怕也不会有哪艘船敢于把他们带走。这几乎就成了一个死局，无论怎么看，爱德蒙他们都不得不向穆罕默德妥协。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穆罕默德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尤里西斯想到这里，不由心里一紧。是金钱……还是美人？

他们之前逃跑得匆忙，尤里西斯也没有在马车上见过得自穆罕默德的那箱财物，甚至连他们当作筹码带过去的两箱财宝也没有看见，所以尤里西斯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东西都落入了穆罕默德手中。如果他们能成功逃走，损失一笔钱财也并无不可，可穆罕默德现在显然是和他们对上了……

照爱德蒙的说法，他已经给苏丹献上了一个美人，如果能等待一段时间，也许还能得到救援……但亲身经历过背叛的尤里西斯实在没办法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他抬头看着爱德蒙的双眼，眸中首度出现了迷茫：“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从这里返回，随便找一个港口先离开，只要能联系到我父亲的旧部，我就能想办法去营救你的水手们……”

爱德蒙眉头拧起，摇了摇头：“那是你父亲留下的力量，更是你今后立身的根本……我不能让你为了我的手下而牺牲自己的力量。”

尤里西斯急切地道：“我不是……”

不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了。

爱德蒙把他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微微挑了挑眉，唇角勾起了一丝伤怀的微笑：“不用为我做些什么，尤里西斯……明天早上，你就带着海黛一起离开吧。我和莉莉丝可能没有办法送你们了……不过，”他吐出一口气，手指一弹，立起剑柄，“想要占我的便宜，可没有那么简单……不管是谁，敢抓我的人，他就死定了。”

竖着耳朵偷听的莉莉丝敢发誓爱德蒙后半句说的是真话，但尤里西斯显然是不会相信的。他咬了咬发白的嘴唇，摇头道：“不行，你为我和海黛牺牲掉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爱德蒙忽然倾身，一只手捏起了尤里西斯的下巴。尤里西斯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力量抬头，视线撞进了一片犹如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眸中。

“你以为我是在为你牺牲吗，小王子？”爱德蒙声音轻柔，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尤里西斯的唇角，“我应该早就说过了吧……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海黛而已。”

尤里西斯眸中忽然燃起了熊熊怒火，当胸给了爱德蒙一拳，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帐篷里。

目睹了这一切的莉莉丝轻轻叹了口气，继续笑容温和地向海黛讲解烤肉的注意事项。

尤里西斯……终于还是完全落进套里了啊。

25、第二十五章

说不上宽大的帐篷里被布帘隔开了两块逼仄的空间，莉莉丝带着海黛睡在里端，而爱德蒙和尤里西斯睡在靠近门的地方。风不时从缝隙穿入，吹进海上腥咸的气息，火舌的影子在布帘上跳跃，毕剥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尤里西斯闭着眼睛，手指按在腕上，默数着时间。常人如果一动不动地默念数字，可能不到五分钟就会睡着，尤里西斯却由于从前的经历，始终能保持清醒。大约两个小时以后，他睁开了眼睛，听着近在耳畔的呼吸，挪开了爱德蒙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起身走出了帐篷。

风很强烈，头顶的天空却盖满乌云。月牙在黯淡的天幕上时隐时现，隐约照亮了地面的万物。

尤里西斯坐在火堆前，展开了一张粗糙的纸，就着火光写了起来。铅笔和纸都是他两天前从路过的农家那里换来的，当时想着的是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却用在了这种时候……

……明明已经快得到自由了……明明伊兹密尔港已经近在咫尺！穆罕默德却先行一步抓走了那些水手……

握着铅笔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尤里西斯呼出一口气，在信纸的最下方写下了落款。他们并不是身无分文地出逃的，只要能许以重金进行利诱，总有哪艘商船可以冒险将他们带走……但他很清楚，爱德蒙和他非亲非故，能够帮他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他没有立场要求爱德蒙再为他牺牲什么，反而是爱德蒙的恩情，他可能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报答。

仅仅在两个星期以前，他们还是素不相识的人……一个家世富有、出身高贵的年轻贵族，却为了他得罪了一名强大帝国的亲王、放弃了自己的诸多财产、甚至保护着他一路流亡……面对穆罕默德的时候，爱德蒙始终都没有让他出面过，反而竭力营造出一种假象，试图误导穆罕默德相信他已经把自己献给了苏丹……

这种谎言只要稍微查证就可以戳破，爱德蒙却为了保护他而毫无畏惧地说出……

尤里西斯慢慢地折好了信纸。

即使爱德蒙再怎么说这件事和他无关……他又不是傻|子，又怎么会分辨不出爱德蒙的真正意图？

被奴隶贩子们追捕时，是他保护了自己……穆罕默德找上门时，也是他设计逼得对方退让，甚至主动找到了海黛。连续七天的逃亡，也是他一直在保护自己……

尤里西斯冲进走进了帐篷。爱德蒙侧着身子，背对着他正在熟睡。他半跪在爱德蒙身边，越过他的手臂，想把那封信放在里侧，爱德蒙却忽然一个翻身，面朝着他，手臂像是无意间抬了一下，落在了尤里西斯的膝头。

尤里西斯顿时僵在了当场，不知道是该立刻抽身走人，还是再等一会儿确定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再挪开比较好。他还没来得及思考出什么结果，爱德蒙就得寸进尺地又挪了挪身体，干脆把另一条手臂也放了上来，指尖搭在他的腿|间，几乎还差一点就碰上了尴尬的部位。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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