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月辉的月之少女立在沙滩上，裙角浸在水中。她皱着眉头，说：“你又养了什么怪物？”神的听力很好，好到阿尔忒弥斯可以清晰的听见阿刻忒的尖叫。那真不可爱呢。

洛伊无辜的摊手。她不知道阿刻忒到底在叫什么。阿尔忒弥斯的月亮车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值得大惊小怪？至于怪兽，除了被封印的提丰，她什么都没养。

“好吧，管你养了什么……”阿尔忒弥斯烦躁的挥挥手，绕过迎上来的洛伊，向生命女神的神殿走去。她好像失意的女人，而非矜持的贵族少女。阿波罗已经是名义上的神王了，谁敢招惹他的宝贝妹妹呢？

月亮已经落下，却没有臆想的震动与火焰，阿刻忒终于停止了尖叫。她小心翼翼，循着月亮坠落的方向，探头探脑。下一刻，阿刻忒僵硬了。餐饮女神瑟缩的眼眸对上了月之少女清冷的目光。这一次，阿刻忒连尖叫都发不出——阿尔忒弥斯是当初追杀她的神明之一。

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阿尔忒弥斯眉梢一挑，在阿刻忒胆战心惊的注视下，漫不经心的经过她的身边，向着不远处的神殿走去。

被留在原地的阿刻忒不敢置信的打量自己——莫不是我突然领悟了隐身技能，或是穿上了哈迪斯的库内埃？

片刻之后，洛伊经过。被阿尔忒弥斯无视的自恋者心情正不爽。她的脑回路神奇的与阿刻忒同步了。生命女神高抬下巴，冷冷的说：“她看得见你。”

“咦？那……”阿刻忒正要追问，却发现生命女神已经走了。

洛伊只比阿尔忒弥斯落后了几步。她进屋时，发现自己的神殿已经被砸了一半。

洛伊并非适合持家的女士。她的房子，有床，有桌子，有椅子，再添一个衣柜、一个书架，足够了。别的嘛，神自带美图秀秀功能，于是梳妆台不需要了。神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喜欢纤细身材的生命女神只吃水果，于是厨房不需要了。生命女神设计不出冲水马桶，又不希望神殿中有着不友善的味道，五谷轮回去外面解决，于是厕所不需要了。玫瑰岛上有温泉，于是浴室不需要了。还有什么呢？没有电脑，没有网络，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要也罢。

阿芙洛狄忒看不惯洛伊空荡荡的神殿，送来了许多精巧的摆件。多亏了阿芙洛狄忒的帮助，洛伊的神殿才不显寒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爱与美的女神的审美观与奥林匹斯一致，都是金灿灿的。洛伊的神殿，也是金灿灿的。

阿尔忒弥斯心情不爽，砸东西。优雅矜持的月之少女即使气急，也做不出高举椅子使劲摔的泼妇姿态。她砸的，是那些一只手能抓起来的小摆件。

无端端的，自家被打砸，脾气再好的人都会生气。心情不好？砸你自己的去啊！阿尔忒弥斯的行为令洛伊很不满。如果看见月神殿的模样，洛伊大概……火气会小一点。月神在奥林匹斯的神殿，被愤怒的主人削掉了屋顶，门口的立柱被砍成了三段。不远处的太阳神殿更惨——那只有废墟，散落在地的石块没有比成人拳头大的。

看着旁若无人的发泄怒火的阿尔忒弥斯，洛伊眯起眼眸。纤细的女神一个跨步，冲到阿尔忒弥斯的身后。洛伊一只手钳制阿尔忒弥斯手腕，另一只手扣向她的咽喉。阿尔忒弥斯是少数武力值颇高的女神——远程。月之少女的近身战水准稀松平常，被洛伊抓了个正着。要害被制住，阿尔忒弥斯下意识的挣扎。在山林间徜徉的狩猎女神力气很大。她全力挣扎，洛伊一时竟是抓她不住。翻转手腕，躲开阿尔忒弥斯的抓握，洛伊挡住紧接而至的肘击，提膝，坚硬的膝盖撞在阿尔忒弥斯腿弯处。趁着阿尔忒弥斯腿软的一瞬间，洛伊猛地一拉一甩，给了她一个过肩摔。

方才的反击都是本能的动作，阿尔忒弥斯还没回过神，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洛伊半跪在她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比洛伊慢了几步，阿刻忒走进神殿，瞧见了满室狼藉，以及明显打了一架的女神。小女神有点儿懵——就这么一会儿，发生了什么？

“好！再来！”阿尔忒弥斯粗声粗气的说。她踉跄着站起来，摆了个不伦不类的搏斗起手式。

洛伊勾起唇角，道：“成全你！”

于是，阿尔忒弥斯被摔了又摔。直到被精心保护的地面有了裂纹，直到高雅的月之少女变成了破碎的娃娃，战斗终于结束了。

挨揍的阿尔忒弥斯固然狼狈，揍人的洛伊也不轻松。她的头发被扯烂，裙子险些成了布条，身上还有好几道抓痕。

目睹了两位女神从战士到泼妇转变的全过程，阿刻忒蜷缩着角落里，生怕这两位一个想不开，把她灭口。

被蹂/躏成了“破碎的娃娃”的月之少女终于发泄了心底的怒火，或者说，无力继续发泄怒火。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端着可笑的优雅，慢声细语的说：“失礼了，我需要整理一下，请问镜子在哪里？”

洛伊摊手，指了指角落里亮晶晶的碎片。她就那么一面镜子，在方才的互殴中，摔碎了。

阿尔忒弥斯微微蹙眉，抿紧嘴唇，说：“那么，能借我一身衣服吗？”

这个没问题。衣柜在角落里，没被波及。阿刻忒匆忙来到玫瑰岛，唯一的一身还染了血。她现在还穿着洛伊的衣服。

不，这个，很有问题。阿刻忒能穿洛伊的衣服，阿尔忒弥斯，穿不了洛伊的衣服。

☆、第45章

神的衣服是怎样的？一大块布料，用带子绑好，就能穿出来见人了。穿着方便，脱着更便捷。

洛伊不喜欢这种风格的衣服。自恋之后，她愈发我行我素。奥林匹斯的传统服饰，都被她展开当桌布了。如今，她衣柜里的衣服，大多走奇幻风，少部分后现代——拿到后世，也是奇装异服。

每个胖子大约多有这样的尴尬——别人身上修长的衣裙，到了自己身上，就成了短粗款。阿刻忒不胖，她只是丰腴。在洛伊的纤细对比下，她就是个短粗胖。她比洛伊矮一大截，洛伊的衣服，她不只能塞进去，还能塞得很性/感。

阿尔忒弥斯被称为“月之少女”，她的身材，一点儿都不少女。当年奥拉(1)曾就阿尔忒弥斯的身材，质疑她的贞洁。不提那位威风之神的下场，她的质疑，有的放矢。阿尔忒弥斯身高与洛伊相仿，没办法像阿刻忒那样，把长短抻到肥瘦。洛伊的衣服，她塞不进去。

最终的解决办法是，两位蹭了一身土的女神去温泉里泡在，顺便谈谈天气、人生和理想。阿刻忒拿床单紧急处理一下，让优雅的月之女神不至于光着出去。

阿尔忒弥斯挑剔的打量那条一点儿花纹都没有床单，免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阿

刻忒一点异议都没有。她和阿尔忒弥斯大约算是有仇的吧。那一日，追杀她的神，是真的想让她死。如果当初只有阿尔忒弥斯，哪怕不是对手，阿刻忒也要想办法报复。只是，连挚爱的丈夫都背叛了她啊，亲生的女儿也选择冷眼旁观！没拉到仇恨，没追加攻击的阿尔忒弥斯，就算了吧。

卡俄斯的子孙，从来不惧怕裸/露身体。身为处/女神的阿尔忒弥斯也不例外。如果有哪个不长眼的走错了地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灭口好了。玫瑰岛能活动的有智慧的生物都是母的，都在神殿里。你有的我都有，区别不过型号，没什么需要避讳的。阿尔忒弥斯索性将身上破烂的布料一掀，就这么出了神殿，向着温泉的方向走去。

早已习惯众神的疯癫的洛伊无奈的摇摇头。从未见过这样的月女神的阿刻忒瞪大了眼。

洛伊长了一身腱子肉，不符合奥林匹斯的主流审美，阿芙洛狄忒为此抱怨了很多次。不过，审美这种东西，从来因人而异，主流不能涵盖所有。

阿尔忒弥斯的下巴压在洛伊的肩膀上，饱满的胸部贴着她的手臂，柔软的手指在洛伊的小臂上摩挲，感叹道：“真好呢，比不那些自命不凡的男神差！”

洛伊凉凉的瞥了她一眼，说：“可以摸，不许切。”哼，她可不会忘记阿尔忒弥斯的爱好。

阿尔忒弥斯慵懒的往后一仰，靠在光滑的石头上，说：“早就不玩了……”

“所以，你怎么了？”洛伊问道。

“阿波罗说我是最尊贵的女神。”阿尔忒弥斯嘲讽的说。

“哦？”洛伊挑起一边眉毛。

最高贵的女神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神王的妻子，神后。其余的，无论是神王的生母，还是创/世神，都得不到这个称号。奥林匹斯换了神王。这个神王没有神王神格。现在不是宙斯的时代，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王冠在哪里。但是，那又怎么样？真正的神王在冥府沉睡，目测是再也醒不过来了。当年谁不知道宙斯那个神王是假的？他的妻子墨提斯不是照样执掌诸神权柄？好吧，墨提斯那等强人，寻常人不能比。赫拉呢？整个奥林匹斯，谁不知道她的嚣张？高贵的主神，谁能吃过她的亏？阿波罗成了名义上的神王，神后之位空悬，女神们一个个偷偷打起了算盘。

直说“大王你该选个压寨夫人”了？虽然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可这话太糙了，不符合神族高大上的逼格。隐晦一点儿，修饰一下，比如，选出“最高贵的女神”什么的。

光明的太阳神继承了宙斯的风流本性，情人遍天下，私生子数不清。可他就是个渣，睡完了就扔。回过头，他自己大概都不记得和人家上过床。要说他真的把哪个女神放在心上，大约只有他的双生妹妹，阿尔忒弥斯。若非月之少女是处/女神，神后之位非她莫属。

可惜，阿尔忒弥斯偏偏就是处/女神。

阿波罗本应该娶个位高权重的女神，巩固权位。可是，太阳神他，不愿意。

神族大多任性。若把众神的任性等级排个名次，阿波罗绝对名列前茅。当年宙斯的账他都不买，何况一群地位不如他的神？被催得狠了，阿波罗脱口而出：“在我心中，只有月女神才是‘最尊贵的女神’。”

感动吗？屁！作为“上进”的一员，得知自己渴望的位置已被内定，心情好得起来才怪！大家都一把年纪，早知道这种事无处不在，安慰自己两句也就过去了。可是，如果被内定的那位，是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呢？

女神们嫉妒了，愤怒了。被嫉妒与愤怒充填的大脑，还有存放宽容与友善的位置吗？话嘛，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

阿尔忒弥斯并非长于言辞的女神。比起打嘴仗，她更喜欢直接动手。只是，有信心争夺神后之位，又敢恶语中伤阿尔忒弥斯的女神，一个个位高权重，远非当初的微风之神可比。就算真的要撕逼，阿尔忒弥斯大约也撕不动突然团结起来的女神们。好哥哥阿波罗呢？他再宠妹妹，也不好插手女神间的口水仗啊。

大家伙都一把年纪了，什么阵仗没经过？别说指桑骂槐，就是被指着鼻子骂，次数也不少。一开始，阿尔忒弥斯以不变应万变。

人身攻击这玩意，以骂人为主，怎么解气怎么来，写不写实的，气急了，谁在意那个？于是，什么“月之少女并非纯洁的女神”“阿尔忒弥斯只是太阳神的附庸”，这等说辞在奥林匹斯流传。当初她对微风之神的处罚，也成了被戳中心事后的恼羞成怒。

不知道阿尔忒弥斯最在意自己的贞洁吗？不知道月女神最恨被说是别人的附庸吗？阿尔忒弥斯出离的愤怒了。

愤怒的月女神掀了屋顶，将始作俑者阿波罗的老巢拍成渣，顺手打砸了生命女神的神殿。

“所以，你想我说什么呢？”听完了阿尔忒弥斯的控诉，洛伊冷漠的说，“声讨女神们的不知好歹，阿波罗的自以为是？你说想当个真正的女神，不做男神的附庸。可是，过了这么久，我只看见了一个仗着兄长宠爱，无理取闹的小女孩儿。”

阿尔忒弥斯猛地瞪向洛伊，美丽的眼眸喷涌这怒火。

“难道不是吗？”洛伊不温不火的说，“你想当个真正的女神，身边聚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姑且这么称呼他们吧。你们远离人群，对着男神摆出高冷的姿态，好像你们真的高洁不可侵犯。你们只是逃避而已。”

“我没逃避！”阿尔忒弥斯愤怒的低吼。

“卡利斯托(2)被宙斯诱/奸，山林里发生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装作毫不知情，将她驱逐，以显示你维护贞洁的决心。”洛伊讽刺的说，“冲上奥林匹斯，找宙斯理论，打掉他的门牙，这才是抗争！你们避走山林，躲避男神主政的世界。你们在自己的地盘称王，等待世道变得符合你们的期待。逃避与等待，别否认了，那就是你一直在做的事。”

“我该怎么做？像阿刻忒那样？”阿尔忒弥斯厉声质问。毫无疑问，在终身心目中，阿刻忒就是终极蠢货，卑劣的代名词，不可饶恕的渎神者——总之，一切罪名都可以堆到她的身上。

“至少她为了理想努力。从这点上看，你远不及她。”洛伊凉凉的说。

洛伊的话令阿尔忒弥斯感到了极大的侮辱。她猛地站起来，水珠飞溅。或许是近日的遭遇令阿尔忒弥斯习惯压抑怒火，或许是知道自己打不过，又或许仅仅因为眼下的情况不适合打架，阿尔忒弥斯深吸两口气，饱满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起伏。片刻之后，她坐回水中，低声道：“你不知道那有多难，我们没有机会，我们的等待……”

“你们等待机会，然而将她扼杀？”洛伊冷冷的说，“拥有神王神格的阿刻忒曾是你们的机会。你们在她努力改变的时候冷眼旁观，嘲笑她的不自量力。哦，不能这么说，你还帮了她一点儿小忙。你是怎么想的呢？作为前神王的嫡系，向不近人情的上位者卖个好？你并不在意阿刻忒提出了怎样的政策，因为受益者不是你在意的纯洁的女性。你不在意那会带来什么，因为一切都和你这个处/女神无关。你们为什么追杀她，在她交出神王神格之后仍紧追不舍？因为她曾是人类？因为她倒行逆施？还是因为，她身为女性，却掌握神族最高的权柄？她与你们所信奉的一切格格不入？”洛伊身子前倾，挑起阿尔忒弥斯的下巴，“你也参与了，为什么呢？阿尔，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想成为神王吧？”

阿尔忒弥斯拍开洛伊的手，说：“那么你呢？你不也是见死不救？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第46章

“有一件事情，我想你弄错了，阿尔。我理解你的理想，不等于那就是我的理想。”洛伊勾起唇角，“让女神不再成为男神的附庸，从来只是你的事。在我看来，若想得救，唯有自救，故，我从不救人。”

阿尔忒弥斯闻言，面色一变，看着洛伊的眼神，好似受了欺骗。她深吸一口气，问道：“阿刻忒呢？你收留了她。你庇护了她。”因为生命女神，阿尔忒弥斯才没动已经结下仇怨的阿刻忒。相信很多神会做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她命够硬，跑到我的地方。我收留她，是因为她有用。”洛伊说，“那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阿尔忒弥斯冷哼一声，说：“说了这么多，其实你和那些只看见肮脏利益的神，又有什么不同？”

“我们谁不是如此呢？”洛伊反问道。

任凭是怎样厚脸皮的客人，被主人冷嘲热讽到哑口无言，便再也留不下了。阿尔忒弥斯走了。离开之前，她神色复杂的盯着阿刻忒看了许久，终于失望的叹了口气。拥有神王神格的阿刻忒或许曾是她的希望，失去神王神格的餐饮女神，什么都不是。

阿刻忒被盯得发毛。她真担心月女神会顺手给她一箭。好不容易，等一轮弯月奔向天空，阿刻忒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月女神她……似乎不高兴？”

“那不是很好？”洛伊凉凉的说，“她砸了我的神殿，我难道还要留着她过年？”是的，洛伊今次如此刻薄，只因为阿尔忒弥斯砸了她的神殿。这些大手大脚的神明，哪知道一个舒心的小窝是多么的难得！

想想后世总说要降价，依旧买不起的房子，阿刻忒忽然觉得生命女神好有道理，自己竟无言以对。

“最尊贵的女神”的荣耀，到底落在了阿尔忒弥斯头上。神后还没选出来。有这么一个小姑子，未来的神后够糟心的。老婆和妹妹相处得如何，就看阿波罗的本事了。

后面的日子一直很平静。诸神日夜享乐，奥林匹斯的宴饮不曾停过。洛伊偶尔应阿芙洛狄忒的邀请参加一两回。每一次洛伊离开，阿刻忒都心惊胆战，害怕突然有人冲到岛上，将她击杀。

有那么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吧，洛伊开始嗜睡。她整日昏昏沉沉的，一天里大部分时间在睡觉，眼睛好似睁不开，甚至说说话都会精神恍惚，一副随时会睡过去的模样。如果是凡人，遇到这种情况，马上就得去医院。神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昏昏欲睡几个月了，就是一睡不醒上百年，也是正常现象。满月女神塞勒涅从宙斯时代早起一直睡到现在，还在梦里生了五十个女儿呢。

生命女神昏昏欲睡？那就让她睡呗。

阿刻特不敢让洛伊这么睡下去。她怕有人趁着洛伊睡着的时候，冲上玫瑰岛，将她捉走。虽说洛伊醒了，可以为自己复仇——阿刻特相当怀疑这一点——可自己受的苦不会消失，如果被干掉了，那自己就是彻底的死了，不会复活。

“啪嗒”，简陋的炭笔落在地上，白皙纤细的手臂垂落，作画的女神依着墙壁，目光迷离，眼皮耷拉着，似乎随时都能睡去。

端着水果的阿刻特咬了咬唇，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她将画架子挪开，自己站在洛伊的身前，捉住女神瘦削的肩膀，深吸一口气，狠狠的摇晃。

再困倦，被这么折腾，都睡不了了。遭遇袭击，洛伊下意识的出手了。阿刻特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洛伊恹恹的看了阿刻特一眼，打了个呵欠，脑袋往后一仰，又要睡去了。

“别睡！”阿刻特尖叫一声，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手忙脚乱的爬起来，着急忙慌的跑到洛伊身边，一个没站稳，再次五体投地。

因为那完虐所有女高音的尖叫，洛伊完全清醒了。她皱起眉头，说：“有事？”这小女神当神后的时候，还有那么几分高贵优雅，怎么越来越……蠢笨了。

第一次摔，阿刻特屁股着地，恰好撞到尾骨。第二次摔，阿刻特脸着地，鼻尖通红，酸溜溜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淌。听了洛伊的问话，她抬起头，眼泪汪汪的，颇有搞笑意味。

“怎么了？”洛伊忍俊不禁，弯腰揉了揉阿刻特蓬松的头发，动作神态好似逗弄调皮的宠物。

阿刻特没注意到她们情状的异常。她爬起来，努力摆出严肃的姿态，说：“洛伊，你……你不觉得你最近睡得太多了吗？”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洛伊漫不经心的说。是啊，神嘛，什么吃掉一个国家的粮食，jj上装了永动机，怎么样都是正常的。她一个没有繁重工作的女神，贪睡一点又怎么了？洛伊瞧着阿刻特忐忑的目光，说：“放心，在我的领域，没经过我的同意，没有人能动你。”玫瑰岛是生命女神的领域。神明的领域，只要有“拒绝”的命令，即使没有主人的操控，也能够将入侵者排斥在外、镇压封印，乃至绞杀。所以，古老的神明不会随意踏足另一位神明的领域，也不愿接受一位强大的存在闯入自己的地盘。并非所有的神都有专属于自己的领域。血脉稀薄，神力衰弱，神职重叠，年幼的神明无法理解强大神明对自身领域的掌控。他们看着强大的神明叉遍全世界，却不喜欢窜门，有样学样，终于使“暴露”成为某种风俗。神明？宙斯夜闯农神殿，于是有了珀耳塞福涅？那是情趣，懂吗！

阿刻特虽然曾经身居高位，还掌握过神王神格这样的大杀器，在神明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后辈，不懂得领域这种深奥的东西。洛伊的保证不能让她彻底安心。除了对自身安危的担忧，阿刻特也关心着洛伊的情况。她小心翼翼的说：“你现在这样不正常啊。”她瞄了洛伊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发火的迹象，壮着胆子继续，“我知道，我们是神，不能用凡人的标准衡量。可是，想睡觉时一回事，叫不醒是另一回事。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洛伊眉头微蹙。她本没注意到这些。听阿刻特提起，眼下的情状，似乎确实有问题。“我知道了。”洛伊合上眼眸，检视自身。

阿刻特眼凑着洛伊闭上眼睛，半天没动静，心里头不由得犯嘀咕：她不会又睡了吧。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手轻脚的在洛伊面前挥了两下。后者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洛伊？……生命女神？”阿刻特轻轻唤了两声，依旧没得到回应。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又睡着了……果然是有问题吧……”她狠了狠心，伸出手，打算再来一次“穷摇”。

疑似睡着的女神猛地睁眼，锐利的目光将阿刻特刺得脊背发凉。小女神的手指动了两下，飞快的缩了回去。她尴尬的笑了笑，说：“我……我就是想……”她一句话没说完，洛伊已经站起身。阿刻特迅速的蹲下，抱头，尖叫道：“不要打脸。”

洛伊用看白痴的目光扫过阿刻特，绕过她，向外走去。

阿刻特愣了愣，茫然的站起身，犹豫了一瞬，追了上去。

金苹果树下，阿刻特见到了默然伫立的生命女神。金色的光辉洒在她的身上，好似一个不真实的梦。阿刻特停顿了一瞬，慢吞吞的挪过去，轻声说：“洛伊，你……”

“我们都错了。这是我们犯下的罪……”洛伊叹息道。

“洛伊？”阿刻特不解地说。

“回去吧。”洛伊说，“这里没你的事。”

“可是……”阿刻特迟疑着，停顿了一会儿，说，“好，我先回去了……”她三步一回头，磨蹭着离开。生命女神的身形化作剪影，柔美中蕴含着锋利。风中传来女神的低语，似乎是个名字……克洛诺斯？

再后来，生命女神恢复原状，神采奕奕的度过每一天。她设计稀奇古怪的衣服，发狠心瘦身，研究怎么打扮自己，就像每一个在喜爱的事情上花费全部心神的神明一样。

阿刻特走遍玫瑰岛，再没找到那颗金苹果树。提丰也不见了。她再不用和那个怪物的铜皮铁骨较劲。这是好事。阿刻特却觉得不安。这份不安令她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追问，洛伊都不肯说。问得烦了，洛伊就凉凉的看她一眼。那冷飕飕的眼神，把阿刻特所有的语言堵在喉间。

幻塔索斯亲昵的坐在生命女神身边，笑得好似纯洁的孩子。素来冷漠的生命女神笑容清浅，眼眸中含着无可奈何的宠溺。看见这一幕，阿刻特只觉得自己还没睡醒。

哦，是的，我就是在做梦。我还在睡觉，我得回去，重新起床——思绪混乱的阿刻特转身，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

“请等一下……”幻塔索斯出言挽留，女装的青年犹豫了一下，说，“我是来找你的，餐饮女神。”

☆、第47章

听到幻塔索斯的话，有那么一瞬间，阿刻特受宠若惊。众所周知，冥神脾气古怪，不好相处。在冥府多年，阿刻特凭借好耐性、厚脸皮依旧冥府之主的支持，将大多数冥神攻略了。不能指望他们听从调遣，表面上总还过得去的。阿刻特不是万人迷，总有几个冥神，无论阿刻特怎么讨好，都不她。梦神幻塔索斯就是其中之一。

幻塔索斯其人，说是三千梦神之一，却好似高出其他梦神一等。其余的梦神，对此等情状，竟是默认，没有半点不服。梦神唯睡神修普诺斯之命是从，幻塔索斯却总有那么几分“不服管教”。向来把梦神当下属用的修普诺斯，对幻塔索斯十分纵容。赫拉赐给修普诺斯的妻子，海仙女帕西提亚，曾想管教幻塔索斯，以确立其正妻的威严，反而被收拾得不要不要的。对这海仙女还算宠爱的修普诺斯一句话都没提，好似完全没有这回事。当年阿刻特曾脑补了一出关于“白月光、朱砂痣”的狗血剧情，幻塔索斯就是那个早早悲剧的“原配”的孩子。

在自己“家”里，幻塔索斯向来横着走。在外面呢，他整日在梦境中徜徉，一副忙碌异常的模样。阿刻特曾把幻塔索斯错认成工作狂，试着和他搭讪。在现实世界碰不到没关系，约在梦里嘛。被惹烦了的幻塔索斯举止优雅，言辞犀利，将阿刻特从头喷到脚，不带一个脏字儿。冷嘲热讽嘛，也没什么。阿刻特攻略冥神的时候，什么气没受过，被恐吓威胁、指着鼻子骂都不知多少次了，还怕这个？可是，别人讽刺完，觉得她态度不错，下一次好歹会给个好脸色，时间长了，就有了交情，成了朋友。这幻塔索斯，下次见面，直接装不认识。直到阿刻特从冥后升级为神后，离开冥府，幻塔索斯还是“不认识”她的。

这么一位从来“不认识”自己的神明来找自己，阿刻特怎么可能不惊讶呢？

很快，阿刻特冷静下来。幻塔索斯态度如何，很重要吗？她努力照料的，对她刀剑相向。她苦心讨好的，袖手旁观。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和冥府无关了。

“有事吗，幻塔索斯？”阿刻特露出得体的笑容，问道。

“送信。”幻塔索斯说。

阿刻特呼吸一滞。冥府的故人，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玛卡里亚，她那在她走向背叛的陷阱之时，欲言又止的女儿。“或许她并不知道吧。”阿刻特不止一次这么对自己说。然而，事发后玛卡里亚的沉默，让她无法欺骗自己。在那一场变故中，安息女神至少是知情者。

幻塔索斯已经走到阿刻特身前。女神的笑容愈发勉强。女装的青年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摊开的手掌上，一朵水仙花含苞待放。神明的信件无需纸张，他们的信物，足以将心底的声音传达。水仙的主人从来只有那一位……

阿刻特的脸颊顿时失去了色彩。她的呼吸变得深重。好半晌，阿刻特冷声道：“这是什么意思？”冷漠的声音，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水仙之主，冥府之王，是阿刻特心中永远的痛。

幻塔索斯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说：“我只是个信使而已。”

阿刻特死死地盯着那朵水仙，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别过头，哑着嗓子，说：“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你需不需要关我什么事？”幻塔索斯嘟起嘴唇，“有人付了邮资，我把东西送来，你收下，我们就两清了。”

“你把它拿回去好了，我不要它！我不要！”阿刻特崩溃的低吼。

“你可以自己扔了它。”幻塔索斯说，“我答应把东西送到你的手里，就一定要办到。”

阿刻特恶狠狠的瞪着幻塔索斯，突然出手，将他的手拍开。那朵水仙落在地上。阿刻特犹不解恨，冲过去，将它踩烂。做完了这一切，她再次看向幻塔索斯，目光倔强。

“你这算是收下了？”幻塔索斯转身走向洛伊。他坐在方才的位置上，扭头瞧了阿刻特一眼：“难得你以为我是说客？”

阿刻特不由自主的咬住嘴唇，难堪的别过头。

“所以，哈迪斯醒了？”旁观了这一切的洛伊漫不经心的说。

“没，他睡得挺香，做着美梦。”幻塔索斯瞥了阿刻特一眼，“在他的梦中，没有奥林匹斯，没有神王的宝座，没有安息女神……就好像他……他们还在冥府一样。”

阿刻特想要离开，幻塔索斯的话语令她止住脚步。她心底有那么一丝熨帖，更多的却是讽刺，对哈迪斯，更是对她自己。

幻塔索斯大约真的只是个信使吧。他只顾着和洛伊说话，将阿刻特彻底无视。

如果是以前，阿刻特定然会对幻塔索斯的行为感到不满，继而跳出来怒刷存在感。现在，她只觉得轻松。

幻塔索斯在生命神殿住了下来，与生命女神形容亲密。

阿刻特偷偷问洛伊，这位不好相处的梦神是否是她的情人。当时，洛伊的神色古怪得难以形容。沉默了一会儿，洛伊拍了拍阿刻特的肩膀，让她去海兽出没的领域捞珍珠。

与凶猛的海兽相爱相杀了一场之后，阿刻特再不敢打听洛伊和幻塔索斯的关系。异装癖的梦神时不时来生命神殿小住，阿刻特终于习以为常。有时候，幻塔索斯会带来“信件”。它们来自阿刻特的冥神朋友。阿刻特纠结了几日，决定顺其自然。阿刻特不知该失落还是庆幸，所有的信件，没有水仙的标记，也没有安息女神的气息。

时间就这么嗖嗖嗖的飞逝，人类的踪迹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失去了对自然的敬意，神明成了虚妄的传说。

曾有迷途的船在玫瑰岛靠岸。高悬的旗帜，绘着骷髅的图案。皮肤黝黑的海盗寻找淡水，与摘椰子的阿刻特不期而遇。

这并不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在这个时代，船上的女人被视为不祥。没有人会带着女人远航。一群饥渴的亡命之徒，突然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可以想象他们是何等的不堪。

阿刻特曾是人类。登临神位，并没有让她丢掉那颗属于人类的心。她一直对曾经的同胞怀有善意的期待。神话时代，她不是忙着处理奥林匹斯的人际关系，就是谈恋爱。等她终于闲下来了，又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阿刻特一直没机会与人类近距离接触。

这一次的遭遇令阿刻特失望。

如果是寻常女孩子，遇到这么一群亡命之徒，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当战利品了。阿刻特毕竟是以为女神。即使不擅长战斗，她的力量也远非凡人可比。

一个椰子砸过去，领头的那个倒在地上，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发现美人儿很辣，海盗们抽出刀剑，缓缓的围了上来。

阿刻特掂了掂手里的椰子，把眼前这几个家伙当做保龄球的球瓶。她正要出手，海盗们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下。生命的气息被剥夺。他们死了。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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