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斐抬眼,袁华站在门口,低着头一动不动。
韩斐将手中的东西尽数放下,走过去看他,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他们说我作弊。”袁华嘟着嘴,脸怄成了苦瓜。
“那你作弊了吗?”
“当然没有——”
“那不就成了,你在难过什么?”韩斐无所谓的打断袁华的争辩,看着受了委屈就跑来憋屈的人,心里一阵欣慰,他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斗牛一样到处乱撞的混子了,又忍不住好笑,可他依旧是个孩子。
“……老师,你相信我?”
“当然,”韩斐古怪的看他一眼,似乎不信他才是奇怪,转身回到画架前,他继续作画,道:“不相干的人说的不相干的话,也能让你生气,果然是个孩子!”
“我已经长大了!”
韩斐扬着嘴角,示意他的行为还是孩子,又道:“现在还是晚自习的时间吧?”
“我……我生气,就跑出来了……”
“跑了就跑了吧,”韩斐随口一句,似乎翘课不过是吃饭呼吸一般日常的事情,道:“学了这么久,逃一次课休息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妥当,总比打架强。”
“……”袁华连忙藏了一下自己的手,他怎么知道自己打架了!
他已经很久不翘课,不跟老师顶嘴,也不打架了,可他今天全部破戒了!
此地无银!韩斐嗤了一声,不再说话。
袁华站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不责怪他犯了错,略微放心,小跑进洗手间,把手洗干净,再走出来时,他看了看对面的课桌椅,踟躇再三,他盘腿在韩斐脚边坐下,拉着他的裤脚把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而后像只找到依靠的巨大考拉,缠着韩斐的腿不放。
“老师,我当时真的很生气。”
“现在还气吗?”
“不了。”袁华摇头,还气吗?他不气了,有他相信他,他还有什么好气的!他嘟囔道:“不相干的人说的几句不相干的话而已。”
韩斐不置与否,抬了一下腿,想让袁华放手,可后者根本不动。哎,不放就不放吧!韩斐暗叹一息。
“老师,你在画什么?”
“你猜。”
居然准他看他的画了了!袁华一喜,立即仰头,兴高采烈的看他未完成的画,当即目瞪口呆。
“!”
“……傻样!”
“老师,你……你偏心……”
“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你画他们,不画我!”
“你又不是我们美术班的。”韩斐笑:“你说,他们会喜欢吗?”
“我不同意!”袁华猛摇头,什么喜欢不喜欢,敢不喜欢他正好抢了来!他嫉妒的大叫,道:“美术班已经没有了!”
“好了,别闹了。”韩斐觉得好笑,真不讲道理!他看着自己的画,轻声道:“等他们来拿毕业证时,我肯定能将这十几幅都完成。”
“我也要!”袁华四肢一齐用力,抱紧韩斐的腿,在他腿上撒娇蹭脸,不让他挪动,嚷道:“我也要,我就要,我要好多好多好多!”
“赖皮!”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啊,你不答应我就打滚,”袁华被嗔了,像是突然得了鼓励,他更赖了,“我真的打滚来的!”说着他就要往地上躺。
“……”韩斐哭笑不得,他简直拿着个大个子没办法。
两人正闹着,突然传来敲门声。
“韩老师……”
韩斐蹙眉,下意识看向王彬带来的蛋糕,他怎么又来了。
“老师,他怎么来了?”
“别说话。”韩斐对袁华道。
门外又传来一声:“韩老师,袁华是不是躲你这儿了?”
“……”韩斐看着袁华,二人面面相觑。
韩斐道:“校长这话什么意思?”
“他这次闯的祸不小,对方家长来了——”
“所以呢?”韩斐疑惑道:“家长来了又如何?”
“……”王彬有些怒,什么家长来又如何,所谓家长来了就是要摆平,要道歉,要赔礼!
他道:“韩斐,你别揽事,护着不相干的人!你知道他干了什么吗?”
“你就知道了?”韩斐反问一句,见对方无言以对,心下了然,用掌根揽了一下袁华的头,让他别担心,道:“校长还是应该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为他原来不念书,现在就得受这样的委屈。你要是不想了解清楚再做判断,就带着当事人过来对峙。反正我现在不会开门,也不会把袁华交给你。好笑,对方有家长,难道袁华没有家长吗?”
“你——”
“当然,有我看着,他也不会逃跑。”韩斐道:“校长,我们等着。”
第章
第二十一章
“老师……”
“没事,”韩斐两手都被画笔占着,扎着双手,吩咐道:“来,帮我换张画纸。”
“嗯。”袁华站起来,按着韩斐平常那样,取下画架上的图,小心翼翼卷起来,放进旁边的画筒里,又拿出一张新的画纸,在画架上铺好。
“要画张新的吗?”袁华问,心里有些期待。
“嗯。这一幅若是成了,便给你。”说着韩斐挑出素描笔,几笔勾勒出了轮廓ji,ng髓。
“?”袁华惊呆了,
“!”老师太厉害了!
韩斐挑着眉毛,欣然接受他的震惊与称赞。
“韩老师……”王彬在敲门。
他们来了。
韩斐道:“开门去。”
袁华应声而起,打开门,他将门外众人一一让进来。
王彬瞪着袁华,一声冷哼。袁华昂着倔强的下巴,不理他。
“校长请坐。”韩斐没抬头,注意力依旧在他的画上。
“你……”王彬第一次看韩斐作画,一时惊了,他看着韩斐,忘记自己要数落他了,简直是……他的脑海里掀起惊涛,翻来覆去只剩下一句话:神圣不可侵犯。
原来他作画时气场如此强悍。
原来他也晓得自己作画时会变得凌冽!
韩斐天然一副不容于世的静气场,平常就拒人千里,淡然得像不存在,这个时候更是强悍,拒人万里,不容窥觑。
怪不得他来访时,他从来不作画,只是高高在上的坐着!
“有事说事,别吵架。”韩斐提醒了一句,便不理他了,更加不理睬随后进来的班主任老师、几个班干部,和两位学生家长。
不一会儿,小小的宿舍就人满为患了。众人都怔楞在韩斐对面,一套课桌椅挡在众人中间,似乎变成了无形的隔断,隔开两个世界。
谁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敢多看他一眼,却又挪不开眼。
韩斐平常像风,飘忽不定,若有似无,让人捉摸不透。
可他作画时,就像蓄积了极大的力量,不知何时会刮来的飓风,在空中形成变幻莫测的奇景,莫名让人觉得恐惧。
一时间,挤挤嚷嚷的宿舍里,鸦雀无声,只有画笔在画纸上来来回回的摩擦声。
“……”偷看什么,这些人真讨厌!袁华轻咳了一声,唤回闯入者们的注意力,不痛快道:“张老师主持吧,赶紧说完赶紧走,不要打扰老师……不要打扰韩老师。”
张老师,名叫张健,是袁华所在班级的班主任,一个有点谢顶发福的中年男人。
“那……张老师你就主持吧,”王彬回神,若有所思扫袁华一眼,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一改常态,竟然这么有恃无恐!他在自己惯常的位置上坐下,处在双方之间,他煞有介事的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道:“时间不早了。”
张健也回过神,像是刚从梦魇中惊醒,一阵莫名。他着着王彬,傻眼了,喂喂喂,这变化也太快了,校长,你怎么能旁观?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带我们来讨说法的吗?
可校长明显端着事不关己,打定主意做个围观群众了!他又能怎么办!
“咳!”张健无奈,只得主持大局,左看看又看看,他指着几个班干部道:“你们先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个学生受命,挨个说了一遍,长短不一,意思倒是一样的,张全说袁华作弊抄袭,两人起了争执,打起来,张全受伤了,袁华跑了。
这事就是这么简单直白,假不了。
张健看向袁华,也不懂他有什么好嘚瑟的。然而他总忍不住看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韩斐。韩斐和平常干净整洁的样子不同,他身上那件长袖围裙上全是油彩,这大概是张健第一回看到脏兮兮的韩斐,他脏得像一块多余的背景布。
可这块“背景布”太有存在感了。
他已经忘记自己刚刚被这“背景布”魇住的事了。
袁华一直安静的站在韩斐的画架旁边,打量着对面众人,目光扫过占据他的位置的王彬,看着他面前的蛋糕盒子,愣了一瞬,为什么这里会有“雁回廊上”的蛋糕?
随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在听他们的转述上。这个时候,见张健望过来,他知道是到自己可以开口辩解的时候了,他理直气壮道:“他诽谤我在前,打不过我在后。我承认我先动手,但是……”
“你还有理了?”张健强势打断袁华的话,若是搁在以前,没有人敢惹袁华,找这个没有道理可言的刺头晦气,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大声道:“张全受伤了!”
袁华当即变了脸色,这就是他理亏的地方,也是他立刻跑到韩斐宿舍的原因。以前无论他惹什么事,却从来没有失控伤人过。
然而这一回,张全受伤了。
他来找韩斐的时候手上还带着血渍。
他又闯祸了,在他下定决心不再闯祸混日子以后。他怕韩斐生气,怕他不理他,怕他看不起他,认定他是个没救的骗子。
好在,他没有抛弃他。
他咬着牙反驳道:“……谁叫他打不过我……”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另一个声音盖住了。
“张老师的意思是,如果袁华也受伤了,”韩斐突然开口,若无其事道:“你们就不会来找他的麻烦了?”
“……”袁华痴痴的看着开口维护自己的人,这是他第一次念他的名字,袁华……像幽谷中回荡的泉落声,居然这么好听!
“……”张健一噎,这张强大的背景布居然开口说话了!
还一语中的!
他登时张口结舌,他不是那个意思呀!不对,话怎么能这么说?袁华就是没受伤,他只是在说这个结果,两个人打架,一个受伤了,一个没受伤,在这种情况下,这种事情都是这么处理的,受伤的是弱者,是被偏向被保护被支持的对象,这是常理!
然而韩斐的话根本不合常理!
“可他没受伤!”张全的母亲失声喊了一嗓子,这事他们占理,因为受伤的人是张全!她暗自埋怨,真不知道张健是怎么办事的,居然哑口无言,也不怕错失良机!
“……你做得了主吗?”韩斐没有抬眼,听见这一句,先轻笑了一声,又道:“手。”
袁华愣,想起自己是带了伤的,伸出双手,亮出手背给张健等人看,道:“我也受伤了。”
真聪明!
袁华暗赞,这才是真聪明!
相比之下,自己那些都是嘴皮子功夫的小聪明了!
“你这叫什么伤!”张全的母亲气得直叫嚣,吵得众人蹙眉,耳朵都疼了。
“那么这位母亲,你认为什么叫伤?”韩斐又发一问,不待对方回答,接着道:“还是说你认为语言攻击不叫攻击?如果……”
张全的母亲退了一步,她捉摸不透这个人,他跟她以往遇上的人都不一样,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跟韩斐说话。
可想想受伤的儿子,她又进半步,坚持道:“他成绩差,本来就是个有名的混子,突然考第八,有闲言碎语才正常……”
“你的意思是说浪子不能回头,差生不会变好?”韩斐轻轻打断她的话,道:“还是说你根本瞧不起咱们张健老师的教学水平?”
张全的母亲瞪大眼,忙道:“我没有……”
“他可是有高级职称的!”韩斐的语气一直平平的,不温不火,声音也很温和,他简直是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可他的话语内容,却让人上火。
“更何况,别人可都没有跑到袁华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抄袭,你作弊’,怎么偏偏张全这么说了?他不仅说了,还有那么多同学看见听见了?闲言碎语?”韩斐说着嗤笑一声,掷地有声道:“家长,你家张全那行为,是诽谤诋毁,是无中生有,是搬弄是非,是因妒生恨。”
“你……”张全的母亲气结,揉着胸口防止自己晕厥。
然而无论对手多么着急上火,韩斐依旧淡淡的,他甚至退了半步,虚着眼睛丈量边距,往手中的颜料盒里又加了些水,重新调色。
“人啊,要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张全诽谤,还无力自保,打不过袁华……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好意思过来找袁华麻烦的。”
“……”王彬看着淡然冷漠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真是聪明,只说张健的优秀,不说袁华的过去!
他知道韩斐聪明,也知道这大半年以来韩斐成长了,不是刚出校门的那个天真后生了。
可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成长的,怎么就成长得这么具有攻击力的!他不禁莞尔,如果韩斐原本就是这么一个极具攻击力的人,以前他只是伪装成和风旭日的话,那么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让他为了袁华……而卸去伪装,让凌厉与锋芒在这样的情况下尽显!
“他不是没事——”张健喊着,声音戛然而止。
韩斐只瞥了一眼,淡淡的,却冻住了张健。
“张老师的意思是——”韩斐说着顿住了,抬手早画纸上涂抹了片刻,继续道:“是在责怪袁华心理素质太好,没有跳楼自杀吗?”
“你——”
“还是在责怪袁华曾经是个混子,在打架动手这种事上略强于张全?”
“我——”
“又或者是在责怪袁华,不该幡然悔悟好好念书,他就应该当一辈子混子,考不上大学?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韩——”
“你背负得起吗?”
“什么?”
“袁华这一辈子。”韩斐眉峰轻挑,蹙着眉心凝视自己的作品,将手中的画笔丢进水桶里,换了一支笔,连续反问道:“他死了你能赔?他受伤了你会道歉?还是说他一辈子浑浑噩噩才是你所期待的结果?”
“你……”张健气急败坏,像是被人撤掉了遮羞布,□□裸的坦诚于世,他大吼道:“韩老师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吗?”韩斐不以为然,说话依旧云淡风轻,像是在吹掉落在课本上的灰尘,随意道:“我只是在假设!张老师可是拿过省劳动奖章的好老师!你又不是这样的人,也没有做这样的事,何必这么紧张。”
张健再次张口结舌,又没了言语。
王彬看着落败的张健,暗自摇头,这场谈话的节奏,尽在韩斐掌控之中。
韩斐就是要维护袁华,他看到了他的决心。
他该警惕的,在他看到从不再人前作画的人,却自若挥笔时,就该知道,韩斐是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让袁华受半分委屈了。
可是为什么呢?
区区袁华,何德何能让他如此……如此不计自我!
第章
第二十二章
“这位……韩老师……”这时候,张全的父亲站出来,他打量着依旧在作画的人,道:“您不能回避事实,张全受伤了,袁华好好的站在这里。”
他居然用了敬语!
撕碎一张白纸 第6节
撕碎一张白纸 第6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