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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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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命作者:麟潜

第12节

影四摔门走了。

李苑趴在书案上,把头埋进臂弯里。

“唉。”

影七没有力气去医殿,只能扶着双臂回近一些的住处,先上点药休息一会儿。

回来时,身后跟上个气喘吁吁的小厮,把怀里端的琉璃瓶递给影七,扶着岔了气的肚子喘着气道:“影七大人……这,这是殿下赏的龙血丹,补筋骨的好药,流玉姑娘差小的给您送来。”

是常跟在流玉身边的小福子,他个子小,倒是手脚灵便,长着一张r_ou_嘟嘟的胖脸,大眼睛,单纯老实,说话有点憨,怪讨喜的。

影七接过来看了一眼:“谢殿下赏赐挂念,这太贵重了。”

“殿下可疼您。”小福子喘了几口气,憨憨一笑,“大人先忙,小的还得给其余几位大人送药去。”

小福子眼见影七身上的影卫服沾满污血,破损的地方不少,便顺手把小臂上挂的一件侍卫服给影七披在肩上:“小的本是要给侍卫们送换洗的干净衣裳,大人先披着,您衣裳破了,赶明儿小的通报织殿再给您送身新的来。”

影七嗯了一声,没什么表情,走了。

回到住处挂上窗帘合严了门,影七爬上床铺,褪下衣衫露出伤痕累累的脊背,浑身新伤摞着旧伤,右肩胛上烙着一影字,昭示着影宫影卫的身份。

影七捧着那个琉璃药瓶发呆,倒出来一粒黑红的丸粒,看了半晌,又把药瓶妥善收进橱柜角落。

“殿下可疼你。”耳畔萦绕着小福子笨拙的奉承。

不,殿下已经不疼我了,怎么求都没有用。

“小七?干嘛呢。”影五趴窗看他,“你藏什么呢。”

影七转身收拾伤口,默然不语。

影五好奇地翻窗跳进来,一把搂过影七肩膀,看见他ji,ng瘦的背上有几十道极深的紫黑疤痕,表面虽已愈合,却能看出已经伤及内里,极难恢复。

“这伤还没好啊,都快一年了。”影五皱眉问,“还疼吗。”

“偶尔。”影七随口道。

盐刑留下的创伤很难恢复,因为盐粒掺着毒加剧痛感,即便当时救治及时,吊回了一条性命,每逢y天下雨时也必然痛不欲生,只能靠时间渐渐愈合。

第三十九章溪云初起(六)

“挺过盐刑的都是好汉。”影五收敛了没心没肺的笑容,往影七身边靠了靠,“偷跑出去一次而已,而且也回来了,这算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宽进严出,影宫确实太苛刻了。话说回来,你偷跑出去到底是去做什么……”

提起影宫和盐刑,影七感到浑身钝痛,难以遏制地从胸腔里翻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一把推开影五闪身出屋,趴在门柱边干呕,吐干净了,才漱了漱口若无其事地回来。

影五有点心虚,他知道任何人受了盐刑都必然会对影宫生出可怖的y影,影七也不例外。

于是当做没看见他的失态,识相地转了话锋,挽起袖子,拿药布给影七擦背后的伤口,一边苦口婆心教他:“说了多少遍,护卫主子也别不要自己的命,稍微也躲着点。这里还cha着两个铁片呢,你等着啊我薅它出来。哎呦喂呀这cha得这个深,倒钩卡r_ou_里了,你忍着啊。”

“嗯。”影七淡淡答应。

影五一手扶着影七后背,右手的血枫钩深深挖进伤口里,撬出两枚血淋淋的暗箭,随手往地上一扔。

“疼吗?”

“没事。”影七漠然回答,仿佛这点儿伤痛根本不在他身上。

“真能忍。”影五擦了擦手,忽然睁大眼睛,“你这影卫烙印底下是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影七右肩胛那影字烙印底下盖着块凸起花纹,被影字烙印压着也看不见是什么,影五小声嘀咕:“这是个什么东西,一朵花儿?什么花?”

影七身子颤了颤,眉头皱起来,拎过衣裳披上,严肃道:“随意刺的刺青罢了。”

“随意……就刺了朵花?为什么?花纹在肩胛上,你自己够不着吧,谁给你刺的?”影五摸着下巴干笑起来,“哦……我就问问,别这么严肃。”

“恩人赐的。”影七敷衍道。

“恩人刺的?好好好,我不问了。”影五一把抄过影七肩膀,“你越来越冷了你知道不,千万别被我哥给带坏了,真的。”

影五好相处,即便身处高位,仍旧像个半大孩子。影七严肃冷淡的表情并未松动。

“别管我。”影七递给他一卷药布,“缠上。”

影五起袖子,左胳膊上被那帮孙子的火器烧着了一片,化了脓。

“唉,我貌美如花的左手啊。”影五吸了吸鼻子,接过影七递过来的药布,鬼哭狼嚎地嚷着疼给包好了,一转眼瞥见影七身边儿扔着一件侍卫服,影五夺过那件侍卫服看了两眼,一脸跳脱神情忽然凝了一瞬,“你怎么能穿这个?”

“不过是件衣裳。”影七专心给自己包扎,心不在焉地回答。小福子好心拿来给影七蔽体用的,明日还得还给人家

“喂喂喂,你别忙活了,听哥说。”影五晃了晃影七,在他眼前摇着这件衣裳,认真嘱咐,“衣裳不能随便穿,你是鬼卫,可以穿影卫服,但断不能穿侍卫服,这是干咱们这行的规矩。”

“好。”影七随口答应。

“好什么,你得记着啊,不省心呢。”影五反复嘱咐。

“嗯。”

窗外明月高悬,窗棂上映出一人的影子——影四刚与世子商讨完碧霄刺客之事,路过影七住处,在外边冷漠道:“影五,滚出来。”

影五听清来人声音,挠了挠头,扔下影七欢快地蹦哒出去:“来了来了滚出来了哥!”

影七无奈舒了口气,继续给自己上药。

身上剑伤密集,好在并未伤至筋骨,不必劳动医殿的大夫,只是流血太多,疲惫劳累过度,不得不靠在床头凭几前闭目歇息。

恍惚间听见影四在外边冷冷命令:“影七,殿下吩咐明日去书房见他。”

影七忽然睁开眼睛,扶着手臂挣扎起身,愣愣望着已然不见人影的窗棂。

殿下要……见他。

殿下还是给了他体面的,他也不想在殿下面前那么摇摇欲坠,那么不堪一击。

他还想再问,影四却已离开了。

第二日清晨,影五影七早已单膝跪在书房外待命。

影五没ji,ng打采,戳了戳身边严肃跪着的影七,连着打了几个大呵欠:“昨夜抓了好几个内应,我刚睡一小会就被叫起来去审问……好累,今日不该我轮值,居然还得起早听命,娘的什么事儿啊。”

影七面无表情,没说话。

“北巷的小笼包,等会去吃啊?”影五乐此不疲捅咕影七,“大师傅包的r_ou_馅可足了,一口咬下去汤水r_ou_香满屋都是,等会跟我吃饭去,啊你是不是怕影四啊,没事咱不带他。”

“我当值。”影七道。

“我请你,哎呀求你了,去吧去吧,我哥还审问j,i,an细呢,不陪我去……”影五掰着细长手指算了算,“我现在还能请你呢,再过两天我就得靠我哥养我了。”

“虽说府上月例挺丰厚的,不过,有钱还怕花不完啊,我得吃喝赌啊,主要是赌,银子都砸在那家满庭欢的赌坊里了,哎,其实我不常输啊,但我总不能赢尹小姐对吧,嘿嘿。”

“好吧其实是我赢不了她,但我老想赢她,所以老去,我哥总是去里面抓我回来,可没面子了!”

大堂的木门支呀推开,流玉轻声招呼:“二位大人,殿下在书房等着了。”

两人踏进书房,颔首行礼,李苑正伏案撰写书信,偶尔抬笔蘸墨,露出的一截手腕和白玉的笔杆一般白。

影五抻了抻影七衣袖,小声提醒:“小七,别一直盯着殿下看。”

影七方才回神,微微垂下眼睑。

两人微微低着头单膝跪地静静待命,听见世子殿下搁了笔,手书折了两折放在一边。

“召你们来没什么大事,昨夜你们二人随护父王与我,有功。”李苑靠在躺椅里缓缓道,“不过你们的地位实在是无可提拔了,我就赏些俗物吧。”

李苑赏了影五一块书案上放着的羊脂玉佩,赏了影七一锦袋金瓜子。

影五噗地笑了:“多谢殿下,属下就喜欢俗物。”

李苑轻哼:“笑什么,府里数你最皮,整日上蹿下跳,这次念你有功,他日若是贪玩误了大事……”

“不敢不敢。”影五跪着往前蹭了蹭,摇着尾巴谄媚道,“殿下能给我放个小假就更好了。”

“府上正缺人,不准。”李苑摆摆手,“这儿没你事了,别在我眼前晃荡。”

影五蔫了,耷拉着耳朵退出去。

书房里清净不少。

影七默默低头跪在李苑脚下,尽量压低呼吸声。

一只修长莹润的手递到影七面前。

手指细长干净,没有半丝伤痕,影七怔怔看着李苑递来的手,一时不知所措,捧着刚刚世子赏的小锦袋金瓜子,迟疑半晌,把那一小袋金瓜子放回李苑掌心里。

李苑也愣了愣,两人对脸茫然。

“……我让你扶我起来。”

影七身子猛地一颤,闪电般伸手把李苑扶起来,李苑一手扶着影七一手扶着墙,头一次看着别人扶自己扶出虚影的。

他本扶着影七的手腕,慢慢滑上去,在影七僵硬冰凉的手上轻轻握了握,“伤得重吗,去医殿看过了吗。”

影七低声回答:“嗯。”

李苑叹气道:“去把桌上的书信带走,三日后送到临州杏堂。”

杏堂那边的医术和药材比王府还高明,刚好能给小七疗伤。

“是。”影七不敢再在世子温暖掌心抚摸下多逗留,起身收了桌上的简陋对折的书信。

李苑抬手搭在影七拿着书信的手上,用掌心暖着他冰凉的手,温和嘱咐:“不要看。这是王府机密,攸关存亡的大事。”

影七怔怔拿着书信,仿佛攥着千斤重担,低声应道:“是。”

被那只温润如玉的手轻轻握着,自己布满陈旧伤痕的手显得那么狼狈难堪,温热触感顺着李苑的掌心渗进影七的皮r_ou_,不容他拒绝。

影七没什么表情,眼神也不再清澈单纯,而是一片深沉漆黑。

但其实他已经死寂许久的心里有一丝触动。殿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牵过自己的手了。

仿佛从前的情景重现。

从前殿下牵了自己的手,他误以为自己被殿下宠爱,于是一步步陷进去。

这一次不要再陷进去了。

“去吧。”李苑又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路上多小心。”

他已经冷落了影七这么久,大概也不会有人再盯着他不放了。

影七走后,李苑仰头看着屋顶被封住的瓦缝,愣了一会儿神。

想起影七在自己面前卑微顺从,尤其是他曾经在自己怀抱里的单纯幸福的眼神,好像终于得到主人抚摸的小动物,单纯得不得了。

李苑默默想念,待在书房里无聊,拿出纸笔,描摹着小影卫的侧脸。书案下边已经攒了几十张了,都是小七。

小七似乎真的对自己失望了,伤心了,眼神里一点神采也没有,说话也只是一个淡淡的嗯字。

自己却什么都不能解释。

其实李苑挺想找人说说话的,他父王已经病得挺重了,怕聊完以后病得更重;梁霄那个花心萝卜想必也体会不到单恋的钝痛,说了也白说;去祠堂找母妃倾诉,刚一开口,灵牌下的烛灯一下子灭了三盏。

唯一能听自己说话的影四还去审犯人了。

李苑想了想,在纸上默默写情信。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夜晚,第一次在红树林见到一个少年,就迷恋上了……很多事情不知道怎么告诉他,或许很多年后他都不知道我心悦他。”

落款想了很久,“李苑”、“苑”,太正经了,涂改了一下,改成“逸闲”,好像又差了点什么,又涂改了一下,最后敲定了“夫君”。

洋洋洒洒写了十好几页,写罢,拢在一起在桌上戳了戳,跟之前画的小像合在一起,打算让影四有空去找人装订一下,先出个上册。

第四十章溪云初起(七)

影四刚刚审完j,i,an细,被影五拖出来吃饭,穿着一身常服出府,影四平日里公务繁忙,常常脱不开身,却总是被影五生生拖出来,抻着他到处闲逛,他面上严肃,但大多也不会拒绝。

影五上下抛着几文钱,漫不经心嘻笑:“买花生酥剩了三文钱,我们去哪挥霍一下?”

影四面无表情:“我想回府。”

影七携着世子的密信,抄了北巷的近道,追上前边并肩缓缓走着的两人。见影四也在场,影七犹豫了一下没上前来,影五眼尖,一瞧见熟人,顿时神采飞扬地招招手:“小七!翘班啦?”

影七过来给统领打个招呼,冷淡道,“我公务在身,路过。”

“嗯。”影四眯起眼睛冷冷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放下时在影七百刃带上刮了一下。

“路过?”影五甩开他哥,一把搂住影七脖颈,带他转进巷口避开影四,悄声笑道,“找我有事?”

“嗯。”影七从怀里掏出世子赏的那满满一袋金瓜子给影五,“换一下。”

影五顺手拿过来在手心里掂了掂:“哦呦,殿下够偏心的……怎么给你这么多。”

影七道:“换一下。”

影五眯眼一笑,凑近他问:“说白了你就是想要殿下的贴身物件是吧?”

影七怔了一下,道:“不是。”表情有些不耐。

其实就是。不论如何,想要就是想要,瞒不了自己,没什么为什么。

“好好好,我不瞎猜。”影五从衣袖里掏了掏,把羊脂玉佩摸出来扔给影七,搂着他肩膀道,“玉是好玉,可惜是王族的东西,想换银子得去黑市,麻烦,换给你。哎,你有黑市的门路吗,这东西搁在市面上卖不出去,也没法典当,当铺会吓得报官。”

“嗯。”影七捧着玉佩,道了声谢,踮脚跳上矮墙,飞快闪身跑了。

“谢什么……这小傻子,给人卖了还嫌人赚的不够多。”影五莫名其妙,掂了掂那袋金瓜子的分量,喜滋滋地揣起来,晚上满庭欢赌坊走起。

影四在原地静静等了半晌,见影五回来,问:“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吃饭,等会人家收摊儿了。”

影四淡淡道:“还不到一年,还没到可信的时候。”

影五歪起一边嘴角:“影七?我觉着忒可信。”

影四不置可否:“何以见得。”

“直觉。”影五挑挑眉,“他和我们不一样,他喜欢殿下。”

痴慕与忠诚,本就是不一样的,今夜将是一个证明。

十月轻寒,黄昏晚来风急,渐深的夜色中疾驰着骏马与飞鸟,还有一个迅疾如风的黑衣影卫。

影七在暮色中飞快穿行,周围树林y翳遮拦,足尖点地之声轻如枫红落树,悄无踪迹。

没有任何东西追得上他,骏马,飞燕,或是风。这是天生的轻身术,强求不来,这世间能赶得上影七的高手寥寥无几,他若是林间的野鹿,想必会奔到天涯海角,没人能让他受伤。

有的人被困在笼子里,可他自愿走进笼子里。

他后腰的剑带上并排挂着一对碧色长剑,剑身碧绿蜿蜒如蛇,是影宫里带出来的兵器,但这剑刃上沾着不少同伴的血,影七总是能在半夜听见青蛇剑的哀鸣。

这剑不适合他,影七这个人,淡然有余,戾气不足——他像张白纸,承受不住疑虑的拨弄,总会破出个洞来任人宰割。

一路上歇息了十来次,进了临州城,影七只在路过山涧时饮了些水,简单吃了些随处能买的吃食,怕耽误了世子的要事。

影七抽出衣襟里妥善收着的手书检查一遍,这手书相当简陋,只是一张纸,随意对折,连封都没装,即便不打开,隔着薄薄的纸背仔细看上两眼,就能看出里面写的什么字。

他低头看手里的纸,忽然意识到险些看见里面的内容,身子猛地一颤,又把手书收回了衣襟里,殿下交代了,这是攸关王府存亡的机密。

清晨的临州街巷也刚刚醒来,到处飘着糯米藕的软糯甜香,各色茶点摆到了铺面上,影七饿了两天,早已没什么感觉了,胃里隐隐阵痛,靠在矮墙边揉了揉胃,口渴得厉害,赶紧把信送到,再好好坐下来喘口气喝点水。

旁边茶点铺子里正忙活着,小哥拎着滚烫茶水在几桌食客间穿来穿去,刚好招呼一桌客人:“呦,听口音客官是岭南来的吧?岭南可是好地方!大清早的快吃些茶汤暖暖身子。”

影七耳力好,侧身过来瞧了一眼,那桌坐着几位正襟危坐的男子,各个一身薄裘风尘仆仆,不像是岭南过来的,倒是越州正穿薄裘。

坐在东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束着利落马尾,手边放着一把朱漆鹿角的强弓,背着箭筒,虽穿着低调,骨子里有股清贵气,也不像是猎户。

青年脱了外袍,露出怀中赤红的衣裳,颈上戴一弧小金锁。

影七正出神,倏地听见一声铮然弦响,一道利箭已经擦到眉心之前,弓箭破空无声无息,影七眼神骤变,脚步微移,借着弓箭驰来的微风轻身左撤半步,霎时,那道箭矢擦着影七右臂深深没进泥墙正中,箭头没进矮墙三寸,臂力惊人。

影七没用轻功躲闪,免得叫人留心。翻身落地,眼神冷冷扫在拿弓箭的青年身上。

“公子!别在临州闹出乱子来!”身旁几人作势要拉住那青年。其中有个明事理的青年低声提醒:“沫兄,别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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