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作者:麟潜
第24节
转身时,听见一阵悠扬婉转的空灵乐音,循声望去,小山坡的断崖上坐着一位公子。
梁霄望着渐行渐远的军队,手把排箫,吹出一曲出塞,排箫缀着红络,梁三少爷风雅,喜欢这些。
出塞曲罢,梁霄注意到了一直在崖下安静倾听的碧裳女子,扬了扬手中黑玉排箫:“敢问姑娘芳名?”
霸下公主微怔,露出一弧微笑:“李落雁。”
第七十五章大雪满弓刀(七)
霸下公主微怔,露出一弧微笑:“李落雁。”
“公主千岁。”梁霄惊讶,行了个礼,“久闻霸下公主英气美貌,吟得了诗书,上得了武场,梁霄今日得见,不虚此行了。您也来送逸闲?”
“若圣上能许女子上战场,届时领兵的就是我了。可惜,在你们眼里,我们也就只有和亲这一条路吧。”霸下公主一拂衣袖,回了个礼,提起马缰转身离去。
梁霄叫了她一声:“公主误会,梁某从未这么想过,您若出征,梁某也同样会来送行的。”
霸下公主难得笑了笑,回身问他:“听说你在打听孔家的驿馆?在皇城南,郁名坊茶楼附近。”
梁霄起身躬身谢过。
郁名坊茶楼也是梁霄家里的产业,在城南角的一处安静地界,京城的贵胄喝茶,图个清净特意把地方选在僻静处,这郁名茶坊虽说名字不起眼,其中布置却是一等一的奢华。
齐王府每日的流水花销平时在各王府里只算中上,但有了世子殿下就不一样了,有个这么能烧钱的儿子,齐王府也没到坐吃山空的地步,终究是因为梁家。
梁家何来财大气粗?是靠着背后的齐王府撑腰,一点儿一点儿经营上来的,梁家的产业,暗地里有一半儿都是齐王爷名下的,每日进项足以支撑住这位败家的世子殿下烧钱玩儿。
也因为如此,梁霄对李苑始终有着三分讨好的态度,先前在驿馆里,孔言玺那么求李苑,梁霄也不敢多劝,正是因为得罪不起世子殿下。
若是平时玩笑打趣也就罢了,世子殿下也爱闹,脾气不坏,但却不能真让世子殿下不痛快,只消齐王爷一句话,梁家的富贵就能换到陈家、宁家,随便哪一家头上,想当齐王府走狗的大户多得是,何愁换一家?
梁霄在郁名坊茶楼附近转了转,确实有一处驿馆,守卫皆着沉沙族服饰,他想进去看看言玺。
孔言玺脸色憔悴不堪,正伏在书案前挨个翻看家族名册,孔澜骄则斜倚在床榻边上,翻开一个刀匣,擦拭着里面安放的一对鸳鸯刀。
孔澜骄擦拭着其中一把短刀,扬眉问他哥哥:“哥,你这么忧心,茶不思饭不想的,皇帝还没下旨拿我们孔家怎么样,你着什么急?”
孔言玺揉了揉眉心:“等皇帝下旨就晚了……楚威将军锒铛入狱,李苑又被迫出征,我们孔家独木难支,一招不慎就会招来灭门之祸。”
孔澜骄眉角微挑:“昨日我已经把家中嘴不严的长老,知道内情的老人全部杀净了,弑父弑亲,我为了哥哥全部都做了。”
为了保全族人不被屠杀,就得先把这些有话语权,却又无法承受酷刑,会给家中招致祸患的人全部清除干净。为了让家族血脉延续,孔言玺才是真的心狠手辣,而他弟弟就是他手里最锐利的一把刀。
孔言玺眼神木然,纤细柔弱的指尖轻轻摩挲族谱上的一个个名字,再用笔墨一道道抹去。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沉沙一族。”
孔澜骄不置可否:“你说是那就是。”
孔言玺回头望着他:“还有一个人要除去。”
孔澜骄正擦拭着短刀,蓦然抬头:“谁?我做得很干净,应该已经没有人了。”
孔言玺扔了狼毫,缓缓走过来,身上的藏银铃铛叮铃轻响,俯身与孔澜骄悄悄耳语:“你。”
“哥!”孔澜骄骤然瞪大了眼睛,他根本没有想过反抗孔言玺,一时被自己亲哥哥按住了颈脉,脖颈上被猛然cha了一根极其细的竹管,药液缓缓注进脖颈里。
孔澜骄天生力量过于常人,而这药液却能压制他的气力,使他不过与常人气力相当。
孔澜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娇小温柔的哥哥,身体经脉中的气力飞速流逝,孔澜骄翻身想抓住他哥哥的衣袖,却从床沿上翻下来,倒在地上,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孔言玺。
“哥哥……你……要杀我……?”孔澜骄挣扎着爬起来,艰难地爬到孔言玺脚下,用力攥着他的衣摆,仰头看他,“哥哥……连我也……不相信……你一直恨我抢了你的风头是不是?”
孔言玺细瘦的指尖微微打颤,眼神发抖低头看着他:“你抢不走我的风头。”
孔言玺缓缓跪下来,双手夺过孔澜骄手中的短刀。
“你要干什么?!”孔澜骄眼睁睁看着孔言玺端起他手中的短刀,往自己小腹上猛然一cha。
孔言玺吐了一口血,扶着腹上伤口拉开房门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朝驿馆众守卫求救:“来人!孔澜骄谋害家主企图篡夺家主之位……来人……把他拿下!”
孔澜骄愣住了,看着地上一趟血淋淋的痕迹,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恍如当头一木奉,让他浑身都僵冷难忍,冷汗转瞬间shi透了全身。
他手心里落了一颗从孔言玺衣摆上拽下的藏银铃铛。
孔澜骄被药液压制住了全身经脉,这药只对沉沙族人起效,且药效足以持续数月。
孔澜骄被守卫压住了双臂架下去,瞪着眼睛,无言望着他相处十二年最亲爱的的陌生的哥哥。
孔言玺扶着腹上伤口,脸色苍白如纸,艰难地指着孔澜骄,命令道:“孔澜骄……蓄意刺杀家主未遂……给我杖刑处死……今后族谱上除了他的名字!”
守卫迟迟不敢对自家二少爷动手,孔言玺气急,将家主令牌拿出来举在面前:“我是沉沙孔家家主!谁敢抗命!”
孔澜骄被按在地上,当众行刑。
一道道戒杀杖落在背后,痛得钻心彻骨,孔澜骄狠狠瞪着他哥哥,疯狂挣扎嘶吼:“孔言玺!你这个小人!枉费我自幼跟随于你,半点异心也无,我从没想抢你的家主位,我为你除了那么多绊脚石就是为了不让你受委屈!你就这么报复我……啊!啊!孔言玺!!!我恨你!我不会放过你!”
梁霄进来的时候,孔家二少爷已经被打得皮开r_ou_绽,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孔言玺用药布按着自己腹上的伤口,跪在他身边,用沾血的手给弟弟理了理头发。
“言玺……”梁霄慢慢停了脚步。
孔言玺抬起头,大眼睛里都是眼泪,眼神凄凉望着梁霄,藏蓝羽裳被血染成了深紫色,他背着落日余晖,凄然回眸笑笑,缓缓倒了下去。
梁霄愣了半天,一把抄起膝弯把孔言玺抱起来,飞快奔向郁名坊茶楼:“来人,来人!孔少爷受伤了,快救人!”
孔言玺紧紧拉着梁霄的衣襟,虚弱哀求:“把我弟弟……送到……那儿……再也别回来……剜了他身上的沉沙族印,再也别回来……”
梁霄与孔少爷相熟多年,自然明白孔言玺所说是何处,立刻叫来郁名坊茶楼里的亲信,叫他去处理。
郁名坊茶楼也是齐王府除杏堂外的一个情报点,这里面全是齐王府的眼线,忠诚于齐王爷和世子殿下,也万万不会走漏消息。
短短一盏茶的工夫,不少在茶楼里品茶闲谈的贵族全都知道了这件事,孔家二少爷意图弑兄,被孔言玺以家主之名下令杖杀,族谱除名一事。
有些好事的贵族派小厮去沉沙族的驿馆看,庭院里血腥味极其重,孔家二少爷被打得遍体鳞伤,已经断了气,几个人正在收拾尸体,赶紧捏着鼻子回禀主人。
短短三个月后,孔家就被抄了家。
孔言玺被禁卫带走,同样以谋反的罪名,关进了大牢待审。他弟弟因为早已被处死,且被族谱除名而避过了朝廷视线。
孔言玺招供,承认自己亲手杀了所有孔家长老,杖杀年幼亲弟,但唯独不认谋反之罪。
梁霄早已带着孔澜骄回了越州,为了避嫌,命人把孔澜骄的容貌改成另一张面孔,交给了洵州金池镖局沈镖头关押起来,所幸孔澜骄经脉被封,闯不出去,每日只能住在沈镖头家里,沈夫人照料着他。
孔澜骄每日都想着怎样逃出去,金池镖局受了梁公子的嘱托自然不敢怠慢,将孔澜骄关押得毫无逃走的机会。
孔澜骄每日攥着手中的藏银铃铛发呆,是从孔言玺衣摆上扯下来的那枚。
他几次想扔了这颗铃铛,几次又反悔把它找回来。
渐渐地,孔澜骄也就死心了。哥哥都不要他了,族谱也将他除了名,身上的族印被直接剜了下去,他身上经脉被封住不知何时能解,他还能如何?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对鸳鸯刀在身边。
是他生辰时,孔言玺花了自己所有积蓄,去找沉沙族最好的铁匠打的一对鸳鸯刀。
就是这么疼他的亲哥哥,这么软弱的亲哥哥,把他亲手推出来,远离他的世界。
他恨他哥哥,也恨李苑。
照顾他的沈夫人有个小儿子,抓周的时候抓了父亲送的一条小金蛇,天天攥着玩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淌着口水抱着小金蛇啃。
孔澜骄就坐在小宝宝旁边看着他,沈夫人去处理家务的时候,小宝宝乱爬,爬到床沿孔澜骄就拿腿把他给拦回来。
小宝宝淘气,爬过来用只长了四颗牙牙的嘴啃孔澜骄的手,孔澜骄撤开满是口水的手,把他拎起来教训:“沈袭,规矩点儿。”
小宝宝就咯咯咯笑,用软软的小脚丫踩孔澜骄的脸。
后来小宝宝长大了一点,学会的第一句话不是父亲母亲,居然是——“骄骄”。
孔澜骄从来没这么窒息过。
——
至于孔家被抄家,得从李苑出征半月后说起。
自燕京行军半月,真正的横戈马上行,李苑才明白行军打仗有多苦,也看出了他与李沫的差距。
正值盛夏,烈日当头,从前世子殿下走到哪儿都有丫鬟遮伞打扇,端着冰给李苑吹风,一上了路,夜里无奢华枕席,饭食无ji,ng细面点,金枝玉叶的身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折腾。
半个月里李苑中暑两回,前几天几乎是强撑着能稳在马背上,几次险些栽下来,李沫抱着鹿角弓与李苑并行,冷眼瞥了一眼李苑:“苑哥,你可别死在路上,丢我的脸。去后边马车上歇着去,别在这儿碍老子眼。”
影七赶紧扶住李苑:“殿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李苑揉了揉发烫的额头:“不用。”
李沫这个人,虽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对李苑也是恨不得拆骨入腹,心计不如李苑深,但他会打仗会领兵,其实潜移默化地教了李苑不少在家里学不到的东西。
影七知道劝也没用,世子殿下虽然身子娇贵,在这一路上难受得紧,却从未给自己破例休息过。
影七的身子自然扛得住这些小苦,却担心世子殿下还撑不撑得住,行军打仗,纸上谈兵是一回事,见了真章又是一回事。
李苑拽了拽李沫衣袖:“喂,你说,要是在这种狭长山道上遭遇埋伏,该怎么应对?”
李沫哼了一声:“你不是什么都懂吗,你问我干什么?”
李苑伏在马背上托腮望着他:“我得不耻下问啊。”
李沫被这s_ao得自己堵心的堂哥气得咬牙,憋了半晌:“列成两队,靠近埋伏的一队负责抵挡,另外一队策马急速通过山道,然后迂回到埋伏点解决埋伏者。”
李苑越来越笃定,派来偷看行军图的一定不是李沫的人,一定有另外的势力在暗中蛰伏着,不知何时就会出来咬一口疼的,不仅得提防着李沫,还得提防着不知身份的敌人,李苑感觉自己病情又重了。
水袋里没水了,影七去后边的饮水车里打一些,训练有素的眼睛略略一瞥,看见粮草车里似乎有东西在动。
他走过去掀开草席看了一眼,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受了惊吓。
里面蹲着魏澄小公子,踩着药箱扒在车沿上,探出头朝影七张开手:“我来啦!”
影七面无表情,又把草席放下,把魏小公子拍回粮草堆里。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李苑的十三鬼卫
【五毒鬼】影初(楚心魔):蜈蚣
【听雪鬼】影叠(白羽):单剑——披寒
【燎原鬼】影焱(衣海心):火器
【寡心鬼】影四(祁渊):九节鞭——墨玉
【斗圣鬼】影五(祁煊):钩指——红枫
【神工鬼】影六(萧然):单剑——难追
【无影鬼】影七(温寂):双剑——蜻蜓
【不败鬼】影八(孔澜骄):鸳鸯刀——暗香疏影
【万仞鬼】影九(谈苍云):机括——沧海
【穿云鬼】影十(览平川):弩箭——遗珠
【回天鬼】影十一(魏澄):双刀——枯木龙吟
【通灵鬼】影十二(尚明月):双匕——沉水惊鸿
【笑面鬼】影十三(雁琏):扇刀——无妄
现在可以公开的情报:
影初(楚心魔):九婴组蛊与奇袭
影叠(白羽):九婴组探听刺探
影焱(衣海心):九婴组枪炮火药
影四(祁渊):九婴组全局指令
影五(祁煊):饕餮组单体输出
影六(萧然):白泽组武器装备设计师
影七(温寂):飞廉组贴身护卫
影八(孔澜骄):饕餮组前锋
影九(谈苍云):饕餮组群体输出
影十(览平川):九婴组远程
影十一(魏澄):白泽组医疗
影十二(尚明月):白泽组驯兽师
影十三(雁琏):飞廉组突发情况应对
第七十六章大雪满弓刀(八)
“小七哥!”魏澄从草席里钻出头来扒住影七手臂,从衣襟里拿出一小药瓶,“别走,这么热的天世子殿下肯定不好受,这是我配的清凉丹,快给殿下拿去。”
魏澄年纪小却ji,ng明,知道拿什么收买影七都是白费,但唯独对世子殿下好的东西,影七一定会收。
不出所料,影七脸色缓和了不少,把药瓶接过来揣进百刃带里:“你怎么跟来了,让殿下看见想必是要派人遣送你回城的。”
魏澄眨眨眼睛:“世子殿下身边一定缺位医术高明的军医,我不和你吹,这一路军队的所有军医加起来也赶不上我一个,真的,你让我留下吧,都走出这么远了,回不去了。”
“……”影七想了想,“走远一点再出来,我就当没看见过你,别连累我,我不想挨罚。”
“行,殿下有什么不舒服就来告诉我,我的药箱在这儿,什么都有。”魏小公子眨了眨左眼,缩回粮草车里拿草席把自己盖上。
影七去后边饮水车灌满了水袋,看守水车的几个士兵正小声聊天:“水快尽了,看来快到那个补水点儿了,终于能好好歇会了。”
他拿着水回来的时候,世子殿下正跟岭南王世子聊闲。
影七最佩服世子殿下这一点,明明两人剑拔弩张明争暗斗,互相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明面上说话却还是能一如往常,令人捉摸不透。
李苑揉了揉太阳x,ue:“李沫,我晕马,想吐。”
李沫瞥了他一眼:“你别说话,我晕你。”
李苑提了提马缰,靠近李沫,伸手搂上他肩膀,凑近了问他:“我有个事跟你商量。”
李沫浑身起ji皮疙瘩:“我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离我远点。”
“你最好别表现得太嫌弃我。”李苑在他耳边悄声道,“有人在看着我们。”
李沫眼神露出丝疑惑。
“你说,若你我死了,得益最大的是谁?”李苑轻声问他。
李沫不屑一顾:“当然是太子堂兄。”
“你要是死了也是笨死的。”李苑呸了他一口,“连你都能想到的事儿圣上能想不到?况且我们只是王族之子,除了篡位或者当今圣上脑子犯病,不然没有什么当皇帝的机会,太子堂兄最想弄死的是二皇子。”
李沫咬牙:“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能直说出来,滚,别连累我。”
李苑笑笑:“咱们这些王族的孩子是用来暂时制约二皇子的,不然太子堂兄不会在朝堂上一句话都不阻拦,他的老师何大人还替我说了话,除了想让你我相互制衡,就是稳定边疆,对太子大有裨益。”
李苑问他:“我问你,你有没有派人看过我的行军图。”
李沫鄙夷道:“岭南这条道我走过不下二十遍,你想走哪条路我都烂熟于心,何必看你的行军图,我的确想害你,现在就想一刀捅死你。”
李沫没下手的缘由实在憋屈,就是朝臣送行的那一日,李苑和李沫收到了圣上密旨。
霸下公主知道李苑并没有上过战场,岭南又是李沫的地盘,无论如何都是李苑吃亏,担心他在途中遭遇意外,只好选择了一种保守的方法,在二人出征前去圣上书房拜见,如实陈情,这二位世子殿下不合,势同水火,而战场上主将不合乃是大忌,霸下公主请求圣上下旨约束。
于是便有了这道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