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作者:麟潜
第32节
李苑道:“大军攻城所用连城戮日弩为破军之关键,钟离老将军,晚辈可说错了?”
钟离老将军道:“不错,此次装备的连城戮日弩力道凶猛,一箭足以洞穿两匹披甲战马,我朝士兵尚未装备此等ji,ng良的机括弩,这弩是齐王世子派人运来的。”
皇帝脸色不大自在,轻咳了两声,示意太子控制局面。
太子道:“弩箭统一放在武备库中,李苑,可有法子证明那连城戮日弩是出自你手下工匠之手?”
没想到,李苑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来,其上画了一朵白牡丹:“天香牡丹是齐王府家纹,出自我手下工匠的弩箭皆有此纹,如若不信,可当众查验。”
皇帝不大高兴,瞥了一眼太子,太子只得道:“本宫已收缴所有连城戮日弩,挨个查验,并无牡丹家纹。”
皇帝略松了松肩头,轻舒口气。
李苑将手中牡丹工笔扔到堂中:“请太子开弩机,查验齿轮铸件!”
太子命人去查,半个时辰过去,那人托着一盘簧片上来,每一块上都磨制了ji,ng妙的牡丹花纹。
他解释说:“小的将连城戮日弩拆开,的确有二百架连城戮日弩中有牡丹簧片。”
朝堂众人都怔住了,谁也没想到齐王世子还能来这么一手,太子也极不自在,咳嗽了几声,无话可说。
李沫眯眼瞧着这两个堂兄,眼神怀疑。
李苑唇角微扬,谈苍云那个小子头脑灵光得很,在细节上非比寻常的敏锐,这牡丹簧片就是出自他之手,就算他不愿当鬼卫,李苑也得想方设法把这个人才留下,更何况是他主动要求。
钟离老将军恳切道:“齐王世子有勇有谋,本不需参战却舍命救末将于巴宰木战场,末将以为,岭南大捷齐王世子功不可没。”
南将军是李苑母家的亲眷,这时候自然领着一票权臣支持。
李苑y冷道:“那联名书上诸位,诽谤主将,妄自居功,臣以为,非斩不足以正朝纲。”
如今这朝堂已到了齐王世子说一句便震一震的地步,皇帝骑虎难下,忙道退朝。
李苑拂袖离去。
在宫门玉阶边被李沫拦了下来。
李沫舔着嘴唇,凑近轻声道:“你与太子看似朝堂水火……当我看不出来呢。”
李苑轻笑:“你看出什么了?”
李沫眯眼道:“你,投诚太子,所以他帮着你。”
“你当我想呢?我投诚你,你他妈救得了我吗。”李苑扫开李沫的手,扬长而去。
没过几日,齐王爷的谥号拟定为“康”,为安抚齐王世子,即刻赐承袭齐王爵位,回越州守丧。
李苑着一身蟒蛇王服,内则穿一层丧服,走上了玉阶,面对着脚下跪拜的众人,下颌微抬,睥睨冷漠地听着脚下此起彼伏的——“齐王千岁。”
还留在燕京的鬼卫在皇宫各处潜伏,此时皆五体投地叩拜。
影叠坐在影四身边,捧着冒热气的小茶杯,望着大殿上冷淡y戾的新齐王,忧心忡忡。
“世子殿下……不,王爷ji,ng神不大好呢。”
影四冷漠望着李苑,眉头紧拧在一起。身着蟒蛇王服的那个y冷美人,还是曾经在剑冢里带他们打野羊烤r_ou_喝酒的那个潇洒少年吗。
太平盛世,他无逸无闲啊。
影五受命赶往逍遥山麓请影七回来,影七再不回来,主子怕是要被自己的戾气给湮没了。
这一去便是十来日。
影七每日在断魂崖畔修习江夫人所传轻功绝学,他底子好,一点便能通悟,此时师徒对坐,江夫人已把一身功夫毫无保留传授影七。
影七的心也早已飘到九霄云外了,每日练功之余,都坐在崖畔张望着山脚,盼望着李苑来接他。
江夫人咳了一声,示意他专心。
影七收了心思,仔细聆听师父教诲。
江夫人道:“你心不在这儿。”
影七垂眼:“徒儿知错。”
细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了影七头上,江夫人轻声嘱咐:“回去勤加修炼,不可沉y荒废。”
影七惊讶地看着江夫人,点点头。
“苍龙骨是至邪之物,主人意志不坚或受重大创伤,就会被那邪物扰乱心性,你护好那个小阎王,从此也算有个善终了。”
影七舔了舔嘴唇,嗯了一声。
江霓衣一眼望见山脚下寻来的穿着影卫服的影五,推了推影七:“去吧。”
影七躬身三拜,跳下高崖,踏云一跃,无影无踪。
影七一走,尹眉无悄悄挪腾过来,盘膝坐在江夫人身边,仰头把一串小葡萄扔嘴里,懒洋洋道:“师父,您还是放他走了啊,折腾这么一遭,图啥呢。”
江霓衣还是疼影七的。若他只爱自己的儿子,就会把影七安排到李沫手底下,那样他最爱的人就会始终当他是绊脚石眼中钉,正是知道他对李苑情根深种,终于还是成全了他。
江夫人沉吟半晌,缓缓道:“逍遥山麓轻功绝学不可后继无人。”
尹眉无叼着葡萄,懒散点头:“可不嘛。”忽然笑容一敛觉得不对,“不是,您不会是想让我……”
被江夫人一掌推下断崖。
只听长长的一路惊飞群山飞鸟的哀嚎,紧接着是栽进水里的扑通一声。
作者有话说
尹眉无:我,似鸽杀手,么得天分,也,么得钱qaq
第一百零二章犹闻侠骨香(四)
影五还未攀进逍遥山麓,只见远山层叠间一行白鹭惊飞,有位黑衣青年点飞鸟而行,额上绣牡丹的抹额飘带随风轻扬,影五愣神的一瞬,影七已落到他身后了。
影七走得匆忙,边走边系墨云锦衣的铜扣,将百刃带的铜钩挂整齐。
“小七啊我总算见着你了……”影五像见了亲爹一样抓着影七,满脸涕泗横流。
影七听了来龙去脉,匆匆拖着影五往山外走,紧皱眉头喃喃道:“算着时辰,咱们得直接回王府。”他这么些日子不在,没想到竟遭了这么大的变故,世子殿下还好吗。
他照例检查装备,顺手摸了摸百刃带夹层,主子的天香牡丹私印妥帖置放着,先前老王爷交予保管的十三鬼卫影牌也在夹层中按次序排列安放。影七顺着摸过去,突然一惊。
“少了一个……”影七眼瞳骤缩,回头看着逍遥山最高处的云中宫。
百刃带中本应有十三个影牌,他随身带着百刃带且每日三查装备,却不料,第七个本应放置无影鬼影牌的位置已经成了空位。
影七仔细回想,今早检查时东西还是齐全的,今日连师父都不曾近身过,照理说不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若真有人能在不知不觉中从自己身上拿走这么重要的一件东西……那会是一个何等境界的高手?
影七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他认为这世上入此等境界的仙人不多,绝不会沦落到来偷窃一个后辈的藏物。
“快走,发什么呆啊小七?”影五拖着他快走,影七犹豫道,“我丢了东西。”
影五一愣:“急用吗?”
影七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急用就下次再找,快跟我回去吧。”影五焦急催促。
影七心里也乱,只得先回去禀报此事,再准备受罚了。
远远望见越州城时,城门上悬挂的白帛刺痛了眼睛。
霜降时节骤冷,越州人穿上了薄裘在街上默默行走,挨家挨户的白帛,纸灯。寂静的街道偶尔能听见小孩子嘹亮的哭声,才哭了一声便被母亲捂住了嘴,母亲怯怯看着窗外飘零的霜华和纸钱,怕孩子的哭声引来一场杀祸。
影七听说,新齐王归来时,自越州城外十里便下马叩拜,三跪九叩,直到自己双手双膝是血。
父亲初终,新齐王远在燕京不归,是为不孝。
李苑回来时,一身雪白丧服,在漫天飘飞的纸钱里,三拜九叩跪回了齐王府,老齐王殡于西阶,李苑迈进王府时,双膝血淋淋的渗透了丧服,膝行拜入西阶。
他脸上已没什么表情了,麻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父亲。
幼时夏夜,老王爷还将他放在自己脖颈上坐着,哄道:“苑儿,快生辰了,想要父王送点什么给你?”
小世子想了想,指着夜色远处:“我看那星星不错,你给我弄来!”
老王爷作势搬梯子:“好!苑儿要哪颗,咱就摘哪颗!”
老王爷驮着小世子爬得太高,小世子吓坏了,闭着眼睛搂着父王的脖颈:“哎哎哎太高了!”
老王爷笑了:“那这可不是父王摘不着,是咱们苑儿胆子太小了。”
齐王妃南飞鸾去世后,老王爷后院没女人,膝下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李苑不哭,这座王府里没人敢哭,也没人有资格哭,整座王府都是安静的。
影四久久望着老王爷,阖眼三拜。
他和影五兄弟俩是被老王爷收留的,命早就归了齐王府,因为遇见老王爷,曾经一无是处的他方有能力同时保护两个人,他的弟弟影五,他的主人,齐王李苑。
李苑跪在铺了满地的纸钱里,双手狠狠抠进燃灯古佛面前的泥土中,撕心裂肺道:
“父王!——”
“我……不要星星了……”
他也曾鲜衣怒马,罗帐红烛,游山水品美色,如今王服加身,万人臣服脚下,却只觉高处不胜寒,他的苦楚再也不能和一帮狐朋狗友借酒消愁,从此往后,他就是齐王府的天,而天,是不能示弱的。
影七赶回来时,已是三日后。
他刚迈进大堂外院,便嗅到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他脸色一僵,顾不得禀报,匆匆跑了进去。
美人靠上颓懒倚靠的青年长发未束,垂散在地上,李苑脸上没什么表情,穿着一身刺绣牡丹的白衣,袖口还滴着血,双手都滴着血,左臂挽着龙骨弯月弓,右手握着一对青玉核桃把玩,影七认得出,那是老王爷曾经从不离手的物件。
影四站在影七身边,漠然道:“王爷这些日子越发嗜血暴戾,刚刚因为有个洒扫的误入了你的住处,碰碎了一个碟子,被王爷活活掐死了。”
“王爷?”影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忧心道:“先王还未出殡,王爷怎能如此作为。”
影四摇头,按了按影七肩头,转身走了。
李苑翻了个身,用沾满鲜血的手召人来,慵懒笑道:“来人,把本王的乌夜弓拿来,让地牢里的犯人都去校场等着……”
影七眉头紧蹙,无措地站在堂中。
“愣什么……还不快去……不然本王连你一起……”李苑缓缓坐起来,余光瞥见堂中站的影七,薄唇微张,愣了愣。
他扔下青玉核桃,缓缓站起来,怔怔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影七。
忽然惊慌地把沾满鲜血的手背到身后,想要偷偷蹭掉血迹,就像被抓了现行,慌张无措。
影七慢慢接近他:“王爷。”
李苑步步后退,滴着血的双手颤颤发抖,哑声解释:“和你看到的不一样。”
“属下知道,您别动,别怕,冷静一点。”影七还在接近,他缓缓伸出双手,李苑已退至墙壁,再无可退,他蹲了下来,把头埋进双臂间。
越是接近,影七就越能看见李苑发间的几根白发,能看见他眼神里细微的战栗,他忽然快步走去,跪在李苑身边,弓着身子把李苑护在怀里,学着从前殿下哄慰自己的模样,轻轻抚摸着李苑的脊背。
“王爷……属下就在这儿,您什么都不用担心。”影七低声安慰,直到怀里人隐忍的战栗变成剧烈的恐慌和颤抖。
李苑把头埋在影七怀里,紧紧搂着他,拼命吮吸着影七身上的淡淡的气息,用气声道:“我没去接你,等久了吧。不必挂心,我挺好的。”
影七抿唇贴近李苑的额角,低声道:“王爷,您在属下面前……不需要,这么冷静。”
怀里的小王爷愣愣发了一会儿呆。
忽然抱着影七的腰,埋头在他怀里痛苦地流泪。
影七轻轻扶着李苑脸颊,跪在他面前抹去李苑脸颊上的泪痕,轻声安抚:“王爷,属下陪您去更衣。”
他扶着李苑去了浴房,回头摆手示意门外候着的影五影六:快把那张龙骨弓连着弓匣藏到别处去。这东西太邪,王爷本就ji,ng神动荡处在暴戾边缘,日渐嗜杀恐怕与这邪物脱不开干系。
影七服侍李苑沐浴,昔日乌黑柔顺的长发失了光泽。
只要影七在身边,李苑就不会有杀人的烦躁念头,安静地坐在浴桶里,看着小七细心地把自己身上的血污一点一点洗干净。
其实服丧期间不宜沐浴,不过王爷连人都杀了不止一个,还在乎沐不沐浴吗。
影七专心给李苑洗身子,突然被抱住了腰,jian了一身水。
李苑哑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影七耐心道:“属下明白。”
他安静地抱着他的主子,躬下/身子亲了亲李苑唇角:“王爷,见血的差事留给属下做,属下是您的刀。”
也是您堕落的解药。
第一百零三章犹闻侠骨香(五)
袭爵以来,李苑如坐针毡,一整日若能有一个时辰是安睡的,都能让身边伺候的人欣慰半分。
无法安睡,李苑索性不睡了,昼夜不停翻阅着四面八方的情报点递回来的消息,将父王留下的所有人脉和势力一一接手。
大多还是顺利的,只是洵州有一地下赌武场“玉楼春”赌武台,东家打算自立门户,不愿再跟着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小齐王了。
玉楼春赌武台是为历来武林高手赌武之处,若说能靠赌武挣多少银子,李苑倒是不在乎,只要梁霄家不倒,齐王府的流水便不会缺。
只是李苑看中这玉楼春赌武台的人才选拔规制,一人得胜十二场便能升一阶,这样层层角逐出来的练家子是李苑最看重的东西。
府上影卫和侍卫年年更替损失,李苑需要这么一个稳定的供给候选影卫的地方,年年向影宫推选合适的苗子。
玉楼春的东家没把这小齐王放在眼里,派人递去的信函也如石沉大海。
影四冷漠道:“属下亲自去谈。”
李苑推了推镇纸:“玉楼春的东家不过是搭上了安陵侯李琰,以为自己攀了新高枝就趾高气扬不把齐王府放在眼里,去谈,谈不下就直接给本王抢回来。”
“顺便警告李琰,少多管闲事,不然他这个安陵侯也别想睡安稳。”
影四颔首:“是。”
“还有一事。”影四继续禀报,“平县珍禽馆情报点没有传消息回来。”
李苑脸色凝重:“带人去查看,务必谨慎。”
影四颔首:“属下派影焱去了。”
身边的丫头流玉已几次送来膳食,王爷就是没心思用,她只好回回都去训场求影七。
最近王爷脾气点火就着,只要王爷忙完了见不着影七,立刻发火儿砸东西,身边服侍的人劝不住,唯有影七能让王爷立刻平静下来。
但影七这些日子既得陪着王爷,还得训练府上侍卫,又得暗中查自己丢失的无影鬼影牌的下落,着实累得不轻。
目前他手里有十三个影牌,除了自己的无影鬼影牌外,其余是老王爷亲手放在他手里的初代十三鬼卫影牌,少的那一个偏偏是与自己对应的初代无影鬼。
今早检查百刃带装备时,发现放置无影鬼影牌的空位多了一个竹片,其上有凌厉的刀锋刻字:“届时归还,别找了。”
影七抽出那片竹子,用力一掰扔到地上踩在脚下碾了碾,回头冷冷扫视整个训场角落。竟又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近了身,甚至身上被塞了一件东西都毫无察觉,岂有此理。
这些日子影七睡得更少,无时无刻不照顾着王爷的心绪,还被影牌一事搅和得坐立不安,如今得到了对方留下的借条,简直无可奈何,阖眼靠了一会儿。
既然流玉来求,影七把自己这摊子事儿丢给影五,接过食盒匆匆去王爷书房照顾着。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清淡的烟香。
影七嗅了嗅,这味道太熟悉,正是岭南漫山遍野的雪兰花香。岭南战士嚼这种花提神上瘾,影七在岭南那些日子也嚼这花,多少有一点麻木解愁的效用。
他一进门就见王爷手边搁了个小香炉,浓浓的烟香自镂空的花孔中徐徐升起,李苑侧身掩面轻吸,再回过身子慵懒斜倚在书案前,口中缓缓吐出一缕白烟,长发随意散在地上,消瘦的手指捻了捻白玉狼毫的笔锋,蘸着朱砂在纸上书写。
影七扶着门框僵在门口。
李苑恰好抬头,一见影七,他一双眼睛都是亮的,勾手唤他:“一上午未见你,怪想的。”
影七怔怔摇头,他本累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一见王爷这副消磨自己身子的光景,影七免不得打起ji,ng神来。
李苑关切地问:“你累了?”
影七醒了醒神,摇摇头。
李苑拍了拍腿间空出来的地方:“来我这儿睡。”
“属下不累,王爷忙您的。”影七不过推辞一句,李苑的脸色立刻惨白了,微微皱着眉,烦躁不安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