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之口作者:七草
了。」
「宇恩!」佟至睿扣住他的手臂,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这一切,已经不是他跟他的问题,他只是局外人……
「放心,我没事。」转了下手肘挣离他的虎口,离开座位。
拉开玻璃门离去时,不由自主留步,视线移向映着倒影的门板。
一眼,就一眼他迅速找到倒映在玻璃门上藏在盆景间平头宽肩的男人背影。
心满意足关门,离开。
待章宇恩走远后,佟至睿起身,走向隔了一排盆景的后方座位坐下。
「你想怎么做?」
被问的习近勋眼神细了细,「他背着我让宁宁跟何敏华见面。」
「这是重点吗?你还要撑多久?难道非要真的失去他才后悔?」
「反正他对我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习近勋凝声道。「期待我站起来,期待我原谅何敏华,然后呢?哼。」
「你真的是――」等等!他是不是漏掉什么?「你气的是――」
严肃的男人眉宇间露出一丝愤怒、痛苦,以及不自觉的难过。「他没有期待――对我跟他的事没有任何期待……」
他敢吗!?佟至睿真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到今天才发现这家伙很混蛋?
这家伙……「事情还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只是……」为什么失恋的自己还得安慰甚至鼓励胜利的情敌?佟至睿不禁苦笑。「如果你不想失去他就要有所觉悟。就算他现在是章宇恩,不是黎阳,只要你一天不放下仇恨,他就一天无法安心爱你,你也不可能全心全意回应他的感情,黎家的事会像一颗不定时炸弹存在你们之间,等着哪天引爆,说得更明白一点,要恨还是要爱,你只能选择一个。你是商人,应该知道什么生意最划算,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第八章
台湾的盛夏,总是雨多于晴。
就跟平常一样,章宇恩哼着歌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手撑伞,一手拎着大包小包,嘴边哼着的「leontree」依旧轻快明朗,显然没被这种恶劣天气破坏轻松的心情。
不管这轻松有几成真几成假,至少,经过的路人听见他哼的歌时,或多或少都忍不住投以羡慕的目光,特别是没有带伞边跑边躲雨的,那个眼神之嫉妒的啊!
大胆地用所有的积蓄、加上从阿草那借来的钱顶下那家一、二楼、住商两用的店面到现在也过了半年多,从不习惯到喜欢并没有花他太多时间调适。
毕竟顶下那家店的动机本来就不纯正,除了营生,更多的是留作纪念。
章宇恩想自己应该会永远记得吧――去年夏天,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小女孩就在店外头供人遮阳避雨的室外法式篷下,他还记得小女孩当时所唱的歌呢!
太阳啊!快快照耀吧!
照得炫目炽热,就像铜镜那样地闪亮耀眼;就像硬币那样地圆满无缺……
明明天气就已经很热了呵,每次想起来都忍不住笑出来。
时间过得真快,从那天算起已经一年多了,他想。
离开半年多,不是没有期待过习近勋来找自己,但他更清楚那个男人不可能也没必要这么做,又不是在演偶像剧,男主角幡然悔悟,到两人初识的地方挽回女主角。
现实生活里哪来这种老梗的情节发――
「不、不会吧……」章宇恩瞪大眼看着前方,停下脚步不敢再接近自己的家。
似曾相识的场景――相同的户外法式篷,深红色底布写着奶油乳棕色「barony」的店名,底下站着两个人,一大一小。
不同的,是这次不是遮阳,而是避雨。
不同的,是那家店已经归他所有,是他的家。
不同的,是那大的男人已经没有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臂扣着拐杖,站得笔直。
站起来了!他站起来了!狂喜像大雨哗啦灌进心里,章宇恩差点冲上前抱住他。
但他没这么做。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想到过去的事,连忙从喜悦中清醒。现实生活没那么老梗的情节,他提醒自己。习近勋突然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事。
但――太好了,他能再站起来。
章宇恩还是忍不住唇角上扬,笑了。
习近勋贪婪地看着不远处忽然呆站在雨中的章宇恩。
那张脸依旧挂着清朗的笑容,彷佛没有什么能将他打垮,一如他曾说过的,自己有比杂草更杂草的生命力,怎么都踩不死。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活下去,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
事实证明,他做到了。
雇人调查他这半年多来的状况,先是惊讶他离开他之后搬到这来,而后不得不承认,他一直努力让自己快乐地生活。
撑着伞站在雨中的章宇恩忽然有了动作,朝他们深深一笑,走了过来。
习近勋愣愣地看着他走近自己、经过、错开视线,最后停在侄女面前,蹲下与她平视,开口说话:「嗨,可爱的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直到听见声音,习近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起就屏息以待。
心脏,在呼吸换气之间忽地感到一阵窒痛,在痛中发现――
他好想他!
「嗨,可爱的小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听见她章哥哥的声音,习又宁抬起湿漉漉的小脸,额头前散发汇聚的雨水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流进眼睛,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挤去让她眼睛痛痛的雨水,不知道台北天空的酸雨让她一双眼红通通,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
红嫩的小嘴一抿再抿,嗫嚅了几回,生怕说出来的话被大人打了回票,但不说自己会好难过好难过。
小脑袋犹豫地抬起、低垂,重复了两三回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好慢好慢地说:
「章哥哥,可以带我跟叔回家吗?」
「小傻瓜,又不是不知道路,叫辆出租车就能回家啦。」章宇恩故作轻快道,一边抹去小女孩脸上的雨水,整整她湿透的乱发,勾到耳后,动作十分熟稔。
「可是、可是――」习又宁有点急了,回头看她叔叔一眼又转了回来。「可是大家没有在一起就不像家……没有章哥哥就、就不是家了……」
「……是谁教这么说的?」
「没、没有!」习又宁用力摇头,抓住自己最喜欢的章哥哥凉凉的大手。「叔说不能说是他教的,他还说如果让你知道是他教我说的,我们就不能把你带回家了!所以――所以是宁宁自己说的!」
……傻孩子,什么都说了……
「宁宁是乖宝宝。」章宇恩侧脸,亲吻小女孩的嫩颊。「诚实的好孩子。」
小女孩嫩嫩的脸颊泛红了,心里忐忑着。
习近勋忽然很嫉妒自己的侄女,一双眼带着火气,狠狠瞪着习又宁的右颊。
该死的,为什么要亲她!握着单臂拐杖的手紧了紧,隐忍着忽然发难的嫉妒。
他很想、很想抹去方才落在她小脸上的吻,想抓起那个蹲在她面前和颜悦色的男人,想咬住那两片刚贴上女孩脸蛋的唇,想将这个到现在还没看过自己一眼、彻底无视自己的人搂进怀里狠狠地吻住,想――
想告诉他一切都结束、都过去了,想让他知道他没有对黎家出手,黎成锋运毒被抓、黎氏海运破产倒闭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与他无关,还想说他留下的便利贴他全留着,反反复覆看到都背了下来,还想――
想问他,如果自己向他道歉是不是能――回到他身边……
但习近勋什么都没说,不,应该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蹲着的章宇恩站了起来看向他的这一刻,习近勋狼狈地发现自己脑袋一片空白,方才转过的念头全都忘了。
在四目交会的瞬间,才强烈地意识到这半年多以来自己有多么想他――
沉默的两人不知道此刻彼此竟有着同样的想法。
「哈啾!」底下,小小的喷嚏声敲醒了不自觉凝视彼此的大人。
真是,竟然又看傻了……章宇恩皱鼻,收回贪恋的目光,垂视搓着鼻子的习又宁,终于开口跟男人说了话:「就算是夏天也不应该让小孩子淋雨吹风,快回去吧。」顿了下,他拿出手机拨号。「我帮你们叫车,很快的――喂,阿草吗?是我,现在在哪跑车?……没载客啊,刚好,我这有人要回去叫不到――」
呃?手机……章宇恩愣愣地看着抢走他手机、按下结束键的男人。
「那个――」实在不知道他带宁宁过来到底想做什么。「小孩感冒很难照顾,而且现在肠病毒、流感什么的一堆,你赶快把宁宁带回家,煮点姜汤――」
「少了你就不是家……」
章宇恩的心口咯登,窒疼了下。
一定是他幻听,这男人怎么可能说出这种恶心巴啦的话来,一定是听错了。
想听见的话真的听见了,反而有种不真实感。
章宇恩抓抓鼻子,笑得有点尴尬:「那个……黎氏已经宣告破产,我大哥也因为涉嫌运毒被抓,呃……」他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什么,说不出恭喜,也无法为家人抱不平。
「你怪我?」
「怎么会。」章宇恩干笑。
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比谁都了解报复啦伤害啊是很愚蠢的行为,对谁都没有好处,只有放下,才能继续往前走。
只要能往前走,时间会将曾经受过的伤、挨过的痛慢慢冲淡,他经验过,所以明白这不只是漂亮的空口白话。
至于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释怀,因人而异,但总有一天能冲刷殆尽,日子还是能过,只要放开心胸、放下一切,还是找得到让自己快乐的方式,虽然难免有点寂寞……可恶!他到底为什么来找他?
不敢继续往下想,章宇恩转身面对铁卷门一边的侧门,低头专心掏钥匙开门。
然而叮叮当当的钥匙碰撞声突显出主人的心慌意乱,掏了半天也没抓到对的钥匙开门,更让章宇恩觉得狼狈。
「快回去,人家说只有笨蛋才会在夏天感冒。」
「我是。」背后,低沉伤痛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是笨蛋,才会看不开,才会那样对你,才会让你离开我。黎阳――」
开门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视门锁前的手好半晌,章宇恩深吸口气,转身面对习近勋。「我是章宇恩,朋友都叫我章鱼。你找的『黎阳』已经死了。」
啊,说得太过火了,章宇恩暗自叫糟,连忙补救:
「那个――勋?」抠抠脸颊,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
没想到还能听见他这么叫他,习近勋呆了,愣愣点头。
「嗯。」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放纵情感跑在理智前头,回应这抹暖笑。
「那就好。」章宇恩露出庆幸的表情。「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大哥是咎由自取,我知道的,你不要想太多,换作是我也会那么做。」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出自百分百的真心,他用力点头,又重复了一次:「真的,你只是在做你该做的事。」这么说应该就够了吧。他回头继续自己的开门大业,完全没注意到男人对他扬起的笑。
实在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搂住他、告诉他自己很想他,还是很爱他,问出「能不能重新开始」这种傻话。
不可能的事,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抱着期待……
喀!家门总算打开,章宇恩忍住逃进去的冲动,回头对小女孩笑:「宁宁,快带叔回家,不要感冒。」
男人难得的笑因为他的安慰和催促冻结,这才明白他的笑容用意何在。
他想听的不是这种客套的安慰和打发!
他想他回来,回到他身边,完整他的世界!
他想――他想要他!
「章哥哥……」
「乖,要听大人的话。」章宇恩再一次拍上小女孩顶,回避视线和习近勋对上的可能,低头进门。
习近勋抢在他进门前抓住他手臂,强行留人。
「我没有出手!」他说。「黎成锋早就被警方盯上了,黎氏海运会破产倒闭也是因为黎成锋的事和周转不灵才会破产倒闭,跟我没有关系,我――」
「那很好啊。」章宇恩回以柔笑。「谢谢你愿意原谅他们,快回去,别感冒了。」
说完,缩肩抽回手臂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又被扣住。
「没有你的地方就不是家。」什么身段、什么面子统统去死!他什么都可以抛开,只要能换回他、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你不承认自己是黎阳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认识他,我只认识你章宇恩也只要你――宇恩,跟我回家。」
「我已经有家了。」章宇恩指着敞开的门,嘿嘿笑出声。「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家还是自己的比较好。」
已经有家……习近勋的手不知怎地,松了力道。「是吗……」
「自己的,就不用担心被――」章宇恩蓦地住口,把差点点说出来「被赶了」三个字咽回去。「房东收回去。」
呃……仔细想了想自己的话,似乎也没有转得比较好,意思还是差不多。
掺入尴尬的沉默让两人顿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