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噼里啪啦一通说完,忽闻啪的一声,寻声看去,瓷盏冒着热气碎了一地。
胡默疑惑道:“李太常这是没拿稳?”
清平冲她笑了笑,道:“天冷,手有些僵了,不好意思。”
她虽如此说道,那笑意却分外勉强,双眼无神盯着桌面,蓦然想起那人虽是笑着,神情却萧索至极:“我已一无所有了。”
她总觉得自己该去问一问,哪怕是一句话也好。人逃避久了,难免会生出奋起一搏的心思。她低低的叹了口气,转身向孙从善告罪,在两位同僚惊讶的视线中快步从签押房走出。
周慨元有些意外,看向孙从善道:“大人,她这是怎么了?”
孙从善也非常奇怪,清平走的太快她没有反应过来,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胡默眼珠一转,嘿然道:“我知道了,怕不是去见心上人了吧?”
“心上人?”
胡默道:“大人您还不知道?我们才回来就听人说了,这邵家的当家邵菏有意将次子许给李大人,就等着互市的事忙过了,吏部文书下来,李大人升了官,便要订亲了!”
孙从善目瞪口呆,连忙道:“这怎么可能?”她虽起过这个心思,不过早就散了。自己定然不可能走漏风声,那只有邵家了。
周慨元有些不解,道:“大人怎么好似什么也不知,难道这事是假的?”
孙从善摸不准这其中的门道,对着长桌沉思片刻,不耐烦的挥挥手:“没有的事,李清平一直都呆在府衙中处理事情,哪里有那个闲工夫去谈情说爱?叫下面的人别跟着瞎起哄!”
胡默扑哧一笑,道:“大人,已经晚了,现在城中谁人不知?都等着分吃邵家一杯酒呢!”
“李大人,恭喜呀!”
原忠武候府在古城城郊,因那处有一温泉,先帝体恤臣工,倚着那温泉圈下了宅子的所在。清平从府衙过去,为了赶时间,还特意去牵了马。
只是这接二连三的道贺着实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人人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见了她便道恭喜。
“什么恭喜?”她抓住个人问道。
那人捂嘴乐了,见年轻的大人神色不虞,便道:“大人是好福气,咱们都等着喝杯您的喜酒呢!”
清平有些困惑,但此刻最要紧的事却不是这个。她驾马一路赶向王府,此时正值大雪之际,街道上没什么人。她坐在马背上,目之所及处都是白茫茫一片,竟有些觉得像在梦里,一个人赶了许久的路,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十分清晰,她是要去见一个人。
她心中反反复复的想着等会要如何去说如何去做,不过想是想,仍是忐忑大过欢喜。等到了王府边,下马去敲门之时,却觉得脑中空空,只听心跳如鼓,那扣门声仿佛是打在自己心上。
“有人吗?”她大着胆子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破开了胆怯畏惧的防线。侧门嗞啦一声开了,探出个下人打扮的人来,见了她道:“您是哪位?”
清平头一次这么理直气壮,道:“安平郡太常李清平,有要事求见信王殿下。”
那人忙道:“您稍等片刻。”
清平便在外头等她通报,趁着这个时间想着该扯个什么理由,等会好说话。结果出来一人,却是早年清平见过的护卫长天枢,见了她脸色异常难看,不y不阳道:“李大人真是难得的稀客,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清平眉头皱起,以为是楚晙不愿见自己,心中早有所感,却仍坚持道:“我是来拜见殿下的。”
天枢眼神如刀,y森森的划过她的脸,甩手丢出一样东西,暴呵道:“装什么好人,滚吧!”
清平被她砸了一脸,那盒子落在地上,她伸手捡起来,打开一看,盒中装着一块白色的玉佩,只是样式十分奇特,下头缀着长长的穗子,红绳磨损的厉害,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她手摸过那凉凉的白玉,感觉像在哪里见过这东西,但不明白楚晙给她这个是做什么,她深吸一口气,道:“我要见殿下。”
天枢漠然道:“不行。”
清平目不斜视,将那盒子握在手中,轻轻道:“我要见殿下一面,不过就是一面。”
天枢古怪一笑,道:“早干什么去了?先前殿下三番四次去寻你,拜帖都递了数张,未曾见你有所回应。怎么此时出了事以后你才肯来,做什么,马后炮?现下还有什么用!”
清平听到拜帖一词,隐约觉得事情不对,道:“殿下人呢,难道不在府中?”
天枢冷冷道:“已经在去月河战线的路上了。”
清平脑中轰的一声炸响,呼吸急促起来,道:“月河战线?她怎么会去月河战线?!”
天枢观她神情不似作伪,道:“五日前随云策军一同去的,临行前殿下去寻你,沿途却听人到处说李太常李大人要与邵家结亲的事,道李大人必然忙碌非常,便中途折返回府了。”
“结亲?”清平只觉得荒谬至极,“什么结亲,我自己都不知道!”回想起从府衙出来时人人道贺的情形,心中便有了答案,她无从去想这消息究竟是谁放出来的,目的又是什么,追问天枢道:“殿下是藩王,理应镇守封地,怎么能去月河战线?”
月河本是一座城池,原在代国与西戎的交界边,却因常年被西戎劫掠,早已变做空城。此地一度成为两军激烈交战的地带,月河几次被西戎占领,又被云策军夺回,但因难守易攻的地势原因,使得此地战局停滞不前,始终未有起色。
天枢神色几变,终是道:“殿下爵位被降,现在只是郡王了。”
难怪楚晙来此多时,始终未有文书下达圈定她的封地范围。清平猛然想起胡默的话,‘在云州境内遭人暗算,却无人敢管’,先前那些拜帖,她来见自己,是为了寻求帮助的吗?
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楚晙在她心中始终是深不可测,手腕了得的人,若是忽然有人与她说这人跌了跟头,再难翻身,她是连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只是此时一切都清清楚楚的摆在她的眼前,她只觉得肺腑中的热气一寸寸被耗尽,握在手中的盒子被她按的凹陷进去,她突然就想起了盒子中的玉佩是在哪里见过了,手放在腰间,在冬衣之下挂着一块同样质地的玉佩。她冰冷的手摸进衣服中解下绳结,两枚奇特形状的玉佩完美无缺的合在一起,原来是枚同心结,这两枚玉佩做工ji,ng巧,只有扣起来才能看出,单拆开就变成另一种样子。
清平手里动作一顿,当着天枢的面也没掩饰,直接把东西往怀里一揣就翻身上马,一路向边线驻扎的军帐奔去,在大雪中不知走了多久,待到营账边时人已经僵了,艰难的从马上滑下来,取下腰间的令牌,请见周乾元帅。
“咦?这不是李大人?”
此日恰好是明于焉带兵在大营外巡逻,见一人一马站在营外深雪中,便过去看了一眼,没想到却是熟人来访,摘下兜帽拱拱手道:“李大人,好久不见了。”
清平微不可察的点点头,脸色苍白,更显眼眸冷澈,道:“明将军。”
明于焉道:“你这是来做什么,不用站着等了,和我一道进去就是。”
清平闻言谢过了她,军规严整,不许在营中骑马,她二人牵着马在军帐中穿行,清平虽心急如焚,却明白此时一定要耐得住性子,不能露出一分端倪来,她若无其事般道:“是来求见周帅的。”
于明焉扶着腰间佩剑,充满歉意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周帅已经离开大营前往阾枫郡了。”
清平只觉得心头冰凉,忍着没把失望挂在脸上,强笑道:“那我运气真是不好。”
明于焉敏锐的察觉到她似乎有事,便道:“怎么了,是有什么要事吗?”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问,忙道:“若是不便说就不用告诉我了。”
清平停住脚,仔细回忆了一遍事情的经过。按理来说楚晙随军不该这么悄声无息,她在安平府衙中处理文书也没见过相关的调令,孙从善定然与她一般,都是毫不知情。让一位王爵上前线战场,不管是没事有事都要被上头责难一番。而此时唯一能决断这事的关键人周乾居然也不见了,太多的巧合就像是早有预谋,想到那些被扣押的拜帖,门房不至于如此胆大,连楚晙的拜帖都敢扣留不上报请示。若她今日不曾突发奇想来见楚晙一面,那会是什么结果呢?
她手在袖中捏紧,指甲几乎要陷进r_ou_里,口气却十分温和,看着明于焉道:“能不能让我与驻军赵军长见一面?”
明于焉微微一怔,她的眼眸被帐中透出的火光一染,如同朝阳般璀璨,清透明澈。她在她注视中,不自觉点了点头。
军帐中。
风雪卷起帘角,武将身上的银甲被雪反s,he的光照亮,她坚毅的面容有一半未曾被烛火照亮陷在黑暗中,另一半则展现出如刀琢般的挺立。她此时正擦拭着一把长|刀,刀锋如水,随着反转而展现出流利的亮线。
清平站在一边看她擦拭武器,心中急切非常,她以将来意托出,但这位赵军长却仿佛毫不关心一般。
虽说再朝中时,人人都知文官比武官地位更高,待真到了这群戍守边疆多年的武将面前仍是不够看的。对方从气势到地位上都稳压她,清平只能安静的等候回应。
赵驻军慢悠悠道:“随军都有记载,李大人不必担忧,届时信王殿下自然会平安归来。”
清平坚持道:“军长怎么就能断言呢?倘若是真出了事情,要让安平郡如何担待?如果殿下无事还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陛下震怒,又该如何收场?”
她不断将这件事的危害性上升到整个安平,还有对云策军的声望的影响,赵驻军将刀唰的一声甩进刀鞘,吩咐手下道:“去查查,五日前出营前往月河的是哪队人。”
那人匆匆出去了,又很快回来,付在赵驻军耳边说了几句,赵驻军神色一变,道:“你说什么,这种事情为何早不上报?谁准她们私自出营的,军规军纪还要不要了?”
清平一听便知其中定有猫腻,那手下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大人又不是不知道,那不是咋们营中的,那是第五军的人马,王参军都管不到她们头上去。”
赵驻军手指捏出了响声,黑色披风一扬,咬牙切齿道:“什么第五军,不过是一群——”忽然想起清平在场,又憋了回去,挤出笑容道:“李大人,这事情你要找,就该去第五军找人说,我们这里管不着。”
清平抬了抬眼睛,凉凉道:“赵军长以为我没听到吗,这人是从你营账走的,难道会一点干系都没有?”
赵驻军沉默良久,低声道:“十二军向来治理严明,从未出过这等事情。只是第五军去年换了人手,就有些周帅早嘱咐过我们莫要与她们的人起冲突,李大人,你这个忙我实在是帮不了。”
她说的清平有耳闻,京城白热化的夺位之争波及到了军中,自前年掌管第五军的霍郁因贪污军饷一事被人揭发出来入狱后,大皇女终于有机会cha手军中事务,将自己的人安排到这个位置上去了。云策军虽不站队,却也知道在一切未定前谁都不能得罪,幸而两位皇女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干脆留出个第五军任她们折腾,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清平沉声道:“大人不必cha手,甚至连出面都不用,你只需如上次那般借给我一批人。”她顿了顿,道:“我自然明白该怎么去做,绝不会为难你。”
风声在耳边盘旋,好像没有停歇的时候。她们一路经过几道防线,远处的天空透出一点亮光,隐约可见前方残垣断壁之上有滚滚浓烟升起,几点红光闪烁,近了才发觉是一处刚被烧毁不久的村镇,向着长路望去,房屋墙上都是乌黑一片,那是被大火熏燎后造成的痕迹。
除此之外屋舍倒塌,草木化作焦炭,连人的影子都看不到。明于焉拉住缰绳,道:“西戎乌横族杀降,侵占村庄便要毁个干净,这想必定是她们的手笔。”
清平被烟熏的睁不开眼睛,往后退了几步,问道:“离月河还有多少路?”
明于焉道:“快了,再行两个时辰就到了。”
清平揩了一把眼角的熏出的泪,明于焉见她将一张脸抹的如同花猫,黑白相间,有心想提醒她句。但清平着急赶路,忽略了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只道:“那便走吧。”
这一路上奔波,她早已疲惫不堪,全靠一线念想支撑着未曾倒下。只是沿路所见无不令人心惊胆颤,饶是她心中有所准备,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惨烈的局面。
那楚晙会是什么情况,她已经不愿去深思了。多想一分就觉得心上沉重压抑,她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如果时间能再早一点,回到那日在高台上,她能再信她一次,忽然间她又想起在贺州的时候,楚晙曾许诺过要来接她,但最后还是失约了。那时候她的如何说的呢。
“事不过三,我不会再骗你。”
随着最后一线光明的消失,天空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呼啸而过的风声令她有种错觉,这仿佛是没有尽头的旅程,夜色中她穿过被雪掩盖的战场,意识却停在许多年以前,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大雪飘扬,悠远的车铃声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透过模糊的回忆,带她跨越千山万水,揭开岁月晦暗的面纱,将尘封已久的过往悉数摆在她的面前。
她记得那人时常站在书房窗前看窗外的湖水,这一看就要看上许久,那时候,她还是很小很小的孩子,站在那人身后,眼睛却看着书架上的书籍。
于是她想起那人的名字,陈珺,曾经的名字如同一把钥匙,令她们的过往相连,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甚至无法形容到底是什么使她们的羁绊如此之深,或许是漫长旅程中的默契,抑或是逃亡路途中的信任。
她突然明白这件事,那就是她始终是信任她的,无论她叫什么,陈珺也好楚晙也罢,那份信任仿佛是天生就有的。她内心认定她绝不会伤害自己,正因为如此,才敢这般放肆。
好似又回到了灯会那夜,清辉洒落在她肩上,怀中是醉人花香,抑或是别的什么,她是记得那句话,日日夜夜都记得。
“对与错,这都是我的心意。”
原是心意二字,她本该领悟,这世间种种缘由,不过是各自的心意罢了。她到底是俗世人,患得患失了许多年,总是犹豫再三。如今在这漫长望不见尽头的路上,她终是明悟了这份心意。
为什么要去猜,凭空的去猜,妄想般揣测,仍时间将想念磨灭,在种种疑虑中一次又一次的退却。理智并非理智,是对面感情之中对自我的怀疑与未知的恐惧,她并非全然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冷静而自持。她在颠倒梦想中惊心动魄,在电光泡影中求证因果,在无数次回首中明了心迹。心动的滋味如临水照花,看那一树繁花开的热热闹闹,却唯恐它只是水中倒影,一触就碎。
但那颗花树就长在她身侧,为何她只看见水中影的美丽,沉浸在这患得患失的自怜中,而忽视了原本存在的东西。
“李大人,咱们到了!”
明于焉的声音把她从回忆的片段中捞了出来,清平打起ji,ng神看向四周,城郭坍圮,残缺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这座城池已经被战火毁坏殆尽,忽然她们眼前一亮,数道银光洒落在地面上,原来是个难得的晴雪夜。
明于焉的声音充满了喜悦,道:“这么亮的月亮,西戎是不会来进攻的!李大人,你若是要找人,便趁着现在抓紧时间罢!”
一队人沿着城中街道走着,奈何这城太大,只得分散开来,借着明亮的月光小心的走过去,寂静的城中清平只听见轻轻的马蹄声,她转了一个弯,在废墟中漫步目的的走着。她忽然真希望自己能这么走一辈子,一人迷失在这雪夜的空城中,也总比——
她身形有些摇晃,原本是跟着两人一同走的,却不知不觉走散了。雪被月光照的发亮,她有些迷了眼睛,心中想,也总比知道那最后的结果来的要强多了。
她从不知自己如此懦弱,堂堂李太常,好歹也是推行过新法、要主持互市的人,竟然会觉得有什么难以面对。大概生死是离别最遥远的边界,在这面前一切都是空谈。一旦到了这个地步,便是有再大的决心,再深的感情,再明了不过的心意,但那个你想诉说的人不在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清平有些自暴自弃的走在路中央,忽然路的尽头传来马蹄声,她以为是明于焉,一夹马腹迎了上去,却被冰冷沉重的长|剑抵在胸前,不由微微一愣。
剑尖没有如她所想般刺入身体,却在半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归入鞘中。那人裹着黑袍,见了她脱了帽子,露出一张雪白的脸来,目光凉薄地扫过她的脸,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清平没说话,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楚晙从她身边过去,却连看也不看她。清平对着一处高墙良久,终于感受到久违的心跳声,仿若从生死边缘逃脱而出,心有余悸中再度活了过来。
忽然眼前一道y影落下,护手上的皮革刮的脸生疼,她听见她说:“你哭什么?”
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流泪,楚晙不知为何中折回来,月光映在她脸上,挺拔的鼻梁投下一块y影,她的眉眼隐在y影中,好似历经一场看不见的挣扎,最后上前去撩起清平的落发,手从她耳边穿过,牢牢的将她的头定在自己面前,她缓缓靠近她,这让她眼中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展露无疑:“你是来找我的吗?”
清平没有回答,却感觉到她手的力道慢慢松懈,楚晙与她拉开了些距离,清平看着她道:“是,我是来找你的。”
楚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道:“何必费这个功夫,我若是死在这里,与你而言可是省了不少麻烦,是不是,李大人?”
她眼中映着一片流光,清平摇摇头道:“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找你,仅此而已。”
她一拉缰绳掉头离去,不知为何回头一看。见那人还在原地不动,便出声询问:“殿下?”
楚晙这才动了动,催动马走到她身侧,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她身上尚存厚重的烟熏味,软甲上也尽是灰尘,清平在她的怀中再也装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伸手用力的回抱住她,抬手拉低她的头,迅速的吻了上去。
主动的滋味在激动的情绪下难寻踪迹,她用shi润的唇舌温暖她冰冷干燥的唇,楚晙反应过来后按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唇舌纠缠如同撕咬般,清平很快尝到嘴里的血腥味,但这根本不够,她如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稻草的人,唇舌深入紧紧交缠,借以释放内心多日的恐惧与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相连的影子才慢慢分开,楚晙以指腹温柔的抹去她眼角的泪,嗓子有些嘶哑,道:“别哭了,脸都花了。”
清平闻言用袖子去擦自己的脸,楚晙笑了笑,拉住她的手握在手中,两人似乎都有话想说,但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一声哨响响起,这是明于焉与她约定好的,哨响了,无论有没有寻到人都要赶回去汇合。她调转马头,道:“殿下,走吧。”
走了几步发现楚晙没有跟上来,她又转身去看,月光下看不清楚晙的脸,只听她忽然道:“李清平,你愿意吗?”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脑,清平却仿佛明白了什么,她看着她,月色温柔,像潮水般流过她们之间。
终于,她低声、飞快地说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日万,打卡,谢谢。
下次再通宵写我就是绝世大笨蛋。
第95章云开
明于焉焦急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却听见遥遥有马蹄声传来,她驱马往前走了段路,见清平无碍归来,当下立即松了口气,又见她身后跟着一人,着黑色劲装,腰间佩着长剑,顿觉有些心惊,忙道:“李大人,这是?”
清平对她点点头,道:“这是信王殿下。”
明于焉忙要下马行礼,楚晙抬手制止她,道:“不必多礼,此地不宜久留,快些离开吧。”
清平跟在她身后,转头对明于焉道:“明将军,多谢你了。”说完她便跟在楚晙后头离开了。
明于焉虽然常在军中,于人情世故并无太多了解,但直觉却异常敏锐,否则也不能在暗营任职。她本能觉得清平与那位信王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有些疑惑地看向清平的背影,却没看出任何异样来。她侧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属下跟上,在心中暗自揣测着。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回到古城外的军营中,周乾已经听闻此事,派人传信来道定会给楚晙一个交代,请她暂且在营中多待几日,等她回来处理这件事情。
清平便一人回到府衙,才刚进了侧门,就有人去里头通报了。长随连滚带爬跑出来,见她脸上一块白一块黑,忙道:“大人,这是怎么了?你好几日未上职,也没向孙大人告假,大人已经使人私下打探你的下落了!那邵家的当家人也来递过几次拜帖”
清平忙道:“待我换了衣裳,马上就去见大人,你先去为我——”
门咣的一声被推开,孙从善面沉如水,对长随道:“你先出去,把门看好,不许闲人窥探!”
清平心道不好,她这番动作虽然是快,但始终没有与孙从善互通有无。当时时局紧迫,不容她去分想许多,只能先斩后奏。孙从善沉声道:“李清平,你私自前往云策军一事我不与你计较,但你到底是发了什么疯,竟然随军前往月河战线,你知不知道本朝无兵部行文,文官严禁参与武将事宜,此事若是被有心人知晓了,你哪怕有通天的本事,都难再有回旋的余地!”
清平俯身拜倒,心念陡转,低声道:“大人,这件事是我鲁莽了,但信王随军无章程文书,更没有下发的谕令,她若是在安平出了什么意外,先被降罪的人便是——”
“我不想听这些。”孙从善冷冷道,“你向来小心谨慎,怎么会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哪怕真是担忧信王出事圣上怪罪下来,也该按照章程来办事!这样一来,哪怕信王真出了什么意外,也是轮不到你头上!”
清平哑然,知道在孙从善这种人面前是瞒不住的。既然找借口无用,真话也不能说,她只能低声道:“是。”
“是什么是!”孙从善暴怒至极,坐在椅子边重捶桌子,桌上一只茶盏蹦跳而起,jian出一滩水渍,她缓了口气,道:“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要以身犯险,不惜违背律法,亲身前往月河?”
清平跪在地上撑起手,张了张口,艰难道:“大人,我不知道。”
孙从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你不知道?你居然和我说不知道?”她猛然站起来,茶盏随着动作落在地上碎成两半,她指尖几乎要戳到清平脸上,指着她恨铁不成钢般道:“你这般感情用事,迟早要吃亏!”
清平恍若未闻,只是低了低头,孙从善觉得她十分冥顽不灵,厉声道:“这其中的内因如何只有你一人知晓,我能帮你瞒住一时,但瞒不住一世。你如今身居要位就该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手中握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便是这么率性而为?”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清平心中一沉,倏然抬头,孙从善大步跨到门前,又转身道:“这几r,i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等她走后,清平才从地上爬起来,听孙从善话里的意思,是要将她停职待家了。她只觉得心里仿佛放了块冰,冻的手脚发冷,心是也冰凉凉的。长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小心翼翼道:“大人,你没事吧?孙大人已经走啦。”她不敢问发生了什么事,刚刚孙从善是黑着脸摔门而出的。
清平低声道:“没事。你有空吗,捎我一程,送我回府。”
长随愣愣:“回什么府?你不是一直住府衙后头的吗?”她想起
清平连日奔波,才跪了一会就觉体力不支,头晕眼花,只得苦笑道:“不,是原来那处宅子。”
长随目瞪口呆,纠结片刻,还是劝道:“那里多远呐,你好好在这里休息就是了,大人也不会说什么。”
她执意要走,长随劝不住,便叫了车马载她。清平摇摇晃晃上了车,觉得心中有些难过,对长随:“算了,你别跟来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长随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驾车人一挥马鞭,就这么走远了。
清平靠在窗边,想着孙从善的话,那句感情用事仿佛一根细小的针,绵密地戳进她的心里,不动还好,一动便觉得十分难受。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从前自己的所为,隐约对上这句话,令她有些坐立不安。
她并不后悔去月河,那并不是简单的感情用事,更像是内心早已抑制不住的情感喷薄而出,迫使她自然而然的下了这种决定。那一刻她甚至没有想太多东西,只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去做。迷糊中马车送她到了宅子门口,她勉强扶着门,摸着生锈的锁,半天才摸着钥匙开了门。幸好这院子虽然久无人住,但也请了人每月来打扫,是以并还算能凑合。她一路风尘仆仆赶回来,连口热饭也没来得及吃,就又从府衙回到原先住的地方。此时却要庆幸当初买了这处小院,虽然地段是偏了些,但好歹有了个住的地方,不至于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她烧了碳炉提进房间,打了水烧起茶来。茶没来得及喝,她便合衣倒在床边,迷迷糊糊地犯起困来。诸多画面从她眼前掠过,一会是孙从善的怒斥,一会是初到云州时的情景,她站在荒凉的小镇外,风沙平地席卷而来,漫天黄沙飞舞,她抬头看向刺眼的阳光,来往的人好奇的打量着她,围观了一会就散了。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
是孤独,还是如同被流放般的苦闷与寂寞?似乎都不是,她只觉得到哪里都一样。天南地北,虽是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过只是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此外没有什么其他值得留意的地方。神思混乱间,她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思绪却跨越万水千山,飞到人不能到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她听到门开的声音,极轻的一声。她想着会是谁,在这时候来看她。而后这声响便消失不见了,她又疑心是自己听觉出了问题,怕不是在做梦。奈何睁不开眼睛,身上也不舒服,就随他去了。哪曾想冰冷的手摸上她的侧脸,冷的她登时打了个寒颤,那手又收了回去。过了一会,换了温热的帕子,轻缓地蹭过她的眉心,顺着鼻梁慢慢滑下,仔仔细细擦过脸颊,解了她的衣襟,将耳后,脖颈都擦了一遍,当真是细心又妥帖。她想这一定不是长随,长随哪里能这么贴心。
她心里猜来猜去也不知道是谁,吃力的掀了掀沉重的眼皮,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朦朦胧胧中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人见她睁眼,也望了过去,手却是盖在她的眼睛上,她只来得及听见她低低说了什么,便坠入了甜黑的梦乡中。
那些不安的情绪仿佛随着温暖的手一起陷入了悠长的梦中,待清平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房间里炭炉尚存余温,令人觉得倍感温暖。身上酸痛难耐,她想翻个身继续睡,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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