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事儿已经过去半年了,一开始我真的有点受不了,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失去了这么多人。”
他给我倒酒,然后自己拿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么,晓云去世的时候我都没想过死,可是我爸妈出殡的时候,我真的想陪着他们一走了之。”
没有人能对别人感同身受,可是听着这些话,我为唐泾川的痛苦而痛苦。
我说:“对不起。”
他笑了,问我:“你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他放下酒瓶,手托着下巴,眯眼笑着说:“应该我和你说谢谢。”
他就那么看着我,然后说:“你记不记得过年的时候你送了我一件毛衣,后来那件毛衣我没带走。”
我记得,那毛衣昨天刚刚又被我拿了出来,准备让它继续陪我过冬。
“那时候我想自杀,可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法去死。”唐泾川语气平静,就好像那段经历根本不是他的,只是他从哪里看来的故事,“我得死得悄无声息,不能打扰到别人。”
“泾川......”我听不下去了,可又不得不听下去。
他说:“家里有不少剩下的安眠药,以前有阵子我神经衰弱,医生给开的药,我都没吃,没想到在那会儿派上了用场。”
我不停地喝酒,因为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接收这些信息。
他从我手里把酒瓶夺下来,叹口气说:“你慢点喝,你比我高,要是喝醉了,我不好把你背回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我开始想,不如,他别再笑了,别再勉强自己了。
唐泾川拍拍我的手背说:“好好听我说话,不准再喝了。”
他又托着腮看我,继续说:“那天我吃了安眠药,其实我不知道药量够不够致死,准备躺下听天由命的时候,在抽屉里看见了一张卡片。”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了钱包。
我看着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话: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那是当时我写给他的、藏在毛衣盒子里面的卡片。
他说:“看见这个,我突然想起了你,我还没跟你告别,我不能这么草率地去死。”
他说:“是你救了我。”?
后来我一闲下来就会想象当时的场景,唐泾川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家里,那得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吃下那些药,又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躺在那里等待命运的宣判。
他说他不确定那些药能不能致死,他只是在等,看自己会死去还是醒过来。
但因为我的那张卡片,让他突然醒过来,在意识消失前,主动打了求救电话。
他说他对抢救过程没有什么印象,但我觉得他只是不想说。
就还没喝完,唐泾川的话也没说完。
他跟我说:“是你救了我。”
他跟我说:“我后来特别庆幸当初从你家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那张卡片。”
他当着我的面,把聂鲁达的那首诗说给我听,然后说:“后来我在医院醒过来,突然就都看开了。”
唐泾川拿起酒杯说:“人要死过一次才能真正明白活着和死亡的意义,它远比哲学书上写得更深刻。”
我们干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晓云去世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前路迷茫,父母去世时,我又觉得天塌了。可是但我站在死亡的边缘,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又回来,终于意识到人生在我脚下无限蔓延,它是没有终点的,也不该由我来定义它的终点,那些痛苦的遭遇都是疯长的藤蔓,它们缚住了我的脚,斩尽它们继续往前走,才是我应该做的。”
他笑了笑说:“那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就那么死了,死后我都没脸去跟我的三个家人见面。”
他又倒酒,同时说:“一个男人,怎么能这样就被打倒呢?你说对吧?”
这就是唐泾川,变了很多,却依然吸引我。
我拿起杯子一杯一杯地喝酒,他递过纸巾说:“哎,你这是干嘛?男人怎么能随便就哭呢?”
从小我就是不爱哭的人,小时候不懂事,跟我姐打架,往往是我姐打了我,她在那儿哭,我就自己坐在一边生气。
长大之后更是,谁能让我哭啊,都是我招惹别人掉眼泪。
现在倒好了,唐泾川一再让我失态,想不承认我爱他都不行了。
我胡乱擦了把脸,说:“你受苦了。”
他还是那样笑着看我,说:“还好吧,苦是苦了一阵子,但现在觉得比年初的时候活得更有劲头了。”
他说:“我爸妈没了,老家的房子被我卖了,前阵子我在这边买了个房子,付了首付,不大,但为了早日还完贷款,每天都特别有干劲。”
我看着唐泾川,不知道应该心疼他还是佩服他,或许,两者都应该有。
“回来之后我一直把这张卡片带在身上,就像护身符似的。”他给我夹菜,“你吃点东西,咱们光喝酒了。”
我吃着他给我夹的菜,喝着他给我倒的酒,听着他说话。
“其实前阵子我就想联系你来着,可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说这话的时候,唐泾川低着头,看着酒杯,耳朵有些泛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对那件事耿耿于怀,所以,你不找我,我就不敢轻易去找你。”
他说:“我怕打扰你。”
他怕打扰我。
我怕打扰他。
突然间,我觉得我们都很可笑,小心翼翼的对待对方,可是根本不知道彼此需要什么。
我说:“泾川,那件事我们就都别提了,过去了。”
我开始说违心却不得已的话:“其实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俩男人,谈什么情爱的。”
他垂着眼没说话。
我说:“那段时间我有点儿犯浑,现在脑子早就清醒了。但是,你当初跟我说的一句话,我同样想说给你。”
“什么?”
“如果你愿意,你是我最特别的朋友。”说这句话的时候,嘴里刚刚咽下去的酒变成了苦的,我仿佛不是在吃菜喝酒,而是吃着苦瓜喝着中药。
我说:“我这个人,从生下来开始就顺风顺水,人一旦过得太好就活得太自私,我从来没遇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
我给他倒酒:“要说感谢,还是我感谢你,今天开始,我也不跟你玩什么捉迷藏的游戏了,咱就是好兄弟,你有什么事儿千万别瞒着我,我心情不好了,累了,来找你,你也别嫌我烦。”
唐泾川握着酒杯,看着我,半天还是说了句:“水航,谢谢你。”
那天我真的喝醉了,但不至于断片,我记得他架着我出去,记得他把我塞进了出租车的后座。
我靠着他,他扶着我,司机问了好半天去哪儿,最后他说了自己家的地址。
我借着酒劲儿把脸埋在他脖颈,我特别难受,谁要和他当朋友,谁要他的谢谢。
我想要他爱我。
我又在痴人说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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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行了,我太累了,这里不是完结,但我去躺会儿了。
这几天天天在电脑前面坐着,腰疼后背疼,我卧倒了。
他俩快好起来了,虽然还得两年才搞对象,但搞对象之前可以先搞搞别的。
我真的要去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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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唐泾川的时候,我有些恍惚。
他身上还是那股干干净净的气味,我不知道什么牌子的洗衣液洗出来的衣服能让我这么喜欢。
走入你的良夜 第14节
走入你的良夜 第14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