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旁的侍卫这才七手八脚地把柴子然抬到县衙里头。
自武陵山一战,墨九君便受了重伤,此刻好好地躺在了床榻上,手持一本画了衣衫的曾经春宫图。笑问在旁伺候的随书:“阿然呢?”这个时候,他也该来县衙照顾他了。
耿直的随影从门外走入,把在县衙外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墨九君。墨九君神色微冷,吩咐随书好好照顾柴子然,便起身走到会客厅。
大长公主吞咽了三杯凉茶下肚,才能勉强压住自己的火气,抬起眸子便见墨九君走来,惊喜道:“阿君,你来啦!”
自驸马去世后,墨九君便从未主动找过她,这还是第一次。大长公主欣喜的同时,颇忧伤他的身体,搀扶他坐下:“天气凉,怎么也不多穿一件衣衫。”责怪地看着随影:“还不快去把公子的披风拿来。”
随影看了眼墨九君,见公子点头,才离去。大长公主亲自给墨九君倒了一杯凉茶,见他拿起就要喝,忙阻拦他:“且慢!你看阿娘都高兴坏了,居然拿凉茶给你喝,你受了重伤,如何能喝这些东西。”
身旁的小婢女忙去准备茶点。墨九君放下手中的茶盏,脸色不愉:“你怎么来了?”
“阿君,阿娘来看你。”大长公主慈爱满满地看着墨九君:“你是阿娘的孩子,阿娘想你了。”
墨九君沉默了一刻钟,喊了句:“阿娘。”
大长公主喜极而泣,以为她终于把墨九君感动了,掩面道:“阿君,阿娘盼着你这一句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很重要吗?”墨九君神色冷漠地看着大长公主:“你是我母亲,是给予我生命的人,可你也亲手摧毁了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的父亲,你驸马,你亲手将他杀死,亲手将他埋葬。那时起,我便没有了父亲,也没有了母亲。”
大长公主浑身僵硬,泪水落到脸颊上竟然停了下来。
墨九君继续道:“阿然如今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儿时的玩伴,长大后伴侣,一生的牵挂。阿娘,你知道吗?我只想像阿爹爱你这般,好好地爱他。”
大长公主掩嘴冲出县衙,她不知她现在的模样是何等的狼狈,也不知她儿子究竟有多恨她。驸马死的那日,墨九君还是个孩子,他曾问她:“阿爹去哪里了?”初时,大长公主无心应付儿子,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可墨九君聪慧,屡屡的质问,让大长公主害怕不已。她便编排了一个故事,她说:“你阿爹不要我们了,他跟一个下贱的妓子私奔了,你忘了他吧!”墨九君只轻轻地“哦”了一句。许是从那时起,他们母子的情分不再,他们的亲情也不再了。
厢房中,柴子然笔直地躺好,一动不敢动,身旁有几个盯着他的侍卫,他不能确定侍卫们是墨九君的人,还是大长公主的人,心里哀怨墨九君怎么还不过来。如此想着,厢房的大门被人推开,窸窸哗哗的脚步声慢慢地消失了。
柴子然决定要睁开眼看一看,若是大长公主,他就再晕一次;若是墨九君,他就不用活受罪了。胸口闷哼一声,有人趴在他胸膛。柴子然低头看向那个圆滚滚的脑袋,笑道:“老子在这里躺了大半日都没撒娇,你倒是撒起娇来了。”
墨九君搂住他的腰,轻轻道:“阿然,你让我撒娇一会儿可好。”他语气中有难以划去的失落,柴子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推开他。
墨九君道:“阿然,她不会再来了!”
柴子然知道,她是谁?怕勾起墨九君的伤心事,便也没有问起。时光一点点地流逝,墨九君静静地躺在柴子然的胸口上,听着他咚咚咚的心跳声,睡了过去。
柴子然皱眉:“你睡着了?”因墨九君是个心里跟身体都不太舒服的病人,柴子然一时没法奈他何,便瞌上了眸子:“老子也睡觉。”
两个在大清早都睡了一觉,且睡得颇沉。半夜时分,两人都尤其清醒,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更没有了睡意。
柴子然知道墨九君是个无耻的人,而且境界还颇高,几乎到了让人无法超越的地步。好比他如今身受重伤也能半夜从县衙里爬起来,到柴子然的屋子把柴子然抱到县衙,在他的床榻睡上一晚。翌日,又把柴子然送回自己的屋子这般行为。
若非是怕他伤口裂开,柴子然保证绝对不会理他。可他受伤了……
某日清晨,柴子然被他抱回自己的小院,拉着他的手别捏道:“你……搬过来睡觉吧!”
墨九君一脸惊恐:“这……你是在邀请我吗?”看了看屋外的日头:“白日宣y怕是不太妥当吧!”
柴子然一个枕头扔过去:“不来拉倒!”
墨九君当即如小狗般凑到柴子然床榻上:“不来的是小狗。”
没脸皮如墨九君,柴子然的头颇疼。
墨九君有早起的习惯,随书拿着洗漱用具来伺候完墨九君梳洗时,便道了句:“青兰郡主风小小来了。”
墨九君皱眉:“她来做什么?”他对风家父女一如既往的不喜。
随书道:“与范文文一同来散心。”
“散心?”墨九君柔情脉脉地看了眼赖床的柴子然,哼道:“她好大的兴致啊!”
青兰郡主虽不是苏虞县人,可沾了她老子的光,对苏虞县的风土人情也颇为了解,带着苏文文游玩了一圈儿,便例行公事地带着苏文文来到柴子然的小院,美名其曰:探望故人。
这个名头没毛病,墨九君如今住在小院,自称小院主人,让随风带着风小小进来。
风小小神色不愉地看着墨九君,眼眸东张西望:“柴子然呢?你怎会在此?”
墨九君含笑道:“阿然心悦于我,你说我怎会在此?”
风小小脸色大变:“你你你……”她话还未说完,便见笑得欢快的墨九君一口黑血涌出口腔,喷到他身前一杯洁白的玉瓷器上。
“啊啊啊啊啊!”
第87章反寇八
左修缮老怪物活了两百多岁,岂能轻易被人打败。即使是武陵山一战,他被墨九君与鸿门将军联手对抗,而后退走,也未能让联手对付他的两人好过。
墨九君与鸿门将军虽侥幸能赢,却身受重伤,尤其是鸿门将军以身作诱饵,更是伤势严重,至今未能好转,幸好在武夷山寻到医治金鑫的药物,也算是因祸得福。
而墨九君伤势比鸿门将军较轻,躺在床上养了几日,便能下床,可血气一直不畅顺,因而一直未能痊愈。今日一见情敌上门挑衅,血气上涌,生生地吐出一口黑血,才知晓自己一直未能痊愈的原因,他并非因打斗受伤,而是被下毒了。
幸好发现及时,否则一旦毒发,仙丹也难以让他存活。
柴子然张贴告示,重金寻大夫,只要能救墨九君,金银珠宝、功名利禄那些不是问题的事儿,通通都不算是个事儿。可民间号称能‘妙手回春’的大夫来一个走一个,只留下一句共同的话,那便是:“请节哀顺便吧!”
柴子然气得让人把那群庸医通通打了出去。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侄子便是墨九君,他派了一群医术高明的太医院御医过来替他诊治,可诊治的结果与那群江湖大夫并无不同,唯一的不同便是这群老头叽叽歪歪地说睁眼说瞎话,谁也不敢担当治疗不力的罪名。柴子然也不同他们废话,让人把他们都打了出去。
眼看床榻上闭目沉睡的墨九君嘴唇越来越黑,脸色越来越白,手指越来越绿。柴子然叹了一口气,心知解铃还须系铃人。
柴子然认识众多忠心前朝之人,熟悉他们的作风,他们就喜欢怀旧,还深根扎蒂地怀。好比去而复返的胡同小巷,又好比屡屡扎根的八仙过海。柴子然带足盘缠,骑上蠢驴子,准备趁着天色尚早便去武陵山碰碰运气。
他一出门,便见在风小小在小院外,面色着急地看着他,灵动的眼珠子流下几行清泪。小姑娘昨日见到墨九君本神采飞扬地在炫耀,忽而涌出一口黑血,扑倒在地上,真是吓坏了。她得知柴子然要去寻人给墨九君看病。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一双雪亮的眸子闪亮地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他:“柴子然,你、究竟……要去多久?”
柴子然骑在蠢驴子背上,摆了个威风凛凛的姿势:“你猜。”
风小小瞪他:“你少不正经了。”
“我哪里不正经了,明明是你们女人不正经。老是爱在门口堵人。”
风小小脸色一红,白了他一眼:“你少不要脸,谁爱堵你。”
柴子然摸摸鼻子,让蠢驴子靠近她,把手轻放在她头顶:“小妹子,你是个好姑娘,可哥哥不是个好人,真的。我就喜欢墨九君这样的,你可千万不要喜欢我。”
风小小没如往常一般反驳他不要脸,默了一会儿,抬起眸子看他:“若是墨九君……”猛地捉住他的大手:“你会喜欢我吗?”
“你是个女人。说句不好听的,若是墨九君真的那啥了。我也是再找一个男人,怎会去祸害一个无辜的小丫头呢!”柴子然抽回自己的大手,驱使蠢驴子往前赶,回头灿然一笑:“你回吧!莫要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柴子然虽然不会武,可蠢驴子给面子,一路带着他绕过了不少麻烦事。他平安抵达武陵山时,见武陵山经上次一战,郁郁葱葱的树木被大火烧去了一大半儿,本就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因下了几场大雨变得破烂不堪。蠢驴子十分地嫌弃,怕这路会弄脏他的蹄子,它死活也不愿意往前再走了。
柴子然牵着缰绳,踢了踢蠢驴子的肚子,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是不肯走,老子就拿墨九君的黑马跟你配种。”
蠢驴子嘘叫了几声,兴奋地往后退了几大步,看样子极其欣喜。
“……”柴子然这才知道这蠢驴倒是也不蠢,早就图上人家高大威猛的大黑马,心生一计,诱惑道:“阿驴子,你若是肯走过去,老子回去立刻让墨九君把他的黑马许配给你。”
蠢驴子兴奋地撅着蹄子,狂奔而去。柴子然浑身一惊,抱着蠢驴子的驴脖子,差点没让这货把他给甩出去。
经过大战的洗礼,左修缮亲手布置武夷山的幻术通通消失了。可无论消失否,柴子然都是不知道路途的,索性温声诱惑了蠢驴子一番,让它给自己带路。而蠢驴子别的事情不成,动物的直觉实在是灵敏,胡乱走了一通居然走对了路。
远处几个草棚看着颇为简陋,还设了关卡,用简易木桩子围栏围着出入口,派了两个邋邋遢遢的草寇把手着。柴子然走近,若有若无地看了眼草棚入口的牌匾桩子。桩子被火烧得黑乎乎的,牌匾也只剩下一半儿。威风凛凛地画了一只大老虎,老虎额头写着一个大大的“黄”字,甚是形象。
柴子然跳下蠢驴子,恭敬地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并且十分委婉地说明了来意。草寇们的神色蔫蔫的,也许是在他们心中无所不能的左修缮大师被端了老巢,他们尚且还不能从现实中恢复过来。一个圆头圆脑的草寇比较谨慎,他让柴子然等着,让另一个比较矮小的草寇去禀告上头。
生得矮小的草寇不满了:“凭什么让俺去?你自己不去?”他扬起自己不大的小胳膊:“俺跑得慢,俺不去。”
圆头圆脑的草寇瞪他:“你个矮子,哪儿那么多话,让你去,你就给我去。”
矮个子草寇蹲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根发黄的草寇,哼哼唧唧的,就是不搭理他。圆头草寇把本来就瞪大的眼珠子瞪得更加大,他几步走到矮个子草寇面前,抡起他的衣襟,把他双脚提离地面,怒道:“你到底去不去?”
矮草寇也不是个怂包,被人提着颇有兴致地哼歌儿:“老子不去。”
“好你个矮子,去你娘的。”圆头草寇把矮子草寇仍地上,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矮子草寇不甘示弱,他个子小,但是灵活,胡乱在草泥地上滚着,就是能躲过他的拳头,还发出哈哈哈的兴奋之音:“你个蠢大个,你个傻大个,你打不着,打不着。”
“你娘的。”圆头草寇追着他打,两人一追一逐地跑远了。
柴子然:“……”他看了眼空无一人把手的大门。淡定地看了眼蠢驴子,摸了摸它的驴子头:“我这不算擅闯吧!”他是很友好地来拜访的,可别因为这事儿给他扣什么大帽子。
蠢驴子眼皮跳了跳,好像是翻了一个白眼。柴子然觉得他应该看不懂驴子翻白眼什么样儿的,所以,蠢驴子不是在翻白眼,它的眼皮只是单纯地跳了跳。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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