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学生们的开笔礼,虽说是分别用毛笔写下“明德笃行”四字中的一个,可为了后期拍照效果好,便于媒体刊登宣传、校史留念存档,学生们写字用的纸张全是相应字的描红贴,大家只要提笔顺着描红写字就可以了。
许蕴喆站在队列的首位,开笔礼尚未开始,已有记者站在他的身旁,等着给他拍照。他尴尬得脸颊发痒,但没有去挠。
写字时,许蕴喆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许蕴喆会写书法,而且写得还不错。书法是他为数不多的一项特长,拥有这项特长,全赖于他有一个爱好书法的外公。
他写的是“笃”字,一撇一短横,他想起小时候外公手把手教他写字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离开青川。
他没有爸爸,彼时年幼,外公的年纪不是现在这般大。在许蕴喆的印象当中,外公几度给他一种“严父”的形象。
许蕴喆现在想来,自己之所以没有固执地找亲生父亲,或许与外公大有关系。他的个性不像一些由单亲妈妈抚养的男孩那样懦弱,也是因为外公。由于外公的存在,许蕴喆的童年里没有缺失过男性家长的角色。
“各位老师、家长好!”突然,一个严肃又硬气的声音从广场的喇叭里传出来,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见许仲言的声音,许蕴喆执笔的手剧烈地颤抖,回头看见许仲言不知何时到了演讲台上!
许蕴喆慌了神,看见周围的人全在窃窃私语,议论为什么会突然有一位老先生出现在台上。他急忙在人群当中张望,寻找许芸婉的身影。
可一时之间,许蕴喆没有找到妈妈,他连忙立即丢下笔,朝演讲台跑去。
奈何看热闹的人太多了,他们挤在演讲台前,却没有人上台阻止。
许仲言抓着话筒,情绪高亢地说:“我叫许仲言,是许芸婉的父亲。婉婉从小是一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蕴喆也是我的孩子……”
他的话说到一半,安保人员和两位男教师冲上台去,试图把他请离演讲台。
许仲言寸步不让,喊道:“让我说完!”
许蕴喆拨开人群,跳上演讲台,强硬地把外公拉走。
“让我说完!我是许芸婉的爸爸,让我把话说完!”许仲言挣扎着,分明没有认出许蕴喆,对他的阻拦十分不满。
没多久,许芸婉和傅红鹰也上了演讲台,和许蕴喆一起把老人家往台下拉。
校方看见他们出面,马上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蕴喆把外公交给妈妈和阿姨,连声向领导和老师道歉。
他羞愧极了、尴尬极了,看见台下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他,空气中夹杂着对他的议论,像一个气球,不断地膨胀、膨胀,最后砰地一声炸裂。许蕴喆抬头,只看见明晃晃的阳光。
为什么会这样?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听着流荡在空气中的闲言碎语,许蕴喆感到胸腔里的空气不断地被积压,他难以呼吸,几乎要昏过去。
许仲言不依不饶,纵然被拉走了,依旧大喊大叫。
他的叫声穿透在大家的议论声中,怪诞又强烈。
“蕴喆从小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多亏了大家的照顾!”他大声地喊着,“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许蕴喆跳下演讲台,拨开围观的人,追妈妈和外公。
穿过人群,他听清了大家的议论和疑问。
“那个人是谁呀?”
“是许蕴喆的爸爸吗?”
这个小小的、藏在角落里的猜测钻进了许蕴喆的耳朵里,他的心头像是被狠狠地、无端端地刮了一刀,脚下趔趄,险些跌倒。
他朝前奔跑,想甩开别人的猜疑,但流言跟着他,随着猎奇的人潮跟着他。
好不容易来到停车场,人变少了,只剩下许蕴喆他们一家人。
看见外公和许芸婉产生肢体冲撞,许蕴喆连忙上前,帮助妈妈把外公塞进一个敞开的车门里。
许蕴喆和妈妈分别坐在外公的两旁,他关上门,把门反锁。
“这是去哪里?!”许仲言瞪直了眼睛,问坐进驾驶座的傅红鹰。
傅红鹰回头瞥了他一眼,回答道:“去婉婉那里。”
许蕴喆听得心乱如麻,只看见许仲言忽然间平静了。
“婉婉,她是个好孩子。她和她的妈妈一样,很漂亮。”许仲言痴痴地笑了笑,眼神突然变得犀利,喊道,“但她总想走!她总想离开我!”
许蕴喆出了一身的冷汗,看向坐在另一侧的妈妈,只见她的面色惨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突然,许仲言抓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脸,恨道:“许芸婉,你说说看,我养你容不容易?你为什么总想走?!”
“我不走!”许芸婉大声地叫,从傅红鹰的手里接过一瓶水,两只眼睛瞪得像是要掉出来,呼着粗气问,“你说了这么多,渴不渴?先喝水。”
许仲言推开她的手,水洒了许芸婉一身。“我不喝!你只想走!你想带着孩子走!”
“我不走!你要我说多少遍?”许芸婉把水瓶按在他的胸口,颤声道,“喝水。你喝不喝?不喝我马上走!”
许仲言呆住,怔怔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许蕴喆亲眼看见自己的外公变得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儿,因为害怕被抛弃,双手怯怯地捧着水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瓶水。
许蕴喆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再看向目光灼灼的妈妈,心头仿佛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许芸婉留意到儿子的目光,仓促地把目光别开,默不吭声地夺回许仲言手中的水瓶。
许仲言喝过水以后,变得更加平静了。
青川 第31节
青川 第31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