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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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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明作者:兔形恶龙

第3节

他也已经变得软弱悸栗,再也不配守护心中珍爱之物了。

再一次被送回来粗暴地扔回床上时,一个长着一双猫儿眼的少年扒在床沿,好奇的研究他的脸。

见凌凌看过来,他也没有移开目光,反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你好呀,我叫安安!”

对方有一张十分俊俏的面孔,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一些。虽然和他一样穿着破旧的衣服,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一笑起来露出两个活泼的小酒窝,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磋磨。。

凌凌神情恍惚的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力气回应他的话。

自称安安的男孩子反而凑近了一点,有些忧虑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安安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哎呀,你发烧啦!”

凌凌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他身子现在敏感得不行,感觉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刚刚被轻轻碰了一下的地方也针扎似的疼。

一阵窸窸窣窣从耳边远去,得不到回应的少年离开了。凌凌小小地舒出一口气,翻了个身蜷成一小团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因为是有什么温温热热的东西在碰他的嘴唇。

凌凌打了个冷战,蓦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惊喘着。他实在怕极了被人触碰,即使整个人都牢牢裹在被子里也无法感觉安全,毕竟随时都会有人掀开被子将他剥得赤条条地压在身下。

“——诶诶,小心小心!药都要洒了,可贵了呢这个!”

凌凌心惊胆战地睁开眼睛,面前晃动的是之前那个少年瞪得大大的一双猫儿眼。对方正试图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往他嘴里怼,见他醒来,眨了眨眼又露出一个笑来:“醒啦!快起来喝药,这个姿势我拿得手都酸了!”

凌凌坐起身,懵然地从面前这个十分自然地在向他撒娇的少年手中接过边缘有几个裂口的药碗。见他犹犹豫豫地将碗递到唇边,少年充满期待地看过来:“快喝呀!”

反正事情也不会再坏了。

凌凌仰起头,将酸苦的药汁一饮而尽。

那一碗药起了作用,没过多久,凌凌身上居然真的没有这么痛了。

安安其实叫柳安,那日之后很喜欢抓着他聊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说。

“你不知道我多久没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柳安一脸苦大仇深,“不是疯了就是没了!”见凌凌脸色丕变,连忙安慰道,“唉,别怕别怕,我看你面相,是个能活得长的!”

凌凌:“……”他这张脸哪里还能看出有什么面相。

不过凌凌一向性子温和,安安虽然有时候显得过分活泼,身上却有种难能可贵的天真善意。在这片人情鬼蜮的营妓军帐中,两个人相互支撑着度过了一段黯然无光的岁月。

那天不知怎么地聊起了家人。

“我还有个小妹妹……”凌凌眉心微蹙,叹息道,“不知她此刻是否还安好……”

“不哭不哭,这么漂亮,哭起来我心都要碎啦。”

柳安语气轻浮却并不惹人讨厌,动作浮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猫儿眼中却写满了真挚的关心,满脸“以后我罩你”的意思,一副小孩子充大人的样子。饶是凌凌心情沉重,也忍不住被他逗得微微笑起来。

“诶,真羡慕你!”柳安的眼睛里亮亮只有善意,说起自己的情况时竟也没有多少悲伤之意,“小时候家里太穷,就把我卖掉了,现在我都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啦。。”

凌凌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终于还是小声问:“……你不难过吗?”

“啊?什么?”

“你的家人……”

“嗯……”柳安黑白分明的眸子转了转,总是带着跳脱神采的眉目沉静下来,竟是一副难得的认真思考的样子。

凌凌立刻后悔问起他这个问题。

他虽然总是笑嘻嘻的样子,但谁知道私下里是不是半夜偷偷躲起来哭?自己这般冒昧,万一勾起他的伤心事怎么办?

正当凌凌准备因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时,柳安的眼底重新带上了明亮的笑意:“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不会觉得伤心啊!这样一想,我还是很幸运的嘛!诶诶诶,你怎么这么爱哭啊!”

这个笨蛋,有什么幸运的啊到底……

“如果你是我弟弟,绝对不会让你被卖掉。”

“哇……”柳安眼底有一闪一闪的明亮光芒,“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当你是我哥哥啦!”

凌凌从不为自己的苦难而流泪,在他面前却常常忍不住眼眶shi润的冲动。

“你不要这个表情啊!”柳安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噗”的笑出声来,“我真的记不清楚啦!实在要说的话,也只记得小时候阿爹教过我这个!吹给你听啊!”

他笑容俏皮,眼神灵动,变戏法般拈起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捞过来的小小绿叶抵在唇边,轻轻松松地吹了一曲。

凌凌赞叹:“好神奇……”

柳安兴致勃勃:“我教你啊!”

凌凌犹豫着推拒:“不用了吧……”

“学学嘛!”柳安一把将叶子塞进他手里,老气横秋地长长叹息道,“苦头太多,只能靠自己找乐子了!”

明明是令人心酸的话,被他用这种语气说出来居然有引人发笑的效果。凌凌拗不过他,最后还是学了。

柳安很擅长察言观色,懂得适时撒娇卖乖,这些技巧往往能让他在床事上少吃些苦头。

他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小时候吃不上饭的人一路摸爬滚打练就的技能,偶尔也会恨铁不成钢地指点凌凌,但是后者婉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到最后,柳安也不再继续说了,只是偶尔仍望着他蹙眉摇头,十分担忧的样子。

只是在他某天夜里发烧烧得意识都有些不清楚时,柳安双手抱于胸前站在床头,用少有的严肃表情皱起眉看着他:“你要会哭啊!”

凌凌有些惊愕:“什么……”

柳安认真地看着他:“要会哭,会求饶。你长成这样,骨头再这么硬的话,会让人更想欺负你的。”

凌凌沉默了很久,还是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他从未求饶。

柳安气得一甩手扭头就走:“那就抱着你没用的自尊过下去吧,大少爷!我真是傻,跟你说这么久还不如抓紧时间去给军爷们倒酒唱曲儿。”

凌凌修长的五指攥紧了被角,在他身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最终却还是看着他转身离开,什么也没有说。

结果凌凌有一次差点被玩坏,满身是伤在床上蜷成一团打着冷战,还是柳安偷偷摸摸带了药给他擦。

凌凌痛得脸色苍白还是一声不吭,柳安看着他一边叹息,一边竟落下泪来:“你怎么就这么倔呢……丢脸总比丢命好吧!而且我们这种人,脸皮早就不知道被撕下来踩了多少脚了,只有你这么傻……你是我唯一一个活着的朋友了!”

他微微上挑的猫儿眼盈满泪水时的确惹人怜惜,凌凌小心地用手背帮他擦干眼泪,有气无力地哄他:“好啦,不要哭……”然后惨淡地笑笑:“知道了,我听你的。”

柳安于是一抹花猫脸破涕为笑,又重新高兴起来。

其实凌凌自己明白,有些人想要他生不如死,又哪里是卖乖求饶能逃得过去的。

答应下来只是想让柳安高兴一些罢了。

他对待友人一向十分温柔,即使自己已经痛苦到了难以忍受的境地,也不愿说出口让他人徒增负担。

大概是凌凌实在沉湎在记忆中太久,他回过神来时,从背后环着他的男人正不满他用下巴轻轻在他的肩窝处蹭来蹭去。

被晾在一边这么久,凌松竟没有生气,也没有出声惊扰他,只是这样静静抱着他浸在温水里,目光垂在前面不远处,堪称温柔地看着水波里荡漾的星星。

凌凌感觉有些痒,缩了缩脖子轻轻笑起来。

胸腔震动着,在身周荡起浅浅的水波,清越的笑声在无人的旷野荡出很远。凌凌不知为何脸上发热,连忙抿紧了唇,回答了凌松之前的那个问题。

“……大概是,是一个温柔又有趣的人吧。”

第12章

“唔,”凌松像小孩子一样从身后抱着他的腰,在水里轻轻摇晃起来,“……刚刚想了这么久,是因为他比我有趣吗?”

凌凌愣了愣。

大概是错觉,他居然从这个问句中品出了几分醋味。

他没想到凌松会问这种有几分幼稚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依照彼此的身份,他们之间不过一段露水情缘。

将军现下对他心生怜惜——也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愧疚,然而等回到都城,他还是白羽骑战功赫赫的主将,自己也还是深沟里令人嫌恶、避之不及的,再也爬不起来的一滩烂泥。

——哪舍得把他也弄脏了呢。

也许将军现下只是随口和他调笑……

凌凌却没办法像柳安教的一样,随口敷衍着,哄骗这样一个实际上温柔而真诚的人。

凌凌没有回应,气氛一时间居然尴尬地沉默起来。

凌松正打算说些什么转开话题,然而从背后搂着青年,看着对方被遥远月光映亮的半张轮廓柔和的侧脸时,他脑子一抽突然脱口而出:“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他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轻浮的搭讪,正努力思考如何补救,怀中的身体却不知为何僵硬了一下:“……没有。”

即使隔着越来越浓郁的雾气,青年的声音依然十分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从没见过。”

“我这种卑贱的身份……怎么会和您见过呢?”

凌松皱眉道:“你不必这样说话……”

他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茫然地看着凌凌没有太多表情时显得有些冷漠的侧脸。

他隐约感觉到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又远了一些,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明明还好好的,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吗?

他自知在察知他人的情绪方面一向过分迟钝,常常不自觉地做出一些看似不顾别人心情的举动——虽然大多数时候他也的确是不怎么在意就是了——踟蹰了一下,正打算直接开口询问,却发现凌凌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连忙用手背试了试他侧脸的皮肤:“是不是感觉冷了?”

凌凌默默点了点头。

怕他受凉,凌松迅速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用里衣仔细擦拭干净裹进厚厚的大氅里。凌凌乖乖地站着任他动作,让抬头就抬头,叫伸手就伸手,却在凌松试图帮他系上大氅的系带时将手指轻轻地覆上了他的手背。

“……我自己来吧。”

凌松无言地收回了手,向后退开半步,静静地看着公子修长的手指灵巧地在襟口打了个端端正正的结,才无言地向他伸出手,握住他有些犹豫地覆上掌心的手腕,揽着腰将人拉进怀里稳稳地打横抱起,帮他掖了掖领口,运起轻功向营地疾奔而去。

凌凌温顺地蜷在凌松怀里,侧脸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贴在宽厚的胸膛上,令人安心的稳定心跳在耳边有力地敲响,环着自己的手臂坚实而可靠。凌凌暗叹一口气,在这个令人留恋的怀抱中默默合上了眼睛。

来的时候彼此间明明还是温暖融洽的,回去的路上却气氛不知为何变得僵冷了。

温泉一夜之后,凌松明显感受到两人之间生疏了不少。

简直像是回到了一开始,凌凌刚刚被治好送到自己营帐里来的时候,默默跪在一旁垂首盯着地面的样子。

凌松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委屈。

毯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不成?

……就算自己真的比不上那人,随口哄哄他也不行吗?

这种堪称任性的情绪很多年没有过了,于凌松而言甚至有些新奇。

虽然有个鼎鼎有名的父亲,但他也是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在营中一路摸爬滚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再后来早早便扛起了将军府的担子,接下了白羽骑主将的名头,年少领兵,战不旋踵,前方凶险万状,身后无所凭依,他从未退缩或埋怨过。

他早已没有了可以坦荡地述说软弱心情的对象了。

……也便就此再未有过更加亲密的接触。

更多的时候他看着洗干净乖乖上了塌,缩在床的内侧抱着被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的凌凌,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到案前捧起话本,装模作样地就着烛光翻起来,实际上根本不知道自己读了什么。

“你先睡吧,我再看一会儿书。”

帐中的灯火却彻夜未熄。

这般不尴不尬地过了几日,不知不觉中大军已经接近了都城。

在扎营地登高远望,已经能够看到城中最高的宫殿在阳光下闪耀着华丽光辉的、铺满了琉璃瓦的屋顶。

凌松已经开始回忆自己府上的布局,计划起了回去之后应该把凌凌安置在哪间屋子里了。

将军府的家训里有一条克勤克俭,这一点在老将军和现在的将军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可以说的确是一脉相承了。

故而即使从老将军的时代起,白羽骑就已经为君王立下赫赫战功,天子脚下的将军府依然一如既往地沉默而低调,规模大小和其中布局的华丽程度甚至不及某些民间的大富之家。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思考怎么样从久未修缮的将军府里挖出一间舒适又不失体面的屋子给凌凌住。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闹了别扭,导致这段日子过得有些不是滋味,但人他肯定还是要带走的。

不仅要带回家,还打算从此好好护在羽翼下宠着的。

就算有一天没有余力了……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船到桥头还自然直呢,现下里他是暂时放不开手了。

睡都睡了,总不能抛下不管。

第一次还能骗骗自己是喝多了,后面那些暧昧地举动就再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他又不是真的糊涂。

那些暧昧的情绪虽然掺杂着愧疚和怜惜,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于眼底、烫得他心口酸软的。

他这样一个看不见明天的人,放纵一把又何妨?没必要为难自己了。

再说了,凌凌本人其实也十分可爱,明明是隐忍温顺不愿意打扰别人的性子,有时候某些小动作却又不自觉地显露出小心翼翼试图撒娇的样子,简直要让人心尖都颤了起来。

凌凌跪坐在塌前,垂着头用毛巾轻轻擦着往下滴水的黑发。他的动作太慢了,凌松实在看不过眼,扯过一条干净的毛巾坐到他身后的塌上,专制地接手了这项工作:“靠过来。”

他用和表情截然相反的轻柔力道隔着毛巾揉搓着掌心细软的黑发,擦了两下又忍不住开始念叨:“慢慢吞吞的,一会儿受凉了怎么办?”

就着这个姿势,凌松大腿内侧紧实的肌r_ou_正好能触碰到凌凌单薄的背脊,透过薄薄一层布料交换着彼此的体温,让这平平无奇的一刻染上了格外温情的错觉。

凌松能够感觉到凌凌似乎是因为他这句话低下头微微笑了一下,大腿上被对方背后蹭到的那一小块皮肤便像是被蚂蚁爬过一般细细密密地痒了起来,连带着心尖上也一阵酥麻。

为了防止自己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凌松迅速将凌凌的头发擦到半干,站起身越过他将两条毛巾挂回架子上,头也没回地随口问道:“还有两天左右就能到都城了,你有什么要收拾的吗?”

第13章

凌松背对着他整理了一下随随便便挂满了一墙的衣物,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

他回头看去,只见凌凌望着他的方向,难以置信般微微睁大了眼睛,过了小半晌,才像是害怕打破空气中什么易碎的物体般,声音极轻地开口:“您的意思是……要带我走吗?”

凌松愣了愣:“不然呢?”

他见凌凌脸色有异,愣了一会儿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哪里出了问题:“……我没有跟你说过吗?”

凌凌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半晌沉默着摇了摇头。

凌松不说话了。

他有些生气,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暗暗咬了咬后槽牙。

——所以这个傻子一直以为自己打算把他睡完就丢,等到回都城就对他漠不关心、把他重新扔回到那个践踏他欺辱他的地方去?!

自己在他心中果然还是个禽兽吧。

……不管做什么,都没有办法弥补那个糟糕的晚上吗?

凌松绞起眉心,感到一阵挫败。

但是随后涌上的心疼却不由分说地淹没了他。

就算时刻怀抱着总有一天会被抛弃的心情,凌凌也从来没有开口哪怕说过一句请自己把他留下来的话。

就像那个早晨,他跪在地上发着抖低低地垂着头,天还很冷,他却也是像这样一言不发地被拖在地上带了下去。

……那些时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察觉到了凌松此刻似乎并不算愉快,凌凌小心地将一只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凌松下意识地迅速反手抓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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