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元颖张了张嘴,有些不甘。她也懂得这道理,却一时难以接受。
书房边上又围了一伙妖怪,自从进了玉京,这园子里久未添丁,结果一天之内就来了两个,着实稀奇。李蝉朝窗外一看,唤了红药进来。
待红药把铜镜拿了出去,李蝉看向涂山兕,问道:“那道士怎么回事?是冲你来的,还是早就盯上了那影娘?”
涂山兕低眉,斟酌了一会,“那时我在她闺房里,跟她说话,怀疑有人窥视,便假意离去,又潜了回来,便看到了那个道士。那道士若早盯上了她,不至于来得这么巧。”
“那就极有可能是冲你来的。”李蝉指尖敲着桌面,若有所思,“冲你来的,倒也不难办。他若知道我是个修行者,多半不会再继续纠缠,只怕……”
涂山兕道:“阿郎担心什么?
李蝉道:“只怕是冲我来的,就麻烦了。”
涂山兕道:“阿郎的意思是,希夷山那边?”
李蝉点点头,“我来玉京后,虽然没怎么抛头露面,外边却传出了些名声。你看,希夷山知道洗墨居主人擅长丹青,年龄二十左右。李澹也擅长丹青,年龄亦相仿。这倒没什么,玉京与玄都相隔数千里,单是这些巧合,我不至于暴露出来。但希夷山知道,是神咤司从青雀宫把我带走的。若那人是冲我来的,再查出了我是京畿游奕使,麻烦就来了。”
涂山兕蹙眉,又说:“阿郎除非封笔,不然,身份终究是瞒不住的。”
“是啊。”李蝉叹了口气,“本以为不至于这么快,至少,等我进了乾元学宫,那时,就算摆明了身份,希夷山也不敢明着对我动手。那道士什么模样?”
“穿一身灰鹤氅,带个红皮葫芦,一柄朱漆木鞘的剑。”涂山兕双掌比出三尺宽,“有这么长。”
“长相呢?”
“说不出来,模样算是周正,浓眉,鼻子不高,嘴也不厚。”
涂山兕说着,李蝉已提笔画出一张人脸。
“像么?”
“不像,头上束个冲晓髻,眼睛再大些,眉毛淡些,鼻子似乎没这么宽……”
“这样?”
“再瘦些……”
约莫半刻钟的问答后,李蝉用过十余张纸,涂山兕点头道:“差不多了,我也没能仔细端详过他长什么样。”
“好。”
李蝉收起画像,对窗边道:“晴娘,劳烦,帮我拿灯笼来。”说着走到门边,挑了把伞。
屋外已是黄昏,涂山兕道:“阿郎要去哪?”
李蝉握住伞柄,朝门外看去,檐下天色昏暗,飘着些许雪花,“神咤司。”
……
麻雀低头啄食墙下的蛾子,在雪里踩出细细的坑,一只狸猫伏在暝色里,悄然接近。麻雀听到动静,扭头一看,惊惶逃离,无奈天色昏暗,难以视物,不敢振翅,只是蹦跳前行。
只几步,狸猫便扑到了麻雀,正欲下嘴,却有一颗碎石飞来,打到狸猫脑门上,力道不重,却惊得狸猫向后跃起数尺高,仓惶逃入巷子的暗影里。
青年道士站在巷口,看着脱身的麻雀蹦跳着消失在墙拐角后边,掏出功过格,写下“救得无力报人之畜,准五功”。写罢,看着纸上空白处,又纠结起来,自己对那镜中妖,的确是心软了。
“做功德,做功德,这一个‘做’字,便是论迹不论心呐。”道士说服了自己,终于点了点头,收起功过格,转身离开巷口,远远看了一眼光宅坊里的李宅。
李澹解了兰台妖虫之患,道士本以为他也是个做功德的。打听过来一瞧,却见着一只狐魅,那门锁也不是死物,那园子里恐怕还有其他的妖怪,真是一园子的功德。可惜这些功德有主,不好惦记。
他又想起那被夺走的铜镜,忍不住嘀咕:“少得一百二十功,若再记一百二十过……一过抵十功,记不得,记不得……”嘴里念着功德,心里总冒出那镜中少女的面容,还有那句“我没身子,你没影子,都怪可怜的”。
“喵!”
身后传来一身猫叫,道士停步转头。那只狸猫从阴影里踱了出来,对着弹石的罪魁祸首愤然叫喊。
“你这猫儿,不过少了口吃的,那雀儿可是一条命呢,去去。”道士摆摆手,那猫却叫得更加悲愤。他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块炊饼,“去吧。”
狸猫一愣,登时住了口,狗似的摇起了尾巴,叼起道士扔来的炊饼,喵呜一声,逃似的窜进巷里。
……
夜色里,织染局的捣衣声传出很远。来自光宅坊的黄皮灯笼,穿过小半个玉京,进入合璧巷,停到了大皂角树下的门面前。李蝉有节奏地敲了十二下门,推门而入,里间并没有守卫,穿过甬道,壁上的空窗后边,却隐有几道呼吸声。
甬道尽头的门帘上,写着“天禽”二字,奇门阵由八神换成了九星。李蝉回忆着近日陈皓初登门告知的法子,稍加演算,便掀帘进去。穿过十一道门帘后,便到了那五眼六耳兽所在的屋子,一众听律仍在窃听着桌间、枕边的私语。李蝉放轻脚步,来到后院,把灯笼递给差吏,便进屋见到了录事参军王元清。
李蝉今日去兰台解决妖虫之患,已告知神咤司,王元清以为李游奕是为此事而来,一见面便说道:“今日的妖虫之事,还请李游奕具体说说,我好记入文书中……”
“此事稍后再说。”李蝉却掏出一张卷轴,在桌上摊开,露出画上的青年道士,“帮我查清此人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