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饮 (下)
辛桐跟着他在临近的小径走了一会儿。说是小径,也不过是一道被人工布置的蜿蜒绿道,矮矮的灌木丛枝丫交错,脚下是一条窄窄的鹅卵石道。
她穿着三厘米的绸面高跟鞋,虽然走得缓,却费力,生怕一个不留神拧到脚踝。今夜忽得反暖,黏腻的热气将涂上脂粉的面颊蒸出薄薄的油脂,怪不舒服的。
宾客们的交谈声隐隐传来,隔着疏疏落落的细枝,能瞧见那头觥筹交错的人。辛桐暗暗想,不知道傅云洲回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会是什么心情,她想着想着,心里升起一股恶作剧的快乐。
“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江鹤轩突然停下脚步。“或者我以前认识你?”
辛桐一愣,接着说:“为什么这么说?”
“眼神。”他指了下自己的眼睛,笑了。“你看我的眼神很特别。”
江鹤轩可不是程易修那种只会到处蹦跶的小狮子。
“可能是上辈子?”辛桐仰起脸,叶影映在面颊,像带着有纹样的蕾丝面纱。她仿佛第一次见到江鹤轩般,怎么看都觉得新奇。
江鹤轩笑着说:“这样说怕俗了。”
“怎么着不俗呢?”
“怎么都要俗。”江鹤轩说。他第一次搭讪女生,不管哪种方式开口都俗。
“你为什么在这儿?你瞧着不像是这里的人。”辛桐道。
“替我堂兄来的,嫂子病了。”江鹤轩的回答简练。他穿着简易的西装,深蓝色的领带,袖口是普通的纽扣,不过是做到了合身不失礼。辛桐摸多了傅云洲柜子里的各种西装衬衫,看衣服自然有经验……女人嘛。就像现在这身纯黑一字肩的轻礼服,也是一看就知道来处。
她轻轻“哦”了一声,有说不出的滋味。
“你呢?”江鹤轩反问,眼神好像在说……你和我一样,都不像是这里的人。
“陪哥哥。”辛桐拨拢了下鬓发。
兴许是以往的惯性,江鹤轩总能让她觉得无所遁形。
“傅云洲啊……”江鹤轩垂眸,唇角含着淡淡的笑。
“江先生,”她偏头看他,新安口音让她的话如同嘴里含着水似的含混,“其实呢,我喜欢坦陈一点的男人。”
“哦?”
“那种表面上温文尔雅,暗地里窥探别人心思,耍手段扮无辜的家伙最是可怕……不是吗?”仗着现在江鹤轩听不懂,辛桐暗搓搓地指桑骂槐。
“人总要说点谎话,”江鹤轩望着她,眼神温柔得像一汪蓝盈盈的湖,他声音里有一种孤独的声响,比蝶翼还要轻薄。
辛桐抿唇顿了下,突然一下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自始至终,她又何尝不在说谎?
对于傅云洲,她恨他,又忍不住去可怜他。
程易修她是没恨过,只觉得分外可惜。
唯独江鹤轩,她是心口梗着一股闷气,想发火,却怎么都提不起恨意。
“跟你聊天可真费力。”辛桐撇过脸,咯咯笑了,故意撒了个娇。“你说说你自己吧,我不擅长聊天。”她故意抛了个话头给他,想探探江鹤轩愿不愿意说,也想知道他在这个时空过得如何……辛桐还是心软,软得仿佛一个熟到快烂掉的甜柿。
“我?”江鹤轩挑眉,“不过是一个教书的普通人。”
“教什么?”
“文学史。”
“一定有很多小姑娘来蹭你的课。”辛桐感叹。她回忆起自己在阶梯教室蹭江鹤轩课,还被他因为玩手机点名叫起来回答问题……又成了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单身,一个人租公寓住,有一辆三十万的车。父母几年前办了离婚手续,母亲回娘家跟外婆住,父亲独居,平辈只有一个堂兄。”他如此平静地交代自己的家事,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你是在相亲吗?”辛桐调侃。“我可不会告诉你我的信息。”
她的回答江鹤轩丝毫不意外。她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的时候,双足一直交缠着,脚踝紧贴,背部微微弓着,明显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
傅家的小姐,傅常修好兄弟的遗孤,又是传言里傅家兄弟极其疼爱的妹妹……不应该那样警惕。
“至少我知道了你的名字,还知道你哥哥是傅云洲。”江鹤轩道。“这是个好的开始。”
他说完,朝她伸手,摊开掌心,似是要牵起她的手亲吻手背。
辛桐递出手,却被他一下捉住了纤细的手腕骨,温暖干燥的手指触到她的肌肤,要烧着似的,她的脸突然就红了,红得莫名其妙,真的搞得两人好像从未亲昵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