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将叹道:“唉,这些灾民是刚来的,之前在城外的三万多灾民都已经进了城,三万多条性命算是得救了,那场面……你见过上万人跪着一声不吭的场面吗?真正是终身难忘啊!”
詹沐春立问:“行善的人呢?已经进城了吗?”
“没有进城。”守将看向昏暗的远方,一脸的无限感慨,“救下人后就走了。为了救人,他把身上十几万两银子都散尽了,搞的自己没了钱进城,就离开了。”
詹沐春瞬间冲动了,竟一把揪住了他甲胄的领子,怒不可遏道:“人家救了三万多难民,你竟因他没钱不让他进城?蔡统领,你良心能安否?”
守将可比他级别高,倒也没怪罪他,拍了拍他手,“状元郎误会了我,我再没良心也不能铁石心肠。他是没钱,可我说了保他进城的,但是人家硬气,是非分明,说不想坏了规矩让我为难,硬是扭头就走了。这是条好汉,蔡某是服气的!”
“走了多久?”
“就刚走没一会儿。”
詹沐春松了手,又往护城河外面翘首探望,“人往哪个方向去了?把桥放下,我要去找他。”
“别呀!”守将赶紧拉住他,“状元郎,这可开不得玩笑,这么多灾民呢,蜂拥夺路硬闯的话,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再说了,人家是练武的,有一身修为,你这手脚出去可追不上他。”
詹沐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傻逼?守将心里嘀咕,转着眼珠子,挠了挠脖子,摇头道:“不肯留真名就跑了,好事做到这份上还不留名,不服都不行呐!”
詹沐春立刻比划着问道:“是不是扎着马尾辫,蓄着小胡子,腰上还挂着一支剑!”
啪!守将猛然击掌,“着啊!没错,就你说的这打扮,看来你是认识啊,快说,这人谁呀?”
詹沐春一听果然是士衡兄的壮举,已是热血冲头,哪还有心跟他啰嗦什么,扭头便跑。
“喂,诶,状元郎,我……”守将连连伸手招呼,都未能把人喊回来,纳闷道:“这是怎么了,看来是真认识呀,熟人?谁呀?竟能让这位状元郎如此激动。”
詹沐春没有跑去别的地方,进城后直接跑上了城楼,登高远眺,想看看还能不能看到士衡兄的身影。
看不到,天倒是越来越亮了,可放眼看去,依然是一片朦朦胧胧的黄泛区,还有隐隐约约的山丘,唯独看不到那个孤独离开的身影,可能是因为那人在天地间的份量太渺小了。
想到士衡兄所做的一切,救万民,却不留姓名,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他异常后悔,恨自己不该躲避不见,哪怕是帮着打打下手也好啊!
城内,一群士子也陆陆续续到了城下,与守卫交谈打听,确定了詹沐春在城楼上后,一群人自然免不了顺便打听一下昨夜救灾的结局如何。
大概了解了情况,听说詹沐春可能认识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是谁,一群士子又匆匆跑到了城楼上。
找到詹沐春时,只见状元郎屹立在墙垛前,迎着晨风,映着天际鱼肚白的光亮,目视远方久久不动。
一群士子迅速聚集在了他身边,有人试着问了声,“大人,您是不是认识那个大善人,他是谁呀?”
“是谁?”詹沐春喃喃了一声,慢慢回头看了看他们,又回头看向了远方,苦笑一声,艰难吐露三个字,“阿士衡!”
“阿士衡?”
“啊?”
“是那个会试考了四科满分的阿士衡吗?”
“是最近在京城辞官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阿士衡吗?”
一群士子已经是叽叽喳喳乱成了一团,或惊疑,或难以置信,或亢奋不已。
对读书人来说,会试四科满分真的是神一般的存在了,论真材实料更胜殿试,那位竟然来了这里?
詹沐春能说什么,只能是微微点了点头给予确认。
“啊,真是他呀,不对呀,他怎么会来上宛城救灾?”
“没什么好怀疑的。詹大人与阿士衡是同科一甲的进士,熟悉的很,既然詹大人说是,那就肯定没错了。”
“我……唉,阿士衡来了上宛城,我竟然错过了结识的机会。”有人抓着自己胸口衣裳,好后悔的样子。
悔恨的又何止是他,一群士子唏嘘懊恼不已。
詹沐春亦有懊恼,心中亦有悔恨,甚至是恨自己无用。
人家阿士衡辞官后尚能救万民于水火,他身在其位反而是无所作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阿士衡会试写的那篇赋论,口中不禁喃喃:“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聚民之地为国……”
他口中一遍又一遍的自言自语轻轻念道,两眼目光怔怔,会试榜首的赋文此时反复品来,似乎才真正让他品味出了其真谛。
人家的文章不仅仅是写出来的,而且做到了。
想起那位辞了官,却出现在灾区扛着大包小包在泥泞中引领灾民前行求生的画面。
想到那人昨天熬了一夜散尽钱财挽救了数万灾民性命,自己却落得身为分文连城都进不了的境况。
口中喃喃的状元郎已经是情难自禁,潸然泪下。
“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
受触动的不仅仅是詹沐春,还有这些士子。
四科满分会元的文章,这离京城不算太远之地的士子,又有几个没有读过?纷纷跟着背诵起来。
“聚民之地为国,民哀则国衰,佑民者,真国士也……”
杂七杂八的诵读声越来越整齐,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城墙之上,越来越庄严。
城内的路人,城墙上下的守卫,皆纷纷回头看去,讶异,也有点莫名被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