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无论亲人也好、恋人也罢,有些缘分真得强求不来。
所以才有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情同骨肉,也有本是至亲至爱之人最终却形同陌路。
都是不需要感到奇怪的事情……
于归把飘得有些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眼睛看着窗外继续说道:“刚好那个时候,有我爷爷以前的一个老朋友他们家准备举家迁到美国,知道我家的情况后就主动跟我奶奶提出可以帮我们一起办理移民手续,只是要花一些钱。而我奶奶当时想到了我妈的话,又想到我的情况,她觉得我来到美国之后应该可以受到更公平的对待,所以最终就同意了。”
“奶奶真得很疼你。”习阳深深地注视着于归。
“是啊,”于归点点头:“她为我付出太多了。”
“对奶奶来说应该很不容易吧,来美国。”习阳顿了一下说:“我想他们那一代人应该对背井离乡这种事非常抵触,更别说是离开祖国了。”
“或许吧。”于归在回答这个问题时却显得有些犹豫。
习阳不由关心地问:“怎么了?难道不是这样?”
于归默默点了点头,想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我爷爷……当年是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人打成‘右|派’批|斗致死的。”
习阳目光一顿:“怎么会……”
“嗯。”于归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他曾经去法国留学,回来之后就跟我奶奶在同一所大学里面教书,他教西方文学,我奶奶教古典文学,两个人从认识到在一起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像童话故事一样,只可惜到了最后结婚那一步却遭到我奶奶家的强力阻拦。”
习阳没有打断他,静静专心听着。
“我奶奶家应该算是根正苗红了,据说我的曾祖父非常看不上像我爷爷那样的‘自由青年’,所以坚决反对我奶奶跟他。但是我奶奶厉害,瞒着我曾祖父先跟我爷爷偷偷把婚结了,后来我曾祖父知道这事气得不行但也没办法,只是差点就跟我奶奶断绝父女关系。”
“再后来,‘文|革’爆发,我爷爷遭学生举报被抓了起来,我奶奶也受到牵连,幸好当时我曾祖父说话还有些分量,拼尽全力去保却只保下了我奶奶跟我爸,而我爷爷却没能逃过去。”
“原来有这样的事。”习阳叹了一声:“这么说国内对于奶奶而言也算是伤心地了。”
“不止这个。”于归也低声叹道:“后来‘文|革’结束之后我曾祖父一家又被定为‘左|倾’,这些事要真展开了讲就太复杂了,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曾祖父和曾祖母因为各种原因相继去世,我奶奶先后失去了爱人和父母,在她眼里当时的国家就成了一种非常可怕的存在。虽然后来情况渐渐好转了,曾经的一些错误也逐渐被纠正,但她还是经常会说政治是很可怕的东西,政治家也很可怕,从我爸到我她都是教育我们要远离这些的。”
“奶奶是希望你们可以平安地过完一生。”
“嗯,所以我想她当年带我走的时候应该是松了口气的。”
于归说到这里忽然轻声笑了笑:“好像一不小心谈到了很严肃的话题,你别见怪。”
“怎么会呢,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习阳顺口接道,然而说完看到于归顿住的表情他才意识到有些失言,便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那奶奶她老人家现在身体还好吗?”
“其实……不算太好。”于归提到这个不禁微微蹙起眉头,不过随即他又笑了一下道:“但也不坏。你知道人老了不可能身体上一点毛病都没有,至少现在奶奶看上去还挺硬朗的。”
“那就好。”习阳略显放心地说。
“别光聊我了,说说你的事吧。”于归微笑地看着习阳。
到了这会儿话题差不多都打开了,他们两人交谈起来都感觉放松不少,至少对话时不再那么拘谨。
习阳听见于归的问题也冲他温柔地笑了笑,问道:“我的事,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想,”于归端起杯子喝水润了润嗓子:“随意说吧,说什么都可以,比如你为什么也来美国了?我记得初中的时候你的梦想不一直都是t大土木系吗?”
“你还记得这个。”习阳勾起了嘴角,低下头:“这个想法后来就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习阳忽然停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着于归有些悲伤地说:“因为你不在那里。”
于归望着他,一时没说出话来。
而习阳这时又接着说道:“于归,因为知道你在美国,所以我才一定要来。即便知道来了之后能遇见你的几率非常之小我也想试一试,至少跟你身处同一个国家就总有碰面的希望。可是如果我留在国内,那就连这一点渺茫的希望都没有了。”
“……”
“好在,我们总算是遇到了。”于归隔了半晌才轻声说道:“希望终究没有落空。”
“没有吗?”习阳反问,目光忽然变得异常落寞。
“于归,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希望了。”
☆、chapter066
于归跟习阳一共在一起待了不到两个小时。
从刚才那段颇为直白的表露之后,他们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谈到相关的话题。
谈多无用,多谈无益。
临别前,习阳礼貌地拥抱了于归一下,于归并没有拒绝。毕竟这在西方是很常见的礼节,他要是故意推拒反而显得心里有鬼。
更何况习阳的动作也是点到为止。
“于归,我明天就回加州了。但是如果这次面试能顺利通过,那我五月份左右还会来纽约并且长待下去,到时候我们还能见面吗?”习阳抱完于归后看着他认真地问。
“当然能,你再来的时候我会跟戴斯茗一起帮你接风。”于归笑了笑说。
习阳也笑笑:“那你男朋友那边不会有问题吗?我看他好像比较容易吃醋。”
“他啊……”于归想到颜殊的样子不禁无奈地叹了一声:“放心吧,他就是昨天有点敏感,只要我们是以朋友身份相处他不会有意见的。”
“那好,说定了,到时候来找你。”习阳笃定地说。
“嗯,随时欢迎。”于归也很肯定地回答。
随后他陪习阳走到地铁站,习阳看他不打算下去便问:“不一起走吗?”
“不了,”于归对他略含歉意地笑道:“我男朋友家就在附近,我过去找他。”
“好的。”习阳的眼睛眨了眨,低头揉了揉鼻尖,又抬起头对于归说:“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于归一直看着习阳走下楼梯转过拐角,等看不到他的身影时才准备离开。
然而就在他刚刚转过身走了三、四步,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气流涌动紧接着他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放”
“于归……”习阳压抑的声线里充满无奈和悲伤,他低低地乞求道:“于归,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可以吗?只要一会儿就好……”
“习阳……”
“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是我真得控制不住……我没办法让自己就这样离开你……”
习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说话时就愈发地克制,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在跟自己较着劲:“从昨天见到你开始,我就一直在忍,刚刚坐在那里,我也拼命地忍住了,我本以为我可以就这样忍到离开纽约、回到加州但是但是我真得做不到……”
“七年了……我想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能够重新遇见你,要是就这么轻易地走掉我会后悔一辈子……”
于归低下头,心底默默地叹息。
“于归,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就这一次……我保证等到再回到纽约的时候一定会控制好自己不让你为难,但是这次……”
习阳颤抖的声音让人听着异常心疼,可是于归在沉默了几秒之后,还是轻轻推开了他。
“习阳,”于归的眼神含着愧疚与无可奈何,垂眸低声道:“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我要是这么做了对颜殊不公平。”
“只有一次也不行吗……”习阳恳求道。
“……关键不在于次数,而是性质。”于归不忍看习阳的表情不由把头低得更深:“如果他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很伤心,我不能这么对他。”
习阳眼中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轻声问:“你真得很在乎他,对吗?”
“嗯。”
“我知道了。”习阳重新把倒在一旁的箱子扶了起来,拉住手杆,退后一步道:“那我走了,于归,你好好照顾自己。”
“习阳,抱歉……”
“不要跟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习阳说完就转过身,只用侧脸对着于归。
“是我来晚了。”
……
于归再一次目送习阳的背影离开,忽然仰起头看着天空。
是啊,太晚了。
※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小时,等着心情终于舒缓了些于归才给颜殊打了电话。
“喂于归!”颜殊接起来的速度让于归不得不怀疑他一直在等着这个电话,明显是很在意的样子却因为昨天刚答应过自己不吃醋而不敢主动打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后于归方才十分压抑的心情也不禁变得有些无奈,他拿着手机问:“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家!”颜殊迅速回答,随即又加一句:“跟我哥在一起。”
“这样啊,那我现在方便过去吗?”
“方便!正好我哥也想见你!”颜殊像是有些兴奋,估计是为终于能把于归介绍给家里人。
“那行,我这就过去。”于归说完就挂下电话往颜殊住的地方走,距离不远,他就不想再坐地铁了。
其实心里对颜殊的哥哥还有些好奇,又有点忐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得像颜殊所说那样对他们两个人的事理解并支持。
十多分钟后,于归到了颜殊家楼下,这栋公寓的门卫都认识他了,一看见他进来就替他按好了电梯。
“谢谢。”
于归走进电梯才发现自己忽然变得特别紧张,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着等下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短短几分钟于归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到了多少种可能性。
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才深深吸气强行终止了这种胡思乱想。
“于归!”颜殊似乎一早就等在电梯口,看见于归便直接牵起他的手往屋里走。
而于归这时已经看到在客厅沙发旁边站着一个身高和颜殊差不多的年轻男人,长相也与颜殊有几分相似,但是看起来明显要精明稳重得多,比颜殊的“行长模式”还要更加成熟一些。
“于归,这位就是我表哥颜理。哥,他就是于归。”待走近后颜殊便替他们两人相互介绍道。
颜理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朝于归伸出手说:“听颜殊提过你好多次,很高兴终于见面了。”
“颜理哥好。”于归也客气地笑了一下道。
“来坐吧。”颜理跟于归握完手就像主人一样把他往沙发上让,亲切的态度让人无从挑剔,可于归却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只能暂时先保持微笑掩饰过去。
颜殊看起来倒始终是很高兴的样子,他应该很满意自己哥哥对待心上人的态度,看到他们二人能和谐相处心里就觉得很轻松。
“对了于归,下午我们一起吃饭吧。”颜理这时候说道:“本来中午就想约你一起吃,可是听颜殊说你中午已经跟朋友约好了,我想就改在下午。”
“嗯,没问题,晚上我来请客吧,颜理哥难得来一趟我该尽地主之宜。”于归礼貌地说。
“不用”
“怎么能让你请呢。”颜理不等颜殊将反对的话说完就已淡淡笑着把话题接了过去,表情颇为诚恳地说:“我是做哥哥的,我来见你们当然得由我来请客。另外我听颜殊说起过你家里面的条件似乎不太宽裕,颜殊从小爱吃的那些东西在一般的餐馆里根本做不出味道来,我们要去好一点的餐厅价格可能会比较高,那就不一定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出钱。”
于归听完他这段话不由愣了愣。
颜殊看上去也有些莫名其妙,表情略尴尬地看着颜理说:“哥,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于归家里的情况?”
颜理瞥了他一眼,像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就是今年过年说的吗,你忘了?看来下回真得看着你不让你喝那么多酒,省得回头连自己当时到底在哪、跟谁、干了些什么都记不清楚。”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喝这么多的时候,你说是哪天?”
颜殊更加发懵,而颜理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是真忘了还是在这里跟我装糊涂,非得让我当着于归的面揭穿你是不是?你就不怕我说出来之后今晚你就没床睡了?”
“不是我”
“行了不说这个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你们两个为此闹矛盾不合适。”
颜理端起桌上的茶杯细细抿了一口茶,又看着于归和善地笑了笑说:“于归,你也别太跟他计较,年轻人谁没几个朋友,你刚才不也去见了一个么,都是常事,你们相互理解一下就好。”
颜理的话说得意味深长,虽然他脸上的表情看着非常自然平和,但每句话的后面却都像埋着陷阱,细思恐极。
于归到这会儿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曾经以为颜理真得能认同并且接受他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了。就目前这架势来看,他最后不把自己生吞活剥都算大发善心。
而颜殊此时此刻仍然是一个大写的懵逼状态,仿佛还没抓住谈话的走向,于归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意识到颜理的真实用心。
“对了,还有一件事。”
颜理见颜殊跟于归都不说话便又开口道:“于归,明晚的派对你会去吧?”
“什么派对?”于归抬头问。
颜理先诧异地望了一眼颜殊:“你还没告诉他?”然而不等颜殊说话他就紧接着说:“是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她家跟我家算是世交,这次邀请了我们兄弟两个肯定是得去的,我还以为颜殊会邀请你一起。”
颜殊看起来冤枉极了,冲于归解释道:“……不是我不邀请,是我自己也不打算去”
“说什么呢。”颜理语气淡淡地截住他的话,眼中蓦然多了几分压力:“都多大了,这种事还能由着你的性子来么。”
“哥……我就知道你这次来的目的不单纯,你好歹也该事先”
“事先不事先你都必须要去。”颜理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于归:“怎么样于归,可以请你一起来吗?就当帮我一个忙,只要你肯来那我就不用再劝他了。”
“看来我不答应都不行了。”于归不禁轻笑了一声道。
颜理眼中的压力褪去,微笑着说:“不用勉强,我尊重你的个人选择。”
“那就去吧。”于归扭头看了眼正在认真瞪着颜理的颜殊,将他的手握住:“我跟他一起。”
“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颜理的笑容现出一丝玩味。
于归不由在心底暗叹。
看来明天的这场派对,注定是一场“鸿门宴”了。
☆、chapter067
当天晚上,颜殊、于归再加上颜理三个人晚饭是在位于第五大道和麦迪逊大道之间的一家高档意式餐厅吃的。
用餐期间,颜理一直十分“贴心地”为于归介绍各种食物的名称、来源、配料的种类,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价格。
当然,颜理还不至于露骨到直接告诉于归每道菜多少钱,但是他所表达出来的意思就是:这些全都非常贵,至少你自己是吃不起的。
鉴于是这种情况,于归这顿饭就吃得相当糟心,如同嚼蜡。
另外,由于颜理是个说话很有技术含量的人,他开口的时候乍一听处处都是站在于归的角度上去替他考虑,完全一副“知心好大哥”的形象,除了当事人自己听着别扭以外旁人很难感觉出来,所以颜殊似乎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直乐呵呵地吃着,愉悦的样子让于归看着就心累。
终于,好容易等着把这顿饭熬了过去,颜理又提议说一起找家酒吧喝点酒,而他所说的那些个酒吧都是一小杯酒动辄就要上百的,更别提那高的惊人的卡座费和小费,于归是真心不想再跟着去,可是想到颜理跟颜殊的关系他又不好直接开口拒绝,内心那叫一个纠结。
不过这个时候倒是颜殊先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抱着于归对颜理说:“哥,我们还是直接回家吧,外面的酒哪有家里的好,你想喝的话回去随便找一瓶就行,何必去酒吧呢。”
“这不是时间还早么,回去太早也没什么事情做。”
“谁说回去没事情做了?”颜殊抱紧了于归反问:“我俩回去还忙呢,你要是实在无聊就自己去吧。”
“什么话。”颜理微微瞪了颜殊一眼:“在外面你该注意点影响。”
要在以往于归肯定也跟颜理是同样的想法,然而今天他却难得觉得颜殊说得太是时候了。
不过,颜理并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他见颜殊还是一心想带于归回家便稍稍沉下了脸色道:“好歹我也是你哥,这么不给面子?”
“那要看是什么事。”颜殊忽然看着颜理似笑非笑地咧了下嘴角,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问:“哥,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整个人都有点奇怪。你是单纯来我这儿借住,还是带了什么任务?”
颜理听到他这么问眉心不由一皱:“我能带什么任务。”
“没带任务就好,”颜殊开玩笑地说:“否则要是让我发现你目的不纯,我会赶人的。”
“你还想赶人?”颜理一脸“你小子能耐了”的表情,“你要是真把我给赶出去了不怕二叔回头教训你?”
颜殊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伸手拍了拍颜理的肩膀说:“哥,你在不在我这里住跟我爸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知道,难道你还想专门找他告状?我们早就过了干这种事的年纪了吧。再说你这次来也没有提前给我打招呼,连点准备的时间都没给我留,也不考虑我这边方不方便,这可是你的失误。你一向做事很周全,这一回有点失了水准吧?”
虽然颜殊说这番话时全程在笑,但话中的含义却让人听得笑不出来。他似乎只是在针对刚刚颜理非要提议去酒吧的事,但再一听又觉得他另有所指,由不得你不往深了去想。
于归现在开始意识到他方才以为颜殊对颜理的意图毫无察觉应该是小看他了。
毕竟是可以当国商行副行长的男人,平时私下里不表现出有心眼的样子并不代表他真没心眼。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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