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皇帝亲自抄了高昌乡的缙绅杨老爷的家,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松江府,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传的众所周知。
这个事实,证明了一个传言。
荒淫无道的皇帝陛下,真的要大兴土木,真的要将江南十万钱以上的富户全部抄家,为土木事筹措银两!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病一样,在所有的缙绅大户之间流传着,一时间人心惶惶,本来就要外逃的风力,愈发强劲了几分。
这几日松江府的酒楼生意,异常的火爆,缙绅富户们在奔走相告,在酒楼里密谈,应当如何应对荒淫无道的陛下的索求无度。
七月中旬,湖广、凤阳、两浙、两淮的商总们在松江醉仙居,齐聚一堂。
醉仙居的酒是古井贡酒,乃是建安年间,曹操将自己家乡亳州产的九酝春酒进宫,因为色清如水晶、香纯似幽兰、入口甘美醇和、回味经久而成为历代贡酒。
酒是好酒,菜也是上天入海,应有尽有。
可是,这酒桌上的众人,都是一脸的严肃,美味佳肴就在眼前,所有人都无心享用。
唯独一人,似乎是心情极好,新任的两浙海商商总叶衷行,大快朵颐。
“吃吃吃,你们也一起吃啊,这道鱼脍,可是鲜嫩无比啊,来都尝尝。”叶衷行乐呵呵的招呼着众人。
“叶商总,您真有办法把我们送出海去?要知道,巡检司那帮鹰犬的鼻子,比狗还要灵,上个月,海宁吴家的船,带了点潞麻,就被巡检司那帮丘八给查抄了,连工坊都被查了个底朝天。”刘岑是湖广商总,他忧心忡忡的问道。
海宁吴家可是海商世家,海宁吴家吴炳建是上上上一任的两浙商总,陛下亲征南下,吴炳建屯煤,撞到了枪口上。
海宁吴家在屯煤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但是还是勉力维持了下来,这三五年的光景,恢复了不少的元气,这刚有了模样,就又被朝廷的巡检司给查了。
叶衷行嗤笑了一声说道:“什么买卖不能沾?”
“那帮鹰犬可是连商舶上的火药、火器、长短兵、弓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福禄三宝,查的格外的严。”
“都没点数,倒腾点香料赚的不够多吗?非要倒腾潞麻,那是一点?七条船倒腾了三千斤潞麻!三千斤,够掉六万次脑袋了!”
叶衷行擦了擦嘴,眼神里带着几分睥睨的说道:“至于能不能把你们安全的送出去,你们若是不晓得我和李巡抚、陈府尹的关系,能请我吃饭?”
叶衷行的表情格外的嚣张,突出了一个有恃无恐。
所有人都知道叶衷行搞砸了松江府扑买的疏浚事,不仅一点事没有,最后还被水师给找了回来,在魏国公的支持下,顶替了夏时正的空缺,成为了两浙新的商总。
在场所有人都带着羡慕和愤恨的神情看着叶衷行,心里不禁泛嘀咕,那李宾言油盐不进,也不知道叶衷行是怎么打通的关系。
叶衷行坐直了身子,整理了下衣襟,十分正色的说道:“你们可都是想好了要走?”
“大明五大市舶司,三大海外市舶司,可是对大明商贾抽分蠲免的,若是这变卖了大明的资财,执意出海,可是拿不到船证,就无法享受这等蠲免了。”
“市舶司对大明商舶的抽分是十抽一,给银蠲免四成,只收六分。”
“若是你们拿不到大明的船证了,到时候你们的船再到大明,那就不是十抽一了,是十抽三。”
“即便是在海外过手给有船证的商舶,那也会被刮一层油去,最少也是两成半,这可是纯利,这一走,这蠲免可享受不到了,那损失可海了去了!”
叶衷行在劝,劝这些人想清楚,想明白,到底要不要走。
出海之后,他们就不是大明商贾了,想拿到船证,难如登天。
这船证一年就那么点,每年为了这船证,各大商总都是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
大家都在这个圈子里混,找经纪买办代理拿证,立刻就会被举报,失去拿证的资格。
不教而诛是为虐。
李宾言可是反复交待了,劝人向善,能劝一个劝一个。
尼古劳兹对大明的观察非常到位,大明的确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势,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劝一劝。
刘天和拍桌而起,极其愤怒的说道:“是我们想走吗?那高昌杨老爷就是个普通的缙绅,收收佃租,他做了什么恶事?突然就被抄了家!”
“就是陛下看到了一个泥腿子被杨老爷的儿子欺负了?不一直是这样吗?”
“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就不行了?”
刘天和是两淮的盐商商总,自然也做这海贸,而且生意极好,大明的市舶司对大明商舶的优惠极大,但凡是找个靠谱点的舟师,倒腾什么都能赚到钱。
“就是!”另外一名商总也是满腹牢骚的说道:“现在朝廷这是拿我们当猪杀啊,就是想着把我们养肥了宰,这要是再不想办法,咱们明年啊,都在鸡笼岛伐木吧。”
恐慌会传染,这两个商总带头冲锋,其他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声议论起来。
“刘商总所言有理。我敬你一个!”
“陛下太狠了,以前抄家都是扑买掉,朝廷收钱,现在那襄王搞了个什么利柄论,朝廷抄了家都变成了官厂,拿都拿不回来。”
“可不是吗?那华亭蔡氏多少年了,换了多少知府?不一直是那样吗?差不多就行了,非要抄家灭门,全家流放鸡笼。”
“朝廷缺钱可以说话嘛,可以加税,我们可以认缴,顶多从别的地方找补,可是朝廷就是不加,就硬抄家。”
“就是!”
……
从别的地方找补?
从百姓身上朘剥。
叶衷行看着这帮人,眉头紧皱,这些个商总们,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从来如此,便对吗?
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
叶衷行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咳嗽了一声说道:“这出海只需要点银子,可是回来可就难了啊,陛下总归是会知道的,知道之后,这子子孙孙再想科举,那必然不可能。”
“这你们可也要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
叶衷行说了另外一个代价,科举选仕。
科举,是为国选才的大事,就连贵为大学士的陈循,儿子参加科举,还被人翻找了出来。
科举,可是要比船证要卷的多的多。
叶衷行此言一出,各商总都是沉默不语。
刘天和看着叶衷行问道:“叶商总不打算走?”
叶衷行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走什么?”
“现如今李巡抚在松江府一手遮天,自从陛下到了松江府,出了这么多事儿,李巡抚不还是挂着永乐剑?陛下到哪儿,李巡抚就跟着到哪儿。”
“李巡抚那是简在帝心,我为什么要走?”
刘天和一口气没喘过气儿来,用力的咳嗽了几声说道:“多说无益,叶商总真的能把我们送出去,怎么收钱?”
叶衷行伸出了一只手,五根指头明晃晃的亮着。
“五万两白银?”刘天和试探的问道。
叶衷行嘴角抽动了下,颇为平静的说道:“不不不,是五成,上船之前查验,带走多少,我拿五成,这李巡抚大家也都知道,难搞。”
“这也太多了吧!”刘岑愤怒无比的说道。
叶衷行笑而不语,他还没告诉这些人,下船还要再收三成,他笑着说道:“商人逐利,不是从来如此吗?”
“小本生意,只收现银。”
“银币、银两、宝源局汇兑都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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