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沉默无比的看着面前的铁锁横江的场面,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元末。
因为赣江商船从鄱阳湖汇入长江的缘故,铁索前的商舶行动缓慢。
朱祁玉脚下的商船缓缓前行,因为壅积,船只离得很近,缇骑们神情紧张的四处张望,唯恐有歹人登船,惊扰圣驾。
“勒个小娃儿,你们打哪里来哟?”另外一条离得很近的商船之上一个老汉,大声的喊着。
朱祁玉看着那老汉衣服上的补丁,这老汉周围几个商贾,他们头上包着几尺长的粗白帕子,右耳朵边吊下三四寸长的帕头,显然都是同行。
他笑着喊道:“打九江府来,老丈打哪里来的?”
那老汉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说道:“打四川蓬安来的,贩点灯草到吴中。”
这老汉的口音很重很重,朱祁玉听不懂,偶尔还要问于谦这老汉说的什么。
此人名叫陆二,以贩卖灯草为生,每年从四川贩卖灯芯草到苏州地区,再从苏州贩卖四川急需之物。
他也是拼船,和几个人合赁一条船,勉强湖口,这陆二手中的灯草价值不过不到三百两。
很快就轮到了朱祁玉和陆二的船只,朱祁玉笑着说道:“老丈先行,咱不急。”
陆二刚才还热情的脸上,变得颓然了起来,骂骂咧咧的说着什么,将船缓缓驶入了这铁锁横江的抽分局。
朱祁玉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前船走动,就觉得有些奇怪,对着卢忠说道:“派几个缇骑去看看。”
三两个缇骑轻轻一跃就跳上了陆二的船,很快消息就传来了。
陆二的船被拦下了抽分,但是陆二交不起税银,陆二要用灯草实物抵扣,但是税吏不肯,就僵持住了。
因为陆二的船堵塞,导致了无法前行,朱祁玉站在船上,已经听到了周围船舶骂娘的声音。
朱祁玉沉默了片刻说道:“靠岸吧。”
朱祁玉的船靠了岸,他踩在了长长的木制栈桥上,看向了陆二的船。
陆二的船也靠了岸边,灯草被搬了下来。
朱祁玉走过栈桥的时候,还以为是税吏同意了实物抽分,但是看着看着,听着听着,才眉头紧皱起来。
陆二是没法往下走了,索性将所有的灯草都卸了下来。
税吏看着搬运着灯草的陆二,大声的呵斥道:“你这老头!麻烦的要死!”
“都如你这般,这码头栈桥还有下脚的地方吗?走舟的连现银都不带,不懂规矩!”
“来几个人把这灯草都堆到那边,一把火烧了!”
陆二听闻大惊失色,跪在地上,抓着税吏的裤管喊道:“官爷,使不得啊!这可是老倌一家老少活命的货啊,怎么能烧了呢!”
“官爷,我赶紧搬走,不在这里碍官爷的眼!”
税吏一脚踹开了抓着他裤管的陆二,嗤笑一声说道:“晚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都像你这般没规矩,日后还怎么抽分收税?烧了你的杂草,也教他人,知道咱湖口抽分局的规矩!”
“来人,给老子烧!”
陆二爬了起来站在了灯草旁,声嘶力竭的喊道:“你要烧,我今天就死在这里!”
这大约就是陆二发出的最大威胁。
陆二同行的几个商贾皆是面红耳赤,却只能咬着牙看着这一幕。
税吏腰刀一挎,迈着外八字走进了陆二一把把他推开,面带不屑的说道:“贱皮子,贱命一条,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烧!”
“来人,烧啊!愣着干什么…”
税吏还没喊出来,就看到了脖子上架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杨翰的绣春刀架在了税吏的脖子上。
其他的税吏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摁在了地上,嘴里被塞了袜子。
税吏吓得脸色苍白,但仍然安稳住了心神,色厉内荏的说道:“哪条道上的!报上来路。”
卢忠满脸嫌弃的看着这税吏,作威作福被皇爷爷看到了不说,杨翰可是和袁彬一样的狠人,杀人不见血的那种酷吏,问杨翰的来路…
杨翰的刀又逼近了一些冷冰冰的问道:“我问,你答。”
税吏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一动不敢动,知道自己踢到了硬茬子,哆哆嗦嗦的说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杨翰平静的问道:“谁让你在此处设卡收税抽分的,县太爷吗?”
税吏面色剧变,大声的说道:“朝廷让设的!爷爷!朝廷让设的!”
善名归己、恶名归上,这套路,玩的真的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
朱祁玉听闻也是一乐,对着于谦问道:“怪哉,咱登极至今已九年有余,从未听闻户部账目上,还有这等条目,于师父听说过吗?”
“臣未曾听闻。”于谦摇头,大明户部尚书都没听说过的事儿,他当然也没听过。
作为大明的户部尚书,朱祁玉能不知道大明的账目吗?
他连南京城里要收房号银都清楚。
大明在十二个城池按间架不等,每岁收房号银,每年到户部太仓的大约有十万两银子左右。
但是从未听闻大明朝廷还有这个进项。
大明的税能收到长江河面上,崇祯皇帝还能穷到平定李自成,只给孙传庭六万两从他牙缝里抠出来的银子?
大明自然也收商税,只收行商,不收坐商,即便是行商,那也是入城时候三十税一。
这长江设抽分局之事,自然是闻所未闻。
“老丈先起来。”姚龙先去把地上的陆二扶了起来。
“几位官人,我这一路上都交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税了,真的交不起了啊!”陆二已经哭的稀里湖涂,断断续续的说道。
陆二的灯草才不到三百两,就交了一百五十两的税。
朱祁玉面沉如水,厉声说道:“卢忠!你先带着人,把江上的铁锁横江给朕撤掉,知道的人,自然是知道咱大明胜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陈友谅胜了呢!”
“朕看了笑话不要紧,让那陈友谅看了笑话去,陈友谅岂不是在地府都得笑的肚子痛?”
“于少保,你说是不是?太祖高皇帝建立这大明朝,也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