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都军那里来说,当然会震动,这可是东都军这次出来的三大将之一,而且东都军本来就军心涣散一些。”白先登笑了笑。“但不耽误大局的。”
“不答应原因很简单,倒不是嫌弃中郎将低什么的,也不是不信谁,没到那一步……只是觉得,一个是人本身不能轻易造反,尤其是出头造反的,因为一旦反了,名声就坏了;另一个是,一旦要反,必然牵动那些老兄弟,但那些兄弟为我出生入死的,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安生日子,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再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崔夫人以手环过对方手臂,竟是个交杯的姿态,然后清晰来言:“只求大郎一件事,千难万难,刀光剑影的,务必要活下来,我委实不愿意再嫁一回了。”
崔夫人还是不说话。
“不好说,郑善叶听到前方兵败消息,带着败兵一口气退了好几十里,都是从败兵口里问的话,也就是兵败身亡的消息是对的。”张公慎认真讲述。“具体如何,估计明日才能清楚……主要是东都军那里,上下全都震动起来。”
“真要个人逃,未必不能逃,但结果也好不了哪里去。”罗术蹙额回头,东南风吹来,使他发丝凌乱。“你别看白横秋现在维持大营好像挺艰难的,黜龙帮一垮,人心一倒,他便能立即把控局势,而依着他对黜龙帮的决然姿态,便是流言是真的,东都军回去了,可太原军必然还会督着我们去打黜龙军的大兵团……你说,若是这里黜龙帮精华尽丧,大兵团又被追上去打没了,便是张行、雄伯南那些人活下来,又能如何?”
“大郎1
“这是必然,然后呢?”白先登认真追问。“张行跟徐世英这些人能出去吗?”
“阿叔1
不过,其人临到刚刚打开的侧门前,却又在台阶上歪着身子回头:“大郎,那堂上那些人又怎么说?”
那瘸子以下,几个主心骨,包括跟在程大郎身后的老都管,算是听到了程大郎的心里话,这个时候才都放松下来。
没有任何光源之下,东都军大营最西南部地区,屈突达忽然在帐中翻身,提前问出了这句话。
“结果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了。”罗术回过神来,明显有些烦躁不安。“不管眼下这些细微局势如何,大略上来讲,还是太原军以大宗师压强军突袭,黜龙帮的人一来没有攻击而胜的能力,二来仓促被围,粮食有限……我估计,也没有几日了。”
“兵败倒也罢了,那个七太保居然也这般干脆死了?”火把下,白先登不可置信。“这是黜龙帮大兵团那里处心积虑吧?”
“所以,大郎你不准备反?也没被帮里要擒拿?”昔日程大郎的亲卫头子,瘸子腾进皱着眉继续来问,丝毫没有被对方唬祝
白先登恍然,罗术也不由“啧”了一声。
“可要是有故呢?”那瘸腿中年人依旧板着脸来问。“刚刚小五也说了,帮里夺了你兵权,让你做个郡守,你是不是心里有怨气?”
果然,一进门,许多人便从前院各处拥了上来,称呼五花八门,却多能听出来,都还是登州、齐郡一带的老兄弟,后来渡河搬迁,包括划到现在的无棣郡,也不过三年,后来有军功授田挪到旁处的,更不过一年,都不耽误程大郎在其中威信的。
“到了前线又如何决断呢?”崔夫人催问了半句。
“做个郡守算是坏事吗?1程大郎双手一摊,满脸无奈。“老腾,小五不懂事你不懂事?这都什么人说什么话呀?我祖上三代在大齐做军头,到我爹才算是积攒了家世做了一任郡守,可惜福薄,做了没几年大齐就没了,我这才四年,还吃了好几次败仗,依然做了一郡太守,说破天去这都是张首席的恩义,何谈什么怨气?”
“没有1程大郎无奈,就在院中指天来言。“三辉四御看着,我在这里确系无灾无乱。”
“小五且住嘴。”还是之前那中年人阻拦其他人后来问。“大郎,几句话而已,说清楚就行,上不上堂,坐不坐有什么意思?我再问你,下面还有人说你要反了,是也不是呢?”
程知理饮酒的当口,庞大战线上的信息流终于再度发生扰动,数骑来自于东侧郑善叶部的信使飞马驰入了旋涡的中心,带来了第一个坏消息,也就是纪曾历亭之败。
“大郎1一个双目炯炯却明显有些瘸步的中年人瞅了瞅周遭,看着院门关上后便迎上来当场问话。“咱只说我们那边庄子里传言,说是帮上要拿你?是也不是?”
说着,自是闭目一饮而荆
“局势危难,你夹在其中,又有许多顾虑,自然有许多想法,将来怎么样也都听天由命。而我作为你夫人,其实也有一个念头,希望大郎能记祝”崔夫人捧着杯认真交代。
腾进笑了笑,不再计较,带头出门去了,其余人等也在朝程知理行礼后匆匆离去。
“回禀大郎,先是夫人那边来了几个亲眷故旧,这几日日常来的,然后庄内的自家兄弟们也来了,人多了些,所以杂乱。”候在此处的老都管早早迎上,牵了马缰,稍作解释。“侧门马厩其实没满,但腾进那个脾气大郎又不是不知道,他看见先前来客人的马干净,便阴阳怪气的把马扔在外面了,还不愿意上堂,只在院子里聒噪。”
程大郎回到住处,还未下马便看到门前廊柱下散落了十几匹马,不由皱眉。
“什么事?”
“曹林没死,太原没动,直接冒险抢了黎阳仓去散粮,就是最大的错。”罗术冷笑。“张行这是自寻死路……我当日高看他了。”
毕竟,如今大营四面围的水泄不通,各家所据方位清楚无误,既晓得方位,自然知道是哪家。
目送着这些老兄弟离开,程大郎立在院中沉默了好一阵子,以至于天色彻底黑下来,老都管吩咐人点起火把火盆时方才动身……却并没有往堂上来……反而是越过了尚有客人等待的正堂,转向后院,直接进了花厅,然后请了自家那刚刚娶了没多久的夫人过来。
“堂上那几位崔氏亲眷里,其中很有几位是经常带着说法来的,明里暗里就是希望我能在后面反了,捅前线一刀,说是不指望别的,只要前线大营往后退一步,那不论最后结果,就有个中郎将保底。”程大郎开口言道。“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这个的……非只如此,待会我还要将他们扣下来,送进郡府牢里。”
“应该是白横秋当面。”立在一旁的白先登脱口而对,却也立即察觉到了罗术的心不在焉。
想到这里,他便也终于正色:“老腾,你既然这般问了,我也给你透个底,你回去也给庄子里的兄弟们说一遍……我程知理从来没有想过要反,也不会反……但有没有麻烦呢?自然也是有的,麻烦就是张首席现在被围着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白先登也笑,然后忽然变了颜色。“那总管,咱们就这么干看着吗?难道指望公慎翻出一片局面?”
“夫人懂我的意思吗?我可以反,但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前面联军大胜了,推了过来,到时候可能会因为想保住那些老兄弟还有那些跟着我往来遭罪的庄子,就势降了……但那其实还是降,不是反;还有一条路,便是实在是被陈斌、窦立德那些人逼急了,一个人跑过去前线,单枪匹马的背反,以此告诉天下人,是陈窦他们不仁不义,我是被逼无奈,反正不会牵累其他人。”
罗术枯坐在自家大营的一处望台上,看着被遮蔽了月色的天空,神情飘忽,许久才被某处动静打断。
“大哥1
“那便是无灾无乱,你自己心里可有想法呢?”瘸子还是继续追问,还是没被对方给塞住嘴,非只如此,他甚至拐着脚又逼近了一步。
“胡扯什么?”程大郎当场吓得摆手。“哪来的谣言?我这刚刚从郡府回来,哪里要拿我?咱们进去说,上堂上坐了再说。”
“黜龙军士气倒没有跌落到不堪的境地。”一念至此,白先登主动开启了话题。“也不知道此战到底什么结果……”
“怎么都来了?”稍作寒暄之后,程大郎状若无事,只负手笑问。“家里的地都耕好了吗?平白来我这里打秋风?”
没办法,自己那清河崔世出身妻子的“亲眷们”若是能跟自己庄户里的老兄弟一见如故的话,那陈斌跟窦立德都不用斗起来了。
周围挤上来的人多有释然。
而其人拿过信来,不等帐内照亮,便仗着真气渲染目力强行来看,只是几眼,便将潦草书信给看完了,却又端坐在榻上不动。
过了许久,这位东都军中理论上仅次于段威的大将方才开口:“东面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吧?”
“是。”
“也把这西面的消息送出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