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庆的抵达使得出云州的黜龙军军心明显振作,这倒不是说他带来了多少军情讯息与局势情报,或者是带来了多少物资补充,物资肯定是没有的,情报有也是落后的,主要是联络人的出现和来自黜龙帮指挥机构的直接响应让他们摆脱了之前的孤立感与不安感。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从阎庆抵达的这日开始,出云州这里对黜龙军的管控也明显放松了不少。
在白有思向出云太守郦求凡发文请求得到应许,并以十三副甲胄换来八百贯文现钱后,黜龙军开始以五百人规模全面轮换休假,每人发五十文半日假往城内、城外做娱乐。
至于头领们,活动范围就更大了些。
正是因为如此,接下来,黜龙军这支偏师的上上下下得以看到了许多他们之前没心思看或者根本没看到情形,也对东夷有了些真切的了解。
但也仅此而已,不过是四五日光景,大约是东都禁军渡河占据徐州的时候,这支偏师终于迎来了一位某种意义上可以决定他们命运的正主,也是东夷这边一位真正的贵人:
出云太守郦求凡的叔父,东胜国水军元帅,太师,侍中,安西将军,都督东胜国西、南十七州诸军事,华阳郡公,东夷九百年名门、一品氏族郦氏族长……
当然,也可以更简单一点,东夷唯一一位大宗师郦子期。
见面地点在出云州州城内,却没有去太守府中,而是本地一家世族的后园中,这里有州城城内最高点的一座五层楼,在顶楼可以俯瞰整座城池,然后北面见海,西面见山,委实是个好去处。
号曰归春楼。
四月初六下午,郦子期刚刚抵达此地不过一个时辰,便在归春楼顶楼设宴招待黜龙军诸人,白有思着收袖布衣劲装配长剑戴武士小冠,如约领王振、钱唐、阎庆、马平儿四人来见……这里面阎庆是刚来,王振、马平儿本是随行领军头领,稍微值得一提的是钱唐,他离开平原郡转到新设立的无棣郡本质上就是为了建立大河出海船队,此番随白有思一起出动,负责后勤,来到出云后,更是与领兵众人分隔,只在出云港内负责看管船队,这几日才往来方便一些。
至于其余头领,也就是唐百仁、王伏贝等人,则留在营中值守。
须发白的郦子期那边,王元德、郦求凡之外,当然还有不少本地官吏世族子弟作陪……倒没有大都督的随员,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
就这样,双方行礼完毕落座,白有思先行来笑:“不想居然是大都督亲自来见我们。”
其余人虽然没有吭声,却都与白有思想的一样,然后一起去看主位上的大都督……毕竟,这位的抵达来者属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大家还是有些好奇的。
头戴高冠,同样一身布衣却衣袖宽大的郦子期闻言也捻须来笑:“老夫若不来,这东胜国五十州,怕是只有青帝爷下凡才能制住白娘子了。”
果然如此!
在座的东夷众人心下一惊,却是终于验证了某种想法。
而郦子期顿了一顿,则继续言道:“当然,四年前在落龙滩遇到司马将军,便晓得那人委实不可制,也便一直想着与之齐名的白娘子是何等风采?今日也该一见。而既见面,也果然如我所料……只能说,司马将军也好、白娘子也罢,这个年纪便进位宗师,委实让人心惊肉跳……张首席如何?我虽未见他,但黜龙帮如此势力,想来修为也不浅了吧?莫非也是宗师?”
“这倒不是。”白有思倒也坦诚。“我家三郎算是黑帝爷的点选,二征前后便开了一种锁,真气积累极多,修为进展却极慢。”
郦子期一愣,难得颔首,却又摇头:“这般说来,怪不得要用伏龙印了,却居然正好契合,也怪不得你父亲会退却。”
“这我就不晓得了。”白有思有一说一。“此类消息,我虽得了帮中一些告知,但也是稍早一些的,未必有大都督知道的清楚。”
郦子期点点头,复又来问:“那雄伯南据说是黜龙帮中第一个进位宗师的,却不晓得是多大年纪?”
“大都督只顾打探我们战力,莫不是如传闻那般,是敌非友,这次来也是要对我们用强了?”就在这时,不待白有思开口,王振忽然插嘴。
“王……大头领想多了,只是好奇而已。”与东胜本地世族子弟的惊惶不同,郦子期倒是毫不在意。
“你问天王与我们首席,倒也算是好奇,但眼下呢?你亲自过来看管我们的宗师又算什么,便是好奇,你不也亲口承认要来‘制住’我们总管?”王振几乎冷笑。
场上刚刚还算和煦的气氛陡然尴尬起来,但因为郦子期和白有思这一主一客的放松,却称不上紧张。
而回到眼下,郦子期想了一想,本欲驳斥,但“制住”二字是自己亲口所说,再加上白有思也不接话,只放任王振,却也无奈,便扭头去看自己侄子:“五郎,莫非是你不听军令,没有好好接待诸位,以至于起了什么误会?”
“断然没有此事。”出云太守郦求凡赶紧避席来告。“侄儿一直按照叔父军令来做,白娘子麾下也一直妥当,一月之内,并无抱怨,非只如此,前几日晓得叔父要来,还专门放开禁制,许白娘子麾下出入更加方便,却不知为何这王大头领反而有此言语。”
“正是因为放开禁制,老子亲眼见到你们东夷人的腌臜,晓得我们这一万多孤军是被逼到墙角了,这才敢来问!”王振振振有词。“否则你一个大宗师主动来见,我是疯了吗当众找你难看?!”
郦子期一愣,然后便是真的不解了:“什么腌臜?还请阁下细细来说。”
非只如此,在场东夷贵人,包括原本看笑话的王元德,此时也都看向了王振。
“不用细说,就一句话。”王振伸手指向窗外城池、港口。“放开了禁制,我方才晓得,这满街人,十之八九竟都是奴!那敢问郦大都督,要是待会你要我们做的事情我们不从,是不是也要被发卖去做奴?!”
郦子期怔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只是他,在场的东夷人都有些发呆……最主要一个,就是这个“奴”让他们有些懵,因为他们没有把这个平素浸淫在日常中的概念当做一个什么难以接受东西,并跟眼前的人联系到一起。
奴籍多了些又如何?
但是,王振发作前后,白有思以下几人全都无声,却也说明了黜龙帮这些人的态度——他们居然觉得这是个什么天大的事情,甚至还记恨和忧虑起来了。
于是乎,慢慢的,东夷众人也才反应过来,而郦求凡还在避席姿态,也只好无奈笑道:“王大头领何出此言?你们过来本是遭遇风灾,我们以礼相待……”
“若是这般,还请大都督现在就许我们启程回去……这次收留之恩,我们黜龙帮必牢记在心,我来时首席有言,此次所费钱粮货物,必从登州加厚加优送还。”对方话没说完,阎庆也起身拱手相对。
这是告知对方,黜龙帮是联络上此间了,这不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们欺辱的孤军。
故此,这些天有些走神的王元德明显一愣,郦求凡也心下一慌,倒是郦子期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只是轻笑了一声,维持了体面:“如此说来,诸位倒是不想用宴,而是要直接说正事了?”
“还望大都督体谅。”白有思终于也再度开口,乃是执长剑正色一礼。“我们被困了月余,归心似箭,偏偏东胜国上下却又屡屡阻拦,委实军心波动,人人生疑。”
“那好,还请诸位且退,只我与白娘子一人交代个清楚。”郦子期摆手示意。“一刻钟说完,大家再来行酒。”
郦求凡为首,东夷方面的人纷纷起身,就要告退,唯独王元德昂然不动,非只如此,黜龙帮那边王振四人也都不动。而本地太守郦求凡见状,咬咬牙,居然也回到座位上去了。
郦子期见状愈发无奈:“王将军,白娘子……你们这是何意?”
王元德依旧昂然:“我乃东胜王族大将,不晓得这东胜国中有什么事需要避我。”
“不瞒大都督。”就在王元德对面的白有思也笑道。“我们黜龙帮制度,讲的是大家一起做主,这一万军、数千水手组成的船队里面,有一个任正将的大头领,四个领兵任郎将的头领,一位任太守的头领,一位任行台分管的头领,又不是我一人之私军,他们的生死求留,怎么可能是我一人与大都督做讨论呢?况且,我实在是想不到,连我们整军都被扣住了,还有什么话需要避人耳目?”
郦子期沉吟片刻,朝着郦求凡继续再一挥手,示意这些人离开后,顶楼这里只剩七人,却还是没有放弃:“白娘子,有些话不是避讳他人,而是说本就是针对你私人的告知……”
“若是这般。”白有思想了想,恳切来问。“能不能让他们现在就动身,起船队回去,我大可安心留在这里,与大都督做说法,听些私人告知。”
郦子期这一次沉默良久,终于喟然:“罢了……那我现在只有一句话,白娘子!”
“在。”白有思倒是依旧坦荡。
“我和我家国主受人之托,请你们南下,所以,诸位何妨自我东胜国东南济州出海,离开我们国土。”郦子期说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仅此而已?为什么?”白有思似乎百思不得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