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谰池上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13节
“是干什么的?”
穆修白似乎有点颓然:“我一直生病……所以什么也没有干成。”
“你想干什么?”
“当一个医生。”
“当一个医生?”
“恩,治好我妈的颈椎病和肝癌,我的心脏病……”
这世上少有李瑄城没听过的病。
李瑄城听得出来这些都是病。他也觉得穆修白现在讲得全是实话。但是这个人确实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穆修白却自己又开始喃喃:“可是我妈已经死了啊……死了!……”情绪开始有些失控,自己捧着自己的脑袋开始在房间里乱窜,出口的声音悲悲戚戚的,“我也不远了……”
李瑄城没有太理解穆修白讲的那个人是谁。只是怕穆修白撞到自己,把人环住安抚道:“好了没事了。”
穆修白梗着声音嗯了一声。
李瑄城觉得叫穆修白讲话确实是对的选择。日后也许要多和他讲些话。这个人疯的时候,讲的倒是真话。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没?
☆、章十六陈兵在野(一)
程省礼入宫求见,将连日查探所得国师相关事都说给祁钺。功课早已有人做足,程省礼只需要当个传话之人。
末了再加一句:“臣冒昧,南梁使臣私自离京,想必和国师有些关系。”
祁钺道:“果真?”
“千真万确。陛下可亲自派人查探。陛下若是还不信,也可问问国师。”
祁钺虽然不太相信,但说通敌一事确实非同小可,便让人去查查仔细。
朝上关于废祁景凉,立长子祁嵊的呼声从来没有断过。即便长公主已发了话明确立储事不再议,仍是有人上奏。问题在于祁钺心中确实属意祁嵊,朝上有人上奏之时,便也不严辞驳斥,反倒是对应迂回,颇有放纵之势。
“广沙王自小便好学知礼,封王后驻守边疆,忧国忧民,陛下得子如此,实在是陛下之幸,祁夏之幸。”
“为了苍生之计,社稷之福,选贤举能是为良策,立储之事更当如此。况广沙王贤能之外,亦身为皇长子。立嫡之道阻,理应立长。”
长公主便杀鸡儆猴地贬谪了数位官员。
于是便有人密奏一封,劝祁钺说我朝不当牝鸡司晨。
长公主气得直接甩袖子不干了,道:“你将那人贬到边地去!我看你病都好了一半,自己的摊子自己收罢。我去教教老三。”
祁景凉自此才算摸到了政事的边角。长公主见祁景凉聪慧,也心生喜爱,又觉得储君之位迟早还要还给老四,心中更觉得对他不住。
祁钺虽然偏向,见祁景凉不再是块朽木,亦欣然。
李瑄城对上朝一事从来都觉得非常不自在。祁景凉去了宫中做起了太子之后,李瑄城也少有见到他了。承虬宫住的是祁千祉时,李瑄城就少去,二是祁景凉怕是不乐意见到他。
一回下朝时,不想被祁景凉拦住了。
“承运兄自我被立为了太子,似乎甚少去我那拜访。”
李瑄城道:“日来杂事缠身。”
“我近日甚是想念承运兄,去我那边坐坐?”
“……”
李瑄城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精力来应付祁景凉了,只道:“事情过了我会去向你请罪。”
祁景凉听他这句,道:“你连这都不愿?”
李瑄城不言。
祁景凉冷道:“李瑄城,你是真不管我的死活?”
李瑄城避开一些,道:“殿下如今还和我这等庸俗无能之人混在一起,叫陛下看见,不太得当。”
祁景凉凑近一些,磨着牙道:“你这是推我上云端又早知道我要跌下来摔死,却还不知道在下面垫个软垫。”
李瑄城不知应对,脚步一顿,兀自离开,没有停留。
李瑄城出了宫到街上听到那些不知何时起的童谣,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对不起祁景凉。
童谣总会传到宫里,不知听到的人都作何感想。
“国师怎么看?”
“民谣往往是政事之兆,陛下的决定臣不便多置喙,但是陛下应当比我懂诗,也更明白何为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山有道兮云烟起,乘而升兮登九天。景态荒凉民不忿,莫以莸草代芝兰。前两句藏头,正说得是广沙王祁嵊,后两句更是明白得很,说的是祁景凉。祁钺自然也懂。
祁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尹天禄只觉得眼皮一跳。
自从那位语谰池主人进宫,陛下似乎并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了。
尹天禄虽然没胆子对语谰池主人下杀手,但是暗地里派人跟踪,做的手脚也不少。
只不过向来自李瑄城只要进了长公主住处,尹天禄的人便不敢近前。这回竟然跟进长公主的宫中来,倒叫人有些意外。李瑄城知道自己近来的所为也许确实动摇了尹天禄的地位,叫他有些心急了。
尹天禄的人并不是草包。若要说起,还是个中高手。
李瑄城将人往深处引了不少,才突然回身动手。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又被截住退路,只好与李瑄城交手。直至与李瑄城接掌,才发现自己所跟踪之人竟然武功甚高。
李瑄城这边,却也是发现来人似乎比他预料得棘手。
对方只是想脱身,但是已经被引得深了,不便脱逃,总是和李瑄城交手两招便往屋顶上方试图遁走,却回回被李瑄城的攻势逼回来。
对方知道李瑄城怕就是要拿他。一个心急招招都用的杀招。
李瑄城却要考虑将人送去给祁钺,不能伤他性命,被逼得守势居多。一不留意竟然被掌风袭到,只好一个后仰避开,再踩了檐角的鸱吻回身上前,化了对方的攻势。
李瑄城既然不慎受伤,心知不将人尽快拿下恐怕不妙。遂以攻为守,也都发些凌厉招式,对方见状却欺身上前,扯了他的面具,他也将人一掌劈得从屋顶掉下。
李瑄城旋即也从屋檐落下,袍袖翻飞,将地上勉强支撑之人一脚踩住。
那人道:“李瑄城?”
李瑄城冷冷哼了一声,手中蓄起一掌正欲结果人的性命,想了想却只是抽出两枚银针,手中掌风一过,银针入了人脑。那人闷哼一声,瘫软了下来。
李瑄城从人手里拿回面具戴上,将人交给了长公主。
此人很快便由长公主送去了祁钺那里。刺杀长公主可不是小罪,虽然证据未必齐备不能动摇尹天禄的根基,找个不痛快绰绰有余。
穆修白面上没有什么血色。连日来的折磨和他三次自杀所弄出来的伤已经让他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他瘦得面颊上都能辨出浅浅的凹陷,脸的轮廓都显得不那么柔和了。
但是自那日后穆修白少有自杀之举。他清醒的时候却越来越少,好像宁愿疯着不想醒来一般。偶尔晚上的时候清醒过来那么一瞬,躺在房中盯着黑漆漆的夜看了一会儿,很快便又失去意识。
李瑄城□□乏术,便是有个凛冬也应付不了繁多的物事。更多时候只将穆修白一个人锁着。
从长公主那回来,李瑄城也甚是心乱。自己和自己下着棋,想着祁嵊若是真的有领兵进京的打算,最早会在什么时候到达京城。
李瑄城不止一次让长公主调萧麒回京。长公主却不以为然,只道:“将萧麒从北海调回来,怎么解释?况且祁嵊并没有多少兵力。便是他真敢做这一出,到时再调援兵也来得及。”
穆修白在一旁坐着,也很听话。
一会儿突然拿了一颗白子落到棋盘上,一招断,将黑子的优势瞬间瓦解。
李瑄城看了下棋盘,又看了看穆修白:“你醒了?”
穆修白道:“一直醒的。”
李瑄城听着他这一句,调子都滑了去,知道他还是不清醒。
果然一会儿穆修白突然道:“我的珠子呢,不见了!”
李瑄城道:“什么珠子?”
穆修白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会:“除沉珠!”
李瑄城眉毛一挑,当即问道:“长什么样子?怎么不见的?”
穆修白道:“我把它给太子了……”说道太子两字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似乎甚是惊恐,弓着身子迅速地就爬到书案底下去了。
李瑄城却不罢休,只是将人从书案地下拎出来,好声好气地追着问道:“你说清楚……什么除沉珠?”
穆修白死死抱着书案的一条腿,口里便道:“我不知道……”
“你说除沉珠,你说你把除沉珠给了太子……”
穆修白哭着道:“是啊,给了太子……别,别把我交给太子……”
李瑄城道:“你哪里拿到的除沉珠?”
穆修白见他面上稍显严厉,以为他生气了,便抱着李瑄城的脖子亲吻,身子在他的身上蹭着。
李瑄城本来就不喜欢男人,此次想问的也没有问出结果,一掌就将穆修白推开去。没想到穆修白却更慌张了,手上动作灵巧地扯掉了李瑄城的腰封,把一双光洁修长的手探进去。李瑄城被他弄得恶心,一脚将人踢开了,站起身来。
穆修白坐在地上,仰起头来望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的衣物对于穆修白来说过于宽大了,衣摆散着,衬得穆修白的身形更加瘦削。李瑄城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祁钺时而得到一些有关国师的消息,都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地听着,直到有人来报说国师此前确实和南梁使臣在醉玉阁同席吃酒。祁钺听此心下不禁有些烦躁,时语谰池主人为他施针,便思量等施针完毕便叫尹天禄过来问个明白。
李瑄城心料祁钺已经知道了事情始末,便道:“陛下的国师,我此前倒是见过一面,如今才想起来。”
祁钺正心烦尹天禄的事,也不留心李瑄城的声音像是着了风寒,带着些浓重的鼻音。
“神医果真见过他?”
“我前些年在南梁游医时,那家主人同时请我和国师大人同去。”
“南梁?这么说他是南梁人?”
“正是。”
“那你以为他本事如何?”
“我以为国师大人确实是颇有几分本事的。”
祁钺听他这样一说,露出了赞成的笑容。稍有些安下心来。
“只不过,我确实和他有隙,一家之言,陛下听过便罢。”
祁钺眉头一皱道:“你说。”
“国师虽然长于风水堪舆,也略通术数,但是却不擅长治病。我用的是治病的药,他却下些迷药。那家主人服了药病气已退,只是仍旧头晕发胀。国师趁势说是病气虽去,灾气未去。然后给主人了个符,做了个法事。主人得此符果然不再头晕,也给了国师许多银两。”
“你何以知之?”
李瑄城知道祁钺是问他如何知道尹天禄下了迷药,便道:“我懂医术,迷药的药效自然辨别得了一二。后来便向那主人说了此事,奈何也没有证据,人家不信我罢了。”
祁钺听了此事,又想起长公主嘲他的话,面上的神情冷得可怕,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道:“那你又为何说国师颇有几分本事?”
李瑄城道:“陛下以为,术数大成者是什么样?”
“知往知来。”
“这便是了,尹天禄擅往而不知来。”
“你何以这么说?”
“知往知来之人,往往不会入世。尹天禄确实有几分能耐,能知往,已经非常不易。但是要知来,却又差了不止几层的境界。我曾经遇到过这样的高人,不过是我天赋不佳,未能入得此门。”
祁钺心下动摇了一番,面上的神情变得愈加阴冷,他道:“多谢语谰池主人。”
李瑄城看效果差不多达成,手上的针也施好了,便要告辞离去。
祁钺这时却道:“敢问语谰池主人为何一直带着面具?”
李瑄城道:“形陋恐惊圣驾。”
“我堂堂一国之主,要是还被一张丑陋的面孔吓住了,岂不是笑话?语谰池主人不如现出真容?”
“陛下莫要强人所难。”
祁钺听他这么说,自觉失礼,便道:“朕不是有意冒犯,不过是觉得你像我一位故人。”也说不上是故人。
而后又道:“你日前为我治病从不多话,今天是谁让你和我说这些?”
李瑄城面具之下的额头蒙上一层薄汗,道:“臣已说过,一家之言,陛下听得不听得都无妨。”
“是长公主吗?”
李瑄城并不再答话,顺势便默认了祁钺的猜想,而后一揖道:“陛下若无事,臣便告退了。陛下身体已然恢复了大半,由御医为陛下调理即可。臣也要离开京师了。”
祁钺没有再拦他。只是想问问长公主这人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字数略微多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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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六陈兵在野(二)
祁钺的病好了大半,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便决意将国师的近况不着痕迹地了解一番。祁钺要查人,自然少有人能从中作梗。呈上的证据便是不确凿,只要祁钺信也就成了铁证。
尹天禄多少有些觉察,自尾随监视语谰池主人的那位落到对方手里安上了个刺杀长公主的罪名,尹天禄便开始心神不宁。
青砖墨瓦天禄台上,尹天禄迎着风意起了个盘,凝神屏息算了他日来最悉心的一卦。然后站起身来,广袖随风扬舞。
是祸非福。
杜正的病愈发严峻了。
李瑄城多次想去替他看病,但是觉得不请自来实在莫名其妙。
“御医说杜大人怕是活不了几日了。”
“可不是……我日前去看他,他瘦得都不成形了。”
“太子不争气,连累老师卧病啊。”
“说话小心点,四皇子如今不是太子了。”
……
李瑄城下了朝,听到些御史讨论着,面上不觉像蒙了严霜一般。
去长公主那问候时,长公主也道:“你不去看看杜正么,他总是你的老师。”
李瑄城道:“我愧见他。况且他见了我,只怕更不会好罢……”
“再不见便见不着了。”
“……”
“我便当个中间人,请语谰池主人过去替他治病如何?语谰池主人不是只要百金便会一口答应么。他不知道你是谁,你也算尽了心意。”
李瑄城颓然道:“长公主,杜正的病,寻常医生和我看,结果是一样的。便是我也不能让他多几日……何况给他看病的已经是御医了。”
长公主惊道:“竟然你也治不得?”
“我要是能治,断不会等到现在。”
“多上一日是一日。老四回来也得见他呢。”
“……”
长公主见他不说话,叹道:“杜正是造了什么孽,学生一个比一个不能叫人省心。他是被你们两个生生气死的罢……”
杜正的眼窝深陷,眼神沉沉无光,面上多有暗斑,将眉上的那颗星痣也遮了去。俨然半截入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