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修白此时最不想见的就是江烟。后者却浑然未觉,依旧道:“往后我是不是得换个法子叫你了?小娘亲?池主夫人?”
穆修白只觉得面子上将要挂不住,只作没听见。偏偏江烟就是要再讲一遍,道:“我给夫人问安了!”
穆修白没由来地交织着一肚子的戾气,啐了一口,回道:“这一池子你都得叫夫人。”
江烟听他这样讲,便捏起鼻子,装模作样道:“好大的酸味。”
穆修白不再搭理他,大步走开了去,只觉得讽刺之意越发明显。
江烟见他似乎是真的生气,也不敢跟上去,委屈道:“好大的脾气。我这才从山下上来。我不打趣你了便是。”
穆修白出了主院,便到了四君子馆处,想了想挑了竹馆边上走。可惜还是未能避开,那红衣的浅夏姑娘便在药场,穿过药场才是药房。穆修白便施了一礼,道:“浅夏姑娘。”
浅夏笑得春花般烂漫,她生得最好看的就是眼睛,笑起来能把三月风都化了进去。不说李瑄城的眼光都是上佳的。浅夏道:“穆公子起了?”
穆修白微微恩了声。浅夏便咯咯笑起来,善意地提醒道:“穆公子快去药房罢,主人在那处。”
穆修白道:“好。”便再施一礼,越过了浅夏。在药场中小径里慢慢走过,医女们或手执竹耙,将药材往地上铺晒开来,早春亦是采挖的季节,便也有大群的医女忙着将挖出的根茎类进行择摘清洗,再走过去,便听得此起彼伏的一片捣药声。语谰池种的大多也是些名贵药材,不宜栽种或不宜得到的药材都是依仗广开的医馆八方寻得,四时不断。语谰池不说是这天底下药材最全的地方,但若是语谰池也得不到的药材,其他地方更无处找去。
走开不远,总觉得有目光追随着,回头望时,却见药场里都是医女的素白衣裳,只衬得那一点丹红有如野火,天空倒是蓝得通透,浅夏已经和一个医女讲起了话来。
·
穆修白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李瑄城。但是除了李瑄城,他又要找谁呢。
踟蹰了半晌,还是踏入了药房。李瑄城并不在最外的一间。又往深处走去,也不见人,便又走出来,这才碰上。
李瑄城道:“我以为你要睡到午时。”他手里擒着一把蒲叶小扇,从最侧一间走出来。
穆修白道:“你在煎药么?”
“算是。你的寒毒我暂且治不得,得找个好的方子压着。”又道,“珠子带着么,那物好歹是神器,也可压制千寒。”
穆修白点点头,抬起一臂,道:“在这里的。”又问,“这毒……真的没法解?”
时隔这许多时日,穆修白仿佛像谈起居一般,最不经意地提及了这件事。
李瑄城没有回答,穆修白便追问道:“那我还有多少时日?”
李瑄城不料他问得直白,只道:“一年。若你在我身侧,还可以活三年。”
穆修白阖上眼睛,微微舒了一口气,道:“这已经比我想的要好了。”
李瑄城道:“这毒我只是暂且找不出法子,但世上未必无人解。你……不要太过担心。”便有些后悔自己当日一时冲动,将中毒一事和穆修白讲明了。
穆修白勾起一笑,道:“好的。三年够你找出解药来罢。我不急。”便先入了侧间去。
李瑄城也随后进了侧间。这屋子是只有摆了几个小泥炉。边上只一张小案,上头杂乱地堆着些书简,也有摊开了的,边上还放了张薄纸,一管毛糙的毛笔横在砚台上。李瑄城略微一思索,不动声色地将案上的薄纸抽了去。
穆修白打量了下这屋子,道:“这药里都是什么?”便蹲下了身子,捡起边上的火钳,往那煎着药的红泥火炉下头拨了拨。药罐子里飘出些中药味,将这屋子都熏得微苦,好在这两人都是早已习惯了的。
李瑄城便一溜儿报了一遍药材名,一面暗里把那张纸往手里里揉了,装到袖子里去。
穆修白听罢,只吃惊道:“原来还可以这样用药……”
李瑄城道:“这药的关节在于臣佐使。”便也将药理悉心讲了。
这厢讲完,见穆修白蹲在炉前也不言语。正待说什么,却见那人把头埋得更低了,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发带也颤得厉害。就听那人说:“李瑄城,你袖子里的那张纸,要不要放这炉子下面烧了?”
李瑄城一哂,道:“不必了。不过是张药方,方才也说与你了。”
“你藏它起来作甚?……莫非是因为字丑?”
李瑄城不作声。穆修白便笑出了声来,一阵恶作剧告成的快意。
李瑄城道:“平日里我的药方都是叫凛冬代笔的……”这两日我不想近旁有他人。
穆修白道:“息怒息怒,写字好看就不叫大夫了。我们那边的大夫,写字堪比鬼画符。”
李瑄城微微愣了一会,还是道:“哪边?”
这整个屋子里,便只留下了药罐子里沸腾的水声,这药罐子的声音很奇特,像是在呜咽,它呜咽着,吐出些蒸腾的白气,便把肚里的苦涩灌满了整室。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李瑄城见炉子前的人已经僵住,那发尾领口处,露出雪白的一截脖颈,尚留着欢爱的余韵。便伸了手去,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痕迹,再贴上整个手掌,慢慢探到前头托住了人的下巴。俯身下去时,穆修白便随着他手的动作扭转了头,承住了这个带些中药苦味的深吻。
·
……李瑄城将人抱到用以小憩的隔间,垂着头依旧在吮吸着穆修白的绣口。穆修白两臂环着那人的脖颈,也回应地十分热烈。
及去了软榻,穆修白被放了下来,这才问道:“那药当如何?”
李瑄城已经手指灵巧地解了他的衣带,微微低哑的声音道:“还得半个时辰呢,急什么?”
穆修白道:“你半个时辰便够了?”
李瑄城喉头发出一声轻笑,大手在穆修白衣内游走,贴着肌肤抚摸:“我要用几个时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没大碍,就怕你吃不消了。”
……
……
李瑄城两手撑在穆修白身侧,身下只是缓慢而有力地□□,兼着有衣料摩挲的声响。两人的喘气声即便刻意得被压低,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却被无数倍地放大了。李瑄城身下律动,又抬起手来用拇指摸了摸穆修白的眉间的一道浅痕,那道疤将眉毛拦腰断了,显得有些美中不足。
穆修白也伸手去摸李瑄城的面颊。这人的眉眼分明是冷冽的,有秋之肃杀。只是素来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态,叫人将他凌厉的一面忽视了。这一对笑眼处处留情,实则无情。
却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又是什么席位。
·
性事草草地结束了,炉上的药也火候正好。李瑄城将药汁滤出来,自己尝了尝,道:“不好。”
便径自又去药房抓了一轮药材,开了一坛白酒,道:“这得用酒煎。
☆、章三十五绣床斜凭(三)
作者有话要说:大纲理通了真是神清气爽,这边应该还会更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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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瑄城终日在药房里,或埋首书堆中,或在配制药方,往往秉烛至深夜,也不再回主屋去睡了。
穆修白知道他还是在劳神研究千寒的解药,便也不好意思打搅。李瑄城只让他也在边上。穆修白便占着那张软榻,时而拿卷书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李瑄城偶尔端一碗东西叫他喝下去。
喝下去后便要如实汇报身体反应。李瑄城也只有在听他讲药剂反应的时候才和他调笑两句,偶尔动动手脚,但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有回穆修白被他挑起了兴致,怎么也压不下去。但早知道李瑄城一心还是在解药上,便生生在一边忍着。
他好几次想自己用手解决,却又怕李瑄城看见。在那张软榻上辗转反侧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睡。
他偷偷瞄了眼案前坐着的李瑄城,衣料勾勒出那人挺拔的身姿,宽大的肩背。便心猿意马地想着衣料下面紧实的肌肉。这么想了一会,扭了头去面对墙壁,骂自己道,荒唐透顶,恬不知耻。那人在想着怎么救你的命,你倒是满脑荒淫。
便觉得肩上一重,是李瑄城坐在榻前,将人翻转了过来。
穆修白将呼吸压得平稳,只想装作平静无波的正人君子样。
李瑄城低哑的声音道:“你难受了?”
穆修白摇摇头。
那人轻笑一声,一手从薄被下伸了进去。这是冬日,李瑄城的手却无时无刻不是暖的。那手触到人的腰际,解了那人的中衣系绳,探了进去。穆修白微微战栗起来。
那手在腰际揉了揉,盖到小穆修白上,停住了。李瑄城俯下身子贴到他耳边,发问道:“你是前边难受,还是后边儿难受?”
那声音压得低沉,问得露骨,穆修白耳根一热,只想把自己埋到被子里去,面上起了阵阵酡红。
……(省略)
这所有的动作,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位白衣公子侧坐在床头,和床上人絮语罢了。
李瑄城见穆修白那惹人的样子,就着一手的阳精,又伸了两指头往下去探。
穆修白没有料到这茬,半眯的眼睛倏尔睁大,忙道:“后面……后面不用了。”
……(此处省略)
穆修白抓着被角,身体也开始一阵阵地抽搐,一下一下,恍如精疲力尽的困兽。他的眼睛里渗出些□□过后的泪水,便弓着身子,慢慢不动了。只剩下喘息声还在这方狭小空间里回荡。
李瑄城抽了手,正要离床而去,穆修白倏然就睁开了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李瑄城道:“你可别叫我来。我这么多日没睡,行那云雨之事,你也不怕我猝死在你身上。”
穆修白便又羞得想找条地缝钻下去。到底□□疲累,待李瑄城走后不久,终于沉沉睡去了。
·
李瑄城在药房捣腾,穆修白便在一边陪着,也会打个下手。
他时而叫李瑄城睡会儿。李瑄城只道他手头的动作不能断。
穆修白便道:“我的病不差这一时半会……”
李瑄城道:“压制寒毒的东西自然要尽早。我要是现在压不住它,往后留给我的余地更少。”
穆修白讷讷无言,心口蓦地像缺了一块。
李瑄城忽而想到些事,口中道:“你现在觉得精神怎么样,我见你这两天没有那么嗜睡了?”
穆修白眨眨眼睛,他从京中到泷上,一路上都十分嗜睡,如今那种眼前发黑的脱力感也没有了。遂道:“确实如此。”
李瑄城恩了声,手中拿着一杆金柄的小秤,那秤砣雕成了个神兽霸下。将一味药材称出一钱,放到边上去。又开口道:“除珠你是什么时候起带在身边的?”
穆修白想了想道:“平初二十一年端午,我初到尚贤苑那年。”
“后来呢?”
“除了被祁千祉拿去请兵外,都在我这里。”
李瑄城抓住秤上的小绳抬到眼前,仔细了看度刻,一边道:“那便是了。”又抓了一撮药材,见差不多了,将这一味药也放到一边。
穆修白就听李瑄城继续道:“语谰池本就是螣山之眼,得水藏风。除沉双珠都有灵性。语谰池得一沉珠,更得天地精华,便多生仙草异兽。”
“你得了除珠,终日在身侧揣着,这灵气多得都富余了。”
“两珠相较,除珠来自滁山,性偏阳,沉珠取自沉水,性偏阴。你体寒,除珠对你最好不过。”
这些都是说过了的话。穆修白只听李瑄城往下说。
“你脉沉细弱,虚脱无力,这些病状,我以往用药物调理,也未见好转,只当是你体质的缘故。及后你得了除珠,病状皆无。我便想不出什么缘故了。”
穆修白心里咯噔一下,伸手去帮李瑄城捡掉落下来的药材。李瑄城顾自将那些称好的药材一点不落地放入铜质的药船,口里道:
“我和你讲个故事罢,也是我听来的……七晋山里有一户人家,是个猎户,有一日猎户在山中遇雨,便入树下躲避。不巧劈了一道天雷,正把那猎户劈死。其妻日日哭号,竟然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五岁的幼子。”
这厢依旧把药材尽数放入药船,捡了药碾子,道:“你来碾罢。”
穆修白接了药碾子,轻车熟路地碾起来,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李瑄城便将边上的金柄小秤小心地放回了白玉石盒。
“过了数日,突然有个青年从他处来,声称是那小儿的父亲。族人都觉得惊异,但问其族中大小事务,也一概知晓。不久后,又有另一处人家寻过来,说那青年是自己儿子,得了失心疯,让族长将青年交出。”
穆修白碾药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停了下来,直到李瑄城道:“我这故事有趣,你听得入了神了,连药都不碾了?”
穆修白便又推动那碾药滚子,但是手指都有些微抖。他额上又起了冷汗。
便听李瑄城凑近他道:“穆修白,今日正月初九了。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日子?”
穆修白上一辈子是正月初九生。左思右想都不明白为什么李瑄城要问这个日子。李瑄城讲那猎户,自然是早就猜到了什么。况且自己这毒也不知道能不能解……终于狠了狠心道:“你猜得都不错。”
李瑄城便舒了一口气,道:“我其实没想逼你承认。这事情你要是想我不知道,我便一辈子装不知道也无妨。”便从身后环住穆修白,轻轻在他耳边道:“我只是在想,你对我的信任到底有几分呢?”
穆修白便觉得心底都化作了一片海,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李瑄城接着道:“正月初九是你诞辰。我听花朝说的,结果也只在这药房里过了。还是你原来是哪天生的?”
穆修白呆了一呆,道:“也是正月初九……”
李瑄城道:“那便省了麻烦。”便随手捡起一味药材,道:“二十而冠。这一味远志,送你作表字罢。”
穆修白便伸手接过了,道:“谢……主人。”
李瑄城便换了话题道:“除沉珠极具灵气,我也是才想明白,较常人来说,这东西对你更有用。那个猎户之事,我尚且没有讲完,他借尸还魂,本来按族规要烧死的。不过那地界是七晋,得我师父救下,后来此人又从我师父处求了一块灵玉,用以固元。”
穆修白听到“烧死”两字,惊得手心出了细汗。又听七晋山人将人救下,安下心来,道:“七晋山人……我见过了。”
李瑄城奇道:“果真?”
“他和你说的一般,他本也打算送我一块灵玉。”
“既然连我师父都见过了,我的事你可算都晓得了……我倒是想问问你那边的大夫都如何写字?”
穆修白听他问这个,便心下暗暗想,也要把往日之事和盘托出。
……
☆、章三十六平意问闲(一)
……
穆修白依旧很谨慎,只把他以为能被理解的东西说出一些,且都用些易于听懂的讲法。李瑄城连声应承。
也说起些旁事。
“……有一事,语谰池扰不乱你的心神。我猜也是这个缘故罢?”
穆修白想了想,恍然道:“原来如此……”
“那你在南梁时,那些吐真剂……对你有用么?”
穆修白愣了愣,他其实一直怕说起这件事。他从小就想,他这样的人,要是被敌人抓去,指定了会缴械投降。结果他真的就遇上这样的事情。好在他深知保命的关窍,他对死亡有极高的危机感,他知道什么时候将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就意味着什么时候失去利用价值。
半晌才道:“吐真剂其实没有起上效果……”
“哦?”
“我要是一个字没说,南梁是不会信的。我就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再掺和些半真半假的事。”
李瑄城笑道:“所以讲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穆修白道:“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们迷信吐真剂,祁千祉在边境之举,也让我确信风陵君不会杀我。起码不会马上杀我。”
李瑄城便敛了神色,有些生涩地开口道:“我当初不是不想救你。我在等祁千祉救你。”
穆修白面色僵硬道:“我知道的。”在这件事上,我什么都明白。但是理性上什么都对,感性上人本能地趋利避害。
李瑄城的拇指不动声色地按了按眉角,直觉这次的事情所造成的不信任,可能要花上一些时间来填补了。李瑄城也是一个理性至上主义,这一点和穆修白同出一撤。理性上占优的人,势必在感性上少一些天份。
·
这场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李瑄城可以知道穆修白大约还是带着谨慎,也不再问。
穆修白偶尔出屋子去,药房里有各色打扫的侍候的医女,饭食也日日送来。又因为李瑄城日日夜半不睡,夜宵也有。但是四徒很少过来。穆修白猜是李瑄城事前吩咐了。
不过这种时候。两个人都没有闲心在意一些细枝末节之事。
语谰池又照往年一般落了雪。穆修白再走出去时,突然觉得语谰池药田之间的医女都少了许多。穆修白初时当是天冻,后来却眼见人越来越少,真有一些人烟荒芜的态势,才觉得有些不寻常。
从药场里穿过,从药田的田埂上走过,厚厚的雪被之上都没有他人的足迹。四君子馆他一向是不知如何拜访的,只见得门户紧闭。待到了主屋时,才发觉江烟也不在了。
穆修白不由得心里有些发慌,他折返,去药房,又是冗长冗长的路程。他终于觉得语谰池也算大的,走上半天都摸不上药房的墙根。
好在快到了药房时,见到茫茫白雪中慢慢幻化出两位白衣裳的医女。再走近些,也见得些俏丽的眉目。穆修白微微舒了一口气,就见李瑄城从屋内走出来道:“你往哪去了?”
便又进了侧间去。穆修白道:“去了主屋。”顾自跟上,见李瑄城正将煎得差不多的药罐取下,沥出汤汁。
穆修白开口问道:“语谰池的人都去哪里了?”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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