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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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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作者:木之羽

第3节

傅丹生眉头一皱:“一派胡言!”说着他抬起右手一道带着黑气的的咒术朝几人攻来,冲明上前一步,拂尘甩动,以柔克刚将这咒术化解。傅丹生神情阴冷,仿佛看不到其他人,目光直直地盯着陶冶,叫人心底发寒。

面对傅丹生咄咄逼人的攻击,原本冲明心中也没有底,只是临过来前虚青将断红尘丢给他,叫他有了几分胜算。此物虽然不能算是玄冲观攻击最强的法器,却是用来对付魔物最好的东西。

借着身法和精妙的法术,冲明和傅丹生缠斗在一起,如同昨晚在孤鸿山上一样,傅丹生在庭院之中加诸禁制,将这些人的声响全都捆锁于方寸之地。术法相交,发出刺耳的轰响,两强相斗,虚青和文霁风一时并不能给冲明帮上什么忙。

“这结界虽然将打斗之声锁住了,可是却也捆住了我们的出路,师弟,先将这结界打破。”他们行事匆忙,没法子从长计议,虚青自知道了来龙去脉之后,便隐隐觉得,傅丹生一定是想选在今日对陶冶下手,两方行事上他们便已经落了下风。

文霁风点头,二人十分默契地伸手挽了一个万象归一的起手势,长剑脱手,剑身一颤化作纯白剑影,朝着同一位置穿刺而去,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禁制的生门在何处,只能一力降十会,强行破开封锁。一道道剑影与禁制相碰,使剑的二人专心致志,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文霁风手中的一十八道剑影已经全部消散,长剑重新回到手中。此时文霁风才发现,身边的虚青仍控着剑,身边的剑影还有十余道。不曾想,虚青虽然是个万事不上心的模样,万象归一竟然能使出三十六道剑影。于剑术一道的造诣,恐怕要比日日刻苦练剑的文霁风还要精锐上几分!

陶然看着身边的父亲,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冲明与傅丹生之间的打斗。扫视了一眼旁边还在认真对付禁制结界的师兄弟,下定决心似的同陶冶说道:“父亲,你可知,当初祖父他是因何亡故的?”

陶冶一怔,转头看向陶然,眼中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惶恐。

陶然咬了咬牙:“彼时我还没有过继到您名下,随着家中父母来本家赴宴。那时我贪玩,跑到了祖父的书房之中,听到了他同一个人争执,不过我躲在了睡榻下边,他们才没有发现我。后来过了没多久,祖父便莫名暴毙了。”

陶冶握手成拳,双手微颤:“他们争执些什么?”

年幼时候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不清,陶然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人的声音,其实他心中隐隐有所觉,觉得那人的声音同傅丹生十分相似。他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旁人,老家主生前在的时候,傅丹生来陶府的次数寥寥无几,二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他便只当是记忆出了错漏,甚至这可能只不过是他什么时候做的一个荒诞梦境。

“祖父想为你娶妻,却被那人拒绝,祖父求着他,说您是本家唯一的血脉,他却毫不留情地说,若是祖父再有这样的想法,便将你带走。还说……”

陶冶的眼睛有些泛红:“还说什么?”

“还说,您是他借给陶家的,若是陶家不听话,他随时都能将您……收回去。”陶然说完,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件事于他而言一直是一件心病,毕竟傅丹生教导他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清楚地说了出来,也算不负陶冶的养育之恩。

陶冶脸上显出痛苦的神色,心口刺痛,头疼欲裂。他不明白,他相交这么多年的挚友,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在别人口中变成了一个全然不相干,与他所认识的认识恰恰相反的人。他不是不想相信傅丹生,只是面前的局面,好似由不得他不“看清”傅丹生。

陶冶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见他痛苦的模样,陶然忙上前扶他:“父亲!”

陶冶后退了两步,额上冷汗涔涔却还是尽力避开了陶然的搀扶。仿佛这样就能避开所谓的真相。

“阿冶!”看到陶冶晃了两下,身子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傅丹生目眦欲裂!冲明紧缠着傅丹生,半点不敢松懈,虽然心中对身后陶冶的状况十分担忧,只是他的功力本就不及傅丹生。如今傅丹生的攻击愈发凌厉,哪怕他持有断红尘,接招也变得愈发吃力起来。

陶冶将将倒地之前,虚青及时停下了动作,扶住了他。陶冶皱着眉,五脏六腑仿佛皱成了一团,张口便喷出一口黑血。虚青不敢大意,连忙将自己的灵力输入陶冶体内。陶冶并未修炼过心法,虚青的灵力精纯,照理而言应该可以暂时稳住他,谁知虚青刚将灵力输进去,陶冶口中又接着喷出了一口血,直接晕厥了过去,虚青连忙停住了动作。

“父亲,父亲!”陶然有些后悔,他知道傅丹生对于陶冶来说是至交,所以以前有所猜测也不敢多言,只是他没想到,知道了这件事之后,陶冶会变成这个样子。

文霁风反手持剑过来:“陶师叔如何!”虚青手中岐黄术的光芒闪烁之后消散:“体内有一股妖力乱窜,和我的灵力碰撞,不想损伤了经脉!”照理而言,妖丹之力陶冶是无法运作,更不可能离开他身上的内丹,虚青也不明白为何陶冶会变成这个样子。

文霁风,从怀中将陶冶送来的剩下那枚丹药交给虚青:“喂他吃下去。”

虚青点头,将药丸取出来,塞入陶冶口中。文霁风动作沉稳地将这颗药丸顺入陶冶腹中,只是虚青的前车之鉴,叫他不敢用灵力化开药力。

大概是药丸起了作用,陶冶脸色从痛苦变得平静下来。陶然冷静下来,问道:“文师弟,你给父亲吃的是什么?”

文霁风没有隐瞒:“是傅丹生的药。”

陶然急道:“你们方才不是说这是用旁人的精血生气制成,供养妖丹所用?”他心中担忧陶冶,只是知道了这颗药是用多少人的性命制成,便止不住心中发寒,他也明白以陶冶的性子,清醒决计不会愿意吞下这么一颗药丸。

文霁风道:“这是救治陶师叔的唯一办法,即便这药中有毒,也只能喂他吃下去。若是没有药,陶师叔至多撑不过半个时辰。”陶然默然。

文霁风刚想起身,突然听闻身后传来冲明的惊呼:“师侄小心!”文霁风闻言即刻便运起灵力,万象归一!

傅丹生携来的除了雷霆万钧的气势,还有周身浓烈的魔气,瞧见文霁风的动作,他细长凤眸瞬间化作鲜红,衣袂翻飞之间,黑芒闪烁间一条浑身漆黑的大蛇张着大口袭来。

蛇身柔韧,轻易躲过了文霁风的剑阵,即便有几枚剑影蹭到蛇身坚硬的鳞片上,也没能留下多少伤痕。

陶然想护住父亲,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即便知道以卵击石,也毫不犹豫地将迎上硕大的蛇头。黑蛇的血眸对他的攻击视而不见,径自张嘴,将昏迷躺在地上的陶冶一口吞下。

“不好!”若是蛇妖的内丹归位,陶冶必死无疑不说,他们更是再无再战之力!

“天枢地机,乾坤雷鸣!”断红尘手柄上的白玉闪过雷光电闪,晴天霹雳,一道紫色的雷光从九重天上直劈而下,落在黑蛇身上!

蛇身在雷击之下剧烈缠缩在一起。冲明顾忌着它口中的陶冶,特意避开了黑蛇的口吻,指望着这天雷诀能逼得黑蛇将陶冶吐出来。只是即便黑蛇如此痛苦地翻滚着,仍是紧闭着蛇口,一声惊叫都不曾泄露出来。

蛇身还有细小的雷电缠绕,天雷带着浩然罡气,对身上有魔气的傅丹生而言创伤可想而知。只是这天雷诀消耗巨大,不是逼不得已,冲明根本不想用,他刚想重新凝聚体内灵力再召一道天雷,胸口一闷,吐出一口血来。身上的灵力已经耗尽,冲明只剩下一身的内伤。

长蛇呕哑嘶鸣,粗壮的蛇尾将扑过来阻拦他的虚青等人横扫开去。虚青狠狠地撞翻了房门倒在内室,体内的灵气交杂失控,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文霁风和陶然两人的状况自然也不容乐观。

身上的雷光完全消失了之后,黑蛇冷冷地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四人,原以为他会抓住机会对四人下杀手,却不想他什么都没做,蛇身恍若巨龙,直冲云霄,而后消失在云层之后。

☆、第14章寘彼周行·十三

“他将父亲带走了必然不会做什么好事,可是如今他扬长而去,我们连他去了何处都不知道!”留在芙蓉酒楼处理残局的陶然没有耽搁太久便回来了,虚青曾嘱咐他躲得远远的,那是担心傅丹生捉不到陶冶,会以陶然作为要挟,现在陶冶落在了傅丹生手里,自然便没了逃跑的必要。回到陶府,陶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了冲明虚青等人。他不是不曾想过派出陶府的家仆,只是陶府中除了冲明、虚青和文霁风,其他无不是普通人,即便找到了踪迹,也未必能活着传信回来。

他原本想问三人,是否有什么方法可以找到傅丹生和陶冶。只是看到眼前三人俱是受了内伤、精神不振的模样,陶冶又将话咽了回去。即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他们三人看起来,已无再战之力,找到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可是若是一上来便问玄冲观能否派人手来帮他们,陶然又觉着自己不够委婉。

虚青手上正拿着一把匕首削苹果,长长的外皮削成赏心悦目的一长条:“我们昨日已经传过信回去了,只是要等观中收到信,而后派人过来,少说也要两三日,陶师叔等不了这么久。”听完虚青的话,陶然的心瞬间跌到了谷底。

虚青片了一片苹果下来递给文霁风,师弟还未伸手,便被冲明截了胡。冲明嚼着苹果,得意地朝虚青挑挑眉,虚青冷笑一声,在苹果上咬了一口递给文霁风。文霁风面不改色地接过苹果,他们去酒楼之前没吃什么东西,现在都是饿的紧了,又不好催着陶然叫人做饭。

“你们现在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吗!”看到三人悠然自得的模样,陶然还是没能忍住将自己一直憋着的想法说了出来。

虚青抬眼看他,嘴角微微含笑道:“陶师弟稍安勿躁,我们不是正在想办法么。怎么,我们好歹同那蛇妖大战了一场,今日就吃了点自己下的面条,现今连吃个苹果都不成吗?”

陶然闻言愣了愣,他今日虽然忙着张罗寿宴接待宾客,吃食却没拉下,而他因为一时忙碌,虽然嘱咐了家仆不可打扰,却忘了给他们准备饭菜。

“是在下思虑不周。”说完陶然便召来了家仆给虚青他们准备一桌迟来的午饭。

冲明对陶然的做法十分满意,开口安抚道:“陶师侄也不必太过担心,既然我师兄派了虚青他们过来,必然是做了什么准备。”虚青虽然时常不太正经,对待正事却也不会当成儿戏,现在看他一派轻松的模样,应该是留了什么后手。

闻言,陶然眼神一亮,期待地盯着虚青,虚青被他瞧得头皮发麻,开口道:“也说不上是什么准备,只是出来前师父交给我们一件东西。”

冲明惊讶道:“师兄除了断红尘,居然还给了你们别的东西?”说着他摇头叹道,“果然便宜师弟就是不如亲传徒弟啊。”

虚青:“……”

文霁风从怀中取出了一直带在身上的三环套月:“师兄指的可是这个?”联想起冲阳子将三环套月交给他们之前,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文霁风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同寻常。

虚青点头,其实在拿到三环套月之后,他便一直琢磨着这副阴阳环中究竟藏了什么门道,却百思不得其解。他将三环套月放在桌上,往冲明身边推了推:“我的眼力不及师叔,不知师叔能不能看出些什么?”

冲明皱着眉将三环套月串在手上,而后在食指上转了两圈。陶然有些担忧地开口道:“道长还请小心一些,若是砸坏了,恐怕就没有原本的用处了。”

冲明闻言动作一顿,眼神变得古怪起来。虚青摸了摸下巴:“砸坏……”

二人对视一眼,而后冲明十分果决地将三环套月砸在了地上。陶然的惊呼声中,碎裂开的白玉圆环玉屑四溅,有淡色的光华从中逸散而出,而后汇聚于一处,幻化出一个幻境。

或者应该说是,幻化出一段记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傅丹生没有逃到什么出人意料的地方,而是回到了傅府。

庭院内昨夜打斗的痕迹还在,一直冷清却素雅的庭院一片狼藉。傅丹生怀中抱着还在昏迷之中的陶冶,陶冶的脸色略显苍白,不过好在气息十分平稳绵长。傅丹生抬手一召,房门自开,房中的睡榻被召到了廊中。傅丹生小心地放下陶冶,动作是同面上清冷的表情全然不同的轻柔。

他扯了榻上的薄被给陶冶盖好。虽然他自己并不用得着被子御寒,只是初初相识时,陶冶偶尔会在傅府留宿,这些东西他便时常为陶冶备着。一晃这么多年,傅府这些备着的东西丝毫没有改变,仿佛时刻等着陶冶何日过来。只是自陶冶接手陶家之后,便再不曾在此留宿过。

清瘦指尖擦过陶冶苍白的面容,一只手虚弱无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陶冶正睁着眼看他,眉头皱着,眼神复杂难懂。

傅丹生神色未动,手指抚过陶冶的下颌。陶冶蓄着的半长胡须纷纷落下,而后露出一张看似不及弱冠的脸。陶冶从未见过傅丹生露出这样的神情。傅丹生一手摩挲着陶冶的脸,眼中透露出眷恋与浓烈的悲伤,那一刻陶冶有一种错觉,傅丹生仿佛透过这副面容,在看着另一个人。

陶冶曾笑言,自己前世或许是个实力超群的修道者,阴差阳错招惹了梦中的黑蛇。可惜他并没有猜对。前世的陶冶,或者应当说几世以前的陶冶,并不是个道人,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

那时他还不叫陶冶,他唤作傅其琛。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雪融花开,春和日暖。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背着半人高的药篓行走于山间。这个少年衣着朴素破旧,却十分整洁干净,削瘦的脸上微微含着笑意,虽然稚嫩,面容同陶冶却有七八分相像。

山路湿滑,少年不小心跌了一跤,不过也亏得泥土湿软,他身上并没有增添伤痕。少年看着自己衣衫上溅满了泥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恼。他撑着地上嫩绿的地藓,借力起身时,目光却被一处草丛吸引。草叶上还带着露珠,里面传来轻巧的碎裂之声。少年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探看。

柔软的草丛之中,一个拳头大的蛋壳碎开了一个口子,一条漆黑的小蛇从口子里吃力地爬出来。小蛇不过手掌长短,软趴趴地躺在草丛里,身上沾着湿漉漉的清液。少年好奇地伸手戳了戳不到小指粗细的小蛇,小蛇的眼睛还未挣开,柔软的蛇身缠上了少年的指尖。

少年轻笑出声,想了想,取下了自己的药篓,将小蛇连同他的蛋壳一同装进了自己的药篓里。篓子里装了不少草药,小蛇在药篓里先是扭了扭身子,而后便不动了。少年背起药篓,脚步轻快地下了山。

旁人称这个孩子其琛,他的父亲姓傅,是村子里唯一的郎中。近来他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傅其琛将草药交给了父亲之后,把小蛇藏在自己的袖子里。等他回了房中,想把小蛇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小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细小的红色蛇眸看着他,吐着细细的信子。黑色的蛇身缠在傅其琛的手腕上,像是漂亮的黑玉镯子。

傅其琛还是孩子心性,戳了戳小蛇,小蛇左右躲了一会,而后泄愤似的咬在他的手指上。不过新出生的小蛇,在傅其琛手上连个牙印都不曾留下。傅其琛抚了抚它,说道:“你应该还没有名字,我将你从山上背下来,你就叫担生吧!”

小蛇弯弯脑袋,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又好似什么都没有听懂。

“陶然所说,是真的?”陶冶仍旧是使不出力气,短短七个字,结尾软弱无力,只是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傅丹生。傅丹生眼神微沉,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反握住他。

陶冶无力反抗,也不想挣扎,原本还带有几分期冀的眼中,渐渐染上灰败:“所以你果真,害死我爹。”傅丹生握着的手力道渐重,陶冶却只是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胸口刺痛,陶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痛苦地捂住唇,咳出了一缕血丝。

“我视你为人生唯一知己,你做的一些决定,我即便不能理解,也从未有什么怀疑。不曾想,我所珍视的二十余年的交情,现在看来,到死都是一个笑话。”看了一眼掌心的血痕,陶冶的声音呕哑粗粝,他闭上眼,喉间压抑着哽咽,才能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狈。

傅丹生却托起他的后脑,低下头狠狠地贴上他的嘴唇。陶冶震惊地睁开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撬开了牙关。唇齿相依,微凉的液体被灌进他的咽喉。充满血腥味道的吻,傅丹生的舌尖抵着他的舌根,逼迫他将血液全都咽下去。陶冶的呼吸有些急促,傅丹生身上从头到尾都是冰冷的温度,让人不禁怀疑,他的心是不是也如此的透彻冰凉。

陶冶身上的温度叫他眷恋了许久。傅丹生恋恋不舍地松开唇,低声说道:“阿冶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15章寘彼周行·十四

傅其琛的父亲从前是个读书人,只是终其一生,他都没能考中举人,只得窝在穷乡僻壤里做个郎中。他自知资质有限,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傅其琛的身上。而傅其琛自幼博闻强识,颇有天资,加之自己又好学上进,让傅父十分欣慰。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傅其琛每日入夜之后,都会偷偷溜出家门。原因无他,担生随着年岁渐长,身形也愈发魁梧。白日里出去会惊吓到旁人,傅其琛只能夜里偷偷将它带出去。

此时正值初夏,傅其琛坐在一片稻田的田埂上,禾苗青青,担生欢快地在水田里游来游去,那场景叫傅其琛忍不住发笑。担生比起刚捡到的时候,已经大了不少,抻直了比傅其琛的身长都要长上一截。已经渐有了青年形貌的傅其琛,眼中闪过一丝忧色。

“担生,别游得太远,等会该找不到我了。”瞧着担生越游越远,傅其琛扬声叫道。同这里最近的人家也隔了好长一段路,傅其琛不必担忧会不会有人听到他的声音。

葱茏的禾苗后边传来拍击水面的声音。

傅丹生笑道:“你别拍了,要是将这些稻禾打坏了,明天又该被人家骂了。”担生的尾巴很有力,打坏了这些稻禾又要叫村民难过咒骂。拍击水面的声音不见了,只剩下细细的水流声。傅其琛等了一会,一条黑色的粗尾巴缠住了他的腰,黑色的蛇头撒娇似的在他的颈边蹭了蹭,像是觉得委屈。

傅其琛笑着摸了摸担生,如今的担生已经是一条健壮漂亮的蛇了,不复初生时软趴趴的模样,身上的鳞片像是上了釉的黑瓷,月光撒在上边,有浅浅的反光。

傅其琛感叹了一声:“你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若是再长大一些,书箱里边便装不下你了,到时候,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黑蛇红色的蛇眸闪了闪,用信子凑近贴了贴傅其琛的脸。傅其琛伸手戳了戳蛇头:“不过你不必怕,我不会将你丢下的。”

远处稻田的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声,墨蓝天幕上天河如练,繁星璀璨。

天不遂人愿,一日傅其琛上山采药归来,本该好好呆在书箱里等他回来的担生,不见了。傅其琛寻遍了整个屋子都没能找到担生。最后,他一路寻到了村头。

村头有一棵古老的槐树,正是葱郁浓密的时候,担生被悬挂在上边,如同一根对半折起的黑绫。有点滴殷红的血珠子,一点一点地顺着蛇头和蛇尾落下来,溅湿树下的泥土。

“担生,担生……”傅其琛想同往常那样摸摸它安抚它,手还没碰到它的身体又停住了。他看见担生是被一个铁钩子刺穿了身体,二指粗细的铁钩子被钉在了槐树的树干上,被铁钩刺穿的伤口上不断地渗出血。所以担生看起来才会像一根黑绫一样,毫无生气。

傅其琛的面庞被泪水打湿,不过半大的少年无法看到伙伴变成这副模样不感到难过。

担生赤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亮,瞧见他的模样,吐出信子舔了舔他的面庞,蛇身一动,伤口流血的速度便变得更快。傅其琛连忙叫它别动,搬了梯子过来。担生很听话,即便傅其琛取下钩子的时候,也温驯得一动不动。傅其琛小心地将它放在地上,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夏风熏干。担生慢慢地将自己的大脑袋移到傅其琛的膝头,舔了舔傅其琛取下它时,划伤了掌心留下的血痕。

傅其琛轻声说道:“担生别怕,我帮你把钩子取下来,等会咱们回家上了药,伤口便不疼了。你记得别动。”担生动一下只会叫伤口上的钩子进的更深。

傅其琛双手握住钩子,咬着牙将钩子拔|出|来,若不是铁钩上的倒钩拔|出|来的时候,担生的身子疼得痉‖挛了一下,傅其琛还以为它已经死了。

沾满蛇血的钩子被丢到了一边。傅其琛心疼地吻了吻蛇头,担生的尾巴缠着他,安心地窝在他怀里。

“我们回家去。”傅其琛低声说道,可是没走出两步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村长拦住。

村长是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在村子里极有名望,身后跟着两个壮汉:“傅家孩子,快将这条蛇放下来,等放干了血会再给你们送去的。”

傅其琛来时就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担生一定是乘着他不在的时候偷溜出去玩,所以才会被村民抓住,而后村长决定将这条黑蛇沥干了血送去傅家入药。担生大抵是识得村长的声音,在傅其琛怀里瑟缩了一下,傅其琛心疼地拍了拍它的头。

“这本就是我家豢养的蛇,性子温驯,不会攻击旁人。”傅其琛道。

村长身后一人道:“胡说!它要是不会攻击人,我为何会被它平白咬上一口?”那人手上裹着纱布的伤口隐隐带红。担生抬起头,发出一声嘶鸣,那人发怵地后退了一步。担生像是满意他的动作,动了动自己的尾巴。

傅其琛与担生相处了这么久,已经能明白一些它的意思:“你踩住了它的尾巴。”常言道打草惊蛇,蛇性机敏,被踩住了自然是要反击的。

傅其琛装作是面容严峻的模样:“这是父亲养着有大用处的,如今被村长弄成这副模样,若是真的死了,等父亲看诊归来,一定会大发雷霆。我先将蛇带走了,旁的什么村长同父亲去说吧。”说完,傅其琛便怒气冲冲地走了。这怒气半是装的,半是真的因担生身上的伤生出的怒火。

傅父是村里唯一一个大夫,又识得几个字,在村中颇有几分名望。拿出了他的名头村长也没有多做阻挠。

只是撒了这样的谎,家里便不能再回去了。父亲去邻村问诊,随时都有可能归来。

傅其琛将它带到了山中,他同父亲学过一些医术,在山间找齐了草药,嚼碎了敷在担生的身上。傅丹生看着敷了草药的伤口同担生说:“你可要好起来。”

他同担生在山中呆了十日,每日找些野果充饥,后来担生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还能偶尔抓只野兔给他。陪着担生的日子看似无忧无虑,却还是要有个尽头。傅其琛晓得,他的家在村子里,而担生已经不能回去那里了。

傅其琛告诉担生他要回去的时候,担生原本欢快摆动着的尾巴僵住不肯动弹了。傅其琛脸上满是歉疚:“担生,我还是会常来看你的。”

担生吐了吐信子,而后游入了草丛里。傅其琛从清晨等到了日薄西山,担生一直没有回来。

他失踪了十日才归来,原本对他作为心怀怒火又因为找不到他心生绝望的傅父,也没了半点责备的心思。而后的日子平静如水,于傅其琛而言,却失了什么。担生再也没有回来过。

时光如若白驹过隙,傅其琛报了乡试考中了举人,而后赴京城千里迢迢考了一场会试,却不了了之了。傅其琛回了村子,接了父亲的衣钵,做了一个郎中,令其父扼腕。没有人知道他会试考得如何,只是傅其琛自此之后再不愿进京赶考。

岁月匆匆,年华似水。除了傅父行将就木时,他们家门前突然出现的一枚灵芝,傅其琛再找不到担生的痕迹。仿佛那条黑蛇只不过是傅其琛曾做过的一个梦罢了。

再听到蛇的消息,已是二十余载之后。傅其琛不单单是个郎中,还开了私塾,教村里的一些孩子读书识字。而村里边也不知何时传开了一个消息。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大湖,湖中有择人而噬的巨蛇出没,时常将行过的行人都吃了去。官府几次派出人去缉拿巨蛇,却都无功而返,折损的人手不知凡几。傅其琛隐隐觉得,这条巨蛇便是担生。

傅其琛选了一个雨夜去那个大湖。他提着的灯笼被狂风吹得狂摆,他看见一条大蛇在大湖里如鱼得水地呼风唤雨,掀起惊涛骇浪。

那条大蛇有猩红的眸子,黑色的鳞片。大蛇张着血盆大口,嘶鸣着朝他扑过来的时候,傅其琛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他唤它:“担生。”

大蛇的头停在他面前,最后吐出信子,舔了舔他的脸颊。傅其琛也如同从前那样,摸着担生的头,只是如今的担生早已不是当初的大小,他也已经慢慢苍老。

树林里传出呼喊傅其琛的声音,还有隐隐的火光。傅其琛心知一定是村民们不知为何发现了他失踪,才会派人来找寻。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同担生说些话,便只能催着担生离开。担生有些恋恋不舍,傅其琛许诺道:“过几日我便来找你,听话。”担生得了承诺,这才钻回了湖中。

傅其琛原以为寻到了他,事情便能过去。他家的一处屋顶被大雨冲垮,惊动了四邻,这才有人发现他不见了。村长派了人出来找他,却不想是在巨蛇吃人的湖边找到的他。

不知是谁多嘴多舌地说了几句,傅其琛在修葺屋顶的某一日,被一群不请自来的官兵带走,投入了大牢。

☆、第16章寘彼周行·十五

担生每日都在湖边等他,只是七八日过去了,傅其琛还是没有如约前来。傅其琛不是个会失信于人的人,当它终于忍不住,像从前窥伺傅其琛那样悄悄潜入村庄中寻找傅其琛的时候,却听到几个村民嚼着舌根。他们谈论着傅其琛被抓入县衙的牢狱之中,日日被狱卒严加拷打,企图问出他同那条巨蛇之间的联系。

担生还记得它从前显露在人前时给傅其琛带来的麻烦,入夜之后才偷偷潜入了县衙的牢房。昏暗的牢房里,过道昏暗的油灯透过来,它嗅着傅其琛的气味找到他。傅其琛躺在一堆肮脏的枯草堆上,双目紧闭,不知道是睡过去了,还是晕过去了。他身上的囚服血迹斑斑。大牢里的老鼠是吃惯了人肉的,嗅着血腥味聚在傅其琛身边吱吱叫唤。担生又惊又怒,发出一声刺耳的嘶鸣声,傅其琛的睫毛动了动,像是被它的叫声唤醒,瞧见担生之后,朝它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担生心中对傅其琛的担忧,终于在这个笑容中化作了滔天的怒火。此时的它已经不是当初那灵智懵懂的小蛇了,它吸收日月之精,又有的大湖的水汽滋养,生出了水漫之力。它直身长吟,声音恍若九天龙吟,引起天地震动。粗壮的蛇尾击碎不堪一击的牢门,闻声而来的狱卒们脚步凌乱,看到大蛇进了牢笼,一个个瑟缩得不敢上前,面面相觑着连持刀的手都在发抖。担生心疼地低下头舔了舔傅其琛的脸,再直起蛇身回过头,看向那群面色苍白的狱卒的时候,血色的眸子已经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灾难如同天罚从天而降,不知从何处流来的奔腾巨浪和扑天的浪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座城邑袭来。许多人只听到隆隆的水声似雷,而后在睡梦中便被浩大的浪潮吞没。天地变色,巨大的蛇影盘旋于城邑上空,洪水浪潮伴着泼天的大雨,痛哭求救的哀嚎伴着城墙崩塌的声音整整一夜,原本和乐平静的城邑,变成了水底无人知晓的一片废墟。

太阳出来了,温暖的曦光照出一片潾潾的水光。浑身萦绕着黑气的大蛇,头顶上托着一个人,在水面上蜿蜒前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片水泽。村子也被淹没了,只剩下村头的那棵老槐树还露出一小片树冠。等到水波退去,这棵树大约会被泡烂了树根,再不复参天的姿态。

担生小心地将傅其琛放在最高的那根树枝上,伸出冰冷的信子舔过傅其琛苍白如纸的面容。它身上变化的不单单是满身的黑气,还有那一双原本赤红色的蛇眸,此时也一样萦绕着淡淡的黑气。

“担生,别难过,生死不过是天道伦常。”傅其琛吐气微弱,却还是强撑着一抹笑意,他想抬起手摸摸担生,只是黑红交错的手早已没了力气。他身上除了被严刑拷打出来的伤痕,还有一道道的焦痕,昨夜一道天雷朝着担生劈下来的时候,他挡在了它身上。

“听说精怪想要化形成人都得受一道天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若是变成了人形,一定很好看。”傅其琛的气息急促起来,精神却好了许多,担生用尾巴缠着他的腰,静静地将他脸上的脏污舔舐干净,好似想将他脸上的伤口一并舐去。

“我可能,要食言了,要留你独自一人在这里了,真是对不住。”傅其琛靠着它的头,说话的语气带着歉意和遗憾,“只可惜见不到你便成人的模样,担生,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化成了人形,记得不要再如今日这样大肆杀戮,否则……否则必会遭受天谴……”他不知道,只此一夜,担生造的诸多杀业足以将它拖入魔道,身上缠绕的魔气,将如刺首挥之不去。

“担生……”

傅其琛的话音微弱下去,担生没能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曦光之下,黑色的暗芒闪烁,墨色的长蛇化成了一个黑衣的青年,面容如冰雕雪琢。它将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的躯体抱入怀中,不复记忆中温暖的样子。

“其琛。”担生的声音有些生涩,咬字却十分稳,仿佛在心中唤了百千回。只是怀中的人再不能回复。红色的水迹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担生摸了摸自己的脸,手心一片水红。

“蛇是没有眼皮的,原来变成了人之后,就会哭了吗?”沙哑的声音像是低声喃喃,又好似是在问着怀中的人,“其琛,我不想变成人……”如果成人之后,你便要死去,我宁可永远不变成人。

“我不喜欢人。”他们贪婪凶狠,恶毒狡猾。

“可我喜欢你。”

五个字飘散在青天碧水之间,消失于偌大乾坤。

“倘若继续活下去,面对的全然是物是人非,我情愿早早死去,不必只活在欺骗之中,至少内心安稳。”陶冶的话如尖锐的刻刀,一笔一笔刺进傅丹生的心里。傅丹生所为叫他又惊又诧,他眼中的那丝眷恋,更让他说不上得厌烦。傅丹生垂眼,拭去陶冶唇边残留的血痕。

“你要如何想都好,哪怕心中恨不得我死也无关紧要。只是阿冶,你一定要活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傅丹生站起身,不想再从陶冶的脸上看到厌恶的神色。他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你先歇歇,我去给你熬些粥,你会好起来。”

傅丹生离去的脚步带着几分狼狈,他身后的陶冶,眼中的悲戚之色更深沉了几分。

陶府中,所有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过了之后,幻影化作了一片青烟。地上摔碎的三环套月在一片白光闪过之后,恢复了原本完整的模样。屋内的四人俱是沉默不语。

良久,冲明悠悠叹了一声:“真是……”

“感人肺腑。”虚青接了一句感叹,然后瞅了瞅陶然脸上百感交集的复杂神色,问了身边一直不曾说话的文霁风:“师弟,你如何看?”

文霁风十分中肯道:“知恩图报,良性未泯。只是害了一城人的性命有违天道。”

虚青:“……”师弟果然不负玄冲观最正直中正之名!

“想不到将将化形,这蛇妖便有倾城之力,今日没死在他的牙舌之下,真是万幸。”冲明感叹道,而后他又道,“这样看来,陶兄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毕竟傅丹生顾念着前世的……”冲明瞧了陶然一眼,将喉咙口的词吞了回去换了另一个,“恩义。哪怕这锦源城中的人都死绝了,他也必然会保陶兄无恙。”

虚青附和:“这也算是一件好事,陶师弟只需安心等着陶师叔回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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