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爷将破碎的符纸随意丢入池中,神色冷峻,不见半分迟疑。虚青同文霁风对视一眼,不置可否。
后院墙边,白原伸手揽住文霆。他们二人躲在了池边一株茶花树后,白原施了障眼法叫文老爷等人不得察觉。文霆回头一笑,笑容浅薄,反倒安慰白原道:“我早知会这样。”
文二小姐耳朵尖,仿佛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往印象中的方向看去,除了花木不见一人。
虚青一甩拂尘,开口道:“既然如此,今日我替文居士了却这段孽缘,再不管其他了。”
文老爷恭敬道:“多谢道长。”
虚青取出之前在临水阁中寻到的那个肚兜,文老爷似乎知道这是什么,眼神颇为复杂。虚青却是不管这些事,文霁风来文府前,取了一些文霆的血,心疼得白原只用眼白看这师兄弟二人。装了人血的瓷瓶透出淡淡的血色,文霁风拔了塞子,将血洒在肚兜之上。
文老爷并着他身后母女二人,齐齐后退。血腥味弥漫开后,脸上具显出几分畏惧厌恶。
文霁风同他们解释:“这是从前从文公子身上取来的血,有此二物为引,方可引来那妖魔,一解文府之祸。”文老爷肃然点头。
拂尘轻甩,血肚兜被一股白色灵光托起,悬于虚青胸前二尺处。文霁风替师兄护法,抬头看了看天色,原本皎洁的明月,被不知从何处来的乌云遮掩,七皇城外他们看不见的东海海面,泛起剧烈的波浪。
随着乌云愈浓虚青开始有了动作,一层赤色火光附于肚兜之上,燃起的灵火将这巴掌大的布料焚烧,冒出的微微黑烟。
文霁风站直了身子,长剑出鞘,幻化成一十八道剑气环绕在二人周身。虚青心中默念了五个数之后,便听得远处天际,传来一声龙吟。虚青微微抬头,东面有红光闪现,一道赤色光柱贯彻天地。眯了眯眼睛,虚青心中暗暗有了计量。
一道赤色长虹自东边腾身而来,不过倏忽便停在了临水阁院落上空。断红尘上银丝微动,丝丝缕缕蔓延出银色灵光,片刻后便制出一个屏障,将整个院落罩住。
一个红衣丽影自红光中现身,果然如文霆所说的那样,眉目秾丽,眉心一抹奇异红痕。
虚青却是没被这美人的容貌吸引,转头看了师弟一眼。文霁风有些许动容,却很快压了下去,朝师兄点了点头。
的确是他以为已经过世的母亲。虚青得了师弟的肯定,反倒是踌躇起来。照方才的动静来看,师弟的母亲灵力不低,恐怕是历过天劫已经化为角龙了,只需再修炼一个境界飞升应龙,便可位列仙班。照理而言,他以镇魂剑应对会轻松一些,只是红绫毕竟是文霁风的母亲,他又不好下重手。
这厢虚青踌躇着,红绫却是怒火中烧。
“何处来的山野道士,竟敢害我儿性命!我定要你血债血偿!”红绫娇喝一声,一道赤色妖力,便朝着虚青当头劈来。虚青神色不动,拂尘一抖划出一道屏障,妖力与屏障相触,瞬息之间,屏障便支离破碎。不过这道赤色的妖力被屏障一挡,后继无力,文霁风以几枚剑影相抵,便消失无踪。
虚青正色道:“你身为妖族,却不思修炼纠缠凡人,害得文府少爷生无可恋,造孽至此,还不警醒吗!”
红绫不答,只是冷笑一声,又有数十道红光朝二人而来。虚青微微叹息一声,背上的镇魂剑发出微微蜂鸣,玄剑出鞘如同窜出的黑光,周旋一圈碰撞上红光之后,便纷纷将光影吞没。
红绫皱眉,手中一闪,显出一截如血的红绸,一端如离弦的箭矢,朝虚青席卷而来。文霁风皱眉,甩手两道雷符贴在红绸上。咒语飞快从口中吐出,雷符上闪过紫金光芒,瞬间炸裂,连红绫手中的法器都被击退。
虚青轻叹,持剑点地,脚尖踏地借力之后,便凭空窜起。许久不曾御空而行,虚青略有些不适,面前已经气红了眼的红绫却是欺身上前,红绸纠缠而上,虚青扬眉,以镇魂剑格挡,红绸以柔克刚,缠住了剑身,若不是虚青躲得快,连自己也要被红绸捆锁住。
手心剑柄一转,剑气激荡,震开红绸后,便抽身退了两步,一道紫色雷电缠绕于镇魂剑上,转瞬引得天地灵气。
“乾坤雷鸣。”当初冲明便是借着这一式天雷诀叫傅丹生重伤,现今虚青凭借前一世的灵力使出,更是惊天动地,红绫气愤却并不自负,狼狈躲避数丈,以求自保。雷光落入池中,文霁风挽出一个剑花,挡下飞溅的池水。
文府三人离得远,并未被殃及,白原自是想了办法带着文霆躲开。只苦了池边的花木,被这些带着雷电之力的池水溅到,片刻功夫茎秆焦黑,花叶落尽。
红绫咬牙:“你这个臭道士!不但是非不分,还如此心狠手辣!”这一击若是落在了实处,红绫保不得要身受重伤。
虚青摸了摸鼻尖,许久没同人这般打斗过,手上功夫都生疏了,没个轻重。不过心下这么想,嘴上却不得这么说,虚青道:“善恶有报,贫道是在规劝阁下回头是岸,切莫再痴缠下去。”
“回头是岸?那我孩儿失了的性命该寻谁讨!”红绫眼角扫过躲在文霁风身后的文老爷,心中压抑下去的怒意更盛了几分。红绫新仇旧恨相加,朝着虚青便又是搏命而来。
虚青苦笑了一声,使得传音术同红绫道:“还请听贫道解释。”
红绫秀眉轻挑,冷哼一声道:“你们人族就是巧舌如簧,我决不会受你蒙骗!”
虚青哭笑不得,红绫的公式已近,他只能接招。只能指望着红绫什么时候打得高兴了,他才好同红绫道明一二三四。
二人一青一红,在空中缠斗。刀光剑影,地上的人几乎看不清他们的动静。文老爷颇为担忧地问文霁风道:“文道长,你是否要去助阵?”
文霁风仔细盯着战局,虚青虽然暂时出于下风却游刃有余,指不定是卖红绫几分薄面。心中好笑,面上却半点不显,文霁风只道:“无妨,等着便是。”
虚青原以为,红绫打累了自然会退去,却不想她愈战愈勇。瞧着她周身红光隐现,眸中瞳仁化作竖瞳,虚青心道不妙。红绫正想化回原型压过虚青之时,却听得惨叫一声。这声音颇为熟悉,红绫的动作一滞。
“文霆!”白原惊叫。红绫猛地转身,却看得池边墙下,白原与文霆二人已经显出身形。虚青设下的那道屏障,被激荡的妖力击出阵阵波纹。文霆此时站立不稳,已经倒在了白原怀中,嘴角溢出黑红的鲜血。
“孩儿!”红绫忙纵身落下,想靠近文霆身边,却被文霁风抬剑挡住。
文霆眉头紧蹙,面上全然是痛苦之色,白原抬手想给他输一道灵力却被两人的声音同时喝止住。
“不可!他现在魂魄脆弱,受不得灵力!”红绫厉声道。
白原急红了眼,此时顾不得掩饰什么关系,开口问道:“虚青道长,文霆这是怎么一回事!”
虚青还未回答,文霁风却代他道:“当初文霆气息断绝,依附于龙胎之身才得以维持神智清明。”
已经围上来的文老爷不敢靠近,离了三步远,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霆儿……已经死了?”
红绫冷声道:“若不是他与我儿有一半血脉相同,你们以为他还回得来么?”
☆、第61章对月流珠·其十
李姨娘闻言晃了晃,惊吓过度终是倒了下去,周遭之人却是全然没工夫顾及她,唯独虚青顺手施了个诀,叫她平躺在地上,免得被地上的石块磕伤。
白原紧了紧怀中的文霆道:“我只想知道有什么办法救他!”
红绫此时却忽然气定神闲起来,缓缓道:“我儿龙胎是我以妖力精血供养维持至今,只需我再喂他些精血便可。”
白原闻言,微微想起身,却中途顿住,冷然问红绫道:“你有什么条件?”
红绫宛然一笑:“文霆依附于我儿之身方得存活,将他的魂魄驱出去,与我儿亦无什么损伤。若是救活了他,却不愿听我的话,文霆我救来何用?”
虚青明白过来:“你要将他囚禁于东海?”
红绫皱眉不悦道:“囚禁?偌大海域由他自在遨游,谈何囚禁?只是他若认我为母,我定一世不让他上岸。你若愿意下海陪着,我不嫌你是个男媳妇;但你若想将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带走,免不得鱼死网破。”
白原沉声道:“可你明知文霆不愿留在海中!为何还要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红绫冷笑一声,“究竟是谁强人所难?我儿遭受无妄之灾,被你们掳了去。难不成我还得笑脸迎人,谢谢你们做出如此强盗行径?”严声厉色,白原面上的神情一僵。
文霁风开口,同红绫说了第一句话:“你在说谎。”
红绫猛地扬头看他,面前穿着一身竹青长袍的年轻道人面容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面若冠玉,冷若冰雪,清冷的声音仿若果真洞悉了红绫遮掩住的真相。红绫的眼神不由得闪烁起来。
虚青勾了勾唇角,还好他未雨绸缪,之前偷偷在师弟的发簪上施了一个隐匿之术。别说是红绫这个失散多年的生母,便是在玄冲观的师父和长老,都未必能看出文霁风身上隐匿的半妖气息。
“文霆依附于龙胎复活重生不假,只是那龙胎本就是个死胎,只是你自损修为,强行用精血妖力吊着,才维持龙胎不腐,上着的一丝龙灵不灭。文霆若是死了,龙胎也无法独存。”红绫的脸色,随着虚青一字一句渐渐失了血色,虚青心中叹息一声,“换而言之,不是我们求你救文霆,而是你不救文霆,令郎也不得保存,你不必以此作为要挟。”
红绫盯着虚青的眼神愈发怨毒古怪,虚青心下暗忖,这半个“岳母”心中,定然是恨不得直接将他大卸八块。
只是即便她心中再多怨愤,也不能真的将文霆弃之不顾。红绫上前,文霁风终于松开挡住她的长剑。秀指一划,红绫指尖便冒出一串血珠。不过沾湿唇瓣的龙血喂了进去,文霆全身便松懈下来。白原抹去他嘴角的污血,文霆的俊彦苍白似雪,神智还未清醒。
文老爷此时方才明白过来似的,神色复杂地问道:“红绫……这龙胎,可是我与你……”
红绫尖声喝道:“不是!这是我儿子,同你没有半点干系!”美眸含怒,尖锐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愤恨,“你害的我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们文府总要缠上我!”红绫咬着牙,眼中泛起淡红血丝。
文老爷沉声安抚,语气中带着歉疚道:“红绫,我知你心中怨我。当年我年少气盛,家中又出了这么大的变故,母亲气急而死,我是真的……不曾想,你竟然一个人供养着这个孩子。”他分明记得,那日产婆所说的话,红绫生下的是一个生来便夭折的怪胎。这样说来,红绫自损十数载,才能维持这龙胎无恙。
红绫冷笑:“文老爷,你能薄情冷性地将自己的孩子丢出府中,我却是不能。哪怕我的孩子生来死胎,我也会与天一搏!”
文老爷神色一僵,有些狼狈地躲过红绫讥讽的神色,嚅嗫道:“可是,人妖殊途……”
“人妖殊途?当初你我山盟海誓你可还记得!我再三拒绝于你,是你亲口许诺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怨无悔,现在只说一句人妖殊途,便想将我打发了?”红绫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凄凉,“当初是窝少不经事,我怨不得旁人!可你怎可对我的孩子下手!如今霁儿不知所踪,我仅剩的一个孩儿身体却被文霆侵占,你可知我多想屠你文家满门!”积攒多年的愤恨几乎压制不住,最后几句甚至带上了几分声嘶力竭。
“可我不能动手……”红绫笑声凄凉,“倘使我手中沾了杀业,日后天劫便会多生变数。倘使我死了,便再不能维护我儿,所以才放你们文家安生到今日。”红绫咬着牙,不自觉咬破了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此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意,叫文老爷心生畏惧,不自觉便退避躲闪。文老爷道:“霁儿他他是个好孩子,只是身上毕竟有一半妖族的血。”口中说着,文老爷却全然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脑海中更是不记得,自己曾经的儿子,当初是怎么个模样。
红绫见状只是冷笑,心中有几分不解,当初自己是怎么才瞎了眼睛,看上了这么个只知道花言巧语,却胆小怯弱的男人的。
“咳咳。”文霆咳嗽了两声,扶着他的白原眼中闪过惊喜。眨了两下眼睛,文霆借着白原的力道站起来,叫了一声红绫。
红绫转身,文霆道:“文家欠红夫人良多,今日得夫人救治,恩情深厚,文霆自愿认红夫人为母。也愿意答应,自此之后,同文府再无瓜葛。”
红绫一愣,文霆从前拒绝得十分决然,不知是什么缘故,才叫他说出今日这番话。
“只是有一事不能答应夫人。”文霆尚有些虚弱,话语却分外笃定道,“我与白原情投意合,我若是常年居于东海,必不能与他长守。是以此一条,我不能答应你。”
红绫皱眉,她从前被男人骗过,看到白原这张招蜂引蝶的脸,便油然生出不喜。只是面前文霆颇为坚定,还伸手携住了白原,叫她不得出声反对。
虚青施术传音,颇为苦口婆心道:“红夫人三思,切莫因噎废食。”
红绫冷冷地看了虚青一眼,答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下来也无妨。若是这白原他日负了你,我定叫他神形俱灭。”以红绫的修为,不需做多少探查便能看出白原的真身。
听得红绫这么轻易地答应下来,白原朝红绫一拱手:“晚辈定不会负了文霆。”
红绫冷哼一声不在言语。
虚青转身同文老爷道:“现下,贫道答应文居士的事情,已经悉数做到,红夫人也应下了今后不会惹文家麻烦。二位也该安心了。”
文老爷默然不语,只是叹息一声。他身边一直冷眼旁观的文二小姐却不肯善罢甘休:“之前道长欺瞒我们,说哥哥身负异状,如今我瞧着哥哥分明同从前没什么分别,你们莫不是在演一场戏吧!”
虚青觉得好笑,甩甩拂尘问道:“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
文二小姐被虚青噎得说不出话来。诚然,即便知道虚青是在欺瞒他们,解决了红绫一事,叫他们能存个安稳也的确是帮了文家。她不该搭这句腔,但要她这么轻易放走文霆却是不能。
“兄长毕竟是我文家后裔,文家生他养他,本该为父母尽孝,为文家鼎盛尽责。”文二小姐梗着脖子强词夺理。
白原冷笑道:“尽责?文霆为了文家连性命都丢了,还要他怎么尽责?”
文二小姐沉着脸道:“文府没了男丁自然无以为继,要么让兄长生下一个孩子,要么,便给文家找一个合适的靠山。你们俱是身负法术之人,想要做到这些并不难吧?”
文二小姐面上显出些许骄矜,文霆发觉,自己好似从来不了解这个同胞妹妹。他开口道:“我绝不会玷污别家女子,更不要谈诞下子嗣。”
文二小姐仿佛早就知道他会如此作答,又道:“那便只剩下一条路,文家虽然没了男丁,却还有不少女儿。若是能寻到入赘文家的良人或是背景深厚的世家,定可保文家未来昌盛。”
虚青扬眉道:“看来文二小姐已经物色好了?”
文二小姐面上一赧,却还是忍着羞涩道:“前几日我入寺上香,遇上了陪母亲一同礼佛的临东王世子。”只可惜那世子一表人才,却好似并未在意她。但若是的了面前这群妖人所助,定有办法,叫她当上世子妃。
文霆垂着眼,低笑一声同妹妹道:“我们还有一条路可走,”看着文二小姐略显阴沉的俏脸,文霆一字一顿道,“便是什么都不做。”
“我虽得文家生养,却也为文家四处奔波,最后连性命都为文家而折,仔细想来,也不欠文家什么了。”文霆略有些疲惫道,“文家的担子太重,而无半点温情。便到此为止吧。”
“文霆!”文二小姐惊怒交加,竟直接叫出了文霆的名讳。文家之人天性凉薄,父母如此,妹妹亦然,文霆已经不想再理会了。
没有再多做纠缠,几人直接御剑凌空,纷纷离开了文府。不管这文家日后有什么境遇,都与他们无关了。
红绫跟着他们回了白府。白原直接便将她丢给了白府管家,带着文霆回了房。至于虚青,一早便带着师弟脚底抹油,不敢再在红绫面前惹她嫌弃。
文霁风点燃房中灯火,虚青正好将门合上,回头瞧见师弟坐在桌边,暖色烛光柔和了师弟的神色。
虚青凑过去,在文霁风耳边吹起似的唤了一声:“霁儿?”
☆、第62章对月流珠·十一
第二日,师弟没能像往常一样,按时起身练剑,而是同师兄交颈而卧,结结实实地睡到了日上三竿。二人出房门的时候,虚青看着师弟衣领处露出的半抹红痕,半是欣喜半是自责,只怪自己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察觉到虚青的窥视,文霁风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今日的师弟尤其沉默,连虚青贴过来都不置一词——昨夜文霁风很没出息得嗓子哑了。
虚青偷偷给师弟揉着腰,待到了正厅,还未进门,便听到红绫的叫骂之声。虚青摸了摸鼻子,听师弟说起,红绫从前是个温柔明艳的女子,如今却变作了这副泼辣的模样,看来当初被文老爷如此对待,她果真伤情非常。
进门之后,瞧着红绫给文霆抹药,从来意气风发的白原硬是被骂成了一条耷拉着耳朵的小狗,虚青心中憋不住笑。瞧着文霆身上斑斑点点得一大块,虚青暗叹,之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般房中情趣,怎么能介意这些印记呢。
文霆见师兄弟二人进来,面色赧然,低声同红绫说了几句,红绫这才将药膏收了回去。
白原素来不是自己吃亏的性子,朝虚青挑挑眉颇带着暗示道:“今日二位起得有些迟。”
虚青神色不改道:“昨日同红夫人一战,消耗过大罢了,多谢白公子关心。”红绫闻言只是冷哼一声。
白原被他四两拨千斤地避开,只能将一口郁气自己憋了回去。人都已经来齐了,白管家十分有颜色地上了菜,五人围着坐下。虚青心下觉着好笑,昨夜才大打了一架,今日便已经和和气气地坐在一起同桌吃饭了。
这厢虚青和文霁风俱是默不作声,那厢白原却已经鼓足勇气开口问道:“昨日夫人说文霆的魂魄不稳,难道今后要一直依靠着妇人的精血存活么?”若是这样,文霆便注定了无法同红绫离得太远,况且红绫一直自损供养着文霆,一时倒还好,日子久了,红绫要是有个万一,文霆恐怕也不得独活。
红绫闻言沉寂下来,颇为无奈地看了文霆一眼开口道:“文霆之所以能留存一命,只因他和我儿同有一半的父亲血脉,但他生前毕竟是凡人,如此逆天而活,定然不能尽善尽美。”
凡人的魂魄,较之妖族定然是天生孱弱几分的,遑论文霆从来不曾修炼。于他而言,能够维持人形已经极为不易,更不要谈动用自身贮存的灵力,或是呼风唤雨。
不过红绫和白原二人,也不需文霆多么灵力强盛法术卓绝。红绫道:“只要我在一日,自会保文霆一日安宁。”
白原的眉头并未因红绫的话而舒展开,文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文霁风,开口确认道:“夫人,果真没有旁的办法么?”他虽然答应了此后要认红绫为母,可是一时便要他改换称呼叫她母亲,未免强人所难,好在红绫对他分外宽容,并不计较他的称呼。
红绫叹息道:“若是我成功历过下一次天劫,化身应龙。待我持有神力,自然能替你洗濯血脉凝练魂魄。”只是红绫刚化角龙不久,龙族寿命悠长,修炼一事又没有定数,这般没有把握的事情,红绫自然便没有同他们提起,“不过,倘若霁儿还在……”
正神游天际的虚青闻言,打了个激灵回过神,目光灼灼地盯着红绫。
文霆道:“若我没有记错,他应该年纪同我相仿,略年长于我。唤作文霁?”
白原一愣,下意识得便看向了文霁风。文霁风丝毫不动,神色平静地回视于他。
红绫颔首:“是,霁儿若是平安长大,也应当同你的身量差不多了。只是十几年前,我被赶出文府,心血消耗,身体大损,寒冬之下甚至险些丧命。那时我以为自己时日不多,便将他交给了一个游方道人。”
文霁风问道:“那后来红夫人是如何救回性命的?”
红绫道:“荣山上的玄蛇出逃,巫山黄鸟偶然路过此处,心生怜悯施以援手。”
“黄鸟?”虚青神色有些古怪,红绫所说的黄鸟,千年前与他是旧识,只是按着黄鸟的性格,本不是这般爱管闲事的人。若是说他看守的那条玄蛇倒或许会看在与红绫同族的份上帮她一二。
红绫点头,接着说道:“我修养了三年,才将将恢复了自己的修为,中间为了保存龙胎,又是一番折损。待我终于可以去寻回霁儿时,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询问那道人名姓,天涯海角,已经不知去何处寻他了。”
“我只愿那道人是真正的心善,能够待霁儿好些。”红绫分外怅惘,“那时我只想霁儿至少能活下去。早知我能够大难不死,我决计不会将他交出去。”
虚青伸手,在桌下小心地包住师弟的,师弟向来从容平稳的左手,如今已经微微颤抖。虚青伸手过来,被文霁风反手拉住。文霁风心中蓦然一定,曾经分外执着的念头,如今因为虚青反倒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用了饭后,文霁风硬是要练剑,虚青劝阻了几句,还是由着师弟去了。院中一片刀光剑影,文霁风舞剑的身姿分外矫健。虚青靠在廊前的柱子上看着,旁边传来脚步声愈发靠近。虚青不需要回头便可知道是谁。
“昨夜你没少折腾文霆吧,怎么跑过来了?”虚青懒散问道。
白原在他身边站定,目光扫过文霁风便开口道:“文道长……便是文霁。”
虚青并不否认道:“是又如何?”
白原负手于身后道:“道长应该知道,如今文霆的魂魄不稳,随时可能会……”
虚青笑眯眯地问道:“与我们何干?”
白原一怔,俊眉微微蹙起。虚青一拍手道:“白公子不提,我都要忘了,你允诺的鲛珠,什么时候能够给我?”
虚青如今有求于他,这样的思绪在白原心头一闪而过,不过还是被他压了下来。白原如实道:“已经派人去查探消息了,方才听白管家说,送去族中的信已经有了回复,族中正好有一颗鲛珠,只需再等上些许时日,便可送到七皇城。”强人所难,毕竟不是白原能为之事。
虚青点头道:“如此便好,等上些许时日也不是什么□□烦。”虚青心中算了一下时间,大抵不太够,或许他今晚便该送一封信回玄冲观,问问师父状况。
白原欲言又止,虚青一哂:“有话直说。”
白原问道:“你们此次前来,难道不是为了认亲而来?”
虚青摇头:“偶然路过此处罢了。”
白原又问:“你们拿了鲛珠之后,要去做什么?”
虚青想了想:“拯救苍生。”
白原:“……”
过了一会,白原大抵是做足了铺垫,往虚青身边凑近了些道:“我今天看到文道长颈上的红痕了。”说着白原还朝虚青挤挤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虚青不耐地将他一巴掌拍开,嘲笑道:“不及白公子身经百战。”
白原尴尬地摸摸鼻子道:“有一事,还需向虚青道长讨教。”
虚青掀了掀眼皮:“直说。”
白原踌躇了一阵压低了声音道:“你在文道长身上留下的……咳,不少吧。为何文道长看来一点都不生气。”白原看着,文霆的脾气不如文霁风冷清,远比他温和许多。可是文霆今天早上直接同他翻了脸,文霁风却是丝毫没有异样。白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觉着定是虚青驭夫有术。
虚青颇为得意,拍了拍白原的肩膀道:“看好了。”
白原不明所以,看着虚青上前走到文霁风身边。文霁风虽然并未刻意关心身边状况,眼角却也扫过白原,知道他同虚青低声商量了什么。现在师兄走了过来,文霁风疑心师兄是有什么事情要同自己说,便停下了招数。
虚青笑嘻嘻地掏出一块手帕帮师弟擦汗,同师弟道:“师弟,方才我掐指算了一卦。”
白原还在一旁张望着,文霁风有些不好意思,从师兄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擦拭,疑惑问道:“算了什么?”
虚青笑眯眯地按住师弟的肩膀道:“师弟一生顺遂,命途坦荡,虽年少造得水祸,然则五行俱全。只不过嘛……”
文霁风不知道师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追问道:“只不过?”
虚青伸手捏了捏师弟的耳朵道:“只不过贫道掐指一算,师弟命中缺一个我。”
文霁风一愣,被虚青捏在手中的耳朵发烫,一股热意自胸口直冲到脸上,从脖子一路红到了耳根。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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