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向门口,拨通了电话,“攸宁?位置我已经发给你了,把车开到附近。这里原先是药厂废弃的仓库,周围都是小巷,不要开得太近,不容易倒车。”
没有看尹尚秋一眼,他和他的仇恨,都是那么无关紧要。
要不要放他一马呢?
钟晚不需要想,也知道问题的答案。以老板的性格,肯定不会计较吧。
“天,这是怎么了!”黑色卡宴停在路边,纪攸宁连驾驶位的车门都来不及关上,直接冲进了小巷入口,踢飞一颗石子,“老板怎么样?谁干的!”
发丝凌乱,衣服沾着灰尘,钟晚说的果然没错,晚一点找回来,老板就会没命了!
“先回车里。”钟晚把失去意识的宋忱平放在车子的后排座位上,“把暖气调大一些。”
暖风调到最大,前后的车门关得死死的,温度总算上升起来。在钟晚的指引下,纪攸宁向最近的医院驶去,“已经给尉迟发过短信已经了,接下来是让她回家还是……?”
那个少言寡语的女孩子,纪攸宁已经知道,她经常被老板派去办一些比较危险的事情,现在老板的仇人找上来,当然要派出她去解决。
“让她现在回去休息吧。”钟晚忙着给老板检查伤口,“有我们两个就够了。”
衣服一件件被脱下,但在温暖的车里和依偎下,宋忱的体温渐渐回升。钟晚始终没有离他太远,喃喃道:“好不容易养出了一点肉啊……又要没了。”
手指在昏迷的老板身上到处揉揉捏捏,本来是梦寐以求的触碰,他却顾不上想别的。还好还好,皮肉伤居多,只要能及时遏制体温流逝,宋忱不会有生命危险。
只是当检查到腿部的时候,他的手指刚刚搭上去,昏迷中的宋忱立刻皱起了眉头。
完了,记得从前托关系弄到了老板的体检报告,他的腿伤了骨头,如果不好好保养,很容易再次骨裂。
钟晚心里有了底。
最近的是家私立医院,深夜时没什么病人,钟晚抱着宋忱一路闯进急诊部,冲跑过来的护士吩咐:“右腿骨裂,这是旧伤需要打石膏,上身几处瘀伤弄点红花油涂,口腔破了一点,消消毒就好了。”
被厚实大衣裹着的人已经陷入昏迷,露出的肩膀光溜溜的,估计没穿衣服,脸色也很难看。深夜,受伤的男人被另一个人抱过来看急诊,这就很难让人不得不多想一些了。
护士小姐满腹疑惑地走近,看向钟晚的眼神顿时不太友好。
小伙子长得挺帅,怎么对另一半下手这么黑呢,连衣服都不给穿……是家暴啊还是别的?
之前为了检查伤势,扒光了老板的人,很冤枉。
“这个伤的程度还不至于挂急诊。”宋忱已经放在活动病床上,护士小姐很专业地扒开他的眼皮检查,“低血糖晕过去了,输点葡萄糖,其他的伤挂骨科和外科,还要拍个片子检查一下。”
纪攸宁主动开口:“还是我去交费吧。”
钟晚肯定不愿意离开老板半步,就算守在旁边,每隔一分钟也要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或者别的什么部位,确认手脚还是热的才放开。受伤的人体温偏低,就算裹在棉被里,也很难立刻就暖起来。
经过繁复的各项检查,万幸之中,宋忱最严重的就是右腿旧伤,至少卧床静养半个月。而昏迷不醒的原因也是本身就体虚,又因为一天水米未进而更加虚弱。
单人病房里,宋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钟晚坐在旁边,时不时摸一下他扎针的那只手,一旦变凉了,就调慢输液器的流速。
“再慢下去,这一袋葡萄糖明天也输不完的。”纪攸宁抬头,看着架子上吊起来的透明药液。
“不着急。”钟晚漫不经心地回答一句,继续专注地看老板,“你也回去睡吧。”
“我还好,陪你在这里等着。”纪攸宁摇摇头。
钟晚没有回答,他总觉得,老板是不愿意醒过来的。他那种性格啊,总是这样的,动不动就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你,想听一听宋忱以前的事情吗?”
过了许久,夜越来越寂静,钟晚突然开口。
当时纪攸宁已经陷入了半昏睡的状态,被他冷冽的声音惊醒,呆愣了几秒之后疯狂点头!
而接下来钟晚讲的事情,也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老板啊,原来是个很优秀的律师,年纪轻轻就职于大事务所,专门接商业诉讼,从业以来就没有输过官司。对,就是那种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钟晚说着,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他唯一输过的官司,是一桩民事诉讼,而且起初,没有别的律师敢接下那单生意。”顿了顿,话锋一转,“你是做资产评估的,应该知道char女装的老板是哪位吧。”
当然清楚!
国内市场数一数二的品牌,大股东姓彭。
彭家的独子当年还是个学生,却已经相当嚣张跋扈。同校有个成绩很好的人,名字叫做林文优,不知为什么彭公子就是看他不顺眼,以至于要把人绑回去……
“咳,郑介从前差点对你做的事,姓彭的对林文优做了。”钟晚轻咳一声,“老板每次和那种人打交道,回来都会跟我念叨,是不是总裁们都不把别人当人。这种事你情我愿,听起来很浪漫,但对于不愿意的人来说,就是噩梦。”
“我不知道姓彭的是处于真爱还是别的人,但林家的人极为愤怒。可有时候,愤怒并不能做什么,甚至在缺乏保护的情况下,比谴责还要无力。”
彭公子当时还不到十八岁,在缺乏法律依据和强大的势力下,作为被告无罪释放,甚至连钱都没有赔多少。
而原告的律师席上,是个明明知道希望不大,依旧出场,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律师。
作为那个城市的名流,彭家当然不允许有人和他们对着干,况且如果不是一个小插曲,宋忱本来可以赢下官司,把恶人送进监狱。
但输了就是输了,林文优抵不过彭家的势力,而宋忱也在这之后被他们控制起来,吃了很多苦头。
纪攸宁听得目瞪口呆,完全没有想到,见利忘义谨小慎微的宋忱,居然有那么孤注一掷的热血过往!
……那么不要命的做法,对比现在的宋忱,也就分外惊心。
☆、第30章
“老板……”
担忧地望着那张裹在被子里的苍白面庞,纪攸宁突然觉得很惭愧。
他不止一次的吐槽过宋忱的性格,尤其是犹豫不决这一点。现在想想,是不是因为极度的愧疚,所以才不愿意接受太多呢?
不然以他的本事,怎么可能半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叫什么叫,我又没死掉。”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在医院?靠,还是单人病房。告诉你们,不管是谁出的钱,都别想找我报销!浪费呢这是……”
纪攸宁一脸无奈。
宋忱像刚睡饱醒来的人,只是声音虚弱一些,“我怎么没穿衣服?”盖了两床被子倒是不冷,但感觉光溜溜的又不在家里,还是有点奇怪……
伤患已经苏醒,钟晚就坐在床边,也不好直接去检查,只能问:“感觉手脚冷吗?”
“不冷。”宋忱实话实说,屋子里暖气又足,还加了两床被子,他都出汗了,右腿还有点疼,但比之前又冷又难受的情况好太多了。
桌上放了个保温杯,钟晚倒了半杯水端给他,“不冷就好,你的衣服在我那里,等一会儿还要去检查,再拍个全身的片子,看一下肋骨。”
“我刚刚都听见了。”宋忱抿了一口水,觉得很甜,“你和攸宁说的。”他已经明白,钟晚早就知道了那件事。
“哦……那我就直说了。”后者仿佛没有理解宋忱的隐含义,“肋骨以前受过伤,不过没有开裂,所以用不着截掉,是好消息。”
宋忱翻了个白眼,“我问的不是这个!黑红相间的机车,皮夹克和同款头盔……那个时候我被彭家的人抓走,来的人……也是你吧?”
不可能有身形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话说回来,怎么今天才发现呢?是时间隔得太遥远,还是他离得太近?
真的太近了,钟晚的手臂支着床边,一副很疲惫的模样。天还没亮,但看时间,已经是清晨了。
纪攸宁识趣地打了个呵欠,决定不当电灯泡了,“老板,钟大哥,我撑不住了,回去休息。”
“把车钥匙留下吧,你开我的机车回去,不然我没法带老板了。”钟晚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钥匙。
直到纪攸宁的脚步声从门外消失,宋忱才觉得可以开始成年人之间的谈话,于是严肃开口:“我……不会是什么都没穿就被你扛到医院的吧?”
钟晚缓缓点头。
“靠,就知道尹尚秋那小子想活活冻死我!”宋忱差点把杯子摔了。
输液的那只手晃了晃,钟晚看得一阵紧张,生怕他针头刺破血管。
“不是,我找到你的时候还穿着,但是在车上粗略检查了一下,才脱掉的。”拧起眉头,钟晚心里叹息,果然,那时候昏昏沉沉的老板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
“什么都没穿,那样会被当成变态吧!”两个人似乎都会被误解啊……
宋忱还是相当注意自己形象的。
钟晚摇头,“你不是还穿着袜子吗?”
“那样更容易被当成变态啊!”宋忱抓狂,这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冲淡了凄惨的脸色,发现钟晚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他的眼神瞬间凌厉,“你为彭家的做事?还是为他的对手?”
东拉西扯的闲聊,只为了问出这一句。
恐怕当事人都没有这么清楚从前的事,他换了个城市继续生活才认识钟晚,如果对方是后来自己调查的,不会了解的这么深刻。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有知道内情的人向他泄密,或者就是从前的当事人说的。
如果是彭家的人……恐怕宋忱现在不会好好地躺在单人病房里,躺太平间更有可能。所以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他为别人做事,想要从自己这里拿到足以搞垮彭家的证据,于是接近自己。
“不管你在想什么,我都保证那是错误的。”钟晚看了他一会儿,了然地笑起来,“老板,既然警惕心这么重,那么当初干嘛招我进来?”
“不是早就说了,你开的价钱最低……”宋忱懒洋洋应着。
一直都不温不火的钟晚,突然执着了很多,不放弃地上身前倾,“我告诉你全部底细,你把昨天最后说的话重复一遍,怎么样?”
“成交。”宋忱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事实上,他只记得那时候钟晚的衣服,后来无意识说了什么根本都忘干净了……到底说了什么呢?
想起来了!
“那啥……”他当时以为自己肯定活不下去,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几乎是以交代后事的心态把那句话说出来的。
真是挺可惜的,从酒吧出来的那天晚上,我本来想……跟你告白来着。
钟晚没有给他犹豫地机会,“我接受。”
一个很轻很轻的拥抱,手臂伸出来,小心地环住宋忱,没有碰到输液管。钟晚半是叹息地开口,“我是为了你来的,从魔都到这里,一路追过来。”
“是……吗?”宋忱身体僵硬。
钟晚衣襟上的味道很好闻,这样的语气又是从未有过的柔软,“我不为谁做事,接近你也不为了钱,家里的生意完全和彭家不沾边,你可以相信我,工资少给一点也没关系,一份不给也没关系。我认识你,要比你认识我的时间长了很多……”
不要钱?真是个好恋人!
宋忱眼睛一亮,不打算推开他的手臂,“什么时候?你什么时候见过我?”
“那年你还在当律师,帮人打官司,让我家赔了二百多万……”钟晚实在不忍心说出那场初遇。
一上来就这么大手笔,他看中的果然不是凡人!
而宋忱向来是个记性很好的家伙,转了转脑子就想到了什么,“做it的钟家,版权纠纷官司,你是……”
“公司是我大哥在打理,我平常主要的任务是游手好闲,呃,也负责公司的网络安全……”钟晚惴惴不安地解释,偷眼看他。
宋忱从前是上进的学霸,而自己却从来没什么野心,又因为过得太闲适,所以总是无所事事。
知道宋忱这个名字,就是自家的官司开庭那天。
毕竟在业内的关注度不小,钟晚再懒,也要操心一下自己家的公司。平心而论,擅自使用员工跳槽前的设计,是大哥做得不对,而一开始,他们家也存了几分仗势欺人的意思。
然后,就是意气风发的宋大律师,西装革履地走出来。
再然后……大哥冷着脸说官司输了,对方的律师太不好惹,牙尖嘴利的,看着倒挺斯文。
因为好奇心,也想抓一抓对方的弱点,钟晚开始着手调查宋忱的一切事情,他毕业的院校,他工作的地方,还因为闲得无聊尾随过人家好几次……
直到有一天,钟晚觉得他已经足够了解那个从来没说过话的人,想要去搭个话。
只可惜满腔热血的宋大律师遇到了职业生涯的最后一起委托,他的计划落了空。
“对不起,我知道消息的时候你已经被他们带走了,找遍了整个城市也没找到,最后却是……我没想到他们胆子那么大,居然敢杀人。”钟晚满脸愧疚,“你逃出来以后,我再次打听到消息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了,因为每天关注着,所以你刚开始招员工,我就立刻联系你了。”
提到从前,宋忱忍不住露出回忆的表情,“我要把彭家的独子送进监狱啊……不过他们不敢杀人的,只是找了帮小混混威胁我。可惜那群人下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就把我打残了。诶,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监控了你所有的网络账号,一登录我就能看到ip,根据号段慢慢比较,大概有两个月吧,你都住在叶清商那里,用的电信……”某网络技术人员气短地喃喃。
“闭嘴吧你!”宋忱愤愤地推开他。
静了一会儿,两个人同时微笑起来。
原来那段孤独又难过的日子,不是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是……
“那个孩子,林文优,最后自杀了。”宋忱的笑意没有传到眼底就停止,“被告是未成年,又因为侵。犯的人刚过十八岁且没有造成伤害,不构成任何定罪的理由。二审的时候我打算以涉及非。法监。禁为理由起诉,但是被人控制没有赶上提交新证据的时间,而林家也因为被威胁了决定放弃……”
“太失败了,我那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会帮他们的,太失败了。”
钟晚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这不怪你。”
“你知道什么!”语气突然尖刻起来,宋忱拧起眉头,“被告的律师……不该相信他的,不该输的……这是轻信于人的后果,是我愚蠢。”
说话时牵动肋骨的旧伤,宋忱吸了口凉气。
钟晚沉默。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在他掌握的情况里,似乎没有宋忱提到的那个人什么事,所以,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31章
宋忱的眼神突然变得飘忽狡猾,又恢复了那种不正经的样子,使劲把被子往胸口处拢。钟晚放开他,又添了半杯水。
老板的这个眼神,就表示他打算什么都不说,如果硬要追问,得到的也只有假话。
算了,还是自己之后再调查吧。钟晚刚这么打算,就听见一句轻飘飘的话。
“回去再告诉你。”
宋忱重新躺了下来,片刻后开口:“饿了。”
“不管你背负什么,我都不介意……好了,我去买吃的。”钟晚微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要吃点什么?不要从路边的小店买了,怕你再吃出胃病,我去金蔷薇订点汤粥行不行?可以送餐的。”
宋忱无力扭头。
心口上的那件事坠到了如今,可是在对方眼里,似乎也没什么。
只是……
“从金蔷薇订早餐?你钱多了烧的啊!”五星级酒店熬的白米粥味道有什么不一样吗?“早知道你是钟家的人,就再把工资压低一点了……”
钟晚赶紧举手投降,表示无辜,“我花的都是你给的工资,不过平时没什么开销,所以不知不觉存了一些。”
老板包吃包住,光是每个月的房租就能省下很大一笔了,现在拿出来花在他身上,也算是那点家底的最佳归宿。
不过宋忱还是没有吃上饭,刚说了没几句话,护士就来查房。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早点出院比较好,这样一来,至少要做个详细检查,确认身体状况。
穿上病号服,坐上轮椅被钟晚推来推去,宋忱只觉得今天受的辐射都足够他变异了!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取了检查结果,骨头没有大问题,身上的瘀伤严重,也没有伤到内脏。
“回家回家。”宋忱皱起眉头,“省一天住院费吧,回家吃饭。”
钟晚松开轮椅,整理着手里一堆纸张,把收费条拣出来放进口袋,点头:“那我先给攸宁打电话,让他在家里准备吧?”
“我来。”宋忱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手机,忍不住微笑,“我只是有点小毛病,又不是残废了,不用什么都你去做。”
在那之前,他倒是常常使唤钟晚做事,但现在把底细挑明了,就一阵阵心虚——自己招聘来的技术人员,居然家底这么厚!而且还心甘情愿地给他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要是论身份,两个人基本处在不同的世界。
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叶清商面对花游的感觉了,从接触的人和事就能明白,两个人的差别太大太多。
不过……宋忱拨通号码,偷眼打量钟晚。
真的有什么差距吗?吃住都在同一屋檐下,他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之处啊,不挑食,虽然很少说话,但的确不是个傲慢的人。
“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钟晚总算整理好了东西,推着他离开医院,往停车场走。
“喂?攸宁,做点吃的,我们等会儿到家。”宋忱挂了电话,抬头一笑,“怕虐待你之后,钟家找上门来。一直没怎么听你提过家里的事,原来是这样啊……”
钟晚慢慢走着,“你不问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家里还有个哥哥,叫钟早,他的责任比较大,没我清闲。”
“你们家的人……取名都很随性啊……”宋忱无言以对。
“嗯,他比我大四岁,早上出生的,我又正好是晚上。”搭档依旧非常没有幽默感,语气平板无波地解释,“到了,我扶你上车。”
室外的寒风微冷,从医院到地下停车场的这段路,宋忱一直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衣服里,听他说上车,才开始打量四周。
灯泡发出的冷光照不亮整个空间,从前宋忱就是利用之间的阴影在停车场里穿梭,避开监控走进来调查信息。不过看到了面前这辆车,如果他脑子没坏掉的话……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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