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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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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入科学作者:十八反

第6节

第41章阴娶阳嫁(五)

这种小巷子在清安镇多的数不过来,灰石砖墙上有着青苔的斑驳痕迹,从两侧的院落内伸出高低不一的花树,冬天叶子都落光了,深褐色的树枝在巷子里投射下深灰的剪影,巷中此时空无一人,但怎么看都不过是一条普通的小巷。

然而此刻两人却无心去看这老巷子的悠长味道,巷子的尽头是一堵石墙,上面开了一扇小木门,似乎是哪家的后门,木门上头油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看起来十分破败。但就是这样一扇平常无奇的木门,却让乐正鲤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好像那扇门后面正有一双眼睛怀着满满的恶意盯着自己。

殷冉遗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扇木门,似乎也注意到了门中古怪,乐正鲤见他身子微微前倾似要过去看个究竟,捉住对方的手便又使了几分力,再次向他强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可是大白天,街上人很多……你先把后路给我想好再放大招。”

殷冉遗“啧”了一声,他倒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做事还要先想好后路的情况,以前从没有人要求他为自己的行为交代什么,在乐正鲤捉住他的手腕的那刻,他几乎是要下意识地甩开对方,但好歹是克制住了,此刻听了乐正鲤的话,犹豫了一瞬才开口道:“过去看看。”

乐正鲤这才松开手腕跟他一前一后往那条小巷走去,但是殷冉遗才刚刚踏入那条小巷所笼罩的隐隐范围,那种被人怀着恶意注视的感觉立刻消散殆尽,他停下脚步转头道:“没了。”

乐正鲤就跟在他后边,没注意他忽然转身的动作,一头撞在了殷冉遗的下巴上,顿时觉得脑袋一疼,他捂着脑门看着殷冉遗被撞得发红的下巴,干笑一声:“抱歉抱歉,没注意。”

殷冉遗倒是不以为意,“嗯”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没了。”

此时乐正鲤也注意到那种诡异的感觉消失了,他抖了抖身子,又忍不住笑道:“你说我这是受你影响还是这个图腾影响?感觉小爷最近也越来越有靠直觉办事的倾向了。”

说者无心,殷冉遗却想起了乐正鲤入水后眼中出现的奇怪薄膜,皱了皱眉头说:“当初就该让那条鱼把这东西收回去。”

他将喀纳斯中那尾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八荒陵鱼叫做“那条鱼”,着实让乐正鲤哭笑不得,不过想着这家伙本事大,当初在湖中耀武扬威几乎把八荒陵鱼给吓哭了,这么叫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下对他说道:“反正不疼不痒的,冬天来了衣服穿得厚,我也看不见,就当没有吧。”

两人闲扯着走开,那种让人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也再没有出现,但乐正鲤却一直没有忘掉这件事情,殷冉遗曾说过他体质甚阴,喀纳斯湖中的八荒陵鱼又有过“二位托身凡体”的惊人之言,他虽然想不通自己这身体怎么就“凡”了,但估摸着也许是说他灵魂十分伟大什么的,这个伟大的灵魂总是相似的,所以八荒陵鱼才会将他和殷冉遗相提并论。

因为曾经有过被湘西雪鼠勾魂的经历,所以乐正鲤还是非常珍惜自己这条命的,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也许对方只是暂时藏匿了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回到家中后,乐正鲤随口问起了城北是不是新搬来了什么住户,清安镇不是很大,镇上有什么人口变动几乎是全镇都知道的,他二姐听罢想了想,说道:“没有啊,城北那一段……”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补充道:“城北倒是有户人家刚死了儿子,就是要跟季家姑娘结婚的那位。”

乐正鲤心中一动,他现在对鬼神之说基本已经算是深信不疑了,暗道自己今天不会就是被那死人给盯上了吧?

二姐奇道:“你问这个干嘛?你从他们家门口路过了?”

乐正鲤随口敷衍了两句,说自己就是有些好奇,看见那户人家青天白日也将大门紧闭,还以为是搬走了。

二姐说:“郑家也真是可怜……就那一个儿子,不满二十就死了,不过平白扯上季家……哎,真是说不清谁更倒霉一些。”

乐正鲤心想,今儿这小鬼说不定就是真盯上自己了,万一那是只厉鬼特别喜欢勾魂什么的,还是你弟弟我更可怜一些。不过也许是自己神经太敏感,想多了也说不定。

他正想着再多问两句那郑家儿子的事情,小豆丁却跑了过来,喊了一声二姐,又扯着他的衣角说:“鲤哥,有人找你,”他看了一眼二姐,又拉着乐正鲤弯下腰来,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嫂子在帮三婶儿洗碗,三婶儿夸他了。”

乐正鲤听他真管殷冉遗叫嫂子,连忙以手掩口遮住笑声,应了一声:“是吗,那不错。诶,谁找我?”

小豆丁摇了摇头:“有点儿眼熟,不过我不认识,是个男的。”他皱了皱小眉头,似乎在衡量这个男人是不是会对他未过门的“嫂子”造成什么实质性威胁,不过他觉得嫂子会洗碗,看起来更贤惠一点,于是这才拉着乐正鲤往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嫂子挺好的,鲤哥你可别花心。”

乐正鲤不轻不重地在小光头脑袋上拍了一下:“你鲤哥我是那种人吗?”丝毫没有带歪小孩子三观的愧疚之情。

坐在前厅的是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乐正鲤一见便笑了,“小耗子,你怎么有空过来?”

杨昊站起身来朝着他笑了笑,又拿了一块糖给领路的小豆丁,小孩儿眼巴巴地望着糖块,待乐正鲤说了接着这才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就扭头跑了。

乐正鲤看小光头眨眼就跑得不见了,这才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很讨厌吃糖的,现在怎么随身带着糖哄小孩子?难道准备结婚了,提前培养一下父爱?”

杨昊笑了笑,“以前不喜欢,现在有些喜欢了。”

二人坐在前厅里聊天,乐正鲤和他聊起以前上学时候的趣事,二人都是一阵好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打破人家玻璃窗户扭头就跑,摘了人家种的苹果吃完还把核放回去什么的……放到现在是真不好意思干了。

聊了一会儿,杨昊忽然开口道:“小鲤鱼……我今天其实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事情想让你帮忙。”

他原本性格阳光,说话做事也都是大大咧咧的,但这句话却说得吞吞吐吐甚为犹豫,甚至还罕见地低下了头,似乎这件事情让他非常难以启齿。

乐正鲤见他神色之间略有几分尴尬,便拍了拍杨昊的肩膀道:“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你就别跟我客套了。”

杨昊苦笑了一声,说:“我想问你借些钱。”

乐正鲤一愣,倒是爽快应了:“成,你要多少?”

杨昊咬了咬嘴唇,沉默片刻才说:“有多少就借我多少吧,放心,利息按……”

“不用算利息,就当我暂时放在你这里。”乐正鲤笑着打断了杨昊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个发小素来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如今既然会找到他来借钱,那必然也是走投无路了,再收利息只怕会将他肩上担子压得更重,当下又说道:“要是我问你借钱,你打算收几分利?”

杨昊将眼镜摘下来,伸手捏了捏鼻梁:“大恩不言谢。”

乐正鲤手边并没有多少现金,上班几个月工资卡里倒是有些钱,乐正鲤领着杨昊到自己屋子里,直接把卡给了杨昊,见他轻轻叹了口气,又问:“耗子,你老实交代,到底遇上什么事儿了这么缺钱?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你的?”

杨昊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乐正鲤的肩膀,“你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乐正鲤见他实在不想说,便也没有勉强,到底这么多年交情,要说杨昊拿着钱去买毒品搞传销之类的,他是绝对不信的。

他送着杨昊出了门,下楼时正好迎面遇上殷冉遗,后者站在楼下面无表情地看了杨昊一眼,便收回目光上楼了。

乐正鲤也没在意,等杨昊走了才上楼去,见殷冉遗在他的房间门口站着,他奇道:“你怎么不进去?”说着便推门进屋去了。

殷冉遗跟在他后面也进了屋,淡淡道:“你那朋友身上带着股死气。”

第42章阴娶阳嫁(六)

乐正鲤被他这句话给弄懵了,还没明白殷冉遗说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便听殷冉遗又问了一句:“你没感觉?”

不过他虽然说的是问句,语气间却已经带了几分笃定,看起来是认为乐正鲤不知道这件事。

乐正鲤还真不知道,他端着水杯走到殷冉遗身边追问:“什么死气?你是说他看起来没精神?”

殷冉遗解释道:“不是,死人的味道。”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让乐正鲤听得心头一跳,“死人的味道”,这句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他走到门边将门关上,拉着殷冉遗在椅子上坐下,“你确定你没闻错?他看起来很正常,跟活人没什么两样啊。”

殷冉遗见他神色急切,便说:“他应该是碰了什么死人……或者是即将死去的人,才会染上那种味道。”说着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显然对那味道不怎么喜欢。

乐正鲤听他这么一说,才稍稍放了些心:“他怎么会碰死人?”说罢自己觉得这句话多半是白问了,他才跟杨昊聊了那么久都不知道,殷冉遗不过见过杨昊两次,怎么会知道?

果然,殷冉遗摇了摇头,“不知道。”

死气这种东西,一般来说是只会出现在死者身上的,已死之人的三魂七魄尚未完全离体,却又与阳间正气相冲,便会在其面上显露出一层黑灰色的雾气,待魂魄消散之后,尸体与阳间的联系被彻底切断,这层死气便会直接侵入遗体,死人身上的尸斑,其实就是死气入体的一种表现。

一般来说,活人阳火旺,是根本不会出现死气的,但有些人体弱,与死人接触后也会受到死气感染,印堂也会因此微微发黑,若是不及时拔除死气切断与死者的联系,待死者死气入体,这活人多半也都会大病一场,严重些的自己也会跟着丧命。

故此,虽然知道了不是杨昊自身带着死气,但乐正鲤仍然惴惴不安,他没听说杨昊家中有什么亲人病故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染上这东西?

他心中焦躁难安,若不是殷冉遗及时安抚,他都准备马上去把杨昊找回来问个究竟了,只听殷冉遗道:“他身上死气味道尚轻,似乎并不知情,你等上一晚,明日再问。”

乐正鲤皱着眉头说:“等一晚?他等得起吗?”

殷冉遗斩钉截铁地说:“等一晚,明日再去。我和你一起。”他面容冷淡如常,乐正鲤看了却不由得生出几丝安心,在他看来,如果能让殷冉遗为之色变,那么这件事情才算得上是棘手,如今殷冉遗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必然也是没有大碍的。

他低声骂了一句杨昊有事儿不直说,又拍了拍殷冉遗的肩膀:“那我就提前谢谢你了,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儿去惹的麻烦。”

殷冉遗淡淡应了一声,便走到一边开始脱衣服,刚一拉下羽绒服的拉链,便听得乐正鲤在身后惊呼一声:“你干嘛?!”

殷冉遗停下手中动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乐正鲤道:“睡觉。”是乐正鲤说的让他今晚跟他睡一个屋子,难不成他又不愿意了?

他这么想着便又将外套理好,还没来得及说他去隔壁睡,便见乐正鲤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没事儿没事儿,你脱你的,我……我去抱床棉被过来。”一面说着一面就转身往门外走去,留下殷冉遗一个人在里间觉得十分茫然。

走出了门后乐正鲤才单手扶额低声哀叹了一声,自己刚才怎么跟个黄花大姑娘似的,一想着殷冉遗要脱衣服就觉得脸皮发烧心脏狂跳,看来他不应该骗小豆丁和老祖宗说殷冉遗是自己的媳妇儿,这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哪有男人当人家媳妇儿的?可见自己这次是说谎说得太过分,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等他抱着棉被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殷冉遗已经收拾完了,见他过来便上前接手抱过了棉被,乐正鲤此刻已经从最初的尴尬中恢复了过来,倒是殷冉遗还有些不放心,看着他问道:“我去隔壁?”

乐正鲤瞪大了眼睛奇道:“你喜欢那个玫瑰花露?”

殷冉遗想到那满屋子能把人熏晕过去的玫瑰花香,非常老实地闭上了嘴。

好容易收拾完了床铺,乐正鲤倒在床上十分舒服地呻吟了一声:“啊~果然还是自家的床最舒服。”

殷冉遗沉默地在他身旁拉开被子躺下,这虽然是张双人床,但要躺下两个成年男子还是略显局促,他的肩膀就挨着乐正鲤的肩膀,两个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睡衣,对方身上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显得非常温暖。

这种程度的接触对于殷冉遗来说实在是很陌生,于是他就不敢动了,非常僵硬的保持着一个标准的仰躺睡姿,害怕自己一动会接触到对方更多……

但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准备明天告诉小豆丁残酷真相的乐正鲤显然一点也没觉得不适,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便动了动手臂碰了一下殷冉遗:“你靠过去一点。”

“……嗯。”沉默片刻殷冉遗才极不自在地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被乐正鲤碰到的那一小块皮肤热得发烫,便猛地往后移开了身子——而他忘记了乐正鲤的床并不像他在宿舍里的小床是靠墙放着,而是摆在卧室的正中央,所以这个动作的后果就是他直接滚下床,还扯掉了一大半的羽绒被。

乐正鲤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撑着手臂半坐起了身子看着他,急道:“你没事儿吧?”

殷冉遗冷着一张脸撑着床沿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得窗台之上一声轻轻的猫叫,乐正鲤当即转头朝着窗台边轻喊了一声:“小白。”

话音未落,一只大白猫甩着尾巴动作灵敏地跳了下来,大猫原本带着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站在屋子正中的殷冉遗,但是视线很快就被乐正鲤的手指头吸引过去了,大白猫想要跳上床,却被殷冉遗一根指头给推了下去,在柔软的羽绒被里打了个滚儿后又被殷冉遗提着被子抬手一抖,打了个滚儿翻到了床尾。

乐正鲤只觉莫名其妙,殷冉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脏。”

乐正鲤往床尾看过去,大白猫四只爪子都是灰色,也不知道在哪里沾了泥巴,于是笑了笑对大白猫道:“自己回窝去,不然给你洗澡。”

大白猫低低喵了一声,见主人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只好有些苦恼地舔了舔爪子,顺着墙角边的凳子跳回了窗台,半点不见刚跳进屋里时的威风凛凛。

见状,乐正鲤看向殷冉遗:“睡觉?”

殷冉遗没说话,提着被子躺回了床上,乐正鲤随手拍了拍床铺道:“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睡觉会掉下去?看来明天得把床往墙边搬。”

殷冉遗只“嗯”了一声,也没说其他的,一言不发地躺了下去盖好了被子,乐正鲤对他这种时不时发作的沉默症已经习以为常,随口朝着窗户边蹲着的白猫说了句“不准跳到床上来”就不阖上眼帘休息了。

家的味道总是最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乐正鲤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沉沉坠入了梦乡,在他彻底陷入酣甜的梦境后,睡在他身边的殷冉遗却睁开了眼睛,睡熟了的乐正鲤已经不自觉地往身旁的热源挤了过来,即使两个人分开盖着被子,他还是往殷冉遗的方向蹭了蹭,后者以冷漠的神色看着青年慢慢踢开自己的被子挤进来,几乎与他交颈而眠。

殷冉遗脸上的神情再度僵硬起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自己已经伸出手臂将人揽到了怀里。殷冉遗身体的温度一直很高,这在冬夜对乐正鲤来说无异于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尚在睡梦中的青年感到温暖,于是就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喵嗷~”窗台上的大白猫不失时机地叫了一声。

殷冉遗扭头,将冰冷的目光投向白猫,后者抖了一下,立刻乖觉地团起了身子,用尾巴遮住了眼睛。

殷冉遗这才收回了目光,他看了看怀里青年的睡脸,微微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舔了一下,似乎觉得味道不错,砸了咂嘴,又舔了一下嘴唇。

这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捉着乐正鲤的手臂从被子里拉了出来,看到他手腕处鲜红的图腾时皱了皱眉,然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咬了一口。

他动作这么大,乐正鲤要是还没醒那就是深度昏迷了,他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只是因为手腕的痛感下意识地要往回抽手,但却被殷冉遗牢牢拉住动弹不得,他愣了片刻,脸上已经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怎、怎么了?”

见他醒了,殷冉遗这才松开手,面无表情道:“睡觉。”言罢转过身倒头便睡,对身旁乐正鲤的连声追问充耳不闻。

第43章阴娶阳嫁(七)

第二天一早起来,乐正鲤看着自己眼底的青黑和满脸倦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殷冉遗却跟个没事人一样,见他不停用手指按揉着眼睛,便凑过去问道:“眼睛疼?”

乐正鲤微微抬头瞪了他一眼,他很想问问殷冉遗昨晚到底在搞什么鬼,让他跟个神经病一样不停在脑中猜测殷冉遗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想到这事情说出来大家都尴尬,殷冉遗总归不会害自己,于是便决定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挥了挥手道:“没什么,下去吃饭,吃过饭去找小耗子。”

吃饭时家里人不免要问起乐正鲤怎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乐正鲤便说都是昨晚小白大半夜跳进屋子,所以才没睡好。这只猫原是二姐养的,不过它更喜欢常常喂他东西的乐正鲤,所以对待乐正鲤比自己的主人还要亲上几分,家里人便也信了,乐正鲤听着二姐说要把小白关上一天,心想小白,这可真是对不住了,晚上给你多弄几条油炸小鱼就当赔罪了。

二人吃罢早饭便直接往杨昊家找去了,路上乐正鲤给他打了个电话,后者连忙推说不用麻烦了,乐正鲤心道你总不会是真犯罪去了吧?他心中着急,便说:“小爷看你都快死了,还他妈躲在哪个犄角旮旯不愿意见人呢?!”

他是真的气得不轻,杨昊是跟他光屁股一起长大的玩伴,后来又一起读书直到大学才各奔东西,二十多年的交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杨昊不明不白就这么送死?一时间说了这句话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站在街边眼眶发红。

殷冉遗沉默地站在他身边,见他神色怆然,微微皱了皱眉夺过手机,对着电话那头同样不说话的人扔下一句话:“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你是谁?小鲤鱼呢?”

殷冉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又问了一遍:“你在哪?”

杨昊愣了一下,他隔着电话似乎都能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顿了顿才犹豫着报了地址。

殷冉遗把手机放到乐正鲤的衣服包里,道:“中心医院。”

乐正鲤一怔:“他大白天去什么医院?”不过此刻也顾不得计较那么多,先去找人问个清楚才是正经。

无暇细想,乐正鲤领着殷冉遗直奔中心医院,杨昊不知是不是良心发现,正站在医院门口,见他们过来便遥遥挥了挥手示意。

乐正鲤几步冲上前去,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跑医院来了,借钱是不是就是为了治病?杨昊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我过两天准备走了……钱我会尽快……”

“到底怎么回事?”乐正鲤见他吞吞吐吐不肯说出实情也恼了,“有话直说,小爷没空跟你废话,你要再不说,我……”他扭头看了一旁的殷冉遗,“我和他把你给捆了丢我们家后院去,我就不信你能走出这清安镇一步!”

“你怎么还闹小孩子脾气。”杨昊无奈地笑了笑,“你们……跟我过来吧。”

这是一个活人?!

这是乐正鲤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的第一反应。

杨昊领着他们进了一间病房,盖着被子的病人只露出头和正在输液的右手,那本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但她的头发枯黄如同杂草,皮肤苍白毫无血色,她太瘦了,就像是全身肌肉都被掏空,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贴在骨头上,两颊颧骨突出,乐正鲤莫名想起了以前见过的干尸图片——可以这么说,这个女子就像是一具尚有呼吸的干尸。

乐正鲤本以为自己也算是见过不少诡异东西的了,然而头一次见到这个女子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除了这个女子外貌太过诡异之外,还因为她身上的味道,这种味道很难形容,非要说的话,倒有些像是她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已经开始腐烂,而这股腐烂的味道就透过皮肤毛孔传了出来。

杨昊摘掉眼镜抹了把脸,“你看,连你都害怕。”

乐正鲤转头看着杨昊,迟疑道:“她是……”

“季容,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想娶她。”杨昊笑了笑,重新戴上了眼镜,走过去调节了一下点滴的流速,他的动作非常熟练,看起来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乐正鲤吃了一惊,之前他跟杨昊也有联系,对方曾经说遇上了让自己心动的人,乐正鲤还笑说一定要回来看看嫂子,不过之后便没了下文,乐正鲤又一直在外忙着工作,联系便断了,他还曾猜过能把杨昊收入裙底的会是什么大美人,不曾想却是……

“你回来之后应该也有听说吧?郑家和季家结阴亲的事情。”

“她是季家的那个姑娘?”乐正鲤与殷冉遗对视一眼,诧异道。见杨昊点头,他又问道:“那……她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杨昊摇了摇头,事实上他也觉得莫名其妙,“我说她根本没病,你信吗?”他扭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到省城的医院看过,上海广东都去过,但是每家医院都说她的身体根本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只能这么每天输营养液吊着,医生说她的脏器功能全都在不知原因地衰竭……季叔一开始还愿意让她治病,后来却……”说着,杨昊的声音变得哽咽,眼角也隐隐带了水光。

医院的病房里带着一股浓厚的消毒水味道,杨昊如今倒是把一切都摊在了他们面前,他的神色看不出是悲是喜,好像他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最坏的打算也坦然接受了,甚至除了这个最坏的打算,他也不做他想了一般。

乐正鲤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站在一旁说不出一句话,却见殷冉遗忽然走到了病床边,低头看了看季家姑娘的脸色,然后抬头说道:“是她。”他这话的意思就是,杨昊身上的死气的确是沾染自这女子身上。

杨昊不明所以,乐正鲤却是发了愁,这么说这季家姑娘……从灵异学的角度来说,已经去世了?

那他该如何安慰自己这个发小?杨昊长这么大岁数头一次跟他说有了喜欢的人,如今对方这么死气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并且已经去世了……节哀?死者已矣?咱们给季姑娘放弃治疗吧左右这也没救了?

他脑中一团乱麻,正想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却听得殷冉遗又说:“没死。”

这话说得直白,杨昊也听懂了,乐正鲤却好险没被他哽得吐出一口老血来,这回去还得告诉殷冉遗,说话不能老大喘气,这要是送火葬场,尸体都烧一半了他说没死,那就算是谋杀!

不过这会儿也没空计较这许多杂七杂八的乱事,乐正鲤走到床边看了看季家姑娘,后者形容枯槁,如同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哪里还有记忆中那扎着马尾眉目灵动的样子?他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里也是一阵发酸,要是没赶上这事儿,杨昊估计都快跟这姑娘结婚了吧?

想到结婚,他又回头看了坐在一旁的杨昊一眼,问道:“那郑家为什么一定要和季容……呃……她还只是生病而已啊。”言下之意,郑家儿子都死了近一个月了,这季家姑娘又没死,怎么就非季家这门阴亲不可?看着就好像是他郑家在催人丧命一样。

说起郑家这门阴亲,杨昊显然也是怨言颇多,当下皱了皱眉头,愤愤道:“操他八辈祖宗,那郑家真他娘的不是东西,他儿子死了多少天了?只怕尸体都发臭了吧,不去好好下葬,却还来拖着小容做什么?整日价的在镇上采办聘礼,是怕哪户人家不知道他们要结阴亲?缺德不缺德?小容的身体一直很好,只怕如今就是给他们这催命一般催得不愿起来了!再这么下去,我只恨不得去扒了他们家祖坟!”

杨昊虽然性格爽朗,但到底是个做学问的老师,平日里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会开口闭口就问候人家母亲或是祖宗,如今这一番话也不知是在他心中憋了多久,如今说出来反倒畅快不少。

乐正鲤一听便知道他气得不轻,兔子逼急了尚且要咬人呢,杨昊倒未必是真做不出来什么事情,于是略略安慰了他几句,一面拿眼睛瞟了瞟殷冉遗,他觉得这位季容姑娘病得很是古怪,虽然他不是医生看不出究竟病原何处,却总感觉……这季容的生命就好似一个蚕茧,而今正有人拿着这个茧细细地一根根地抽丝,将她的生命一点点剥削殆尽。

殷冉遗朝着他点了点头,认可了乐正鲤眼底的疑惑,然后猛地一伸手,扯开了季容的病服。

第44章阴娶阳嫁(八)

乐正鲤被他这动作震得目瞪口呆,只在心中想到:完了,殷冉遗这动作放早年间那就是流氓罪,捉去浸猪笼都不为过的!不过再一转念想,殷冉遗又岂是那种心术不正的小流氓?他若真要为非作歹,这世间又有哪一个能拦得住他?当下便制止了急得快跳起来的杨昊,转身问道:“怎么了?”

只见殷冉遗用食指从季容脖子上勾起一根红线,那上头吊着个镂空的大拇指大小的银球,银球周身都是花叶组成,做工精巧细致,即使是叶片上面细如发丝的叶脉都清晰可见,非是常人手艺。

乐正鲤打小便见了不少好玩意儿,只看一眼便认出这东西是纯银制成,再加上这巧夺天工的加工技艺,其价值绝对不会低到哪里去,季容一个普普通通的镇上姑娘,怎么会有这等宝贝?他是从来没听说杨昊得了个这样的东西的,自然不会是杨昊给的;若是季家人给的,那这受宠程度绝对不低,她父亲又怎么会不再让她看病,反而要她死了去嫁人?

殷冉遗看了看那银球,又道:“有东西。”

乐正鲤上前一看,原来这镂空的银球当中还封着一小块银片,看模样像是片树叶子之类的东西,依然是根根叶脉都条理清晰的雕工,不可谓不奇巧。

杨昊早已将季容身上的病服整理好了,此刻见他二人还盯着季容脖子上的项链看得出神,没好气道:“这是小容的东西,有什么问题?”

殷冉遗一手扯断了红绳握在手中,在杨昊怒瞪着他开口之前淡淡道:“就是这个。”

杨昊又不是乐正鲤,哪里听得懂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是在说什么,但到底想着是乐正鲤的朋友,强压下怒气道:“你既然是小鲤的朋友,也该尊重一下小容,这么强取强夺是要做什么?”

殷冉遗对他一身怒气感到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转头看着乐正鲤,他并不觉得自己做出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这个男人喜欢躺在床上的这个女人,他又是乐正鲤的朋友,所以自己才要救这个女人的命,为什么这男人反倒一副要找他干架的模样?

乐正鲤看他一眼便知他根本晓得自己做了什么十分不可说的事情,拉住杨昊的胳膊道:“耗子……这家伙……我这么跟你说吧,他会抓鬼。”想着一般人也不太能理解殷冉遗的本事,乐正鲤索性选了个通俗易懂的名词。

“他是跳大神的?”杨昊一愣。

清安镇上也有神婆自称能通阴阳两界请神抓鬼的,早年间这类神婆还很多,都是把一张脸涂得跟唱戏的花旦似的花里胡哨,然后穿着破布条子一般的衣服手拿竹杖挥舞施法的,人们通常都管他们那一套叫“跳大神”,乐正鲤和杨昊常常趁那神婆不注意的时候去偷拿供桌上的瓜果分食,对神婆那套“抓鬼”的说辞印象很深。故而杨昊听了乐正鲤的解释,第一反应便是这个一脸冷漠的男人也是个跳大神的。

要不是眼下众人身处病房之中,病床上又躺着个气若游丝的季容,乐正鲤实在是很想笑出来,他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严肃了神色道:“对。”

他想了想,又对杨昊郑重道:“季容没病,她只是招惹上了不该招惹的东西,你若是真心想要救她,就听他的。”

杨昊与季家一开始求医无门时也曾找过几个据说很有本事的神婆,但结果无一例外地让他们失望而归,所以如今听乐正鲤说季容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并不十分吃惊,对此也不怎么热切,只是不忍驳了乐正鲤的面子,才点头应了一声。

殷冉遗倒是觉得无所谓,旁人如何说那是旁人的事情,与他本来就是分毫关系的没有的,见乐正鲤对自己点了点头,这才将那个镂空的银球提起来,对他说道:“这是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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