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突然陷入了窒息般的寂静中,唯有烛台上燃烧着的蜡烛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强硬地提醒着自己的存在。两人彼此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萧瑜的手心慢慢沁出了汗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向一个男人表白,甚至是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男人,曾经以为自己身上不会出现的、如同毛头小伙子一般向喜欢的人告白的紧张感,此时此刻像是一张无形的大手一般将他牢牢抓住,容不得自己逃脱。
莱特依旧躺在床上,毫无反应,就连放在他手心的手也没有动弹,一切就像是一部默片,因为器械故障卡顿在一个画面上,让人无法猜测故事的后续发展。
半晌,莱特的手指动了动,费力地摸索着握住萧瑜的手,接着,像是垂危的虚弱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清晰的喘息声:“萧……我很开心……我很开心能够在死前得到你的表白……我很开心,你和我有着同样的感情……”
萧瑜呼吸顿了顿,在听清楚耳中听到的声音时,他的瞳孔慢慢缩了起来,下一刻,眼角酸涩无比,胸口一直堵着的情绪如同山洪般猛地爆发出来,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莱特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你有那种感觉的……或许是你因为我被阿迪勒的士兵追杀的时候……或许是你用‘麻风王’的事迹安慰我的时候……或许更早……但我一直告诫自己,将死之人不能有太多的奢望……否则上帝将会收回你所有的幸福……而我的幸福……就是你……你是我的以利沙……”
“我知道你对男人没有兴趣……我也明白哈德良对你的感情……十几年下来,哈德良依旧没有让你对他动心……我曾经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比得过他……但是,我总是不甘心……或许你只是没有碰上对的人呢……或许,或许你会对我有感觉……”
“而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留着这份感情……完全不敢让你知道……因为我怕,我怕我向你说明了以后……你会逃开……你会将我们之间的情谊彻底摒弃……到时候……我去哪里找你呢……我看不见啊……萧,我看不见……”
握着莱特的双手慢慢收紧,萧瑜慢慢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的手上,压抑着胸腔内所有纷乱的情绪。
莱特的手动了动,然后,一股细小的热流慢慢沿着他的手背渗进绷带中。尽管没有痛觉,莱特还是能够感觉到手背潮湿的触感。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向萧瑜的方向,渐渐地,眼前慢慢显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佝偻着身体坐在自己床前,原本黑亮的头发已经爬上了许多银丝,眉间是长期郁结而形成的褶痕。此刻的他,紧紧闭着双眼,以一副虔诚信徒般的姿态,将自己的手放在额前。一滴晶莹的水珠沿着他的脸颊掉落,悄无声息……
莱特眼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后方逐渐射出刺眼的光芒,被这层光芒包裹在其中的人,如同天使降临一般,散发着神圣的光辉。他的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
“萧……记得我十六岁的模样……”
昏黄的阳光从绚丽的彩绘玻璃中射入,打在房间的地板上,形成一片彩色的光晕,又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拉长,直到逐渐消失。时间在这个房间内似乎变慢了,让人察觉不到它的存在。
房间内一片静谧,没有丝毫气息。
萧瑜面色呆滞地握着莱特的手,感受着它慢慢消失的温度,脑中一片混乱。
他没有听到侍从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也没有听到他的尖叫声,以及众多侍从奔跑着进出的嘈杂声音,就连阿格妮丝在他眼前的咆哮,他都听不到,他只知道自己应该一直握着莱特的手,他只记得他所说的,要找到莱特……
然后呢……找到他……然后呢?
一声熟悉的叹息声出现在他脑海中:“然后……回家……”
第123章身份
空旷的圆形房间中,沿着高耸的墙壁列着一排燃烧的蜡烛,昏暗的烛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房间中没有任何物品,只有正中央高高突出的石台。此刻,石台上躺着一个人的身体,一身华丽的深蓝色长袍裹在他的身体上,那是国王参加庆典时候的礼服。他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摆出虔诚祈祷的姿势,脸上,则一如既往地戴着金色的面具。
但是,他已经没有呼吸。
萧瑜眼睛早已干涩,他静立在莱特的遗体旁,定定地看着眼前平静安详的莱特。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拐杖拄在地上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内荡出一声声清脆的回音。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蓦然消失,来人停在了他的身后。
“自从医生说莱特患上麻风病,我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天,我反而觉得措手不及……”
老人颤颤巍巍地越过萧瑜,走向石台边,抬手抚在他的头上。在那只手的抚摸下,柔软的发丝俏皮地钻进他的指缝,一如多年前,他抚摸着九岁的孩子时体会到的触感。
老人的双眼早已浑浊,后背也已经变得佝偻,几年下来,这位长者老迈的变化越来越明显,谁也说不清,是王国事务,还是终日的操心所造成的。
“威廉主教……”萧瑜的声音很沙哑,双眼没有从莱特的身上挪开,“您能跟我说说,莱特小时候是怎样的么?”
听到这话的威廉主教笑了起来,露出怀念般的笑容,轻声说道:“莱特小时候,很调皮……”他转过头看着萧瑜,“呵,很难想象吧?事实上你见到他的时候,是他变得成熟之后。四五岁的他,可让我头疼得很……”
接着,威廉主教停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钥匙,颤抖着递给萧瑜。
“这是我在皇宫中书房的钥匙,我把它交给你了。那里面有我的笔记,从莱特出生,一直到现在,就放在左边书架的第四层中……我想你会喜欢的。”
察觉到威廉主教语气中的深意,萧瑜猛地抬头,疑惑地接过递到眼前的钥匙,问道:“你要离开圣城?”
老人布满褶皱的脸松动了一下,接着,他继续从怀中掏出一个钥匙——那是一个长约一英尺的铁质钥匙,上面锈迹斑斑,带着浓重的历史厚重感。
老人像是抚摸情人般摩挲着手中的钥匙,轻声说道:“这是锡安门的钥匙”
脑中猛地想到一个可能,萧瑜很诧异:“您要去欧洲?”1
老人点点头:“是啊,我要去欧洲。我要从欧洲找到一个足以继承耶路撒冷国王的人,前来这里保卫圣城……毕竟……圣城绝对不能沦陷。”
萧瑜沉默了下来。莱特的去世意味着王国将重新面临新一轮的腥风血雨。对于伊斯兰共主萨拉丁来说,叛军对耶路撒冷的包围已经形成,收复圣城势在必得,而唯一值得忌惮的,便是这位年轻的麻风王。
现在,麻风王已死,他所立下的储君是他的侄子、茜贝拉之子,年仅八岁的鲍德温五世,他的母亲将与他共同执政。但这一切,对于萨拉丁来说,并不足为惧。莱特的死就像是一个引线,所有埋在这后面的隐患与纷争都将彻底爆发。
踌躇了片刻,萧瑜不确定地问道:“您并不看好小鲍德温是吗?那么居伊呢?”
萧瑜已经决定,在参加完莱特的葬礼之后,他将带着仅剩的金蔷薇骑士离开这里,毕竟,这之后的历史他已经清楚了——小鲍德温将很快去世,茜贝拉巧妙地通过计谋让居伊顺理成章地成为耶路撒冷的国王,而那之后,便是致命的哈丁战役。
他是因为知道后续历史才决定离开,但威廉主教完全是做出自己的判断。
老人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听到居伊的名字,他苦笑着说道:“居伊太年轻……不,事实上莱特比居伊要年轻多了。他在政事上的处理方式太过冲动,或许是受到圣殿骑士团的影响……而现在,萨拉丁所需要的,就是他的不冷静。至于小鲍德温……茜贝拉是个好母亲……但是仅限于此。”
说完,老人顺手拿起靠在一旁的拐杖,拄着来到萧瑜的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从得知赫拉克利乌斯猝死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过来,圣城将没有安宁了……孩子,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老人的脚步慢慢远去,终于在一阵阵的回音中彻底消失了。
萧瑜目不转睛地看着石台上放摆放着的身体,伸手从腰间解下一件东西——正是自己的匕首。他抚摸着刀柄上已经被磨平的花纹,低声对莱特说道,放佛他依旧躺在床上,平静地听自己说话。
“莱特,这是我最后一次与你告别……我留在圣城的意义便在于你,而现在,你已经不在了,那么我就没有理由留下来了……我知道你挂心着耶路撒冷的未来,你不会让圣城落在萨拉丁的手中……但是,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也无意去改变,……更何况,我不想看到你的十字架……”
萧瑜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匕首别在莱特的腰间,轻声道:“现在,就让它陪着你吧……”
做完这一切后,萧瑜转过身,往大门走去。但没走几步,他便停住了,全身挺直地站在原地。半晌,他缓缓转过身,视线牢牢锁定在莱特的头部。
他犹豫地迈动双脚走向靠近莱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终于,像是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他慢慢抬起手,覆上莱特的金色面具。
精致的面具从莱特的脸上移开,被覆盖在下面的面貌也彻底地露了出来。看清楚莱特那张脸的时刻,萧瑜瞳孔蓦地缩了一下,下一刻,他猛然抬起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双眼的视线却没有挪动半分。
那已经称不上是一张脸了。发黑的皮肤,错位的五官,腐烂开来的嘴唇,所有的种种都像是一个孩子在一块画布上的随手涂鸦,完全辨认不出这张脸的主人原来的模样,记忆中少年的灿烂笑容,在这张脸上也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萧瑜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脑海中交错着闪过莱特依旧是少年时期的模样,以及现在看到的震撼画面,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只剩下胸口翻涌而出的酸涩。
时间似乎在这个房间里静止,连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液体,凝固在整块空间内,直到圣墓大教堂的钟声将他惊醒。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萧瑜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缓缓弯下腰,将双唇印在莱特的额头上。接着,他重新直起身体,颤抖着双手将面具重新往莱特的脸部移去,直到将他的脸完全覆盖,石台上的人重新恢复“麻风王”的形象。
“再见了……莱特……”嘴边一声轻叹溢出,萧瑜转过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大步往门外走去。
昏暗的走廊像是一只潜伏的巨兽,静静等待着猎物落网,每一声荡起回音的脚步声,都让人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一股心悸感。
“吱呀——”一扇大门慢慢打开了一条缝,正是走廊旁边的一间屋子。
细小的门缝中,一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偶慢慢滑动了出来,接着,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了出来,将人偶捡了起来。
视线随着人偶上移,萧瑜蓦地对上了对方的双眼。
“萧——你也是来看我舅舅的吗?”见到熟悉的人,男孩似乎松了口气,接着,他伸手推开了大门,疑惑地向萧瑜问道,“母亲说舅舅去了天堂,就跟父亲一样。去了天堂就是那样一动不动的吗?”
男孩有着一头漂亮蜷曲的金色头发和一张继承了他母亲的脸,白色的丝绸长衫套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精致的玩偶。
萧瑜心下一软,莫名想到了这个孩子以后的下场。他蹲下身,抬手抚上男孩蓬松的头发,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认真地回道:“是,舅舅去了天堂,和你的父亲一样。那是最美好的地方,没有忧愁,没有痛苦……而且,他们都会在天堂看着你,祝福着你。”
男孩眨了眨眼,用软糯的声音问道:“那我害怕的时候他们会陪着我吗?”
萧瑜笑了起来:“当然,当你害怕的时候,你默念你自己的名字,舅舅就会知道你的害怕,他会一直保护着你。”
“鲍德温……”尽管依旧懵懂,男孩还是犹豫而小心翼翼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嗯,鲍德温。”
男孩放心了下来,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但下一刻,他忽然停了下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萧,侍从们说我要成为国王了,说我很可怜……”
萧瑜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问道:“他们当着你的面说?”
被萧瑜阴沉的脸色吓到了,男孩睁大了双眼用力摇了摇头,急切地回道:“不不,他们不知道我听到了。”
尽管如此,这个回答还是没有让萧瑜的脸色好起来,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轻声问道:“孩子,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
“是,离开这里,离开耶路撒冷。”
没等男孩说出什么,萧瑜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绑架王储可不是什么小罪,小鲍德温不会跟你离开的,现在你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为自己收尸。我说的是不是,维德尔?”
听到那个早已抛弃的名字,萧瑜瞳孔猛地一缩。他站起身,转过头,直直地对上阿格妮丝嘲讽的笑容。
“来人,把这个阿萨辛给我抓起来!”
走廊上忽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没过几秒,一支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队伍将萧瑜团团包围了起来。
第124章人证
阴森的房间中,阳关透不进半分,只有几排燃烧的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将这块地方给照亮。一片死寂中,水滴滴到地面的声音异常清晰,不一会儿,地上就形成了一片不深的水洼。
“哗——”一盆水泼在萧瑜的脸上,将他从昏迷状态惊醒。
萧瑜勉力睁开双眼,视线中是一片红色,那是睫毛被粘稠的血液沾染到的原因。额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嘶——”了一声。那里被看守用鞭子抽打了一段时间,已经裂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装什么昏迷,嗯?”头发忽然被人大力扯起,发根处传来的痛觉让他不自觉地抬起头,直直撞上对方得意的面孔。
萧瑜此刻双手大张着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失去意识的时候双手被绳子紧紧勒住,让他两只手都严重充血,因此他努力站稳身体,减轻双手的压力。而完全站起的萧瑜比男人高了不少,因此在男人靠近他的时候,对方不得不抬起头——在气势上是弱者的姿态。
而这一事实很快就将男人给惹恼了。
“据说你是阿萨辛啊。”面前的男人装模作样地用鞭子柄部抬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嘲讽地笑道,“不是说阿萨辛例无需发的吗?怎么,你对上我就成了懦夫?”说着,男人猛地放开萧瑜的脸,后退几步,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鞭子。数英尺的鞭子在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锋利声音,在昏黄的烛光照射下,扭曲的皮鞭被狠狠甩直,如同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凶猛地向萧瑜袭去。
“啪——”
“唔——”萧瑜身子猛地一颤,胸前被鞭子抽打到的地方在一瞬间的麻木后逐渐蔓延上火辣辣的感觉。不用看,萧瑜也知道那里的皮肉已经裂开了。
萧瑜低下头,舔了舔嘴角。这种痛觉他已经多年没有再经历过了,唯一的印象,还是在仍旧是维德尔这个身份时候的事情。
鞭子在空气中甩动的破空声继续逼近,在萧瑜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次落在了他的皮肤上,男人轻蔑地看着他被皮鞭抽打地不得不无力地侧过身子,以期躲避这些袭击。接下来,他满意地收回已经血迹斑斑的皮鞭,慢条斯理地说道:“阿格妮丝殿下需要你坦白,你来到圣城是什么居心,担任鲍德温陛下的骑士,又是什么居心,以及——”
顿了顿,他慢慢靠近萧瑜,恶劣地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带着诱惑性的语气继续:“鲍德温国王的死亡,是否就是你的所作所为。”
萧瑜猛然睁大了双眼,视线如同带刺的匕首般狠狠刺向男人,双臂的肌肉也紧绷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这些束缚,将男人狠狠压在地上。
男人明显被他突然的变化给惊到了,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但紧接着,他明白过来自己这个动作,完全是被对方震慑住的姿态,脸色立马沉了下来,他死死握住皮鞭,毫无预兆地朝萧瑜狠狠抽了过去。
空气中接连响起皮鞭抽打在光裸皮肤上发出的声音,毫不停歇。
终于,男人气息变得凌乱,这一番连续的抽打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而他的脸色,在见到萧瑜胸膛、手臂和腿部一道道外翻的狰狞伤口后,终于恢复了过来。
“你对那句话有反应,看来鲍德温国王的去世没那么简单,而是你——一个卑贱的阿萨辛的阴谋。”男人脸上满是自得,唇角也缓缓勾起。
忽然,房间的铁门外传来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紧接着,铁门被打开,两名头戴头盔,腰间佩有大剑的圣殿骑士走了进来,见到室内一片狼藉的情况时,两人脸上变化了一瞬,但很快消失不见。
“大人。”男人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阿格妮丝殿下要将他带到皇宫,进行审判。”一名骑士上前,对男人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萧瑜,口中说道,“给他松绑吧。”
男人听到“松绑”二字时,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接着,他还是回了一声“是”,转过身,将萧瑜从木架上放下来,用锁链锁上萧瑜的手脚,这才对骑士说道:“大人,请转告阿格妮丝殿下,这个阿萨辛确实和鲍德温陛下的去世有关。”
骑士严肃着脸点点头,示意另一名骑士上前,架着萧瑜走向门外。
从刚才起,萧瑜已经没有多少意识了,只是脑海却在这种状况之下异常清晰,他苦中作乐地想到:看来,多年没有吃苦,现在已经承受不了多少刑罚了……
“萧……”脸上忽然被拍打着,萧瑜用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担忧的眼神。对方正将自己放置在走廊的一侧,半跪在自己的眼前,见莱特醒过来了,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快速地说了一声“你忍忍”,然后将瓶中的药膏涂到他的伤处。
伤口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让萧瑜生理性地抽搐了几下。看着眼前这张低垂的脸,他从印象中翻找出一个人的名字。
“法……罗斯?”正是原来金蔷薇骑士团的成员。
骑士抬起头,快速地说道:“是,确实是我,罗伊正在外面给我们守着,我尽快给你上好药,你赶紧离开圣城,阿格妮丝殿下把你叫过去,是为了给你定罪的,圣殿骑士团已经把威廉、埃德加他们给抓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你认罪……”骑士的双眼暗了下来,“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什么?!”萧瑜猛地抓住法罗斯的手臂,力道之大,让法罗斯忍不住皱起了眉,“你说威廉和埃德加他们被抓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法罗斯将药瓶中最后一点药膏倒出,敷在萧瑜的伤口处,口中不停地说道:“就在你被抓后不久。事实上……已经有好几个兄弟……”他猛地抬起头,急迫地说道,“所以你不能被定罪!我们几个,在圣殿骑士团里还能够做些事情,我们会帮助弟兄们出来,你的任务,就是赶紧离开,我们给你在后门那里准备了马和乔装的衣服,你只要赶紧出城就是了。”
法罗斯说了那么多,萧瑜却没有理会,他始终沉浸在“威廉与埃德加已经被抓,金蔷薇也被圣殿骑士团所控制”的事实中。半晌,他双手撑地,艰难地站立起来,在法罗斯将他扶住后,他急切地说道:“不,阿格妮丝的目标就是我,如果我认罪的话,对金蔷薇骑士的折磨就没有必要,现在,先将我带去皇宫!”
“萧——”法罗斯还想再劝,萧瑜却截断了他的话,“现在就带我去!你们已经是圣殿骑士,别再牵扯进来,我会托人解决!”
见萧瑜的态度异常坚决,法罗斯无法,只得将他扶着,往走廊外走去。
出了走廊以后,一整支的圣殿骑士等在外面,还有部分的皇家骑士,在见到萧瑜的时候,许多皇家骑士脸上都显现出了不自然的神色,有几人甚至错开了与他交接的视线。
“走吧。”
一行人到达皇宫审判厅的时候,巨大的阵仗已经摆好,无论是激进派、温和派贵族,还是教会成员、最高法院成员都赫然在列。坐在最上首的,便是年幼的小鲍德温,坐在他身边环着他的,是茜贝拉。
见到萧瑜从门外走进来,茜贝拉的脸上写满了复杂,而旁边的小鲍德温,则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小声地问道:“母亲,萧是阿萨辛,阿萨辛不是异教徒吗?”
“嘘——”茜贝拉抬起食指放在嘴唇前,示意他安静。
宽广的大厅中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小鲍德温与茜贝拉两侧,静立着身着奢华长袍的阿格妮丝,和面色凝重的雷蒙德。他们的旁边,坐着几名年迈的大主教,而新上任的耶路撒冷大主教艾利,则斜斜靠在桌子旁,嘴角翘起,面带兴味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从门外传入,萧瑜一步步往前走,站定在大厅中央。他扫视了一圈大厅中的情景,蓦然撞上右前方巴德的视线。他朝自己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萧瑜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有问题。
这个时候,阿格妮丝终于大发慈悲地发话了,她拎起自己拖地的长裙,从阶梯上下来,慢悠悠地说道:“萧瑜,不,维德尔,你的身份是阿萨辛,而且是刺杀过好多任耶路撒冷贵族的阿萨辛。”顿了顿,阿格妮丝的双眼蓦然射出锐利的光芒,“而你来到耶路撒冷,费尽心机成为鲍德温的骑士,目的就是窃取王国的机密,并且刺杀国王——这一点你有什么想辩驳的吗?”
萧瑜掀起眼帘朝她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地说道:“我来到耶路撒冷,没有任何企图,只是为了鲍德温国王。”
听到这话的阿格妮丝轻蔑地笑了起来,抬手拍了拍。声音刚落下,门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萧瑜转过头看向门外,那里,几名圣殿骑士正将一个人抬上来。
当看清那人的面孔时,萧瑜全身都僵硬在了原地,并不是因为那人的身份,而是因为那人已经面目全非,脸上没有任何完好的皮肤,全是红色的血肉,身上的衣服也被黑红的血液所渗透,随着几人的前进,红色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鲜艳的痕迹。
但从那人的脸部轮廓和体型中,萧瑜一眼便认出——这是埃德加。
压抑着胸腔内的怒意,萧瑜咬牙大声问道:“不经过公开公正的审判,就对别人实施私刑,这就是耶路撒冷的法律吗?!”
这句话完全是质问了,听到这话的帕特大法官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因此他在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十足的不满:“耶路撒冷的公正需要在法庭上实现,阿格妮丝殿下,我想您清楚这一点。”
闻言,阿格妮丝只是无谓地耸耸肩:“有时候,必要的手段将会更容易促进公正,不是吗?重点不在于这里,而在于他的证词。他将证明我所说的内容属实,萧瑜,不,是维德尔,这个卑鄙阴险的阿萨辛前来圣城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刺杀耶路撒冷的贵族。”
说着,她低头看向被扔在地上,一动不动喘着粗气的埃德加,问道:“告诉我,我所说的这一切是否属实。”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埃德加身上。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萧瑜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急促的“嗬嗬”声。接着,他颤抖着从身侧伸出手,用沾满血液的手指,在地面写下“不”。
阿格妮丝的脸色明显沉了下来,刻意提高的尖锐的声音快要刺破所有人的耳膜:“在法官面前说假话可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你想好了?!”
“母亲……”上方,茜贝拉的声音传了过来,她似乎想要缓和现在的紧张气氛,“萧不可能是刺杀贵族的阿萨辛的……”
“你闭嘴!”阿格妮丝猛地转过身,厉声喝道。
她的大喝声将小鲍德温给吓到了,他瞪大了双眼,往自己母亲怀里钻去,企图躲开阿格妮丝犀利的视线。
“既然如此——”一直作壁上观的雷蒙德忽然出声,他从台阶上下来,走到萧瑜身前,平静地说道,“证人的证词说明他并非阿萨辛,先将他带下去吧,等找到更加确信的证据再说。”
说完,雷蒙德没有再看一眼阿格妮丝,便自顾自地往门外走去了,许多温和派贵族摸不清他这番行动的意思,面面相觑了半晌,终于从队列中走出来,向小鲍德温躬身行礼后追了上去。
巴德在后方目送着雷蒙德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后,一句无声“谢谢”从嘴角溢了出来。而见到这一幕的艾利,眸中的颜色渐渐变深,嘴角的弧度也慢慢扩大了。
第125章故人
黑暗的甬道中,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入口处传来,伴随着刀剑磕碰的声音,在整个寂静的通道中回荡出一声声悠长的回音。
不一会儿,通道尽头的大门被打开了。两侧烛台上燃烧的蜡烛发出昏黄的光芒,照亮来人的身影——那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所有人都戴着圆形头盔,将严肃的脸隐在十字形的护鼻后,腰间挂着大剑,站定的瞬间,所有人都动作一致地摸上大剑的剑柄。
门后露出一个中年人的头,乱糟糟油腻腻的头发下方,是他带着困意,不满的脸。
“有事?”
领头的骑士拎起手中的一张信纸展示给男人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雷纳德大人命我们将犯人带出去。”
男人将信将疑地将门打开,从骑士手中接过那张信纸,低头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定落款处的名字是雷纳德之后,才退到一边,含糊着说了一句:“进去吧!”
领头的骑士率先进入房间,转头问男人:“犯人呢?”
男人皱了皱眉,不满地嘀咕了几句,接着从身后腰间掏出钥匙,带着整队骑士往牢房内部走去,穿过几个围在桌边赌博的守卫,直到停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
“喏,这里。”男人将钥匙插进孔中,很快就把门打开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过来,牢房里的人影呈现在骑士眼前。那人侧卧在地上,没有丝毫的动静,放佛呼吸也消失了。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对上骑士的视线。
“辛苦你了。”骑士向男人低声说道,声音冷静而平缓。
但话音刚落的瞬间,男人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呃——”他死命睁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骑士面容,胸前一股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他明白过来,那是自己的血液。他努力抬起手,想要摸上胸部的伤口,还没碰到皮肤的瞬间,就无力地落下了。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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