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璧停下来,看了眼默默嚼饭的张寒时,心里暗自焦急,他试探道:“我已打听过了,对方是圈里人,而且目前单身,要不我来替你们两个引荐引荐?”
“咳咳!”
张寒时一口卤肉饭差点吃进气管里,他暗暗叫苦,怎么也没料到,原来程璧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竟是想替他拉红线做媒。喝下两口水,平复呼吸,张寒时清清嗓,直接回绝,“程老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暂时我真不想考虑这些,你放心,我一个人现在也挺好的。”
程璧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子,让人怎么放心?”说着,他又叹气出声,“罢了罢了,凡事讲究个缘法,就让一切随缘吧。”
张寒时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程璧突然热心起他的感情生活,尽管明知他是好意,张寒时仍旧有些吃不消。
两人用完饭,开始正式讨论工作上的安排。交流过半时,原先阴霾的天色似乎终于绷不住了,“哗——”的一声,天空仿佛被捅出个窟窿般,猝不及防间,大雨倾盆。
咖啡厅内,为这滂沱而至的雨势,人群纷纷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呼。
张寒时与程璧坐在靠窗位置,隔着一道玻璃,从天而降的雨点连成千万条银色的线,线与线又交织成一片泛光的盛大雨幕,路上的车流,人流,都在这片雨幕中变得暧昧模糊起来。
雨点敲打在落地玻璃窗上,犹如蜿蜒泪痕,一个劲往下流淌。
“……小张?小张?”
耳畔一遍遍的呼唤声,叫张寒时收回了愣愣出神的目光,他转过头,对面的程璧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见他总算回神,程璧不由松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吧?刚才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窗外边有什么吗?”
张寒时沉默两秒,随即绽出笑容,摇头回答:“不,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是在大雨滂沱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叶初静。当然,还有他身边的殷秋离。已三天没露过面的叶大少,搂抱着那位年轻俊美的大明星,两人从车里下来,进了马路对面的酒店。
这样的结果,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这一刻,张寒时只恨自己的视力太好。所有不该见的,不想见的,偏偏都看得那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章
讨论完书籍再版的事宜,程璧接到了出版社打来的电话,他将样书交给张寒时,就与他道别,先一步离开了。
咖啡厅外,大雨还在下,短时间内没有停止的迹象。
张寒时下车下得匆忙,忘了带伞出来,而这里距他停车的地方,差不多隔开了有上百米,这个距离他就算用跑的,恐怕也会淋得湿透。想着再等等,张寒时又坐了十几分钟,雨势没变小,反倒越来越大。
心中焦躁感愈甚,仿佛有什么在催促张寒时远离这里,他抬头,又看了眼外面,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买完单,快步走出咖啡馆,天空中,密集的雨点也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席卷了他。
盛夏的天气,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其实就算淋一点雨也没什么,张寒时却生生打了个寒噤,潮湿、阴冷、冰凉刺骨的感觉,又像鬼魂般纠缠上他。
当他穿过马路,快要走到停车位置边时,冷不防从路上窜出一辆车,车轮卷起路面横流的雨水,张寒时毫无防备,被溅了一身。
本来身上就在往下淌水,这下更湿上加湿,亏得张寒时脾气好,没有大动肝火,只是暗想这司机真够冒失的。张寒时还没怎样,没想到那辆招摇至极的蓝色布加迪发出刹车声,反倒停了下来,并开始缓缓向后倒退。
车窗降下,里面的人却是张寒时绝不想再见到的。
“哟呵,张寒时,我们可真有缘啊,下雨天大马路上都能碰见你。”车里的林森眯起他细长的双眼,见张寒时狼狈的样子,他面露嘲弄,“怎么,你也来找阿静?不打算玩你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从以前到现在,林森对他的态度就没变过,说出的话里带着毒,非要刺上他两句才开心。张寒时站在瓢泼大雨里,淋得像落汤鸡,心情本就不好,这时更懒得搭理他。
见他无动于衷的反应,林森挑挑眉,有些意外,接着又了然一笑,“哼……什么啊,原来你根本不知道。”
张寒时觉得对方简直莫名其妙,故弄玄虚,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他到底想干嘛?
而林森却不说话,只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不断在他脖子、胸口、腰腹位置游移,眼神越来越淫、邪。张寒时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才发现今天他穿了白衬衫出门,如今薄薄的衣料已完全湿透,几乎透明,湿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简直比不穿更糟。
一瞬间,他就理解了林森下流目光里的含义。尽管气得快发抖,张寒时却站在原地一步也没退,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露出一点难堪失措的情绪,都只会让林森这变态更得意。
“无耻。”双眼直视对方,张寒时的声音冻结了似的。
林森发出嗤笑,根本不痛不痒。他隔着一道车门,漆黑眼神如爬虫一般,湿冷,贪婪,充满了赤、裸的欲、望。
张寒时是他惦记了许久的一块肉,当年就招惹得他们那圈子的人蠢蠢欲动。只是一直碍着叶初静的面,才不好下手。叶大少看他看得紧,完完全全将他视为禁脔,不愿与人分享,偏偏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心痒难耐。
当年不止林森,连孟安那闷骚都对他上了心。说来也真奇怪,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玩过,无论嫩得能掐出水的雏儿,还是床技了得的性感尤物,偏偏没一个能比得了他。
这个张寒时,简直天生魔性,勾人的很。
林森讨厌他,又忍不住想得到他。张寒时对他们越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他就越想把他搞上手,看他在自己身下崩溃,一边哭喊一边喘息的样子,一定带劲极了。
这么一想,林森盯着他的眼神更加放肆,“张寒时,别以为阿静现在宠着你,早晚你会落到我手上!”他发出冷笑,为了让雨里的张寒时听得更清楚,故意一字一句,放缓语调,“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无耻’。”
“……!”张寒时目瞪口呆,他还来不及反应,姓林的人渣就一脚油门,跑车引擎发出一阵轰鸣,迅速扬长而去。
……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先是下车匆忙忘了带伞,接着,张寒时又碰见了林森这个人渣,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竟又杵着一尊黑脸门神。
“你有什么事?”张寒时抬抬眼皮,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
他的态度有些不耐,也有些冷淡,毕竟无论换成谁,淋了一身雨,又遇上一堆糟心事,都和颜悦色不起来。站他旁边的彪形大汉,张寒时记得对方好像叫邢飞?他看样子是专程在等他,可事到如今,张寒时已不想明白,叶初静的保镖出现在这是为的什么?
“寒时少爷……”
“别,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张寒时打断他。
邢飞高壮威猛的身体绷紧,这个像座沉默铁塔的男人,这时似乎有些局促。看到张寒时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他黝黑的国字脸上,两条浓眉拧起,纠结,最终改口说道:“张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去看看大少爷。”
张寒时面露讶异,如同听到了什么奇闻,不久前他才看见叶初静与殷秋离两人进了酒店,这会儿邢飞要求自己去“看看他”,这也未免太离谱了。
“对不住,我现在不方便。”尽管匪夷所思,张寒时摇摇头,仍尽量礼貌地拒绝了,“叶先生与我非亲非故,我对他的私生活也并不感兴趣,这种事……我想你还是另寻高明比较好。”
邢飞愣住,接着,他想起刚才手下人的报告,脸色马上变了,“不是的……张先生!你误会了,大少爷他——”
面对邢飞着急地想要解释什么的样子,张寒时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好误会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聚聚散散原是平常。可以的话,我只希望你能转告他,如果他心里真的还有一点愧疚,就请他放过我和乐乐,别再来打扰我们父子两人的生活。那样,我会十分感激他的。”
门开了,张寒时走进去。
他不想再听邢飞的辩白,强撑着说出那番话已是极限。此时此刻,他只觉浑身从头到脚,连每一个毛孔里无不透露着疲惫。灵魂无处安放,躁动喧嚣,它们在咆哮,尖叫,似要脱体而出,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不要崩塌。
“没什么其他的事,就请你离开吧。”
说完,张寒时当着邢飞的面,将门彻底关上了。
站立良久,直到确定那扇紧闭的门不会再打开,高大的黑衣保镖终于无奈离去。
张寒时听到脚步声离开,他背靠门滑坐在地上,蜷起膝盖,将身体缩小成一团。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他的头发还滴着水,一绺一绺,犹如乌鸦羽毛般,黏在他的脸颊与额际,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苍白,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筋络清晰可见。他的表情平静而又悲伤,叫人看了,忍不住连心都为之揪紧。
循声出来察看的邓女士,不小心目睹这一幕。她没有出声,抱着仍在午睡迷糊中的小家伙张乐,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
时间一晃而过。
那场几乎要将全城淹没的暴雨之后,接下来的两天里,又时断时续下了几场雨。等到雨止天晴,气温渐渐又炎热起来。
这几天,张寒时待在家里,一直没出门。除了陪儿子,吃饭,以及很少的睡眠休息时间,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关进书房,埋头于工作。
心无旁骛,写稿的效率自然惊人,与此同时,他的烟瘾又大了起来。身为医生的柳佳莹一直不赞同他抽烟,张寒时也自知这东西吸多了对身体无益,平日一直尽量控制,只有当他思路受限,熬夜精神困顿,或情绪起伏特别剧烈时,才会来上两支。
张乐这小东西却不依了。他蹲在书房门口,一口一声“爸爸”、“爸爸”,模样可怜兮兮,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终于叫得张寒时心软,打开了门。
“宝贝儿,爸爸在这里。”叼着烟,张寒时还没来得及点上,他身上衬衣也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倒有几分颓废落拓的美,弯腰抱起宝贝儿子,他亲了亲小家伙肉嘟嘟的脸。
张乐虽然才三岁半,对柳佳莹的吩咐他可记得牢牢的,伸出两只莲藕般的小手,把张寒时嘴边的香烟拿掉,然后,他捧起最心爱爸爸的脸,一边一下,大大香了两口,奶声奶气说:“爸爸,我可不可以出去玩?邓阿姨说工作要劳逸结合,我不要爸爸这么辛苦,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张寒时几乎立刻被儿子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样子逗乐,捏捏他的小脸,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工作再苦再累,有了这么个宝贝,要他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乖,”摸摸小家伙的头,张寒时一脸怜爱,“爸爸答应你。乐乐想去哪儿玩?”
作者有话要说:
☆、第20章
父子俩最终没能成行。
张寒时带着儿子刚出门,就碰上意想不到的状况——他又一次被邢飞拦住去路。他当没看见,想从邢飞旁边经过,谁知对方身后又站出两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他们一左一右,把走廊的路都封死了。
“让开。”
将儿子小心抱在怀里,张寒时也不与他们客气。
在邢飞的示意下,那两名保镖很快退开,接着,邢飞上前一步,两米的身高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山峰压了过来。他垂下头,模样恭谨,又非常坚定地站于张寒时身前,叫道:“张先生。”
对此,张寒时怒极反笑,姓叶的究竟想干什么?专程派他的手下来骚扰恐吓他吗?
见他的样子,邢飞赶紧又道:“张先生,请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我相信——”张寒时笑了笑,一双眼睛却是冷的,“所以现在我跟我儿子可以走了吗?”
“不……请等一下!”
张寒时刚踏出一步,眼前便横了条手臂。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抬起头,看着邢飞满面为难。两人目光相遇,片刻过后,邢飞似下定决心,只听见他说:“张先生,我只是想请你去看看大少爷,他的情况很不好。”
邢飞的话,让张寒时定定愣住了。就像一个神经紧绷,准备随时应对一场恶仗的人,突然听到敌方不战而退的消息,一时间无措又迷惘,他甚至有些无法理解邢飞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他情况很不好”?
呆住半晌,张寒时才像找回声音,“他……病了?”
“是。”邢飞面色发沉,点头答道,“大少爷回北边的那个星期,胃病就犯了。他一直忙着处理事情,几乎没合过眼,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叶初静曾严禁任何人将他的身体情况向张寒时透露。现在,邢飞却顾不上那么多,目前叶初静的状态,已不容他再耽搁下去。邢飞又看了张寒时一眼,斟字酌句道:“回来后,情况就变得更坏了,大少爷他不愿意配合医生,更不愿意治疗,反倒跑去酒吧酗酒。”
他我行我素,谁都不理,因积威甚重,也无人敢劝。喝到后来神志不清,开始吐血,吓坏了酒吧一众旁人。醉倒时,他口里只喊着张寒时的名字,助理们最后没办法,只得找来殷秋离,这才劝得他回酒店套房。
听到这里,张寒时张口无言,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他突然想起全城大雨那天,他看到叶初静与殷秋离相携进入酒店的场面,还有林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似乎都有了解答。
张寒时并不知叶初静有胃病,至少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叶大少虽然挑剔,吃得少,身体却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偶尔几次,大少爷若身体不适,有个头痛脑热,那便是惊天动地级别的难缠。
张寒时太了解叶初静,他想:如果事情真像邢飞所言,那么如今他违背叶初静的命令,找上自己,情况一定到了非常棘手的程度。
“……他怎么样?”迟疑了一会儿,张寒时出声问。
邢飞摇头,“仍不肯配合治疗,吃什么吐什么,今天又呕了一回血。医生说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
张寒时抱着儿子张乐,手臂不由收紧,他心中不是不矛盾的。邢飞话里婉转,张寒时却不能真的装傻充愣,叶初静会大失常态,跑去喝酒买醉,怎么想,都与他们那次不欢而散有关。
不知便罢,现在知道了,张寒时做不到不闻不问,冷眼旁观,就那么看着叶初静把自己折腾到死,他的心还没那么硬。
……
原定的一场出游,到头来变成了探望。
张寒时来不及联系邓女士,只得带着儿子一起,坐上邢飞专门开来接他的车。很快,一行人就抵达酒店,乘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总统套房。一路上,邢飞都在用蓝牙耳机联络部署,走廊两边,每隔五米就有保镖护卫。等大门打开,尽管心里有准备,张寒时仍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本该豪华的会客厅,此刻俨然变成了一间小型医院,各种医疗仪器堆放在一边,身穿制服的医护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他们的神色间,都隐隐泄露出某种强自压抑的无奈及惶恐。
见邢飞来了,一位看来应该是主治医生的中年男士擦擦汗,赶紧上前道:“就在刚刚,叶先生的情况又开始反复,护士要注射生长抑素,可他将我们都赶了出来,你看——”
邢飞摆摆手,沉声打断他,“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那名主治医生原还想说些什么,目光接触到抱着孩子的张寒时后,马上没了声音。他回头,训练有素地指挥其他人退去另一边的房间。
“张先生,大少爷的房间就在二楼。”邢飞让开一步,露出他身后半弧形的楼梯,随后他低下头,朝张寒时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对叶初静这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就算之前张寒时因他的“骚扰”而心生不悦,此刻也彻底没了脾气。事已至此,人家步步退让,谦敬守礼,难道他还能扭头就走不成?
“爸爸?”小家伙张乐原在张寒时怀里安安静静,这时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张寒时吐了口气,尽量让表情放松自然,亲亲宝贝儿子的额头,他哄道:“乐乐乖,叶叔叔生病了,爸爸去看看他。嗯……让这位邢叔叔陪着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家伙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眼神清澈,他点点头,模样听话极了。
邢飞从张寒时手里接过张乐,这个粗糙的北方汉子,捧着手里这团柔软温热的小东西,表情诚惶诚恐,平时拿枪都纹丝不动的双掌,此刻紧张得几乎快颤抖。
……
张寒时上了楼,房间并不难找,整个跃层式的总统套房,位于二楼的仅一间主卧。他站到门口,深呼吸,然后伸手叩了叩门。
没有回应。
心里早有预料,张寒时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片昏暗,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照明,没有声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微弱的血腥气与消毒水的味道。双眼适应过后,张寒时才看清空旷的屋子中央,那张大床上微微隆起一个鼓包。由于光线太暗,张寒时一时无法判断,床上的叶初静究竟是醒着或睡着了。
他向床边靠近,脚步声完全被柔软的地毯吸收,过程中,他不时踢到一些杂物,种类包括但不仅限瓶子,毛巾,衣物,水杯等。终于来到床边,张寒时凭着微弱的光线,将倒伏在地的输液架重新立直摆正,然后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床上的男人背对他侧躺着,床单勾勒出暗淡起伏的轮廓,张寒时莫名知道,叶初静醒着。
只是两人静静的,谁都没先出声。
他们的呼吸声低微起伏,交替可闻。
张寒时又想起久远的过去,大少爷难得一次感冒伤风,自己必定会累去半条命。平日里,叶初静将本性掩藏于温柔表象下,生病的他,则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魔。他会变得极端挑剔不合作,不肯吃药,不肯吃饭还算轻的,严重时,他抗拒任何人接近,整夜整夜不合眼,只有张寒时能在那时不惧他的暴怒,给他喂饭喂药。
现在回忆起来,往昔种种,真正恍如隔世。
张寒时站得太久了,也许这让床上的叶大少感到了冒犯,他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嘶哑难闻地怒吼:“滚开——!”
简直就像只受伤的狮子。因虚弱而变得疑神疑鬼,难以亲近。
张寒时笑起来,“你放心,我会滚的。只要你答应按时用药,接受治疗,我马上滚得远远的,保证不再来大少爷面前碍眼。别再摆出只有你最可怜,只有你最受伤的样子,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或者身患绝症,病痛缠身,比你比我都惨上百倍!他们都在努力拼命地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要死要活,浪费你的生命,糟蹋你的健康?”
听到他笑声的一瞬,原本在剧烈喘息的叶大少身体便立时僵住,他保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时、时时?”
“是我。”张寒时一口气将叶初静骂了一顿,感觉分外神清气爽,“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叶初静不敢回答,此时此刻,这个平日里呼风唤雨的男人,甚至不敢回过头。他怕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他怕这又是邢飞他们找人来骗他的把戏,他怕到头仍是空欢喜一场。
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时时却不要他了。在他打算两人将来的时候,时时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他不爱他了。
沉重的一击,让他的心犹如被尖刀戳中,血液从胸膛中奔涌出来,身体寸寸冰冷,胸口位置却仿佛在燃烧,将他一寸寸烧成了灰。头脑麻木,无法思考,什么也不愿管,他只想忘掉时时冷冰冰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
半梦半醉,叶初静仿佛看见他又对自己笑了,还是那个又骄傲又光芒四射的张寒时,真好,真好。待到梦醒,他才发觉原来一切只是他想多了,认错了。
立于万人之上,手揽大权的叶家大少,那一刻的心灰,难以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幽暗房间内,张寒时眼神里没有悲喜,他的脸微微发着光,如同名匠手下的白色雕刻,完美,寂寥。看着背对他的男人,他以一种平静但又森然的语调,清晰说道——
“叶初静,你记住,你曾是我深爱的人。这一点,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不会否认。”
爱一个人,并无可耻的地方。即使结局不甚佳,然付出的感情,得到的欢愉,眼泪,都是真实无误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感情也一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镂骨铭心也好,过眼烟云也罢,与人无尤。旁人再指手画脚,妄加评断,那也只是他们的事。
“曾经我愿意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但现在,张寒时只剩下一具空壳,他什么也给不了你了。”停顿了一下,张寒时垂下眼睫,如同对自己立誓,“也许这很难,但再难,我们都必须学会放手。”
“不,时时你别走!”
张寒时话音刚落,叶初静便翻身坐起,他猛然抱住张寒时的腰,将他压倒在床。明明虚弱至极,叶大少却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两只手臂更如铁条般,紧紧把怀里的人锁在臂弯内。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似乎生怕张寒时会就此消失,“时时,我爱你。别离开我,不要让我放手!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已经知道了,对不起,时时……不要走!”
因为床足够柔软,被突然扑到,张寒时除吃惊外并未受伤。他只是动弹不能,这一半是因为被叶初静压在身下,另一半则出于心底受到的震动。这么多年,张寒时是第一次见叶初静完全不顾维持他冷静从容的风度,仿佛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叶大少,而成了一个普通男人,为情所困,为犯下的错悔恨不已,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乞求他的原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来解决。
“叶初静,你……”光叫出对方的名字,他声音便哽住。胸口仿佛被针绵绵密密地刺着,又是疼痛又是酸楚,叫张寒时忍不住眼眶发热。
他爱他,从少年到青年,那么久的时光,占据他生命的几乎三分之一。从他们相遇,相伴,分离,到现在重逢,这个男人,已如同某种顽固的印记般,烙刻于他的血肉深处。如今,他要将他从自己体内彻底剥离出来,像一个人活生生被扒皮剔骨,抽筋拔髓,又如何能不痛苦?
“留在我身边,时时,别走……”叶初静固执地不愿放手,边喘息边呢喃,“时时,你恨我吧!我不放手,我情愿你一辈子恨着我,也好过你把我忘记。”
对叶初静来说,最糟糕的不是张寒时恨他,最糟糕的,是他已不将他放在心上。哪一天街角遇见,他会云淡风轻地微笑,完全视他为陌生人,最后来一句“好久不见”。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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