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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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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尽寒枝作者:胭脂藤

第16节

张寒时先是听到耳边一阵阵规律的波浪声,随后,他昏沉的意识才一点点的,如抽丝剥茧,逐渐复苏。

低低呻、吟了一下,张寒时这一刻只觉头痛欲裂。他勉强将眼皮睁开一条缝,头顶大片蓝得毫无杂质的晴空便映入了眼帘。慢慢的,记忆回笼,他想起爆炸发生时的那一幕,头却更痛了。眼下他的整个身体都晃晃荡荡的,就如同漂浮在水面之上,将视线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收回,稍稍转动脖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漂流在海面上。

哗啦一声,张寒时抬起浸在海水里的一只手,然后他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半撑起身体,打量周围的情况——他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大块应当是木板之类的漂浮物上,四周一片茫茫的海水,望不到边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看不到任何陆地或船只的踪迹。

动动身体,张寒时发觉另一只手被什么缠住了,他的目光慢了半拍,往右边看去——在另一边,叶初静的手掌紧紧抓着他的,他双眼紧闭,黑发湿漉漉的,上半身趴在木板上,肩膀以下的大半个身体却几乎全都浸没在海水里,脸色也异常苍白,似乎没有了意识。

“叶……叶初静……”心里发急,张开口,试了好几次,张寒时才发出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的嘶哑声音。

着急地推了推叶大少的肩,发现他根本毫无反应,张寒时这下更慌张。他自己的骨头也在嘎吱嘎吱作响,几乎散架了一般,大概是之前受爆炸冲击波影响,他浑身到处都疼,尤其右半边脑袋,更是一跳一跳的抽痛不已,除了头晕目眩,整个人还一阵阵犯恶心。

张寒时判断自己很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回想起先前的爆炸,能保住小命活下来,这本身已是一个奇迹。

“白珍珠”号不出意外应该沉没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如何脱险的,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叶初静救了他。张寒时还不知儿子张乐还有柳佳莹、王硕他们都怎样了,无论多么忧急如焚,他如今只能在心底祈祷——在最后的爆炸发生前,他们都已平安地逃出生天。

再次快速打量周围,此时天已经亮了,张寒时却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四周除了海水仍是海水,没有任何参照物,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太阳的位置偏低,一时却无法判断究竟是上午或接近下午。

看到泡在水里的男人,估摸着身下那一大块木板应该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张寒时咬牙,拎住叶大少的两只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从海里拉了上来。

直到此刻,看清叶初静浸没在海水中的部分、身体,张寒时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近似哽咽般的抽气声,他鼻子发酸,几乎忍不住要当场落下泪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因为所有的伤都落在叶初静的身上。他的整个背部,几乎已没有一块好肉,到处皮开肉绽,一部分皮肤被烧焦,甚至还有玻璃碎片深深扎在里面,另一部分伤口的边缘,则因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都泛起了灰白色。

张寒时根本不知该碰哪里,似乎哪里都是伤口,他摸上去冷得像冰一样。心底一片惊慌,张寒时不由伸手探了探叶初静的脉搏,尽管微弱,发现他仍有呼吸和心跳时,他整个人忍不住发抖,大口大口喘息着,发出了呜咽。

由于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张寒时只能用手,替叶初静挑出那些仍扎在他皮肉里的碎片残渣。明知不该,明知这种时候,他必须尽可能保存体内水分,张寒时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扑簌扑簌,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迷失在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上,搜救不知何时才会来,张寒时看过一些报道,知道海难救援的难度,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失踪者,被找到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张寒时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并期待奇迹出现。

太阳渐渐升高,张寒时终于能断定时间是上午,如果判断准确,他们大概正沿洋流,在向南漂流。

到了正午时分,气温升高,两人毫无遮蔽,完完全全暴露在大太阳底下。炙热的阳光猛烈烘烤,张寒时很快被晒得头晕脑胀,考虑到叶初静的伤势,他脱下了上衣,盖在他身体上方,搭了个凉棚。

饶是如此,由于伤势太严重,又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叶初静还是发起了烧。他整个人烫得吓人,呼吸滚烫无比,嘴唇也很快干裂起皮,张寒时只能抱着他,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到了晚上,他迷迷糊糊醒来了一会儿,又很快昏睡过去。

遇险的第二天,两人依旧在海上漂流。叶初静的烧也仍然没退,因为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进水,加上失血,高烧,他变得很虚弱,甚至出现了脱水症状。

第三天,又拖过一日,叶初静的情况已相当糟糕。

“时时……”他不断叫着张寒时的名,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眼睛虽睁着,人却已不太清醒,“……对不起,时时。”

他一遍遍道着歉,嘴里接二连三说着胡话,接着,这个平日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男人又开始哭,仿佛遭遇了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事。他一边哭,一边双眼痴痴凝视着张寒时,像个执拗的小孩子一样,追问他:“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时时?”

张寒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明白又不明白,叶初静在为何而道歉。他知他快不行了,过去所有的怨怼,不甘,恨意,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生命流逝的感觉很奇妙,叶初静此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全无一丝过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张寒时轻轻抚摸他的脸,仿佛看到了许多年以前,那个站在教室门口的少年,他眼神平静,脊背笔直,犹如一棵悬崖边的幼松,苍翠挺拔。

只一眼,这个人就映在他眼底,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像一个烙印,从未曾抹去。

“我原谅你。”

低下头,吻了吻叶初静干涩起皮的嘴唇,张寒时两眼布满血丝,他定定看着叶初静,多么期待下一刻他能睁开眼。然而,男人仿佛睡着了一样,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的。

没办法,张寒时掰下了嵌在木板上的一小块金属片,对准自己手腕,划了下去。

“活下去,不要死。你如果死了,我就永远不再原谅你……”温热的血液从白色皮肤间流淌出来,张寒时将手腕举到叶初静嘴边,声音干哑,“我会与别的人在一起,和另一个人相爱,快活地过完下半辈子,我会慢慢把你忘记,直到再想不起你是谁为止。你听见了吗,叶初静?”

他的血流进了他嘴里,因血液的滋润,发白起皮的干燥嘴唇终于恢复成妖异的红色,等到手腕伤口自然凝血,张寒时抱着叶初静,摇摇晃晃睡倒在正随洋流浮动的木板上。

他细细喘着气,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在慢慢流逝,天与海连成一线,那亘古而荒凉的无尽之蓝下,连一只海鸟都不见飞过。张寒时心知即便他把自己的血喂给叶初静喝,他们也撑不了多久的。

他的喉咙里就像一把火在烧,干渴无比,周围都是水,张寒时却要竭力克制自己饮用海水的疯狂念头,他一直未放弃求生的努力,到此刻,心下却难免有些绝望。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到了这天半夜,雷电的光芒划破了古老的苍穹,人也已陷入脱水的张寒时,随即就被震耳欲聋的雷声震醒。

一道道闪电如青色大蛇,摇首摆尾,照亮了远处整片海域。他看见本来平静的海面掀起波浪,黑色的云层低垂海面,云和水之间几乎混为一体,先是一滴,两滴,接着成片成片的雨水便劈头盖脸,瓢泼而下。

天降甘霖,张寒时仰起头,像个疯子一样,边笑,边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喝着。在这一刻,这些雨水俨然变成了世间最美味珍贵的东西,在艰难的绝境中,生命因它们而得以存续。

他不忘含上满满一口雨水,再小心将这些得来不易的淡水一口一口,用嘴渡给叶初静。

此时,风浪越来越急,他们两个待的那块木板,也开始上下颠簸得厉害。张寒时忙脱下救生衣,将之穿到叶初静身上,尚处于昏迷中的男人毫无所觉,任他施为。张寒时又展开衬衣,将自己的一只手与叶初静的紧紧绑在一起,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木板边缘。

又一次浪潮袭来,张寒时身边拖着叶初静,不断浮浮沉沉,几乎数度处于灭顶的边缘。

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凭着极为顽强的意志力,张寒时熬过了持续动荡的后半夜,熬过了这场猛烈的风雨侵袭。破烂的碎木板晃晃悠悠,飘飘荡荡,最后咚的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闻声,趴伏在上面,几乎已精疲力竭的张寒时猛地抬头,他松开泡得发白痉挛的手指,在晨曦的微光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初静……快看,是……陆地,是陆地……!”

他语不成声,嗓音激动得发颤,事实上,他们刚才撞上的就是一块黑色礁石,一海浪已将他和叶初静送到了海岸边。

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明明连抬一根手指都困难,此刻张寒时却能扶起叶初静沉重的身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礁石遍布的海滩,跌跌撞撞,往岸上走去。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张寒时就开始两眼发黑,走一步晃一晃,似乎下一秒就要站立不稳。他饿了三天三夜,仅凭一点雨水支撑到现在,整个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拖着沉重步伐,双脚踩到松软干燥的沙面时,张寒时嘴角翘起笑容,他们安全了。才笑一半,他的身体便终于像耗尽电力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在昏过去前,张寒时仿佛感觉有一双手,紧紧的,紧紧的,拥抱住了自己。

☆、第77章

张寒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用各种宽大树叶搭建而成的简易窝棚里。他手腕上的伤口也经过了处理,上面糊着一层绿色植物捣碎而成的汁液,向外边望去,远处就是大片沙滩,一波接一波海浪翻卷起白色泡沫,起伏不定,不停冲刷着海岸。

环顾四周,张寒时发现叶初静不在身边,他急忙爬起身,走了出去。

光脚踩在沙地上,洁白细腻的沙子吸收了阳光,让脚底热热,痒痒的,十分舒服。在一望无际的沙面上,留下了一长串足迹,一直延伸到远处。张寒时顺着足迹往前,沙滩另一边树木茂盛,植物葱茏,甚至能听见鸟类的鸣叫声,张寒时边走边看,他知自己先前想错了,这里并非什么陆地,而应当是一座不知名的海岛。

能绝处逢生,被风暴送到这么一座有树木植被动物生长的岛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张寒时不敢奢求太多。

最后,足迹到了尽头,张寒时也停了下来。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赤、裸着上半身的高大男人正坐在两棵椰子树交叠而成的树荫下,他的面前升起了一堆火,手里正拿着由细树枝串成的烤鱼,缓慢转动着。

张寒时没出声,而叶初静却仿佛感应到了一般抬起头,他看到他时,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鱼,起身向张寒时快步走来。

“时时,你醒了?”他捧住他的脸,吻了一下,“头还疼不疼?”

张寒时摇摇头,他之前右半边脑袋撞出了个大包,此时一觉醒来,头晕想吐的情况却已经好多了,“我睡了多久?你怎么跑这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叶初静小心揉揉他的脑袋,回道:“你睡了差不多一天半。我抓了几条鱼还有一些贝类,怕烟熏到你,所以离得远了些,鱼现在差不多烤好了,来——”

叶初静牵着他的手,两人来到那堆篝火边重新坐下,架在火堆之上的几条鱼都已烤至两面微微焦黄,正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叶初静将最大的一条递给张寒时,张寒时也没客气,他实在饿得狠了,甚至顾不得烫嘴。

说实话,由于没任何调味,鱼烤得很一般,但腹中饥馁,再加鱼肉本身很新鲜,味道倒也并非难以下咽。张寒时吃得很快,一条鱼没多久便都进了他肚里。

“慢点,小心烫,这里还有。”看他这样急,叶初静很快又将第二条鱼递给他。

一连两条鱼下肚,加上一些贝类海藻,张寒时摸摸肚皮,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了?”叶初静笑着亲亲他,用舌头舔去张寒时嘴角的鱼肉残屑,又将砸开的半个椰子放到他手中,“渴不渴?喝点椰汁。”

抱着半个椰子慢慢喝着,张寒时才想起叶大少的伤,他赶紧放下椰壳,催促道:“叶初静,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这男人表现得太淡定,张寒时差点快忘了他仍重伤在身。在他连声催促里,叶初静才转过身,露出了他背后那些依然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其中有些已开始结痂,有些却仍在发炎脓肿,张寒时伸出手,又不敢真的触摸,眼圈却忍不住又红了。

“没事了,没事了。”叶初静回过身,抱住了他,低沉的嗓音一遍遍安慰着,“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叶大少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寒时自然不信。如果真的没事,他又怎会高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探了探叶初静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已没有先前一碰就烫手的程度,张寒时才稍稍放心。

他打量四周,问:“这座岛上还有其他人吗?我们如果被困在这里,外面的人找到我们的几率是不是微乎其微?还是我们自己要想办法离开这,找到回陆地的办法?”

叶初静见他问了一连串问题,忙亲亲他,安抚道:“时时,你别急。听我说——我先前穿过这片海岸边的树林,往岛的深处走了一段,发现了一座淡水湖,湖那边还生活着一个原始部落,应当是这座海岛上的土著居民。”

听到这儿,张寒时眼神发亮,可惜叶初静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他听叶初静说:“结果我与他们言语不通,而且这些土著看起来十分排外,他们将我赶回了海滩,根本不允许我再靠近湖边。”

幸亏这座岛屿周边物产十分丰富,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短时间内还不至于为填饱肚子犯愁。

再看向手腕上的青绿药汁,张寒时神色恍然大悟。而叶初静也知他在想什么,握住他手腕,叶大少也不嫌脏,他用近乎虔诚的姿势在伤口附近亲了亲,解释道:“他们的酋长对我身上的救生衣很感兴趣,我用它交换了一些草药。时时,答应我,下次不准再伤害自己,就算为了我也不行。”

张寒时不置可否,没有出声。当时叶初静都快因脱水而死了,他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那样做。

“草药还有吗?”见叶大少目光灼灼,张寒时赶紧转开话题。

叶初静点点头,从一边拿出了个用椰子壳打磨而成的碗,看这工艺显然出自岛上土著之手,揭开碗口的树叶,里面还剩大半草药捣碎而成的浓稠绿色汁液。

“转过去,我给你敷药。”叶初静背后的伤,一些已经发炎,张寒时当然不能不管。这岛上居民能在此繁衍生息,肯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虽然不知草药效果如何,好歹也是聊胜于无。张寒时擦干净手,舀起一些药汁,动作小心翼翼,敷在了叶初静伤得最严重的部分伤口上。

尽管已放轻手脚,但药汁渗进伤口,还是令叶初静浑身肌肉紧绷。整个过程里,像生怕张寒时难受,他却一声不吭,硬挺到了最后。

敷完药,两个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时时,那个部落虽然很原始,我在他们酋长的住所,却看到了许多他的‘收藏’,里面甚至还有一台无线电通信设备。那台设备看外观还很完整,如果它能工作,那么我们说不定就能联络到外面。”

叶初静的话让张寒时重燃希望,但很快的,他又沮丧起来,“可你也说了,当地土著不欢迎我们,我们甚至没办法靠近那个湖。”

“别急,”叶初静揽住他的腰,对准他的嘴唇又亲了一口,“总有办法的。”

两人眼下流落到这座岛上,连具体方位都弄不清楚,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知道急不来,张寒时仍忍不住挂念,“不知佳莹他们都怎么样了,是否已平安脱险?我真担心乐乐……”

“柳小姐他们既已登上救生艇,那就应该比我们安全。救生艇上都配有船桨、指南针、信号灯、食物和水,他们获救的希望很大。放轻松,连我们在海上漂流几天都能撑下来,他们一定也会没事的。”

叶初静一番劝慰,张寒时也知眼下想再多都无济于事,只能慢慢放宽心。

……

夜幕降临,一海浪重复着规律的节奏,风掠过海面,又吹向岛上,大片植被亦发出如浪潮般规律的沙沙声。在那个以树枝、叶片和藤蔓搭建而起的简易窝棚外,张寒时与叶初静燃起了另一堆篝火,他们在火堆旁并肩而坐,抬头仰望两人头顶那一片深蓝星空。

岛上的昼夜温差并不大,即使到了夜里,温度也只是比白天稍稍低了一些。除了风声,波涛声,以及燃烧的干燥树枝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四周十分安静,张寒时甚至有种错觉,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身边的男人。

“叶初静,我们在海上漂流时,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

紧挨着他的叶大少闻声侧过头,而看他的表情,张寒时就知他不记得了。想想也是,那三天里叶初静除了昏迷,就是因高烧在说胡话,他能记得那才奇怪了。

“时时,我说什么了?”

张寒时微微一笑,他看着他的眼睛,在叶初静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被装进了里面,张寒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轮廓深刻的脸,缓缓开口说:“你向我道歉,求我原谅你,你说你知道做错了,这十几年你一直在后悔,你求我不要死。”

见叶初静一瞬动容的神色,张寒时笑意加深,“真奇怪,我明明好好的,而且我们分开也不过才四年多,哪有十几年那么长?”

那时叶初静的表情……张寒时说不上来,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痛苦,好像他真的曾永远失去过他,所以才那么伤心欲绝。他想起他做过的那些古怪的关于死亡的梦,梦里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就像他确实曾经历过那样。

但怎么可能呢?

张寒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理智告诉他这十分荒谬,可他控制不住一遍遍回想,越想,那怪异的感觉就越纠缠着他,一些过去张寒时忽略的东西也渐渐浮出了水面。那天他在阳台上,叶初静为什么会那样神经过敏、大发脾气?是怕他会跳下去吗?像梦里一样?

张寒时看向他,浅色眼珠一眨不眨,问:“所以叶初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78章

面对张寒时仿佛直直望入他灵魂深处的眼神,叶初静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捧住他的脸,在张寒时额头上印下一吻,嗓音沉沉,问:“时时,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什么……”张寒时先是愣住,随即拧起眉毛,生气道,“叶初静,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吗?别拿这套神神鬼鬼的把戏来糊弄我!”

见他气鼓鼓的,叶初静赶紧拍拍他,安抚着说道:“别生气,时时,我开玩笑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张寒时根本不吃他这套。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嗯?”将他整个抱在怀里,背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叶大少软语温存,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炸毛的张寒时安抚住了。

“我知道人没有来世,没有重活一次,我们所拥有的,只有这一辈子。做错了事不会有后悔药可吃,而错过的人……有时也只能永永远远地错过了。我们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像蝴蝶扇动翅膀,每个微小的决定、每一次选择,都足以影响未来,让人生走上截然不同的方向……这些我都知道。”

如同呵护着宝贝一般,将张寒时紧紧搂在怀里,叶初静一下一下亲吻着他,“正因为明白,我才庆幸,庆幸自己这次找对了方向,让我终于找到你。时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一次又一次,我几乎都快绝望了……”

“叶初静,你到底在说什么……”张寒时扭过头,想看清此刻他身后男人的表情,他是越听越糊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这几年他确实深居简出,可叶大少若真铁了心,以他的通天手段,要找到自己也不过时间问题。

见张寒时疑惑不解的样子,叶初静又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时时,其实我并不是——谁在那里?!”

说到一半,叶初静便突然住口,并警觉地向不远处一丛灌木丛投去目光。

茂盛的树丛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张寒时也紧张起来,下一刻,他却瞪大眼,一脸愕然。

“你们是谁?”他问。

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两个人,他们的皮肤棕黑,身上涂抹着白色与绿色的纹身彩绘,除了腰部缠绕了一圈藤蔓和两片粗麻织物以外,没有穿着任何衣物。而看他们的身量,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二三岁。

只是两个孩子。

“时时,我认得他们。”叶初静拍拍张寒时的肩,示意他别紧张,又解释道,“这两个孩子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湖边部落的人,部落里的成年人对外来者很警惕,这些孩子一直处于闭塞的环境,从未接触过外界,他们可能只是好奇。”

被他一说,张寒时也就明白了。

而那两名部落的孩子原本还有些战战兢兢,见叶初静与张寒时收起了敌意,他们很快比手划脚,叽叽咕咕对他们说起话来。

“叶初静,你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奈何语言不通,张寒时听了半天,都没弄明白他们的意图。

叶初静摇头,随即也举起手,用肢体语言和脸部表情,试图与对方沟通。鸡同鸭讲,忙活了半天,张寒时和叶初静两人才确定,这两个孩子一个叫库鲁一个叫穆扎,他们正如叶大少猜测的一样,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好奇心,因此偷偷溜出部落,来海滩这边找他们。

由于这座岛上物产丰饶,又没有足以威胁到生存的大型食肉类猛兽的威胁,整个部落虽然原始封闭,但这些土著的心性却十分单纯,这一点,从他们发现叶初静,只是将他赶回海滩边,却没有进一步采取过激行为就可见一二。

库鲁和穆扎这两个小家伙,心思更是纯朴简单,他们因叶初静在部落时露的那一手格斗技巧,而对他崇拜不已。这样的意外收获,叫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被他们一打岔,之前两人的话题不了了之,好不容易劝服两个小家伙回去,夜已深了,在海上不吃不喝漂流了三天,张寒时的身体到底还未完全恢复,他很快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了。

在他睡着后,叶大少又忙碌了一会儿,添了足够的干树枝以防火堆中途熄灭,他人也钻进窝棚,抱住张寒时,双眼看不够一样细细打量,从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巴,越看心里越是欢喜。

“晚安,做个好梦。”在张寒时额上亲了亲,叶初静这才心满意足抱着他,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一大早,库鲁和穆扎就又来了,他们甚至还带了一些之前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敷的草药。

而作为回报,叶大少教了他们两招古传散手,把两个小家伙高兴得不行。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们都跟着张寒时和叶初静,一起下水捕鱼,搜集贝壳牡蛎等,双方虽然言语不通,随着相处时间增加,已能用一些简单的手势与对话来进行交流沟通。

张寒时也得知,库鲁和穆扎都是部落酋长的孙子,在族中拥有很高的地位,怪不得连白天他们都能堂而皇之来海边,而不受阻拦。

和叶初静商量了一下,张寒时对着库鲁和穆扎比划,用手势和刚学会的简单土语,询问他们是否可以说服酋长,允许他们借用他的‘收藏品’,来向外界求助。由于这段话颇为复杂,张寒时并不确定这两个半大孩子是否听懂理解了。出乎他和叶初静预料的是,到了晚上,库鲁和穆扎吭哧吭哧抬着他们爷爷的个人‘收藏’——一台无线电发报机与配套的手摇发电机,便直接过来了。

之后,他们在一边好奇地围着叶初静,看他捣鼓那方方正正的‘盒子’,不时叽叽咕咕两句。

幸运的是,这台老式无线电发报机虽然有些年头了,零件保存却相当完好,稍一修理,便能投入使用。小心调试完毕,叶初静就按下电键,发送了一长串由“滴”和“嗒”组成的摩尔斯电码。

“谢谢你们。”在叶大少忙碌的时候,张寒时面对库鲁和穆扎,诚心诚意地表达了他的谢意。

有些东西,即便双方语言不通,也能通过眼神表情很好地理解。库鲁和穆扎两人,似乎知道他们帮上了忙,此时咧开嘴,露出雪白牙齿,稚嫩的脸上笑容无忧无虑,十分开怀。

……

在岛上的第三天,库鲁和穆扎毕竟年纪还小,很快就被族人察觉他们在帮助张寒时和叶初静,东窗事发后,两人被他们的爷爷、也就是部落酋长禁了足,自然不能再来海边。

而那台无线电发报机,叶初静、张寒时并不想跟对方起冲突,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又被重新抬了回去。

“放心吧,信息已经发了出去,搜索可能会花掉一点时间,但收到我们的消息,结合洋流流向,时间,算出大致方向和距离,外面的救援迟早会来的。”

叶初静搂着张寒时,这样安慰他。

然而到了中午时分,他们没等到救援,倒是先迎来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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