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迟到,谢展宏能被原谅,能得父亲关心,而谢锦程得到的都是责罚与白眼。反正在父亲眼中,谢锦程都是“不成器”的代名词,无论做什么,都是错误的选项。
在场都是眼尖嘴滑的生意人,也把他们一家三人的关系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敬谢展宏的酒多到快要让他喘不过气,赞美之词每分每秒都能从不同人嘴里嘣出来。
天之骄子,万众瞩目。
而谢锦程却晦涩得如同漫天星辰里的沙砾,暗淡、碍眼,只有几人会意思意思地向他敬酒,态度与谢展宏的相比,天差地别。
谢展宏怕谢锦程尴尬,立刻向谢锦程敬酒。
“哥,我敬你,辛苦你照顾爸妈了,谢谢。”
谢锦程眼底流露一丝笑意,他碰了碰谢展宏的酒杯:“祝你心想事成。”
江总乐呵呵地举杯打圆场:“兄弟,你真是培养出了两个好儿子啊,来,我敬你!”
父亲举杯回敬:“没什么,大儿子不懂事、没礼貌,你别介意。”
单独挑大儿子来说,这意味可深长着呢,大家尴尬地看向谢锦程,却见他脸色不变,支着二郎腿,手掌托着高脚杯,淡然自若地品着杯中红酒,仿佛遗世独立的莲,不为外事外物而撼动。
众人顿时对谢锦程的好脾气和处事不惊的态度而产生钦佩之情。
酒过三巡,喝到麻了,舌头也大了,江总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案情,说自己被被告坑得多么地惨,被告有多么地不讲义气。简单来说,就是江总挂靠到被告公司名下建设施工房地产,与被告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约定,工程竣工后,被告公司法定代表人要将公司股权转让给江总,谁知道工程竣工后,被告公司法定代表人否认江总所做的一切,并不愿转让股权。
江总大拍桌子,痛诉道:“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讲信用的人,白白花了我的钱,还不给我股权,竣工验收结算的钱也不给我,我亏惨了!展宏,你说我要是告他,能告赢吗?”
明明想委托的诉讼代理人是谢锦程与其父亲,却转口问谢展宏,可见江总心里也有杆秤,知道谁才是将来的大律师。
然而,在场所有人,包括父亲都算错了一点,谢展宏没有一点做律师的天赋,纵使他学富五车,头脑灵活,却看不下枯燥的法律条文,他喜欢音乐与舞蹈,打算以后向娱乐圈发展,为此,他向父亲撒了好几次娇,才哄得父亲同意等他大学毕业后再接手律师工作。
没有一点律师墨水的他,理所当然地向哥哥求助了。他面带微笑,装作很认真地倾听、思考,却在桌下偷偷拍了拍谢锦程,露出求助的目光。
“展宏刚接触律师行业,还不太熟,我代他答。关于您问的问题,能否告赢关键是在哪一方的证据更扎实,更有说服力。挂靠行为虽然是建筑行业的普遍现象,但归根究底是不被法律所接受的违规行为,如果证据不扎实,法院在下判时,会向更合法方有所倾斜,您能否告赢,还得综合双方证据和对方答辩意见来定,展宏也不敢打包票说肯定能赢。”
江总脸色变了一变,本来问这话就是想得到一颗必胜的定心丸,却没想到谢锦程实话实说,这反而让他更愁了。
父亲看出江总心理状态,多少厉声呵斥:“人家问的是展宏,又不是问你,你代他答什么,你有没有脑的,啊?对方背信弃义,明显是对方不对,肯定败诉,还用想那么多?”声音洪亮如钟,恰好服务员进来,打开了门,骂声就顺着走廊传了出去,只要路过的服务员都听到了。
包厢内一片沉默。
谢展宏被父亲态度吓到了,他赶忙向谢锦程道歉:“哥,爸不是故意的,是我不对。爸,你也别这么凶,哥他只是实话实说。”
“他根本就是不带脑的胡说八道!”父亲见到谢展宏有责怪他骂得重的意思,好面子的他脾气就火了,更加变本加厉,手指没有一点情面地指着谢锦程,“人家没问你,你插什么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呵。”谢锦程不怒反笑,他端起高脚杯,姿态优雅地晃了晃杯中红酒,闲适得就像在与好友聊天一样,“爸,这是公众场合,请你给我一点面子,谢谢。”
“我给你面子,你怎么不给我面子?”父亲怒目横视,“没礼貌,说话插嘴,胡说八道,现在还跟我顶嘴了!”数种罪名劈头盖脸地压下来,好像谢锦程真是罄竹难书之人,非要在公众场合接受责罚才能让大众消气一样。
“爸,你喝多了,少说一点吧,哥是成年人了,他也要面子的,有什么回家再说。”谢展宏焦急地看向谢锦程,谢锦程面色不变,嘴角还是挂笑,但他熟知谢锦程的脾性,谢锦程的笑容越久,说明火气越旺,“哥,你别往心里去,爸喝醉了。”
谢锦程笑容满面:“爸醉得确实不轻,人家都没问他,他却一直在说话。”
父亲脸色唰地变青了,一口气骤然吸不上来,大口地喘气,谢展宏急得跳脚,赶忙搂住父亲肩头,轻拍父亲后背,嗔怪地道:“哥,你也少说一点吧,他毕竟是我们的爸,爸他又有哮喘。”
谢锦程笑容顿时收敛,他像被扔进南极冰窟,从头到脚凉得彻底,连跳动的心都凝固住了。“父亲”这个词就能让他无理由谦让?哮喘就能成为他被当众谩骂而不反驳的理由?
父亲怪他,大家不帮他,现在连最亲的弟弟都责备他。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慢慢地下沉、下沉,沉到谷底,抬头一片黑暗,不见天日,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他,没有人会向他伸出手,他只能绝望地待在这里,逐渐死去、腐烂,最后变成一具木乃伊,除了一副行尸走肉般的干瘪躯壳外,没有灵魂与生命。
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候,一通电话让他所有负面情绪彻底爆发。
电话那头的嘶声呐喊声,带着强烈的痛楚震起,响彻心扉。
“啊——去他妈的债务,去他妈的赚钱,去他妈的生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苦恼都没了!我要跳下去了,你们记得为我收尸,每天给我烧三炷香,给我吃我最爱的牛肉……”
“时陌?!”谢锦程脸色大变,“你在哪里!别想不开!”
“什么北大才子,什么国家栋梁,都是狗屁,只要没钱没本事,他妈的就是一个孬种!”
电话那头没有回应,痛苦的呐喊仍在撕心裂肺地继续,周围声音也很嘈杂。
时陌想自杀,而这通电话显然是时陌无意中按到而拨通的!
“时陌、时陌!”谢锦程厉声大喊,沉定的心顿时如火山爆发,如海啸地震,如天崩地坼!那是他最珍视喜欢的人,如果连时陌都离他而去,他的世界将完全崩塌。
他立刻抓起外套,径自往外冲。
父亲听到时陌的名字,怒火攻心,大拍桌子站起,怒道:“你要去哪里!你竟然还跟那个人联系!”
谢锦程脚步一顿,五指倏然拢成拳头,握紧手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道:“作为不将儿子当儿子的父亲,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事!”
☆、第二十一章
在此之前,时间先倒回三天前的早上。
时陌父亲突然告诉时陌一个好消息。
“儿啊,这段时间我想了想,自己确实做得不对,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这个家的重任不应该由你一个人承担。”父亲摇头叹气,歉意地拍了拍时陌的肩膀,眼里含着泪光,“前几天,我看到前面那条路的小区招保安,就去应聘了,我没告诉你,怕你不同意。现在面试通过了,月工资两千五,帮买三险一金,包食宿,你以后就不用照顾我了,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等稳定了,我再做回生意,一起还借款。”
“爸……”时陌心头一热,搂住父亲热泪盈眶,“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面对。”
父亲抹去时陌眼底的泪,痛心地道:“这几年辛苦你了,是爸不对,爸对不住你。”
时陌拍了拍父亲后背,激动地道:“没事,只要爸你回来,辛苦点不算什么。”
“爸对不起你,让你年纪轻轻就背负巨债。唉,都怪我一时起了贪念,害了你。”父亲一拍大腿,叹恨道,“那一千万你还了吗?”
“嗯,我向朋友借钱还了,但我们家的旧账还没还。爸你看,”既然父亲决定一起承担债务,时陌也不隐瞒了,他拿出账本,详细地给父亲说明情况,“我们还有十万的欠款没还,我月工资六千,你的两千五,加起来八千五,留下两千五用于家庭开支和交通费,每个月就能还六千,一年多就能还清了。”
“好好好,”父亲点点头,问道,“一千万借款呢?利息是多少,还款期限呢?”
时陌一顿,自那天给欠条后,谢锦程都没联系他,他也在忙父亲的事情,没问过谢锦程,不过估计利息也不低。他不想父亲担心,撒谎道:“爸,他是我好朋友,不收我利息,也没规定还款期限,他说我有钱就还,没钱就先保障了生活,攒多点再还,不着急。”
父亲竖起大拇指:“你这朋友真义气,你要好好对你这个朋友,以后朋友有什么忙,一定要第一时间帮他。”
“那是肯定!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天下午,父亲就到小区报道了,以后都会住在小区宿舍,幸好小区离家不远,父亲休息时间还可以回来看看。
父亲有了着落,家里不再充斥着酒臭味,赤色的欠款数额也逐渐减少,生活正慢慢地好起来。
时陌捧着账本,开心地幻想,公安机关没再找他,说明他跟李家的纠纷已经妥善解决,他的工作就能回归正轨,接更多的案件,赚更多的钱,早日还清一千多万的欠款。
第二天下午,他就接到了标的额100万的案件。
律所最近避免惹是生非,分给他的都是鸡毛蒜皮民事案件,有时候还分给他行政和国家赔偿案件,根本不利于增长名气。
今天难得分配给他一个较高标的额的案件,他高兴极了,等当事人时都兴奋得坐不住。
当事人来了,出乎意料,是他认识的人。
他曾经任教的高中的前教务处主任于起,听说他辞职那一年,主任也辞职去做生意了,现在成了大老板。
他跟于起打过几次照面,但算不上很熟,彼此知道名字而已。
于起倒是认得时陌,见到他高兴地上前握手:“你好,时律师,现在过得还好吗?”
“很好,于总呢,生意越做越大了吧?”时陌邀请于起入座,给他倒了杯茶。
“是啊,这几年生意特别好。”于起身体前倾递给时陌一根烟,时陌谢过。
“谢谢,我不抽烟。”
“那太可惜了,吸烟可以让人精神百倍。”于起翘起二郎腿,掏出昂贵的金属材质打火机,点燃香烟,吹出一口烟圈,“我听方平说你在这里工作,想到是熟人好办事,就来找你了。”
“你跟方平有联系?”时陌惊喜道,方平是他曾经最自豪的学生,现在也自主经营了一家电脑经营部,上次出了官司想请他代理,熟料阴差阳错让谢锦程接了,也不知道案件情况怎么样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跟他做过一次买卖交易。他挺好的,他的那个官司胜诉了,生意蒸蒸日上,他说一直想找个机会请你吃饭,都没时间。”
“没事,心意到就好。”时陌讪讪一笑。要真有心请吃饭,早就请了,还等到现在?
“不说这个了。”于起从随行秘书那接过材料,递给时陌,“你看一下我这个案件的材料,我给你说一下案情。”
案情不复杂,原告是于起本人,被告是保险公司。于起在高速路上驾驶时,因为下雨路面打滑,车头撞到了护栏上,于起受了轻伤。于起为了能尽快赶到医院,就联系自己的秘书赶到事故现场,替他将事故车辆开回去,他则开秘书的车到城市里就医。事故发生后,他向保险公司索赔,保险公司不肯赔付,于是他就想将保险公司告上法庭。
“保险公司不赔付的理由是什么?”时陌皱皱眉头,听于起的一面之词,于起确实很委屈很无辜,但保险公司作为一个大公司,所有行为都有条款约束,没有正当理由不可能不赔。
“还能有什么理由,就是想赚投保金,不想赔。”于起气愤地掐灭了烟,“我那辆车经过评估,理应得到100万的保费,保险公司觉得赔太多,就打死不认账,不愿意赔。”
“我想请问一个问题,”时陌翻开于起的保险合同看了一遍,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试探性地问道,“你出事故那天喝酒了吗?”
于起脸色一变,口气突然变得很冲:“你问这干什么,这跟保险公司赖账有什么关系吗?”
时陌实话实说:“根据保险法的规定,出车险时如果车主有过量饮酒的行为,事故就是车主的责任,保险公司可不予赔付。”
“什么喝酒,我的车就是下雨天打滑。”于起目光心虚地游移不定,“保险公司就是故意不赔。”
时陌越想越觉得事情不简单,投保人在投保时,保险公司都会明确向投保人释明不赔付的情形,如果于起出事故时确实过量饮酒,那么他要保险公司赔,就有诓骗保费的嫌疑了。100万的保费啊,可不是小数目,无论是从法律还是从道德方面来说,这都构成了欺诈。
时陌追根究底:“请问有没有交通部门作出的《交通事故认定书》?”
“我没带,”于起不耐烦,“要那东西干什么,事故认定的就是雨天打滑。”
“抱歉,”时陌小心翼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一点,“我只是想看更多的证据,方便我代理。”
“好了,时律师。”于起烦躁地站起来,收起所有的材料,故意看手表上的时间,装作匆匆要走的模样,“我还有事要办,下次有机会再聊,你也是大忙人,我也不打扰了。”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关上门前,时陌听到于起与秘书的谈话隐约传进来。
“于总,是否需要更换代理律师?”
“当然要换,不然委托这个愣头青害我吗?他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要不是想找熟人节省点律师费,我干什么找他来给自己添堵。回头告诉方平一声,以后亲戚朋友有什么官司都别委托他,指不定他把自己人出卖了。”
他们走远了,安静的会客室里只剩下时陌的呼吸声,他定定地、出神地望着烟灰缸,刚熄灭的烟还散出淡淡烟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他再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质疑。他真的适合做律师吗?他做不到违背良心为当事人说话,也做不到为了利益坑害他人,他不圆滑、不会讨好当事人,他其实根本没有做律师的资格。
业务主管又一次找上了他,用很无奈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说:“时陌,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当事人决定不委托你代理他的诉讼案件,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时陌两眼无神。
“时陌,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你真的不适合这个行业,你的合同还有半个月就结束了,我真心劝你解约换行吧。”业务主管长叹道,“你入行也三年了,没做出什么成绩,反而引来一堆麻烦,你被当事人投诉的事情现在网上还在闹腾,不止你,我们律所的声誉也受到了影响,案件数量和质量急速下降。我们很珍惜每一位律师,也很感谢你们看得起我们律所,来到这里,但我们是生意人,我们要赚钱要声誉的,不能因为你一人而害了整个律所。我们决定不再给你分案,半个月后会如期给你支付你应得的工资,至于以后要怎么走,你用这半个月的时间好好考虑吧。”
时陌告别业务主管,刚阴下来的天骤然飘起毛毛细雨,雨不大,寒意却钻入裸露的肌肤,刺到骨子里。
还有半个月,他就要失业了,如果没有这份赚钱的工作,他拿什么偿还一千零十万的欠款?在找到下一份工作的空档期,他还需要生活,需要还款,需要用钱。下一份工作在哪里,又会是怎样,他无从预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钱,万恶的根源,逼得他刚高高抬起头,又卑微地低下。
而生活总在最悲惨的时候,变得更坏。他的债权人来电,说家里出事急需用款,请他在三天内尽快筹钱,归还本息十二万元。
他浑浑噩噩地放下电话,看着电话里的名字,感觉陌生至极。他回到家,打开衣柜,拿出最宝贵的西装,无神地凝望着。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也是目前他最值钱的物品,如果卖出去,就能让拮据的账户里打入一笔巨款,但代价是,他将失去母亲遗留的爱。
生活总是迫使人不得不做出选择,他抱着西装,轻轻抚摸手感上佳的毛料,轻触打磨得十分圆滑的钻石纽扣,恋恋不舍地摸了一遍又一遍,然后狠狠心放好,上网寻找可以转卖的渠道。
点开浏览器,自动恢复到上次他未正常关闭的界面,一个帖子的内容触目惊心。
☆、第二十二章
“律师时陌当场殴打当事人”
下面的跟帖几乎一面倒向李家。上次时陌看到这个帖子时,还只有不到一百楼,如今帖子盖了上千楼,稳稳地挂在首页,还骂到了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
内容不堪入目,谩骂、侮辱,时陌觉得自己像是个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接受群众怒火的炙烤。
他没有面对的勇气,仓皇关闭了浏览器,关闭电脑。
然而那些可怕的文字就像诅咒,不停地钻入脑海,一排排、一列列,触目惊心地罗列出来,清晰得能让他看清楚每一句话的嘲讽与质疑。
有人喊他滚出律师界,有人喊公安部门将他拘留,有人喊社会排斥他……
他惶然无措如不知世事的孩童,完全不知怎么面对,他甚至忘了他持有最强力的录音、录像证据,可以澄清自己的清白。
他跌跌撞撞地抱着西装跑出了家门,他不找二手市场了,他直接拿去当掉,换取微薄的钱。
这是离家最近的当铺,店员抠门到衣服的一点瑕疵都斤斤计较,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按了半天,又删了数次,才定下一个数字,十五万元。
时陌不知衣服和纽扣价值,匆匆上网查了一下两克拉钻石的价位,再折算了当的费用,十万元也跟预期价钱差不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成交价二十万元。
恋恋不舍地看着店员将西装放入后台,他拎着一袋钱走出了当铺。
今天是12月31日,再过三小时他就能迎来崭新的一年,洗去今年的污秽与尘埃,明年将吉星高照、顺顺利利。
他看着手里的钱袋,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有了这笔钱就能偿还十万元欠款,就能吃上一顿牛肉,度过没有工作的空档期。等时间久了,风波过去,他也能迈向新人生,享受新生活。
然而上天总是如此残忍,在即将拨开云雾见到阳光时,骤然黑云蔽日,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嗖——
一辆改装摩托车飞也似的地从他身边穿过,他掌心一松,钱袋就被抢走了!
他吃惊地追上去大喊:“我的钱!抢钱啊,还我的钱,还我的钱!”他疯了似的狂追,却绝望地听到摩托车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后再也听不到了。
他视如生命的救命钱,他母亲遗物换来的救命钱,没了!
他目光龇裂,漫无目的地狂追,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双腿没有知觉,也没找到小偷。
“为什么要抢我的救命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蓦然失了力气地倒在地上,双手锤着地板,撕心裂肺地大喊,“我的钱,我的钱啊!”
新年即将来临,广场上、道路上都洋溢着热闹的喜庆气息,没有人听到他痛苦绝望的声音。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走到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立了案,安慰他,他们一定会早日将小偷捉拿归案。
他没有因此而得到心理安慰,没了这笔来之不易的钱,他感觉失去了整个世界。
他拖着没有知觉的腿回到小区,却发现消防车停在他家楼下,很多人在指指点点地围观。
他心头猛地一跳,不好的预感顿生。
抬头一看,晴天霹雳,万念俱灰,他双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据围观的人说,他楼下那户人家莫名起火,发现时火已经蔓延到他们家了,大火凶残地吞噬了包括他家在内的两层楼房,等扑灭时都烧得差不多了,值得庆幸的是无人伤亡。
他摇摇晃晃地打开焦黑的家门,走进家中,浓烟还未散去,熏得他几乎要晕死过去。入眼都是一片焦黑的残渣,父亲最爱的棉被,他最宝贝的电脑,还有谢锦程帮他赢来的小猪娃娃,面部全非,无法辨认原形。
家也毁了。刺鼻的烟味充斥整个家,厨房、洗手间、卧室,没有一处完整。
后续工作怎么处理?有钱的,再买一套,没什么钱的,就重新装修,那没钱的呢?只能吃着快餐,用公共厕所,睡在大街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最后值钱的财产没了。钱包里只有一张透支的信用卡,一张余额三位数的银行卡,还有零零散散不到一百的纸币。
存折?里面的钱早被取光,他真的一无所有了。
以前人家总会夸他北大才子、国家栋梁,现在却只会用鄙夷的口吻说,哦,时陌啊,那个没钱还装阔气装有本事的窝囊废。
对,他就是个窝囊废,没有钱,没有工作,没有本事,只会浪费粮食,拖累家庭,还像个灾星一样,把生活弄得更糟。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一刻,他想到了死亡。
死了就一了百了,在天堂里没有金钱的囚牢,他可以尽情欢笑,品尝他最爱的牛排,享受左拥右抱。
他目光无神地推开了家门,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听着安静的心跳,走到了楼顶的天台,双手一撑,两腿悬空地坐到了墙砌的护栏上。
他痛苦地对着上天大喊:“去他妈的债务,去他妈的赚钱,去他妈的生活!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苦恼都没了!我要跳下去了,你们记得为我收尸,每天给我烧三炷香,给我吃我最爱的牛肉……”
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多日来承受着的苦痛与压力,如高楼大厦顷刻倒塌,重重地压在他瘦弱的肩膀上,无法呼吸,无法呼救,他只能绝望地感受心跳慢慢地、慢慢地停止。
他不知道,无意之中他按到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什么北大才子,什么国家栋梁,都是狗屁,只要没钱没本事,他妈的就是一个孬种!”
发泄的喊声还在继续,然后新年的钟声却在这时敲响,烟花绽放,彩色将黑夜照亮,炫目的世界却被分为两个极端——他在高楼上嘶声大喊,人们在地上欢声笑语。
刺耳的笑声有如警钟骤然敲响,时时刻刻提醒他,没有人关心他的死活,他跳下去除了让父亲痛苦地送葬,没有任何回报。
还有那个人,那个人陪他喝酒、陪他赛车,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他依靠,难道他要不负责任地丢下空头欠条,将他们的友情埋葬?
他做不到。
他突然丧失了跳下去的勇气,深吸一口气,毅然决定回到残酷的现实,承受上天赐予的考验。
第5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