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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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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成头低低的,闷闷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愧疚?你并没有说错。”

“是啊,我没有说错,我只是关心他而已。但是啊,”姜成苦涩地闭上眼,喃喃地重复谢锦程的话,“或许我认为我没有说错,我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当然,但对别人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那个人说要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我想,如果有人提起我从有钱人变成穷人,最亲爱的母亲过世的事,我也会疯的吧。”

谢文没有再说话,他看着窗外的老人,老人蹒跚的步履在走道上印下一个个足迹,然而老人并不孤单,因为老人足迹旁还有儿子的脚印。

谢文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就没有一个可以搀扶他的人了,妻子、儿子都离他越来越远,就是宠到掌心的小儿子,也常常跟他观念不和闹矛盾。

他突然想起大儿子的小时候,他曾拉过大儿子的手,又软又好捏,长大后呢?那软乎乎的掌心有没有长出茧子,手感还像不像以前那样滑嫩?他根本不知道,因为这双手在很多年前被他甩开了。

他想起前天早上,他吃到了喜欢的豆浆和小笼包,心情十分愉悦,他问了护工,这是哪里买的。护工的回答,他至今难忘。

“时律师要我跟你说,豆浆是自己做的,小笼包是外面买的,请不要误会,他之所以会买中你喜欢吃的东西,是因为有个人告诉他你的喜好。那个人曾经说过一句话,请你仔细听着,并用心记在脑里,那人说‘我最大的愿望,是我希望能再病一次,让父母再喂我吃药,哄我吃粥。我宁愿牺牲我的健康,换取这短暂的幸福’。时律师还让我告诉你一句:现在那个人已经不需要你了,我会代替你喂他吃药,哄他吃粥,你不配让他牺牲健康。”

那一刻,谢文定然望着桌面难吃的药,送到嘴里的豆浆都变得苦涩起来。

他以为父亲批评儿子天经地义,以为父亲嫌弃儿子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想过,这种无心之举会给儿子造成怎样的伤害。他知道大儿子比自己出色,比自己更努力,但是他从来不敢承认、服软,他害怕一低下头,头上的王冠会掉。他啊,不过是用名为尊严的城墙,伪装自己的软弱,也不过是个害怕失败的鼠辈而已。

他应该因此感到愧疚吗?不,他的自尊不容许他愧疚,他只是后悔了而已。

后悔曾经用语言暴力残忍地伤害大儿子,后悔将那双软乎乎的手甩得越来越远,后悔酿下苦果……以致大儿子用陌生的“谢叔叔”称呼自己,以致他们明明相隔只有一扇门的距离,却没人走进去或走出来。

这个孤单的病房,实在冰冷的可怕。他多想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啊,可是,又有谁来搀扶着他呢?

他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年轻人的身影。这个人总是偷偷站在病房外,隔着窗帘看他病情,总是恶意地让护工打饭堂难吃的饭菜,却交代护工要打什么菜不能打什么菜,还总是在病房外长久等候,在护士出来时,第一时间询问病情。

明明不是亲人,却比亲人还尽心尽力,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锦程原是定于明天回来的,但大概是归家之情心急如焚,事情办得特别快,也很顺利,让他腾出了大半天的时间,他立刻改签动车赶回来了。多亏了他及时赶回,时陌本来糟糕的心情在他温柔的安慰下,恢复得特别快,一到家就活蹦乱跳地把一身臭汗的他踢去洗澡了。

看到谢锦程进了洗手间,时陌鬼鬼祟祟地瞄了一眼,偷偷摸摸地跑回房间,麻利地打开电脑,插入u盘,打开“最爱的人”文件夹。

一张张精美的照片顿时呈现眼前,母亲的温柔体贴,母亲对这世间的爱,一一凝固在照片里,用年轻不变的笑容凝望着电脑前的孩子。

“妈,好久没看你了,你在天堂过得还好吗?”时陌微笑着伸出手,与照片里母亲的指尖相触,有些发热的电子屏幕传来温暖触感,就像亲密接触的人体体温,暖到了心坎——这是他最喜欢的沟通方式,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母亲还在身旁。

“爸现在争气得很,人也精神了,你不用再担心他了。我啊,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找到了对我很好的恋人,他也很帮助我,只是他是个男人,我要对不起你们了。不过你说过的,要我开开心心地过日子,跟他在一起我很开心,所以你一定也会祝福我们的,对不对?”幸福的笑容挂在脸上,时陌坦然地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放大化的照片,从电脑的隐藏文件夹里复制出几张精美的照片,放入“最爱的人”文件夹里,与母亲的照片并列排放。

“妈,对不起了,以后我最爱的人就有两个了,一个是你,另一个是他。你也想见见他的,对不对?你看,我把他照片放你旁边了,你好好看看他,是不是很帅?不过没有我帅就是了。他也有很有钱,保证能让你儿子过上好日子,儿子我还欠他一大笔钱呢,不过妈你放心,我会尽快还清债务的,”时陌对着电脑里的笑容,苦涩地笑了笑,“我不想再当欠债的穷人了,我要尽快还钱,早日脱离跟他的债权债务关系……”然后,恢复平等的恋人关系。最后一句话,他偷偷地藏在了心底。

文件夹里,罗列着一张张清晰的彩色照片,其中几张照片名称格外醒目——

“最爱的人:谢锦程”

而半开的房门外,一个人静静地立在那里,恰好听到了最后那句早日还债,脱离关系……一个被压在心底的想法,在谢锦程心底萌生,然后开枝散叶,长成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50

由于谢文住院,东信资产公司的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件就不得不更换诉讼代理律师,这个案件与另案的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在同一天上下午证据交换,次日上下午开庭,大量的证据质证与长篇大论的意见,把时陌累得都快瘫了,谢锦程特意抽了两天的空,在下方旁听,陪同时陌开庭。

金融借款合同纠纷案还好开,到案外人执行异议之诉案就头疼了,原告是六百多位户主,到庭的就有一百多人,你一言为一语,叽叽喳喳嚷个不停,令整个法庭都充斥着烦躁的吵嚷声,秩序混乱,尤其有的人情绪激动,喊声特别激烈,既骂法院无情,又骂东信公司无义,无形中给时陌造成很大压力,也使他情绪变得很烦躁。

每当时陌顶不住的时候,都会看向听众席,谢锦程总会竖起一个大拇指,点点头,给时陌无声的打气。这是时陌的精神动力,靠着这一份鼓励,他顶着嗡嗡嗡吵闹的脑袋坚持到了最后。

最后一天下午七点才开完庭,将近八点才签完厚厚一沓的笔录,时陌饿得前胸都快贴后背了,没有力气的双脚都像插着翅膀,飘得快要飞了起来,走出法院,他摸着扁下去的肚子,痛苦地哀嚎:“啊,要死了,怎么这个一审案这么头疼啊,你以前接那么多大案,是怎么熬过去的?”

谢锦程拧开一瓶水递给他:“习惯就好。”

时陌一口水差点咽不下去,有这么安慰人的么,简直就是炫耀,一点也不可爱。

谢锦程揉了揉时陌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你总会有这么一天,早点习惯得好。”

时陌龇牙咧嘴:“你怎么知道?万一我做不好又被人投诉了呢?”

“你被投诉过很多次?”说到这个问题,谢锦程也有点好奇了。

“才没有,也就李家那次,毕竟我是安分守己的好公民。”

“那还担心什么?”

时陌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把水丢给谢锦程:“担心有傻帽的当事人。”

“嗯?”谢锦程喝了一口,“说说。”

“我转正的第一个案件是合伙纠纷,代理两个当事人打了一审、二审,二审又发回重审,当时我经验太少,发回重审后我说要继续委托我代理,就要重新签合同,当事人不肯签,说继续用原来的合同就行,他都认,我就没签新合同,毕竟内容都一样。发回重审后,我又继续代理了发回重审的一审、二审,再到申请再审,最后帮当事人执行完毕,结果被坑了,当事人只给第一次一审、二审和第二次申请再审的律师费,发回重审的一审、二审,他们认为属于合同约定的一审、二审范畴,不用给。

为了这个问题,我和律所主管跟当事人协商了很久,其中一个当事人同意支付一半律师费,另一半要由另一位当事人给。另一位当事人坚持认为应该只给一笔,咬死不松口,后来没办法,律所把这个当事人起诉了,一审判赔,当事人不服上诉,二审维持原判,申请再审又被裁定驳回,这事才了。这事我也有责任,律所也扣了我部分工资,用于补偿律所为了这场官司的部分费用开销。”时陌不满地嘟囔,“关于发回重审后是否签订新合同的问题,其实我也问过蒋敬,他说没必要,我就信了,现在想想,做这行不但要防傻帽的当事人,还得防同行。”

谢锦程愣然地看着时陌,好似他刚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道:“关于这个案件,我略有耳闻,但听到的版本跟你说的不太一样。传说是你第一个案件得罪了当事人,被当事人起诉,你给当事人赔款。”

时陌嘴巴张成了“o”字型,顿时破口大骂:“这是哪个王八羔子传的?明明是当事人得罪我和律所,我就是一个无辜的美男子!”他一顿,看到谢锦程尴尬的脸色,意识到了不对劲,“噢,你信了对不对,你信了这个传闻对不对?”

谢锦程看向夜空:“那时候还不认识你。”言下之意,就是信了。

“你不信任我!”时陌气得瞪眼,“你完了你完了,我生气了,你要怎么赔偿我?”他又惯常性地掏出手机,打开放得最显眼的计算器,眼看又要算出一笔时间账单,谢锦程无奈地握住他的手,拉他往小电驴走。

“请你吃大餐,再抵扣十万欠款。”

“不错,这个道歉还算诚恳,原谅你了。”时陌厚颜无耻地摸出车钥匙,打开车锁,坐到车上,拍了拍后座,“带你去个好地方吃。”

好地方离法院远得离谱,小电驴开了近四十分钟才到,这时候已快到九点,餐厅都开始上夜宵了。

时陌抓着菜单,一口气念了好几道菜,无一例外,都是谢锦程爱吃的。

不等谢锦程点菜,时陌啪地一声阖上菜单,交回服务员:“好了,就点这么多,晚上少吃点,毕竟我要保持八块腹肌的好身材。”

谢锦程似笑非笑地盯着时陌那平坦的腹部,无奈地站起来,借口去上洗手间,实际上去总台换了几样时陌喜欢吃的菜。时陌这个人,关心人和为人家好从来不说,只会用行动表明。

菜上来了,时陌吭吭唧唧地怪谢锦程换菜,嘴上说把他喜欢的菜都换了,实际心里甜得流油,饭都吃多了一碗,菜也吃得一点不剩。

一餐饭后,时陌竟然还打包了一碗新鲜的绿豆糖水,还特意叮嘱厨师少放糖。心有灵犀如谢锦程,立刻明白时陌想干什么了。

将打包好的糖水递给谢锦程,时陌拍拍他肩头道:“这么晚了,没时间回家煮了,他特别爱吃这家餐厅的东西,带去给他吧,他挺想见你的,只是拉不下脸而已。”

“他想见我?”谢锦程讽道,“这并不好笑。”

“我认真的,没骗你,看我真诚的帅眼神,”时陌指着自己的眼睛,眨呀眨,“你不知道,很多父母都是这样,随着年龄增大,越来越觉得批评子女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子女不得顶嘴,要没有怨言地承受,这才是孝顺,所以越是接触父母越多的孩子,越会被嫌弃,被指责。但是相信我,越是这样,你们的感情越深厚,当父母出什么事时,第一个想到的肯定会是你,最舍不得、最怀念的也是你。”

“我爷爷对我爸也像你爸对你这样,爷爷经常嫌弃我爸,当众说我爸不是,偏偏我爸是老大,什么都得做,我爸也经常跟爷爷吵架,可是爷爷走之前,一直念叨着说要见我爸,吃我爸做的饭菜,在icu见到其他人时,爷爷都流泪了,偏偏见到我爸时,他一声不吭,说自己一定会跟病魔抗争到底。爷爷快不行的时候,我爸在路上碰到堵车赶不过来,爷爷最宠爱的儿子已经来了,大家都以为爷爷见到了最疼的儿子,心愿已了,可以瞑目,谁知道爷爷一直死撑着一口气,直到爸爸赶到,握住爸爸的手,才笑着离开人世。很奇怪,对不对?爷爷在见到我爸前,眼里含着泪,见到我爸时,却是笑着的。爷爷他啊,从来不在我爸面前说他的病痛,也从来没说要放弃治疗的话,他把希望、把最好的笑容留给了我爸,却把绝望与眼泪留给他最宠的儿子。”

时陌苦涩地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糖水,热气蒸得他眼角都快流出液体来了:“我妈走后,我爸也曾拿我出气,骂我、嫌弃我,我都没有顶嘴,由着他,因为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在乎我的,如果我只是个陌生人,他根本不会拿我撒气。谢锦程,人生就这么几年,父母也没有多少年了,我不是要你回去接受父亲责罚,而是想告诉你,别让下一次见面成为遗憾,该用怎样的方式继续跟你父亲相处下去,还是得看你自己。”

谢锦程没有再说什么,他拎起糖水,摸了摸时陌的头:“走吧。”

到医院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安静的走廊只听得到他们两人的脚步声,走到病房前,刚想进去,却听里面传来谢文低沉的声音。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

两人面面相觑,谢文发现他们了?

☆、51

病房里响起高跟鞋声摩擦地板的尖锐之声,女性的声音接着响起。

“是啊,我就来看你笑话的。”

谢锦程蓦然拉住时陌的手,他听出来了,那是他母亲程佩的声音。

空气因子诡异地凝结起来,病房里紧张的对话还在继续。

“看够了么,看够了就走。”

“我挺想看够了,潇洒地就走。不过难得见你这么狼狈,不多看几眼怎么行?你自从醉心赚钱后,就东奔西跑,丢下家庭不管,现在你拿着大把金钱,却买不来健康和陪你的人,感觉怎么样?”

“你是在嘲讽我么?”

“当然,不嘲讽你嘲讽谁?”原以为病房内即将上演一场唇枪舌战的大战,却听程佩叹了口气,低声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我跟你半斤八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钱和利益就蒙蔽了我们的心,对大小儿子不闻不问,还把批评大儿子当成家常便饭,就因为我们工作压力大,心情不痛快,需要泄愤而已。”

病房陷入一片死寂,安静得几乎能听到程佩微不可查的低声叹息。

“我挺想来笑话你的,不过看到你的样子,我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也躺在病床上,也会像你这样孤单的吧。老实说,我们吵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离婚对我们来说,其实是最好的结果。离婚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旅游,见到了很多平常见不到的东西。有一次吃饭,我看到有一家人给老人做寿,子子女女围绕在老人身边,给老人祝寿、夹菜,老人也给小辈们发红包,那欢乐的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他们的,一家欢乐融洽,还有子女照顾,再看看我们,除了财富和地位,还拥有什么?钱啊,买不了健康,买不了幸福。我们对锦程不好,没资格要求他以后会赡养我们,展宏的心都飞向了国外,以后可能不回来了,最后能陪着我们的只有孤独,但是我们那么潇洒地放手了,锦程和展宏呢?我们都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在他们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们给他们的是无止境地争吵,还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程佩长长一声叹息,“我们造的孽,种下的苦果,我们自作自受,但人生不长了,我们是不是该留点幸福给我们的儿子,尤其是亏欠多年的大儿子?”

病房骤然安静下来,很久都没有声音,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到谢文轻轻地说:“我一无所有,只剩下钱了。”

“我……也是。”

病房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此刻是什么表情,谢锦程与时陌都看不到。明明走廊的灯特别明亮,病房里却黑得像无尽的黑洞,将所有光明吸食进去。

其实他们还有一样东西——关爱。然而他们没人说起,也没有勇气说起。他们清楚知道,他们已经丧失了关爱的资格,从谢锦程离家的那天起,这个家的所有人就走向了四分五裂的不归路,再也回不了头了。

这一句愧疚,终究是太迟太迟了。

谢锦程将手里快冷掉的糖水挂在门的手柄上,轻轻地拉着时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这样对他们一家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因为自尊不允许他们低头,所以没有人会先捅破那层隔阂,就这样挺好,让他们怀着愧疚,让他自己怀着思念,相念不相见吧。

时陌看看谢锦程,不明就里地挠了挠头:“你不进去?”

“没必要,知道他们的想法就好。”谢锦程平静地说。

“虽然我不是很懂你们家的情况,但是这样真的好吗?这是一个可以让你们和解的好机会诶。”

谢锦程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他们不会道歉,我也不会再服软。”

“这样啊……”时陌想了想,突然拽住谢锦程往回路走,“既然你们开不了口,就让我来吧。”

其实对于谢文两人的所作所为,时陌目前还无法原谅他们,长年累月的伤害不是三言两语后悔就能治愈的,但是他知道,谢锦程需要他们,谢锦程非常需要父母的关爱和完整的家,弥补多年来心灵上的空缺,而这恰恰是时陌这个外人无法填补的,因此时陌带着谢锦程回到了病房。

时陌拎起那袋糖水,敲了敲门:“你们好,外卖夜宵的,我们进来了!”然后他迎着谢锦程愣住的目光,大胆地开了门。

病房内只开了一盏暗淡的床头灯,恰好将床边两人吃惊的神色映得清清楚楚。

“你……”谢文话没说完,看到谢锦程,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沉默是目前最能形容当前情况的词汇。

时陌把糖水放到桌上,礼貌地叫道:“叔叔阿姨好!我是来送夜宵的,大家都在,就一起吃吧。”说完,他很自然地走到旁边,把糖水倒到碗里,摸了摸碗壁,笑嘻嘻地道,“糖水冷了,我去加热一下,你们等会哈。”说完,他迅速关门遛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一家人。

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三人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是最亲的家人,血缘紧紧联系在一起,却落至无话可说的地步,多么悲哀。

很久以后,程佩叹了一声:“那是谁?”

“我恋人。”没有犹豫,没有迟疑,谢锦程说出这三个字时,带着自豪与骄傲。

程佩震惊地张了张嘴,她看向谢文,却见谢文面无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厌恶,似乎早就接受了这个意外闯入他们家庭的陌生人。

程佩摸不清前夫的想法,她不敢相信地问谢锦程:“你是认真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我不会改变心意。”

程佩还没从震惊中走出来,她问谢文:“你能接受?”

谢文深深地闭上眼,没有说话,用沉默给了回答。

作为一位自尊心强的父亲,他应该愤怒地反对,臭骂儿子一顿,可是,他没有反对的资格了。他亲手把大儿子赶出了家门,大儿子对他来说,已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而时陌呢?在没人探望他、照顾他的时候,是时陌不计前嫌,默默地帮助他。

他终归是欠了谢锦程和时陌的。就像程佩说的,人生不长了,他留给大儿子的只有痛苦,是时候该给大儿子幸福了。

时陌正好走进来,他左看看右看看,见没人说话,他立刻打圆场,把装糖水的碗盖打开,再用一次性纸杯装了两杯,分别递给程佩和谢锦程,大碗递给谢文:“趁热快吃啊,别等冷了再吃,这是叔叔你最喜欢吃的那家餐厅打包来的。”

热气从碗底、杯底传入掌心,这个冰冷的病房顿时有了温度。一家三口定定地望着手里的糖水,青色的绿豆在水面打着旋儿,随着风拂慢慢荡漾开去,心也仿佛被风洗礼,阴霾逐一驱散。

谢锦程将自己那杯递给时陌:“你不喝?”

“我饱着呢,”时陌摸摸圆滚滚的肚子,“你喝啊,叔叔阿姨也快喝。”

谢锦程眼底露出淡淡笑意,时陌啊,总是这样,在小细节中让他感动,如果不是时陌,大概他与家人就从此陌路了吧。他微笑着将糖水喝了一半,剩下的递给时陌:“喝点,祛火。”

“噢。”时陌捧着杯子,慢慢地喝下去。

谢文夫妇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一起端起手里的糖水,慢慢品尝。

这碗糖水……真甜啊。

“同喝一碗糖水了,以后还是一家人。”时陌帮他们收拾碗杯,一顿,突然想到自己也喝了糖水,连忙解释,“呃,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们。虽然你们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但是你们血缘关系还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说的,没必要闹那么僵,长辈不年轻了,受不了刺激,小辈也有工作和生活压力,承受不了打击,大家相互体谅一下吧,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啊,不是一家人能在一起,吃同一碗糖水吗?”

一家三口同时一愣,神情复杂地看向时陌。

时陌背着他们收拾碗去了,没发觉他们的视线,还在自说自话:“我觉得你们之间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们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对。那改改就好了啊,又不是杀人放火挽回不了,干嘛死不肯改呢?面子很薄的,一撕就能破,比如坐在一起喝杯酒,吃碗糖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你们是家人,不是陌生人,很多情感不用说,也能明白的对不对?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外人为什么要跟你们说这么多,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们能珍惜家人,”“哗”!他突然开大了水龙头,苦涩地望着被水冲洗的碗,衣服都被溅起的水淋湿了,“不要等到失去了再后悔……家人是很宝贵的,不要将人生仅有的时间用来与家人争吵,哪怕你赢了,你也输了与家人的感情。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们,你们还能一家人坐在一起,而我……”

他蓦然握紧拳头,抓着碗的手猛烈地颤抖,他的声音悲哀而无助,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孤零零地只剩一个人:“我最后悔的,是我妈病倒前,我因为工作不顺跟她吵了一架……后来,我就在这家医院送她离开了……后悔与愧疚,都换不回来失去的亲人,你们没失去过,不知道那有多痛苦和绝望……没有人能预料到分别什么时候到来,但我希望你们能在分别到来前,珍惜每一天、每一个人。”

一只手从他后背绕过,替他关上了水龙头。温暖的怀抱紧紧贴着他颤抖的身躯,温柔嗓音跟着响在耳畔:“回去吧,时间会治好我们的伤口。”现在时陌触景伤情,实在不适合再待在这苍白的环境里。

时陌点了点头,一边看着谢锦程替他洗碗,一边自嘲地笑笑:“好搞笑,明明是我劝你们,怎么变成我自言自语地说故事了……呵呵,这故事是假的,只是为了博取你们同情才编的,你们该不会信了吧?”

言语里的真情实感、殷切期盼,真真实实地流露出来,暴露在每个人都呼吸着的空气里,时陌啊时陌,他不过是用坚强的借口来掩盖自己不为人知的心伤而已,如果不是真心希望他们一家和解,他又何必剖开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再撒上痛不欲生的盐巴呢?

谢文和程佩深深地闭上了眼,或许时陌说得对,是时候该改变了,不要让自己将来后悔。

谢锦程也很明白,时陌这一席话打破了他们的僵局,相信父母都会明白其中深意。现在,相对而言,他更担心时陌。他拥紧时陌,拿纸巾帮他擦干了手,带着他就要离开,走到门口,他蓦然停下,嘴唇动了动,有些生硬地说出一句:“爸、妈,我们先走了,时陌状态不好。”

霎那,父母热泪盈眶。

这一声“爸、妈”已经很久、很久,没听过了。

两夫妇眼底含泪,欣慰地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笑着说:“慢走,注意安全。”

然后他们看了看彼此,不再年轻的脸上都纵横着岁月的皱纹,曾经光泽透亮的黑发也掺杂起了白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老了,等到将来,能陪自己的,肯跟自己吵架的也就只有对方了吧?真是……寂寞又欣慰啊。

☆、52

“爸妈复婚了。”半个月后,谢锦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时陌当时正盘腿坐在沙发上,吹着空调啃雪糕,一听这消息,立刻匆匆地跑到厨房拿个碗放雪糕,也不吃了,激动地竖着耳朵听八卦:“你爸不是还在住院么?那么快就复婚,这是要玩医院羞耻py啊?”

谢锦程给他脑袋来了一个榔头:“想什么?最近看gv看多了?”

时陌摸摸脑袋,气鼓鼓地瞪眼道:“怪我哦?最近是谁下了一堆和谐的片子给我看?”

“一切为了提高你的技术。”谢锦程说得很有道理。两人保持亲密的关系已经很久了,次数也不少,可时陌的技术仍差得吓人,于是他非常善意地给时陌看了很多教育片,让时陌学习人家的技术,提高自我水平。

“我技术好得很!下次你躺好来让我上,我让你见识见识我大男人的雄风!”

谢锦程双眼登时一亮:“原来你喜欢坐上来,自己动。”

“啊呸,”时陌嚷嚷,“你要脸不,要脸不?我是说换我上你!”

“嗯?你说你很喜欢骑乘式?”谢锦程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他突然吻住时陌,堵住那张要反驳他的嘴,“我很高兴听到你说你喜欢这个姿势。”

“唔唔……”时陌猛地张大嘴,又是手推谢锦程又是动舌头挣扎,但力气终究差了点火候,被谢锦程吃得死死的,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手脚也被禁锢在谢锦程怀里,动弹不得。

很久以后,谢锦程才满足地放开被吻得近乎晕阙的时陌,揉了揉他红肿的唇:“今晚我们就来体验一下你喜欢的姿势。”

时陌只剩下吐舌头,翻白眼的气了。

闹够了,谢锦程抱着时陌,喂他吃那碗快融化的雪糕:“爸恢复得不错,昨天出院了。今天他们才登记复婚,爸妈叫我们今晚一起回家吃饭。”

时陌最近工作特别忙,出差也出了好几次,去医院照顾谢文的重担就交到了谢锦程身上,或许是因为那碗糖水的功劳,父子俩的心越走越近,父亲不再冷脸骂儿子,儿子不再冷眼相对,两人常常会讨论案件,聊聊工作上的事情。偶尔程佩下班也会来探望谢文,一家三口时隔二十多年终于有了家的样子,其乐融融。

能有今天的温馨,都是时陌的功劳。

谢文两夫妇也将时陌视为了家人看待,复婚后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谢锦程,要他一定要带时陌回家吃饭。

时陌感动地吸了吸鼻子,故意装作热泪盈眶的样子抹了抹眼角:“哇我太感动了,你终于有家了,那你可以不用住这里了对不对?可以把床位让给我了对不对?”

“想得美,”谢锦程毫不留情地戳破时陌的幻想气泡,“这是我们的婚房,我就住这里,你要给我暖一辈子的床。”

“你不觉得我占你一辈子的床位,显得很拥挤吗?”时陌自说自话,“我觉得!所以为了社会主义和谐事业的发展,你应该慷慨大方地让出床位,回你家去睡。”

“我房租很贵。”

“我帮你调解了一件民事夫妻纠纷案件,按照你们家的家产,涉案财产标的额应该有几十亿,唔……”时陌精明地按下计算器,“算你们家家产有99亿好了,取个好兆头,不用客气,那么律师费就是这个数字……”他把算好九位数字呈现到谢锦程面前,“所以我已经清偿了所有债务,你还要给我一大笔钱。”

“算得不错,”谢锦程点下清除键,“可惜这笔律师费属于夫妻共同财产,我也有权使用。”

第1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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