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人格分裂怎么办?作者:谷肆
第46节
这会快九点了,体育馆按理说已经关门,里头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大门口有束光。高朗打着手电撑着伞站在墙边上,一见程言就说:“你赶紧来看看,这是冬行吧?我怎么叫他都不醒,刚打了120了。”
程言一眼就看见墙下有个人影。那人是侧躺着的,双手抱着膝盖蜷成一团,后背紧贴着粗糙的墙面,身上全湿透了,一头黑发全乱七八糟地贴在脸上,只露出了苍白至极的小半张脸。
他的心跳回来了,就是蹦得有点找不到位置,抖得七上八下跟晕了车似的。
程言贴墙蹲下,伸出也颤得不停的胳膊,把蜷在地上的人捞起来。他紧紧揽着李冬行肩膀,让那颗湿漉漉的脑袋靠在他肩上,没管高朗还在一旁看着,嘴唇就这么贴上了李冬行盖在刘海下的额头。
“没事了啊,没事了。”他跟哄孩子似的不住地说,“冬行……冬行,我来了,你别怕,不用怕,这会不打雷了。”
他嗓子早就叫哑了,这会说话说得颠三倒四,连高朗都看不下去了。
“兄弟,你还好吧?”男人关切地问,“冬行好像晕过去了,你也撑着点……”
李冬行的眼睛是紧闭着的,眉头本来也皱着,在躺到程言怀里之后,眉头才渐渐松了。
程言捧着李冬行的脸颊,只觉得又冰又烫,不知是不是发起了烧,更加心疼,只恨自己也在雨里泡得冷冰冰的,没法让师弟舒服些。他只能将人抱得更紧,肩膀向外,争取不让更多雨水打到李冬行身上。
他真是个傻子。刚刚实在太急,明明知道雷雨天小未说不定会受到惊吓,他不在身边没法安抚,阿东就会跟着出来。阿东没有常人的认知能力,受惊之后肯定会乱跑,不回家也没回小红楼的话,只有可能会来这平时来最多的地方。
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格跑到这里,发现网球馆跟外面一样黑,也找不到程言的时候,是怀着什么心情绝望地在墙边躺下?
程言心口紧得喘不过气。
几分钟后救护车过来,他亲自抱着李冬行上了车,刚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接到了穆木的电话。
“程言,冬行找到了吗?”穆木在那头也急得声音变了调。
程言这会能正常开口说话了:“恩,找到了,人晕着呢,我陪他去医院。”
穆木像是稍稍松了口气,但语气里总还有点忧虑:“他人还没法说话是吧?”
程言一拧眉:“都说了还晕着。”
穆木犹豫着说:“程言,我跟你说个事,你现在先别……别急。那个薛湛,他是在生物楼天台上被发现的,他不知道为啥从那楼梯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着的地。后来有保洁员去顶楼关窗,发现通往天台的门开着,那时候薛湛人已经没了。”
程言静静听着,问:“是意外?”
穆木小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薛湛没有门卡,怎么上得去生物楼?保安说就没见他在生物楼底楼上去。”
程言吐出三个字:“小红楼。”
穆木:“对……问题是,谁刷开的门?”
田瑾出事以后,小红楼通往生物楼的走廊门一直是锁死的,那门禁只有精神健康中心的职工才能刷开。
换句话说,穆木的问题就是,薛湛死的时候,还有没有第二个人在现场?
程言抓着手机的五指还在抖着,可他的声音是平静的:“警察觉得呢?”
穆木:“我问过王沙沙了……他一开始不肯告诉我,他也挺崩溃的……后来我,我听他同事说,他们在现场找到了薛湛的手机,当时就压在他身下,那里面……里面有发给冬行的短信。然后,冬行的伞……伞在办公室,他们认为,冬行真的……来过小红楼。”
程言的呼吸窒了窒。
过了会,他抬头看了眼病房,声音依然没什么起伏地说:“什么事都等冬行醒了再说。”
☆、无辜者(三)
可是李冬行一直没有醒。
医生早就检查过了,他全身一点器质性损伤都没有,就是淋了点雨有些发烧。到第二天清早的时候,连烧都退了,但人就是仍然无知无觉。
获知病人有严重的精神病史,医生只能给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李冬行是大脑受了刺激,主观上不愿意醒来。
程言一连在病房里守了三十多个小时,不吃不喝不睡,连挪都没肯挪一下,一天多下来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到后来是穆木硬把他拽了起来:“你看看你,都像什么样了?再不回去换衣服,冬行就该被熏得睁不开眼了。”
程言知道自己是什么鬼样子。黑眼圈和胡子拉碴都算轻的,他前天淋了一身雨,连脸都没顾得上洗一把,这身馊味能飘出十里,就快赶上上回董南西从垃圾桶里出来时候的杀伤力。他这会身上哪里还有那个洁癖大学研究员的影子,放到大街上,估计得被警察当流浪汉带走,连徐墨文回来见了他,都未必能一眼认出来。
可他看了眼床上的人,还是不想动弹。
穆木红着眼睛骂他:“这不是演苦情戏的时候好吗?你就非得让他一睁眼就看到你为他没了人样?”
程言摸了摸脸,摸出一手泥,思考了下这一天路过的护士看他的眼神,内心有点动摇。
穆木说得对,这还没到他这么自暴自弃的时候。
他一句话没说,动了动僵硬的腿,先打车回家换了身衣服,刮了胡子,给自己煮了半锅粥,慢悠悠地喝完,然后去了趟学校。
他本来是打算拿几本书去医院,打起精神接着陪师弟,谁知道刚走到生物楼下,就听到路上有好几个学生正在窃窃私语。
一个男生说:“哎你听说了吗?这儿前几天又死了人。”
女生问:“和之前那个老太太一样?是自杀?”
男生:“据说不是,应该也不是意外。那天晚上来了好多警察,这几天警察还老去小红楼。”
女生诧异地问:“死的又是精神健康中心的病人?”
男生神神秘秘地摇摇头,凑近了点,说:“不,不是病人。可我听别的同学说啊,这回嫌疑犯是中心的老师。”
女生瞪大眼:“什么?”
男生说:“你都不知道吗?还有人说那个嫌犯本身就有精神病,死的人是他以前同学,两人估计因为什么事起了争执,那人就发疯了把人推下了楼梯。你说说看,这中心还能好吗?有病人自杀就算了,现在又出了职工杀人的事,就算新闻压得住,外头的流言蜚语能压住?学校都不管管。我看以后是没什么人肯过来看病了,其他中心的学生也是真惨。只要一想啊,给我治病给我上课的本来就是疯子,我这全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听到这里,程言心一沉,再没法置之不理,上前一步就问:“谁说的?谁说这里有嫌犯?”
他声音不大,但脸色估计很可怕,那俩学生一下就给吓噤声了。说话的那个男生可能是生物系的学生,还认识程言,纠结老半天,支支吾吾地说:“程老师……我,我也就是道听途说。同学都在讲这个,有人昨天看见警察找了中心的好几个老师,其中一个说是嫌……呃,死者同学的主治医师,他们说了好些话,都是关于那个人的,有同学听见了,消息就越传越广。”
是韩征?他和警察说了师弟多重人格的事?
程言听得眉毛越锁越紧,表情愈发阴沉,没再管那两学生,径直就往小红楼里走。
这几天他是好像看到过警察老在病房外晃,但当时没大留意,只当他们是想找师弟问句话,谁料一天一夜下来,在外人眼里,师弟已成了被盖章的杀人嫌犯。
韩征刚下课回来,手里夹着一堆讲义,正往办公室走,恰好在楼梯口被程言堵了个正着。
“程言?”韩征微微惊讶,立马问,“冬行呢,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程言没回答,一把扯着他胳膊拐到人少些的角落,压低声音问:“你对警察说了冬行的病情?”
韩征叹了口气,脸色煞是沉重地点了点头:“是,我说了。警察特意找到中心来要冬行的资料,里面有他来找我诊疗的记录,那些警察就直接找了我。”
程言直直盯着他,语速极快地问:“你身为精神科医生的职业道德呢?冬行是你的病人,他很信任你,你怎么能随便把他的隐私透漏给别人?”
韩征为难地说:“此事我也很难办。这涉及到一条人命,还涉及到精神健康中心的声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我自己的职业道德又能算得了什么?”
他的话里也透露着浓浓的挣扎和痛苦。程言瞧得出来,韩征也很憔悴,瘦了许多,往日合身的西装马甲都稍显空落,看着可能比上回来给老范送行时候还要萎靡那么一点。他们俩就挨着窗户站着,从倒影来看,还真是难兄难弟,都是几天没睡觉也没拾掇自己的德行。
韩征大约真的是不得已。但这丝毫没能让程言的态度软化,他听着这些公事公办的话,甚至觉得更加生气:“然后你就对那些人说,我师弟是个有暴力倾向,会杀人的疯子?”
韩征愣了愣,一脸恳切地说:“没,我从来没说冬行有暴力倾向,更不认为他是个疯子。但是……程言,你自己也清楚,那个暴力人格失控的话,能造成多大的危害……”
程言手掌下的铝合金窗框发出“咔啦”一声响。
他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说,你觉得,真的是冬行杀了薛湛。”
“不是冬行……是冬行的某个人格。”韩征的声音更小了,听着有几分含糊的内疚,他一只手抓紧了胳膊夹着的讲义,垂着眼皮说,“确实有这个可能性不是么?死者是冬行的同学,而且他们关系不好,你可能比我还有数。那个暴力人格一出来就是六亲不认,你别忘了,他对你对我都动过手。”
他说着摸了把自己的脖子。
程言记得有一回,阿东的确爆发了,在诊疗室里掐过韩征。但那是他们刚刚接触时候的事情了。后来他努力地教导那个人格,一步一步地让那个充满兽性的人格略略通了人情。他能确信,阿东现在早就不是那个动不动会对每一个人亮爪子龇牙的野兽了。和其他人格一样,阿东也很依赖程言,会在玩耍时候对他笑,会蹭着他脖子撒娇,会在疲惫的时候蜷在他腿边打呼噜。阿东是李冬行的一部分,是他家里的一份子,程言如今根本没法简单地用“那个暴力人格”去称呼阿东,更不用说去猜测阿东可能杀人。
“他现在好多了,温顺多了。”程言对韩征说,“你明明知道的。”
他努力在韩征眼里寻找一丝认同,可是失败了。
韩征双手按上程言肩膀,像反过来劝他一样,说:“凡事都可能有例外,假如那个薛湛先刺激了他呢?先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让那个人格再度失去了控制?你难道就一丁点都没想到过这个可能性?”
韩征的声音低低的,极具磁性,程言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韩征是在试图催眠他,让他承认一个他的确想到过、但坚决不愿意进一步思考的可能性。
程言张着嘴,一股气流在他胸腔里积聚,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是对韩征的愤怒,还是对他自己的不满?他和韩征,两个可能是这世上最了解李冬行、最受李冬行信任的人,居然在李冬行还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这一刻,在背后讨论这些?
这是一种背叛。
程言的胸膛起伏着,眼里充了血,他像一头困兽一般瞪着韩征,哑声说:“你该信任他的,你怎么能不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