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齐朔胸有成竹,但何泽生仍有些不放心,继续问:“将军,泽生仍有一事不明。就算方必行被怀疑,禄城当真敢动他?据我的消息,方家本是南方巨贾,而以他为首的南地文人加起来,更是富可敌国,如今南朝上下,因钱粮牵扯,皆要受方派制约。便是各地守军,收了方派送来的粮,也不会对他如何。”
齐朔笑笑:“施霖无需担心。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正因他有钱却无将,才使禄城下定决心要动他?”
此时,吴移却抢先在何泽生之前开口:“将军,今日这位梅使者,假以时日,应当称得上是南朝名将。”
齐朔仍然充满耐心:“放心,虽然南朝强将梅敬宜划作方派,但他自己却不这么想。方必行使不动他,如果他之后还能活着的话。”
“行了,既然将军已有了主意,我们就暂且静观其变。”最后,杨乃春出声打断了众人的讨论。“夜已深了,我们不如先离去,就不再打扰将军休息了。”
“可……”何泽生还想再争。
“将军,我们不如就照芳时所说?”吴移拉住何泽生的袖子,示意他噤声,自己反而从善如流地附和。
“好,大家也辛苦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齐朔向周遭侍奉的仆人招手,命他们为叁位客人引路,将人妥帖地送出将军府。
出了将军府,叁人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上车前,吴移带着何泽生,向杨乃春道谢:“方才在将军面前,多谢芳时解围。”
“不易兄客气。”杨乃春回礼。
待杨乃春的马车走远,吴移又劝何泽生:“何先生,过刚易折,事情做多了更容易画蛇添足。我知你因着与宋士光的前尘,需要证明自己来获得将军的信任。但凡事不能强出头,虽芳时方才已经提醒过,我还是要再劝一遍,我们不必逞强为将军自己的决定负责。”
何泽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吴移在将军面前为他说了话,又提醒他向杨乃春道谢,确实帮了大忙。
于是他也诚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多谢吴将军提点。施霖今日是想劝将军,处事稳妥些更好。这样一来。尉陵与方必行,就能皆入我们之手。有了方必行的钱粮支持,将军的大业会更加顺利。”
吴移:“深秋时节,夜黑风紧,何先生不比我皮糙肉厚,小心着凉,快上车吧。”
何泽生向吴移拜别:“施霖告辞,吴将军也早些回。”
叁位属下皆坐上马车离去了,而齐朔案上的灯火仍然明亮。
他手上拿着一份全新的密报。
这份密报是由另一拨更隐秘的暗探,探查出来的消息。这拨人马,是齐朔专放在方必行身边探查的人,为免走漏风声,只有齐朔自己知道。
在与人议事前,他便细看过一遍密报。这次只不过是重读。
上面写着:方必行在梅敬宜动身前往中都之时,曾给他传过消息,让他务必以方必行学生的身份,答应元应时的一切要求,一切后果,由老师承担。
正是这封密报,让他知道梅敬宜与方必行并不一条心,更确定了他大张旗鼓招揽柳举的行为,给禄城递出了处置方必行的借口,从而有了静观其变的信心。
面前的灯烛越烧越短,偶尔有灯花掉落,噼啪作响,溅出些细小的火星。
齐朔从容地将两封密报放在烛火前,静静地看着火舌燎上去,抹掉字迹,最终化为一堆灰烬。
事情确实在齐朔的计划之中发展。
禄城收到了梅敬宜的信报,当即派了第二位新使来中都议和。
新使来的消息,南朝并未告诉梅敬宜,故而,他仍留在中都,等待禄城的下一步消息,或者齐朔松口。
不过,就算他收到了消息,齐朔也不会放他离开。
新使似乎很着急,来得极快。
他不同于梅敬宜孑然一身,是带着礼物来的——身后跟着一车车的绫罗绸缎,宝物珍玩。
带着这些外物,从禄城到中都,只走了一月有余,在小雪之前便到了。
此时中都虽然已是寒风呼啸,但并未落雪。
说到这位新使,也是韶声的熟人。
——是那位与她议亲不成的周大人,周静,如今已官拜兵部侍郎了。
足以见得南朝的诚意。
齐朔见他,仍然同对待梅敬宜一般的怠慢。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给两位南朝使者私下里见面的机会,反而是在召见周静之时,叫上了尚蒙在鼓里的梅敬宜。
“幸逢梅先生介绍,想必你们南朝人,都知道我是谁了吧?”齐朔语带嘲讽,微笑着对二位使者开口。
然而,他看笑话的恶劣心思,此次却落空了。
周静十分之镇定,甚至用眼神安抚了惊疑不定的梅敬宜。
“将军说笑了。梅大人见将军军容整肃,治下有方,百姓安居,敬之重之,向我主陈明就里。故而我主不禁心向往之,又深觉怠慢英雄,心有愧怍,特派我携厚礼以结交。我主还说,得将军如此友邻,实乃我国之幸。”
一番奉承话,将姿态放得很低。既裱糊了梅敬宜不知内情,也婉转表明了南朝的态度:他们想与北地分而治之。
伸手不打笑脸人,齐朔也不好再继续嘲讽:“周先生客气。”
说话间,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南朝新来的周大人。
与梅敬宜一般的身姿挺拔,面相看上去,确实是个正派的文士。
面白儒雅,只是年纪到了,眼角嘴边,总免不得有些严肃的皱纹。白净脸庞上,既留有年轻时的俊秀,更多了清正长者的魅力。
公允而言,配柳韶声,倒也配得。齐朔的思绪跑远了。
呵。就这?也不知为何,他心底立刻便发出了一声,疑似自嘲的冷笑声。
见齐朔不回话,周静又开口唤:“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