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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涅瞥了一眼墙上的苦像,基督的表情悲哀而平和,似乎与威严的再临和愤怒的审判毫无关联。“不,我懂,但我并不同意。”他摇摇头说,“你的观点太偏激,而且容易被歪曲。谁是真正受到启示的仆人?判断善恶并决定它们的存留是沉重的能力,你怎么能确定权柄握在这些人手里而不是异端手里?”

“哦,能确定的。”亚瑟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诡异的笑容,“现在你不可能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没关系,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让你懂的。”

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得只剩极短的一截,微弱的火苗只剩下烛芯的一点,仍然艰难地跳跃挣扎着。他把祈祷书搁回桌子上,仁慈地吹熄了它。屋子里顿时显得空旷冷冽,被月光涂上一层薄薄的银色。

“晚安,维尔纳。”

第四章

孩童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自从记事起,他的印象里只有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屋子。地下室很低矮阴暗,一个年轻美丽而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隔窗下面缝缝补补,时常从头顶传来海德堡市集的喧嚷。他曾经认为那些人所操的德语粗厉刺耳,和他母亲宛转抑扬的语言有天壤之别。但很快他便发现他们因所说的语言,常常遭到嘲笑和蔑视——他太幼小,以至于发觉不了还有任何别的原因——于是他渐渐自然而熟稔地接受了这种语言,包括生活方式。他至今还记得他母亲略带沙哑的温柔嗓音,还有烘烤的蜂窝饼的香味。在她不那么操劳的时候,他可以缠着她要求她唱一支歌。但是有一件事万万不能提及。当他们离开海德堡的前夕他才意识到它有多么严重。她半跪着面对着他,脸颊布满泪痕,“我们要回布拉格去。”她喃喃说着,但声音里有悲痛而顽固的决心,“他——现在才知道他有个儿子。但是他永远别再想利用人。我们不属于这里,虽然卑微,但也有尊严。”他很懂事,以一个七岁孩子的伶俐小心翼翼地不再追问。于是他们悄悄地离开了,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们在布拉格生活了五年。他发觉自己的生活和海德堡相比,并无显著的差别。大人们那些暗暗的好奇和冷嘲热讽仍然伴随着他,并增添了一个他渐渐明白的词:“私生子”。这个词意味着拒绝,放逐,冷漠,意味着他不是通过神圣的结合而出生,而是某些遮遮掩掩的荒唐夜晚的产物;前者受神祝福,后者遭人唾弃。他无法指责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于是全部转为了对母亲的怨恨。这种半是迁怒、半是少年特有的逆反情结,最终随着唯一至亲的棺木深深地埋葬入地下。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单纯。但来不及做任何忏悔,他便接到了一封从海德堡寄来的信,用他久违的德语写着一长串落款,加上沉甸甸的精巧印章:

——你回来吧,这里才是你的家。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的团聚,还有你获得自己应有的权利。

亚瑟·卡尔洛夫睁开眼睛,他正和衣仰卧在硬梆梆的床铺上,跃入视野的是灰色的穹顶,好像墓穴那样泛着青冷的光泽。生活有那么多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像五光十色的糖果一样诱惑人,而他偏偏选择了这条又窄又崎岖的路。而现在没有什么比这条路更令他满足。

经院神学,实证神学,辩论神学,教会法和圣经学都是神学生的必修课程。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个新来的波希米亚学生拥有极强的理解力和洞察力。他似乎在到这里之前已经游历过许多地方,接受过更好的教育。而且他一点也不安分,有意无意的炫耀着自己过人的阅历和才华。他曾经这样反驳某个圣经学教授:“神父,在博洛尼亚大学,这已经是个错漏百出的观点了。”但实际上他并无多大兴趣同教士学者们周旋,而是常常私下提出一些有趣而引发争议的问题,引得学生们热切地讨论,也有激烈争吵;甚至曾有一个暴躁的巴伐利亚学生扬言,只要亚瑟否认“圣体变质说”一天,他就会揍他一顿,或把他告上宗教法庭。当然,这个提议在亚瑟“按约定”在比剑中戳伤他的大腿后,便不了了之。因为大多数年轻人还是对他充满好感的。后来他走到哪里,总是有成群的同伴缠着他,也许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但是很少有人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莱涅总是默默地退出此类探讨。恰恰在亚瑟到来以后,他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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