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涅闭上眼睛,让大主教在他的额头和手上涂上圣油。在萦绕耳际的诵经声里,他似乎听见了一串熟悉的笑声,有个年轻人在某处观看着,神情忍俊不禁。他疑惑地睁开眼,并没有人。“他”不在那里。他不禁回忆起他们携手旅行,大声欢笑的时候,而那些日子一去不返。他的眼眶毫无理由地湿润了。从今天开始,他将不再是一个孩子,一个自由人。这时候,福音书的句子在穹顶间响起来: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你年少的时候,自己束上腰带,任意往来;但年老的时候,你要伸出手来,别人把你束上,带你到不愿意去的地方。”
他跋涉的太久了。他并不喜欢南德意志的崇山峻岭,也许就是这样连绵起伏的群山和森林,总能迫使人产生不安和逃逸的欲望。他钟爱的河流会沿着陡峭的山坡滔滔而下,不作任何喘息,就像命运一样。而在高山间出现湖泊,不是一个伟大的奇迹么?阴霾的森林在此处戛然而住,就像女武神卸下了她的甲胄,展开双臂,露出洁净发光的衣襟,温柔而庄严。苍绿的山峦和堤岸全都清清楚楚地映照出来,周围飘着雨后特有的湿润的泥土味道,令人陶醉。这好像预示着,征战就要结束,疲惫的灵魂就要在此长久地安歇。
一个和他流着相同血液、说着相同语言的男人,也曾经膜拜地眺望这片湖泊吗?当他在康斯坦茨的监狱里,望着柴堆在脚下搭起来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亚瑟相信,有一天那阴霾的角落会变成神坛,整个波希米亚的神坛——因为他们的先知曾在上面走来走去。尽管相隔了一百多年,他也能够想象出他的模样:扬·胡斯曾经在这里受审,他承认了强加给他的罪名,但最后仍然被烧死在城门口,骨灰撒在河里,可能就漂到了面前的博登湖,混入慈爱的、接纳一切的水里。
这件事并非仅仅发生在过去,而是时刻都在重演。认清这个事实,曾经使他年轻张扬的精神亢奋起来。他一向认为死亡只有一种,那便是悄无声息地停止呼吸,就像年老的驼鹿突然倒毙在密林的某个角落,慢慢腐烂;而伴随着火的死亡却不是死亡,而是生命的真正开始,纯洁、完美、光辉的生命,就像从晦暗的物质中炼出黄金。但不知为何,如今当他在湖畔坐下来,闭上眼回想这些的时候,却头一次感到茫然和疲累。
后来,他狐疑地抬起头,因为有个稚嫩纯净的声音在唱歌。调子带着民歌式的简单重复:
当我死去时
请不要悲伤
我的墓上会长出绿草
如果你愿意记起
如果你愿意忘记……
他努力地回忆着听过的民歌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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