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匣之中作者:陆婪
第2节
房内壁钟安静地走着,窗外的云逐渐从白群变为柔靛。
周身的人脚步越来越快,话语声越来越小。
男子推了下桌子,椅子咕噜噜地带他滑了出去。
“辛苦了!这样一来大概有半个多月都不会有问题了。项目后面就交给我吧,最近几天你都没好好休息。”一旁的同事说。
他点了点头,脱下白大褂,拿起包就离开了。
他没有坐公车,而是选择拦下一辆出租,赶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样果蔬肉,再赶回家。
因为这个项目,他养在家里的实验对象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今天要烧什么呢?肉沫蒸蛋行不行?
他回到家,先到了厨房叮叮咚咚地准备了好一阵,等食材上炉灶烹煮的时候,他打开了摄像仪。
画面慢慢显现出来。
记得上次开摄影仪还是一天前,这两天实在太忙了,每天三顿也减到了每天两顿甚至一顿。
每天饭量还是保证的,应该是没事吧。
夜视画面慢慢清楚了起来。
男子皱了皱眉眉头。
画面中的实验对象侧躺在地上,位置和一天前并没有变化。
夜视仪上,分明还是活的。
可是门口堆积的饭菜又是怎么回事?
男子去厨房把食材的火先关掉了,然后又折回来看屏幕。
他的头部和身体,似乎热得有点不大寻常。至少与前一天比较,颜色不大一样。
发烧了?
男子愣了。
这次的实验对象分明身体不错的,怎么会发烧?
他站了起来,看着一边放着的饭食。
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八
李竞迷迷糊糊地呼吸着,脑袋里浮现出了各种奇怪的文字和画面,上一秒以为自己躺在草地上看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下一秒书就变成了千斤重的石碑,朝自己重重地压下来。上面写着几个可怕的字,他想要看清却在一瞬间被破坏了视网膜。
草地变成了熔浆地狱,包裹着他,骨头疼得要裂开了,头上那块石板好像要嵌入脑部一样,眼珠里什么也倒映不出来。
他默默地觉得很悲哀。然而却说不出什么来。
好想哭啊。
屏幕外的男子看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把炉子关了,然后拿出了医药箱。他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白大褂,从厨房拿了一副塑胶手套,然后从工作室的柜子中拿出了一副面具。这是一幅外形奇特的面具,皮质,眼睛部位是两个如同潜水镜一样的外凸平光镜。嘴巴部位是朝外的鸟喙状,包有铜皮。
这是一个不错的纪念品,也是一个有趣的防毒面具。面具内部被改造过了,可以当一般的过滤器使用。男子把面具戴好,在镜子里整了整头发。然后他拎起了医药箱,往李竞所在的房间走去。
李竞所在的房间与外界完全隔绝。四周并不通风,是一个人造的窖库。男子确认过李竞不能爬起来之后,拉开了铁门上的插销解下了锁链。
扑面而来的阴湿和闷臭如同章鱼一样展开四肢卷上了他。他在门口摸索了一下。“啪嚓。”一盏小灯慢悠悠地亮了。房间内总算能看清楚了。
李竞躺在离浴室两三米的地上,身子紧紧抓着锁链。他尽可能地折叠起腿部。身体的温度很高,但他却似乎很冷的样子。
男子把门口堆着的饭菜踢到门外,慢慢走到了李竞的身边。他打开了医药箱,拿出了扫描温度仪扫了一下。面对着神志不清的李竞,男子并没有多犹豫,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脱下了他的衣服和裤子,用一块湿毛巾快速擦拭了起来。擦拭完毕后,将门外的垫子和枕头拿了进来,给他套上了衣服盖好了毯子。
喂完药和水,男子站起身来,把门都打开了,并将所有的垃圾都拿了出去。做完这些之后,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把房间内打扫了一遍。昨晚这些之后,他才重新拿了一些水进来。
接下来两个小时,男子坐在李竞身边,过二十分钟就给他换额头上的毛巾,并喂他一些水。李竞的呼吸并不不稳定,时而轻到无法察觉,时而用力地喘气。他就像一块烂泥一样,不时用身上极度颓废和虚弱的气场提醒着男子自己还存在着。
两个小时之后,李竞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睛。他还非常虚弱,眼睛也过了好久才适应了房间内昏黄的灯光。
他看清了一米之外坐着的男子。
李竞哆嗦着张了张嘴嘴巴。嗓子就像是被灌下了一大块铁锈,刺麻难忍,尝试了1秒之后就放弃了。男子安静地坐着观察了一会儿他,接着马上伸手拿过了一边的杯子给他接了半杯水。
李竞想要瞪着眼睛看他,但他几乎连张眼的力气都没有。就着杯子喝水的时候他呛了一口,男子下意识抬起手,却又收了回去。
晚上男子做了些粥,端到房间里给李竞。李竞有了些力气,并不愿意吃。男子于是出去了一下。再进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注射器和橡胶软管。
“你,你要干什么……”李竞很惶恐,想要用力瞪大双目,眼珠却只能勉强维持不动。他并没有力气多做反抗。男子用一根绳子快速绑上他的手脚,把他固定在了床垫上,头部仰起,固定住,掰开下巴,然后把软管直接□□了他的嘴里。
软管滑进咽喉的感觉让李竞想大叫。他发出声音想要拒绝软管,男子并不理会他,直接吸了一管子粥开始注射。粥是类似米糊的状态,很顺利地进入了李竞的胃袋。
如此几次,一碗粥就喂完了。
男子把医药箱整理好之后,又接了一些水放在他身边。确认他万念俱灰不会再动之后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做完这一切之后,男子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锁住了门。
房间内的可视度有了极大的提升。环境也好了很多。和5个小时之前比较简直就是进入了天堂。
李竞坐在垫子上,看着远处的铁门,一动不动。浴室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也没有关上。李竞侧着头,避开了浴室的灯光。
然后他开始流眼泪了。
男子把面具丢进消毒间,又把衣服脱了个干净,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他光着身子走到水池前,用肥皂仔细地把手洗了5遍。洗完之后,他又用水把水池冲了一遍。接着他拿起毛巾进入了淋浴房。
用力把头发,肩腹,腿根,脚趾间洗干净。
洗完之后他走回卧室,拿出一件套头衫一条内裤一条休闲裤穿好。然后,他走到厨房把剩下的粥喝完,把锅碗洗掉。将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到阳台上。
做完之后,他躺到了床上,闭上了双眼。
“我认为她很愚蠢,其实我也不聪明,但我不想输给她。尽管话说得漂亮,但她毕竟很庸俗。下面我就打算推推搡搡拉着她转悠一番之后,扯下她的厚脸皮。”(选自维庸之妻)
☆、九
男子睡得很浅。但要是没有满6个小时他一般醒不过来。
大约7时左右,他起床了。非常普通的周末,窗外的气氛懒散到会让人一瞬间以为现在是黄昏,然后再想起其实是早晨,但还是会怀疑到底是早晨还是傍晚,于是大多数人会拿起手机来看时间,然后就会躺在床上玩半个小时手机。
男子确认过了李竞的情况之后,到厨房里把昨晚准备好的食材做成粥,把一些粉末倒入粥里,然后穿上白大褂,戴好面具,带着食物和药进入了李竞所在的房间。
李竞躺在垫子上,还没有醒。脸色有些发黄,呼吸平稳。
李竞病了差不多有三天了,刚开始虚弱到几乎说不出话,后来好歹能抬抬手告诉男子自己想上厕所了。当然了,上厕所也是男子把他扶过去的。第一天连拉裤子拉链也是男子为他拉的,第二天当男子又要这么做的时候,李竞一脸害臊地推开了他的手,又让他转过去,男子并没有转过身,而是继续正对着他。于是李竞只好在男子的目光下解完了手。
过了大概3分钟,李竞醒了过来。他对着男子的面具愣了会儿,然后张开嘴巴。害怕嗓音仍然没有恢复,他吐了吐气,咳了几下扁扁嗓子试了试嗓音,才出声道:“吃的。”
男子这才慢慢起身,一边看着李竞,一边挪到了他的身边。李竞刚想自己拿勺子,男子就拿起勺子来准备喂他。
诶?
李竞略一迟疑。男子拿起了勺子并没有递到李竞嘴边,而是放到了自己面具前,动了动头。然后男子自己愣了。
这是干什么???李竞看着顿了一下,将勺子又放下重新舀了一勺的男子。
该不会是想把粥吹吹凉吧?????
李竞左眼睁得老大,眉毛几乎要挑到天上去了。
男子默默把粥塞到他嘴边。李竞没马上反应过来,一边惊悚地看着男子一边机械地张口吃下了一口。
李竞在男子的喂食之下吃掉了一碗粥。接着他又在男子的帮助下吃了药。男子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李竞突然张口道:“我想洗澡。”
“都3天了,我想洗澡。”
男子回过头来,端着碗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就走了出去,关上了铁门。李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要不是我在冰冷的洗澡水里泡了几个小时,估计这辈子都要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李竞想着。
他是想要囚禁自己没错。前期自己营养摄入不足,他就给自己提供过药品,那么用过激一点的方法来打破他的计划也是可行的。看得出他并不是一直在监视自己,因为有几顿饭他没有吃,垃圾也是随意捡了一些丢到浴室的角落里,虽然下一次去浴室垃圾会被打扫干净,但是门口堆积的饭菜他根本没有在意过。
显而易见,当下的情况是被他打破了,至少在康复之前可以保证不会被一直关在密室之中。
那么接下来又要怎么做呢。李竞把手递到了嘴边,咬起了手指。
10分钟后,铁门又开了。男子拿着一套干净的“囚服”和毛巾进来了。
咦。
男子进浴室放好了水,然后把李竞扶到了浴室。拒绝男子帮他脱衣服之后,李竞慢吞吞地把衣服全部脱掉了。李竞的身体使不上劲儿,只能慢慢地坐进浴缸。
男子站在浴室角落里,默默看着李竞擦洗身体。浴室很小,男子只要跨两小步就能到李竞的跟前了。李竞在男子目光的沐浴下洗着,莫名有种贵妃入浴被皇帝偷窥的奇怪即视感。
李竞没有抬头,他知道男子一直在注视着自己,根本没有松懈过。通过刚才的打量,大致能看出男子是一个30岁上下(或者不满)的青年人,身材匀称,没有自己高。体格上虽然胜过了对方,但现在自己完全没有力气,并且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学过体术。
李竞冷静地想着,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
男子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了无生趣的人。
即便在研究室外,自己都会友好地和别人交谈,虽然无趣到手指头会发钝,可还是会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研究室的同事常常认为他是太过投入研究了,乃至一进实验室就变了个模样,嘴角挂笑却对人爱理不理。
是傻吗?不过是懒得伪装罢了。高兴也罢,不高兴也罢,管他做了谁的人偶,这与谁都不相干。甚至自己都不在意。真浑。
然后什么也得不到了,继续无趣下去,或许可以尝到孤独终老的滋味。
“他那副搓着手死乞白赖拉客的样子,表露出毫无诚意的态度。‘先生,您见过通草果吧,想吃的话,我给您拿去。’他对散步回来的岛村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通草果连同蔓藤系在挂满红叶的枫枝上。”(选自维庸之妻)
☆、十
李竞的病渐渐好转了。但是他的身体依旧沉重而无力。应该不是偶然吧。李竞心里略有些数目,每日接受男子的喂食。
如果男子不来喂食了,那么自己就要再次进入那个暗无天日的,没法计算时间的匣子里。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以为动物关入小盒子里,几顿不喂着吃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顶多饿死罢了。后来有一年夏天,他捉到了一只蚱蜢,手边没有透明的容器,于是就拿了妈妈做果冻的塑胶小杯子装了蚱蜢。小杯子是有橡胶盖子的,一圈环起来,可以密封。
李竞把小杯子放在桌子上,去吃饭了。两天之后他才想起了杯子里的蚱蜢。他晃了晃杯子,里面传来喀拉喀拉的声音。他本能的不想去打开。但是他还是一股劲打开了盖子。盖子的内壁上,杯壁上,长着一颗一颗的霉菌。
大蚱蜢蜷成一个细条,不动弹。两只眼睛上长着霉菌。青色和黑色的。
李竞非常害怕,无比害怕。害怕得想死。
他可不想成为蚱蜢,最后死的时候身上长霉斑生蛆虫。他宁愿被一把火烧死,或者粉身碎骨,也不要自己的肉体变成上亿上兆的细菌的温床。
他可不傻。
“那个,请问能帮我搓一下背吗?”
洗澡的时候,李竞说话了。他刚说的时候并没有抬头,只是举了下毛巾。对方并没有反应。10秒之后,李竞把头抬起来,举着毛巾又说了一遍。再过了十秒左右,李竞又说了一遍。
李竞大概说了20遍,男子才挪动了双脚,走了过来。
男子把手套放到白大褂的口袋里,然后卷起了袖子。李竞把毛巾递给了他,然后把背部转向男子。过了一会儿,背上传来了毛巾粗糙的感触。男子并不会搓澡,下手时轻时重,李竞不由得龇牙咧嘴起来。男子似乎是听到了李竞的气声,手里的力道变轻了些。
有点太轻了。李竞想。
“我很喜欢搓背,”李竞又开口了,“我觉得很舒服。”
男子并没有反应。李竞面对着墙壁挑了个眉毛。
往后的几天,李竞都提出要男子搓背。因为力道并不大,所以李竞都当是在搓水,对皮肤几乎没有什么影响。
后来,就算李竞没有说什么,男子也会过来帮李竞清洗了。李竞完全没有抗拒他。
李竞他不傻。他看出这个男人是在饲养自己,想用心,但却没有经验。他不是蚱蜢,说实话也不想死,所以既然男子不会,那他可以教。慢慢教。
李竞没有学过心理学,也不大清楚什么“斯德福尔摩斯综合征”[注2],他只晓得自己小时候养宠物的时候,比较黏人的那只猫吃的最好,活得最久。
通过与饲主互动来获得好感,来使饲主产生责任感与爱怜之情,从而得到更多的权益。
这个男人简直傻。
李竞觉得这个念头像是蚱蜢一下跳入了自己的脑子里。这个比喻让他自己觉得恶心。他忍不住在男子喂食的时候干呕了一声。
男子停下了勺子。李竞摇摇头,然后把头凑向勺子,张开了嘴巴。
男子舀了一勺炒饭,塞入了李竞嘴里。
[注2]: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李竞没有记清楚这一名称。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末尾选自《雪国》,记错了。
☆、十一
李竞觉得自己简直下作。
他躺在垫子上,左脚上仍然是那条镣铐,不同的是,左右脚都穿上了袜子。未知时间与季节的狭窄房间内,似乎被安置了什么器械,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嗡嗡作响。不仔细听,会以为角落里有个刚被流产出来的婴孩在虚弱地哭泣。
最近男子减少了进入房间的次数,但是每隔10小时必然会出现一次。
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三顿饭之前,又或许是三十次搓澡之前。
李竞看着戴着面具的男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内心开始催眠自己。
在他眼里,他是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对自己有好感,每天上课结束都愿意和自己一起吃饭,愿意给自己买饮料。反应呆愣,有些迟钝,喜欢理工科书籍,兴趣是捣鼓自己专业的小生物。
他喜欢自己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装作看不出来,每天依旧和他一起下课吃饭,唱k,甚至联谊。
那么现在呢?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竞深知,一旦陷入自我催眠,人就会不可自拔。就像是刚尝到□□的滋味的初中男生一样。能爽死。
男子戴着橡胶手套把一碗青椒炒肉丝盖浇饭端到李竞面前。李竞早已不摄入能使四肢无力的药物了,他抬了抬手指,却没有做接下来的事情。他抬头看了看面具。面具男停了两秒,拿起勺子开始给他喂饭。
第四口的时候,一不小心漏了些米饭到了李竞的胸口和大腿上。李竞看了看米粒,又抬起了头。
面具男伸手过去,把大腿上的米粒拿起来。“啊。”李竞张嘴。拿米粒的那只手迟疑了一下,把米粒塞进了他嘴里。
在拿胸口的那几粒时,面具男好像有点手抖,捉了三次才拿到。
李竞觉得自己有点问题。心神不稳。
他在心里默默呸了自己一口“下作胚子”,然后从容不迫地吃掉了米。
这种奇异而背德的畅快和憎恨引起的自我厌恶让他的肠子拧巴了起来。这个时候他只能不断地在心里痛骂自己,然而眼睛并没有从面具的两只玻璃孔上移开。
似乎是感受到了李竞的不安,面具男放下了碗筷,坐到了他的身边。李竞低下头来,想要无视他,喉咙却一阵发痒。
“咳咳,咳咳咳!!”李竞没忍住,咳了出来。他抹了抹嘴角,继续咳了几声,然而最后一声却哽在了喉咙口。
面具男,伸出了手,在拍他的背。
在拍他的背!!!
李竞在昏暗的灯光中,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
面具男很快缩回了手,然后端着碗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
……
李竞碰了下裤子。
草。
面具男在一天的工作之后,坐回到了监视器前的椅子上。他端着一碗烧的有一些焦糊的菜饭,调出记录来准备慢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