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这到底是不是一间书房,其实更像是一间久未整理的资料室。一面墙上贴顶的整片书架被大大小小的书本和零碎未装订的活页纸、影印资料、手写稿塞满,这满出来的凌乱更延伸到周边的地板、墙面以及房间内大部分的空间。房间另一面墙则是掛了一个大黑板,杂乱的笔记、符号和重复擦拭留下来的灰白痕跡则是很协调的呼应了房间的整体风格。
紧邻着窗户的一角,有一张小小的深色胡桃木製书桌,古典风格的彩色拼贴玻璃檯灯塞在同样凌乱的桌面缝隙中,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一张黑色的hermanmilleraeronchair人体工学办公椅,这是两年前玫瑰为了孝敬老是喊背痛的师父花大钱买的生日礼物。
杨老师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厚重的档案夹,戴着老花眼镜一页页翻着。
玫瑰轻轻的敲了门,躡手躡脚地走了进来,房里没有多馀的椅子,玫瑰就这样靠在墙上。
杨老师依旧翻着资料,玫瑰也不吭声,两个人就这样杵在那好一会儿。
杨老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看了一眼墙上的旧时鐘,屈指算了起来。玫瑰这下子可忍不住了。
「师父,我不懂啦!」
「这到底怎么回事啦,我差点就死了三次,如果不是我已经知道要防范的话,那小子绝对躲不过的,早就扎扎实实的升天了。没遇过这么狠的。」
「四次!」老师缓缓的说。
「师父,我处在一种好像知道其实完全不知道的处境,那傻小子则是完全状况外,这要是继续下去,我可不知道下一次还闪不闪得过。」
「天命有道,绝处逢生。到目前为止的发展,都还算是在我的预料之内,但,最后一个大劫,就真的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师父」玫瑰忍不住地走到桌边。
「这小子到底是谁,又是谁跟他结了这么大的仇?一招接一招的?谁知道还有什么,这样搞,我玩不下去啦!」
「唉~」杨老师幽幽叹了一口长气。
「这里面什么仇也没有,就只是一个实验而已。老实说,当初只是一个气不过,在我离开之后,就托人在局里的电脑埋下了一个符咒,虽然这本来也是预定的计划,但也许这样做是错的。」
杨老师把手上的档案夹丢给玫瑰。
玫瑰手上的资料,纪录了一个人从出生开始所有的细节,从dna、血型、指纹、掌纹、五官脸型,甚至是全身的每一个大大小小的痣,所有的生物特徵外,还包含了从小大到大的成长曲线,成长过程中的大大小小事件,各种不小心跌倒擦伤的微小意外或是掷骰子获得稀有的玩具的好运气,都被详细的记录下来。
而这一切特徵跟事件则是直接连动到各种算学的基本分析,生辰八字、星象、面像、掌纹、紫微....然后详细对比每一年的流年运势。
「一切的故事都在这里面!」师父似乎是下了个决心,稍微后仰的靠在椅子上。
「当年我一心一意的潜心在新的算学研究当中,没注意到汤先生正在计画更大的阴谋。我本来还期待可以跟他合作,真正破解出人类的天命之谜。说到底,这是一个对神的挑战,要是真的完成了,过去数千年所累积的玄学理论和系统都要被改写,甚至被消灭。因此当时,我把我的想法和研究都和汤先生讨论,然而这却激发出他内在的野心,他想要的不是学术的研究,而是控制。利用我的研究来获得更大的权力。」
玫瑰一边翻着资料,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等到我发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被逐出算命局,所有的资料也都来不及带走,不过幸好我在里面也算有些学生和同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复製了当时的研究资料并且在后来系统建置时,暗中留下了一个隐藏的封印。当时我唯一没跟汤先生提到的是我其实早两年前就跟瑞士的研究机构合作,开始进行实验了。因为这违背了当时不论是法令、道德,甚至人类世界伦常价值。所以我谁都没说,只是一心的希望利用科学的手段去破解玄学的黑盒子。」
玫瑰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师父,看着手上的资料。
「老实说,我也没能算到十九年后的今天,居然引起了这样的事。当初进行的计画也在十年前就结束了。后来我们重新安排那孩子的身份与生活,让他回到一般人的生活之中。当然,这一切我们都不让那孩子知道,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不顺利的人生当中,不顺利的过日子而已。」
「师父!」玫瑰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吐出卡在喉头的话而已。
「师父,你们”製造“出了一个人?」玫瑰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们重新排序遗传因子,利用转录基因的技术,将所有影响外表的遗传基因重新调整。为了获得更好的比较,我们把命相学中的大吉、大凶的特徵全放在一起,出生的时间、血型、姓名也都是精算过的结果。我们去除掉随机的因子,企图让组合成为一个人的所有因素都成为可控制的变因,这基本上已经让我们在某个程度上扮演神的角色,企图把人生的发展变成一个可控制的程序。」
「这不就和防虫害的基改黄豆一样吗?」玫瑰一脸不可置信。
「其实,整个实验算是失败的。在过程中,我们犯了严重的错误。实验室终究无法模拟人生,只能继续监控与记录,而这十几年来累积的数据与资讯,也够我验证当时的想法。但最终,还是提早结束了这个计画。」
「师父,我也是吗?我也是实验品吗?我的人生也是被某个人所设定好的吗?」
杨老师从椅子上起身,缓缓走向玫瑰。
「玫瑰啊,在我们这一行,必须要认定每个人的一生运势都是被设定的,这是咱们赖以为生的基础。天命、行运,即便原本命中註定了什么,也要有那个运才能风生水起。正因为这样,才会產生模糊与曖昧的空间,有时候善恶、好坏、吉凶都是同时并存的,只是在不同的时空环境下,被不同的情境,诱发出不同的结果。至于被谁设定?如何设定?这是个不可见光的黑盒子,老祖宗交代是万万不可以打开的。但是,现在藉助科学的力量,我们有机会打开这个潘朵拉盒子,藉由这个,勘破天机,是我们鑽研了一辈子的梦想。」
玫瑰不是不了解,既入了这一行,就是无时无刻在和老天玩解谜的游戏,无数的术士与各式各样的算学,这些人穷尽一生心力,就是想要知道老天爷的玩的把戏。说实在,这和师父做的事情没什么不一样。只是这次,拿个活生生的人做实验,实在是太过分了一点。
想到这里,玫瑰突然生起气来。
既然那小子的天命运势师父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不,根本就是他设计的,那干嘛叫我冒生命危险去救他啊,除非....想到这里,玫瑰的心中浮现了当初的那张塔罗牌:
『高塔逆位』
一座着火的高塔,三个窗户都冒着火,还有闪电把楼顶都掀翻了,有两个人从上面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