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姬泪流满面,道:“你可后悔认识化蝶。”
楚昪抬头,道:“我今日才发现,原来放下一切,是如此轻松,早知如此,我真该放下这份俗世权欲,与你远走高飞,可惜却是为时已晚,还要连累于你,你可后悔跟错了我?”
蔡姬道:“能与仲庭相识,是我一生最自豪的地方。”
楚昪语气依然淡淡,只回了三个字:“我也是。”
楚昪一事,朝廷上下震惊,昌帝更是气得病情加重,难以料理朝政,只传出口谕,让楚因代为处理这件事情。楚因三堂会审了楚昪,对于原村灭门之案,楚昪供认不讳,再加上带兵进城图谋不轨,自然都是死罪。
楚因下了大理寺,东方景渊迎了上去,道:“王爷,这德王条条都是死罪,你想判个圈禁都不能,可真要弄死了他,只怕这其它皇子难免兔死狐悲,以后兴王爷都要心生罅隙,冉难笼拢。”
楚因轻叹了一口气,道:“父皇倒现在还是那套好人他做,恶人别人来当。”
东方景渊低声道:“王爷,只怕皇上的圣意未必是仅于此,他恐怕也有约制王爷势力进一步扩充的意思,王爷杀了德王,寒了人心,想要进一步笼拢他人,只怕是难上加难。”
楚因的眉头一动,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淡淡地道:“我会另作安排的。”
原夕争这几日一直都待在渝苑内,原村满门的血仇似乎很快就要得报了,但原夕争却似乎高兴不起来。这个目标是原夕争一直在追求的,这个真相也是自己想要追寻的,可是等这一切都有了结果,原夕争反而有一种茫然。
“驸马,梁王府派人来请您过去。”门外有人通报。
原夕争下了床,打开门,刚穿过回廊,便看见瑞安在花园里舞剑,她停下来笑道:“驸马爷,人都说早晨起来该是人清气爽,我看你倒是一脸郁郁,却叉是为何?,j原夕争轻笑道:“谁跟你比,不都要一脸郁郁?”
瑞安晃了晃手中的剑,淡淡地道:“是不是因为我六哥与蔡姬,让你觉得有一点失落。”
原夕争微微一笑,道:“我何来的失落?”
瑞安放下剑,凑上前来含笑道:“那是自然,我六哥虽然心狠手辣,可是对蔡姬却是一往情深,宁可为她断送了帝业也在所不惜,而李缵跟他比起来,似乎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十哥么……那就差得更远了,不是么?”
原夕争见她扯上了李缵,不由偏过头去,道:“你十哥叫我去呢,我没时间与你胡扯。”
瑞安看着原夕争匆匆而去的背影,轻轻一笑,看着自己手中的剑,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叫人生死相许,却恨人间不能白头……”
随着楚因的皇威日盛,原夕争所感受到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便也越来越不喜欢与楚因单独相处。原夕争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才跨了进去,楚因正在提笔划画,抬眼见原夕争进来便笑了笑,道:“子卿来了。”
原夕争在楚因的面前从来不摆驸马的身份,因此低头以示行礼,而楚因在单独的时候,似乎也只当原夕争还是他的一个心腹。他打一声招呼,却没有搁下笔,依然低头专心画他的画。原夕争只能走过去,隔着桌子看了一眼楚因画的画,却是一幅春兰图,要将形状单一的春兰画得千姿百态,最能锻炼画者的细微布局跟全域的掌控能力。
楚因抬头微笑道:“子卿,你觉得本王这幅兰图画得如何?”
原夕争不得不绕到楚因的身边,仔细端详了一眼这幅春兰图,才微笑道:“我以前只见过李流芳的春兰图(注23),他行笔疾劲犀利,整幅兰图如同一幅草书,透着一种潇洒飒爽。王爷这幅兰图却是雍容委婉,更具美态一些。”
楚因轻轻抬头,刚巧与低头看图的原夕争面对面,两人骤然面对面,原夕争微微一愣,楚因却是浅浅一笑。楚因的长相原本就好,这么含笑看着原夕争,眼眸里似多了几分情意,便更显得面容俊俏,温柔儒雅,令人心生好感。
原夕争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楚因已经转过了头,微笑道:“子卿说得不错,这春兰图每一笔或轻或重,或长或短,都会影响最后这幅兰图的气质。
只是我画这幅兰图的时候想到是子卿,本王认识的人里面,包括本王,除了子卿,无人能喻之为兰。”
原夕争道:“王爷谬赞了。”
楚因却是悠悠地道:“其实我一直认为子卿在我的心目中是英武爽利的,但今天你说这幅兰图雍容委婉,颇具美态,我才知道原来子卿在我的心目当中是这般模样。”
原夕争淡淡地道:“王爷,臣是男人,还是英武爽利更配一些。”
楚因轻轻一笑,抬头道:“又生气了,你最近生气的次数还真是越来越多了。”他搁下了笔,道:“子卿,我一见你便投缘,这几年里我们生死与共,见证了梁王府的从无到有,你说会不会这么一直长长久久的下去。”
现在的楚因再不是当年能容原夕争轻易地说一声:“事后容我放马江湖……”,见得原夕争稍稍犹豫,楚因的眼神便冷了下来。他也不等原夕争想到托词,只微笑道:“今天我让你见一个人。”
他说着拍了拍手,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戴着护额的少年,那少年白面如玉,站在原夕争的面前,俏生生地道:“子卿哥哥。”
原夕争这才真真正正吃了一惊,道:“宛如?!”
原宛如穿了一身男装,整个人妩媚里透着一股英气,她抬头淘气地道:“子卿哥哥,你看我穿成这样漂不漂亮?”
原夕争知道原宛如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因为瑞安已经把什么都跟她说了。
原宛如接触到原夕争不满的眼神,使吐了吐粉舌,又在楚因的面前转了一圈,道:“王爷,你说我漂不漂亮?”
楚因点了点头,微笑道:“漂亮,你呀,还是没长大,爱胡闹,这要是让原……”他对原宛如颇有好感,说话也很随意,这句话终究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原宛如兴高采烈的眼神也随之黯淡了下去,楚因叹了一口气道:“原村满门如今只剩你与子卿,我曾经承诺过子卿,会帮助他报你们满门的血仇,今天晚上本王要兑现这个诺言。”
原夕争不禁转过头,原宛如的双眼睛亮得骇人,楚因略略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晚,我会派人伪装成楚昪的死士去劫天牢,事后怎么处理他,由你们两个决定,但是绝不能留下……麻烦。”
“王爷放心,我绝不会留下一丁点的麻烦……”原宛如依然是一副邻家女孩的娇俏模样,但是她的言语之间却像是透着浓重的血腥之味,令原夕争心惊。
楚因点头,他转头对原夕争道:“这件事情宛如受得委屈比你大,让她来主持吧。”
原夕争没有多言,便转身出了门。楚因见原夕争走后,才对原宛如淡淡地道:“子卿面冷心慈,恐到时会生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一切要多当心。”
原宛如应了一声,才转身离开去追原夕争。
清明多雨,此时还未近午,雨丝在天地问又拉扯开来。原夕争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离了书房外面的回廊里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原宛如走近道:“子卿哥哥……你不高兴了,是么?”
原夕争淡淡地道:“你长大丁,想做什么事,要做什么事,自己会有主张。”
原宛如微微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离了建业去南方的时候,梁王便派人找到了我,他还给了我不少人手,方便我在南方保住自己的家业。我未有同你说,你知道为什么……”
原夕争转头,只听原宛如道:“因为我不想让你觉得欠着梁王……我不能帮到你,便不愿拖累你。”原宛如的嘴唇微微嘟着,眼圈还有一点红,脸上还有未褪尽的婴儿肥,似乎依然还是那个受尽宠爱的娇纵顽皮少女,这是原夕争熟悉的原宛如。两人肩并肩看了一会雨天,原夕争抬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原宛如的头发,然后离开。
下了一整天的雨,到了傍晚时分,天上的乌云寻非但没有见消退,倒反而更浓重了一些。原夕争离开书房朝着渝苑的禁地走去,蔡姬便关这里。
因为蔡姬的身份很独特,虽然是楚昪的人,却也是北齐李缵的暗卫,对于正忙于南北和谈的南朝来说,她并不适合公开处理,因此蔡姬一直被关渝苑里。
瑞安的渝苑虽然不能说滴水不进,但能守住禁区的,都是瑞安的一些死卫们。守卫们见原夕争前来,纷纷行礼,原夕争挥了挥手令他们都退下,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蔡姬身份没有暴露之前想要自尽,身份暴露了倒反而一直很安静,没有给守卫们带来半点麻烦。她似乎在安静地等待,等待一个结局,当原夕争推开门的时候,蔡姬知道这个结局来了。
原夕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适应了屋内的阴暗光线,才慢慢走了进去。
蔡姬的目光始终落在原夕争的身上,隔了一会儿,她终于听到原夕争说道:“我今天是来处置你的。”
蔡姬没有显得特别害怕,只是道:“仲庭是不是已经被处置了?”
原夕争冷冷地回道:“你还是多操心目已的事情吧!”
蔡姬低下了头,原夕争将手中的黑布整个套在她的头上,然后将她推出了门,原夕争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于在某一些地方转角的时候会扶她一把,因此蔡姬直到上了马车也没有撞疼哪里。蔡姬突然觉得又回到了当年小楼里一起听琴喝酒的感觉,眼前的少年外表冷淡,但内里温柔,让人难以忘却。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蔡姬只觉得眼前一亮,她竟然到了城郊外的淮水江边。满目的芦苇像是漫过整个水面,开了一茬,又一茬,迎风翩千,在春色里泛着昂然的生机。
“真是一个好地方。”蔡姬道:“我喜欢这里,芦苇,狗尾巴草,蒲公英,都是我喜爱的,能葬身于此处,是我蔡姬的幸运,谢过公子。”
“确实是一个好地方……”原夕争悠然地道:“你没有想过能看这片地方日出日落吗?”
蔡姬微微一愣,身后传来哗水之声,一个渔夫撑着竹槁轻巧地穿过芦苇丛里的罅隙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从此以后忘了蔡姬,你若不愿意当化蝶,那就再起一个别的什么名字吧……离开这里,有生之年,我不想再见到你。”
蔡姬听着原夕争冷然的吩咐,泪流满面,原夕争将一个钱袋丢在了地上,转身离去。蔡姬突然道:“子卿少爷!”原夕争没有转身,蔡姬微微抽泣了一下,跪下冲着原夕争叩了一个头道:“蔡姬别过于卿少爷。”
原夕争略略低头,便径直离开上了马车,进了城,原夕争便离开了这辆马车。等到原夕争出现在渝苑门口的时候,隐藏着的暗卫们都是大惊失色。原夕争得了楚因的吩咐以来,一直都表现得非常合作,以至于暗卫们做梦也没想到原夕争会突然瞒着他们外出。跟踪原夕争的暗卫们急急将这一行踪汇报给了楚因,楚因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提笔在那幅春兰图上落了沛离二字。
今夜显然原夕争只是一个看客,楚昪已经顺利地被劫了出来。夜色中的原宛如一身的红衣,乌云密布,漆黑的夜里,她的那身红衣很醒目也很张扬。
这一个晚上,原宛如显然是做充足的准备,她足足领来了几百人,这些人有楚因给她的精卫,还有不少是她重金礼聘的江湖高手。楚昪当王爷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也有江湖高手充当的死士。原宛如看着那帮人如虎入羊群一般冲进了德王府,不久王府就开始四处起火。楚昪由头到尾都一直闭着眼睛,尽管火里面的姬妾们在呼天抢地。
“王爷,王爷……救我,救我……”她们各个都还是花容岁月,养尊处优的脸上满是惊慌,纤长的手指伸向了楚昪,惊恐地喊着,渴求着救赎。
原宛如特地把她们拎到楚昪的面前,然后再一个个推到火里,那些火焰一沾上这些女子,便会陡然旺起,女子们被活活烧死的凄厉惨叫之声像是撕裂了整个夜空,把那最黑暗处的恶魔都放了出来。
原夕争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原宛如转头道:“子卿哥哥,你听到了没有,这是爹爹跟娘亲临死之前留给我们的遗言!”
原夕争看着那些火里面打滚的女子,仿佛她们便是原村的人,是她们在临死前的惨叫。原夕争整个人部止不住地在颤抖,楚昪却始终面无表情。
原宛如尖厉的一笑,手一挥,她的人马又推出一批人,这些人一见到楚昪就拼命地挣扎,呼喊着王爷。楚昪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这些人有他的心腹大将蒋瑞,有其它的将士,还有他几乎所有的亲朋知已。
原宛如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依然像是一个邻家的女孩子那般,娇俏调皮,但在楚昪的眼里这不亚于是一个魔鬼的微笑,他终于忍不住吼道:“是本王烧了原村,你要烧,就来烧死我!”
原宛如伸出白皙的小手,悠悠然地一挥,这些人便一个接着一个被推到了火中。
“够了!”原夕争的脚步刚动,就被七八个武林高手围在了中央。原夕争想要冲过这些人的包围,不亚于一场大战,这些时间足够原宛如将这些人统统都烧死。原夕争那一瞬间里又仿佛回到了眼见原村被烧的那一刻,感觉渺小无能为力,只觉得一阵头晕。
楚昪一双眼睛都变成了血红之色,但他却只能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都在眼前被活活烧死。
原宛如让人松开了他,微笑道:“瞧,你的家人,你所有的好友,你的知心朋友都死了……你何必还活着呢?”她的声音透着甜美又轻快,像是在给别人一个不错的建议。
原夕争转过脸去,原宛如红色的裙衣在夜风中翻飞着,背衬着满天的火舞,像是索命的艳鬼。
楚昪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他一下子落魄了起来,之前尽管他满盘皆输,可是输阵不输人,他依然还是皇室贵胄,可是现在他才知道他不过是人刀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而已,多少年的雄心壮志在这一刻里都彻底的同那些人一起化成了灰烬。
他口南喃地道:“报应,报应……”他一步接着一步朝着火焰走去,一直走到火堆的中央,慢慢地坐了下来。而就在这么一刻,突然之间有一道黑影飞快地进入了火场,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这人的身法极快,像是一个武功好手,没想到楚昪此刻还会有死士出现。
黑影落定之后,却是一个女子,她低头看向楚昪,楚昪抬头看向她,只问了一声:“蔡姬,你怎么来了。”
蔡姬在他身边坐定,靠着他的肩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远走高飞的么?”
楚昪原本空无一物的眸子像是突然落满了东西,搂着她的腰,微笑道:“对。”
他们的话声一落,只听轰地一声,一直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屋梁终于塌下了,一切都化为了乌有。围着原夕争的武林高手也都识趣地闪过一边,原夕争只觉得头晕目眩,忍不住用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额。
“子卿哥哥,你不舒服么?”原宛如走了过来。
原夕争揉着额头,轻声道:“你不用叫我子卿哥哥,你知道我不是子卿。”
原宛如微微一笑,道:“我还是喜欢叫你子卿哥哥,你知不知道,我每次叫这四个字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甜蜜,幸福,好像自己眼前还有爹娘疼爱,转过头还能叫一声子卿哥哥。”
原夕争转头看着火光前的原宛如,她微微抬着下巴,倔强又有一些伤感,令原夕争瞬间里视线一片模糊,微微沙哑地道:“只是我们这样……跟楚昪又有什么区别呢?”
第三十章
原夕争离开了火场,独自一人往渝苑走去。德王的府邸在建业近郊,也不知道是不是楚因的刻意安排,如此冲天的大火到了现在,才有一队都城的禁军前去查探。原夕争不愿与他们照面,隐于了暗处,等禁军过去了才往渝苑奔去。
瑞安虽然不知道今天的详情,但也知道今日是自己一位哥哥的死期,皇家亲情再薄,她也还是会一点难受,她一人坐在大厅里面饮酒,忽然间原夕争脸色苍白地进来,便站起身来道:“你怎么了?”
“我很抱歉。”原夕争说完这一句话便栽倒在了瑞安的怀里。
瑞安抱住原夕争,焦急地喝道:“来人,给本宫传大夫来……”
很快,渝苑的老大夫林亦德便到了,他原本是宫里的御医,也一直负责替瑞安号脉,瑞安出来开牙建府,他也顺理成章地出了宫,当了渝苑的专治大夫。
眼前的纱帐低垂,除了放在纱帐外的一只胳膊以外,看不清这人任何其他的地方。林亦德也没有丝毫的怨言,皇室里太多的隐秘,自己知道越少越好。林亦德是一名经验老到的大夫,但他号了半天的脉,始终皱着眉头。
瑞安终于忍不住道:“林大夫,你到底看出什么原因没有?”
林亦德收回了手,禀道:“公主,这位……病人似乎有一些心病,以至于血脉郁结,有一些不畅……但这不是病人晕倒的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瑞安追问道。
“病人体内中了毒,这毒全然不影响人的血脉,但却能令人昏睡,似乎应该是江湖中流传的毒物,而非寻常毒物……老夫恐怕医治不了这种毒……”林亦德见瑞安柳眉倒竖,生似就要发脾气,连忙道:“梁王府有一位江湖女神医,我想她必定有办法可以令病人痊愈。”
瑞安皱了一下眉头,心想林亦德所言也有几分道理,只是这弯阳……瑞安考虑了片刻,挥了挥手让林亦德离去。她转头看了一下纱帐中沉睡着的原夕争,终于道:“来人,给我去梁王府请弯阳大夫过来,就说我瑞安有事相求。”
瑞安召见弯阳,东方景渊自然立时便知道了,他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瑞安代表着原夕争。这么一个深夜瑞安突然要弯阳前往,那极有可能其实是原夕争有事。他只略略犹豫了片刻,便往梁王府的住处而去,没想到寝室外的公公们通传了一下之后,出来的不是梁王,而是梁王妃。
曾楚瑜披了一件裘衣出来见东方景渊,柔声道:“景渊深夜求见,莫非有什么急事么?”
东方景渊微微一愣,他知道这位娇弱的女子深得楚因的信任,而他相信能让楚因信任的绝不可能是一位弱不禁风的人。他稍作迟疑之后,便躬身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渝苑那边要让弯阳过去,我想问一下王爷,是否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曾楚瑜微皱着眉头道:“是子卿有事么?”
“回娘娘,来召弯阳的是瑞安公主。”东方景渊实话实说道。
曾楚瑜忧心地道:“我怕只怕是子卿出了事,瑞安代为隐瞒……”
东方景渊知道曾楚瑜也是原村为数不多活下来的人,与原夕争的关系非同一般,但见她满面毫不掩饰的忧色,倒不禁心中一动,心里暗想这位娘娘对自家的本族兄弟也太过牵挂了一点。
曾楚瑜轻叹道:“你让弯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吩咐于她。”
东方景渊出门让进来,并且很体贴地退了出去,留下了曾楚瑜与弯阳单独相处。
曾楚瑜看了一眼眼前仍旧一身黑衣打扮的弯阳,轻声道:“晚上天凉,你我屋里说话。”
弯阳原本是一个张扬之人,她是江湖中有命的大夫,到处受人追捧,难免不可一世,所以身为道姑她偏偏嫁了和尚。她一直有一种优越感,认为自己很不一般,能站在世俗的顶端,笑傲人间。可是当圆月死了以后,她像是忽然从整个云端坠落了下来。过去由圆月承担的一切,所有世俗的压力无一分毫的都压在了她的身上,没有了圆月的呵护,原来她弯阳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子。
她想要复仇,然而在皇室的权力面前,她个人显得如此渺小。她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有玉石俱焚的决心,是否就真的能为圆月报仇,即便能报了仇,她又该何去何从,最后弯阳发现她除了心里憎恨原夕争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我知道渝苑召你很急,所以也不想与你多话,让你为难。”曾楚瑜和气地道,弯阳微微低头以示谢意。她与这位王妃并不想熟,但是住在梁王府里也知道这位王妃为人甚为和气,也很体贴下人,可这位王妃恰巧是原夕争族人,这并令得弯阳本能地对她没有好感。
“我知道你恨子卿……”曾楚瑜淡淡地微笑道。
“娘娘,我……”弯阳微微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曾楚瑜开口的第二句便会是这一句。曾楚瑜伸出手,示意弯阳不用惊慌,才接着又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也恨原夕争。”
弯阳除了震惊地看着这位王妃,都忘了该说些什么。
曾楚瑜淡淡地道:“你不用怀疑我的话,你只要记住,我恨原夕争。”
弯阳从曾楚瑜的屋内出来,东方景渊自然不会去问曾楚瑜到底说了一些什么,但他见弯阳全然没有向他禀报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头。这些江湖高手,东方景渊是很花了一些功夫去招揽的。江湖人对朝廷有着天然的抵触,一是因为朝廷对江湖多有防范,二是江湖高手多半都不屑于为朝廷效命,尽管东方景渊有品位,有能耐,且是一方霸主,可是要让江湖人为这么一位与朝廷瓜葛甚深的豪绅效力,也是非常困难的。这七个人当中每一个人都费尽了东方景渊的财力、人力、心力,才使得他们全心全意地奉他为主人,为他效命,这些人每一个都曾是必死之人,每一个都承受了东方景渊的大恩,弯阳也不例外。
东方景渊知道圆月之死是弯阳的一个心病,但是原夕争却是梁王府乃至以后的南朝很重要的一个人物。
“弯阳,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事情,都要想仔细了,是否你能承受这个后果。”
弯阳知道东方景渊心中有一些不快,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有栽培之德,有那么一刻弯阳差一点把曾楚瑜跟她说的话全盘托出,但她随即想到了圆月之死。他死的那么惨,那么他们无论欠东方景渊多少,也都偿还得差不多了吧,这么想着弯阳保持了沉默离开了梁王府,空留东方景渊对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东方景渊虽然不知道曾楚瑜到底对弯阳说了什么,但是他觉得凭着曾楚瑜与原夕争的关系,她应该不会对弯阳说一些会对原夕争不利的话吧。即便是老谋深算的东方景渊也会忘记了,这个世上的应该都不是牢不可破的。
弯阳很快就到渝苑,她所见到与林亦德相同,但是她第一时间便认出那只细长白皙的手指是属于原夕争的,因为那只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曾经是她的噩梦。
“弯阳,我有一位故交得了一些重病,还请你帮着看看。”瑞安微笑指着边上婢女中的托盘道:“这里有大内的几样起死回生的灵丹及它们的配方,加入你能替我看好这位故交,着一些便是你的,至于银两报酬,我们可以另算。”瑞安说着轻抚了一下手指间的戒指,淡淡地笑道:“但是我瑞安的脾气不太好,假如这位故友在你手上出了点什么差池,我可不敢保证那个万一……”
瑞安原本就是南朝位份最高的一位公主,再加上她爱玩刀剑,平时便看起来有几分威严,此时细眉一挑,吐词渐重,更是令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煞气。
弯阳躬身道:“弯阳定当全力以赴。”
瑞安也转而和颜悦色地道:“那拜托弯阳大夫了。”
弯阳低头看了一下那只手,手一伸,冰凉的手指便搭到了那只软滑似玉的手腕上,她刚一搭那只手腕便翻了过来,将自己的手按住。弯阳吃了一惊,只见纱帐移动,另一只手露了出来,将整个纱帐掀开,原夕争坐了起来,只微微笑道:“不就是头晕了一下,瑞安你就大惊小怪,何须深更半夜的麻烦弯阳过来。”
瑞安见原夕争突然醒了,也不禁是喜形于色,道:“谁知道你突然怎么了,平时得意洋洋,好像神仙似的,没想到这神仙也会倒,瑞安怎么能不害怕?”
原夕争淡淡一笑,对弯阳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弯阳也不说既然来了,便看一下,只是僵直地转身,然后离开,倒是瑞安不好意思地道:“弯阳,这大半夜的劳烦你,托盘中的东西算是我瑞安的酬谢了。”
弯阳却是冷冷地道:“不敢,无功不受禄。”说完便径直出去了。
原夕争见她消失了,才揉着额头道:“你怎能让弯阳来给我号脉。”
瑞安苦笑道:“我也是事急从权,我的大夫说你中了毒,是么?”
原夕争不以为意,道:“是化蝶的如影随形,这几日事多我一直没来得及处理它,安心打几天坐将毒排出就好了。”
瑞安才算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道:“子卿,我还想跟你做一辈子夫妻,你莫要再出这种乱子才好,否则你的身份被揭穿,可让我这堂堂的公主颜面何存!”
“颜面……”原夕争轻笑,道:“你有这东西吗?”
两人玩笑的时候,弯阳正在赶回梁王府的路上。此刻的弯阳内心很纠结,她知道东方景渊不可能站在自己这一边,他们的利益不再一致,能与自己利益一致的是那个说恨原夕争的王妃。然而,她说的能是实情吗,弯阳心头有一些疑问,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又觉得梁王妃说的是实话,她似乎也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从渝苑到梁王妃距离不算太远,可也不近,这么一个来回已近黎明。弯阳踏上梁王妃台阶的时候,初阳已经冉冉升起,院墙边小草上的朝露还未褪尽,被朝阳一照,泛着琉璃之色,令人炫目。这令得弯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过往,想起了那些如同琉璃一般的幸福,转瞬即逝,那美丽的流影随着破碎的琉璃渣子,让她每一次回想都痛彻心扉,倍感绝望。
弯阳深吸了一口气,跨过了门槛,她没有朝着东方景渊,而是朝着曾楚瑜的住处而去。
楚昇的人马劫狱,这是头等大事,楚因在天牢里审问犯人,到得天明才回在书房内歇息。曾楚瑜安顿了楚因,刚踏进自己的内院,便听到了青湘小声道:“弯阳来了。”
曾楚瑜不禁回头一笑,然后道:“传!”
弯阳再一次踏进了曾楚瑜的内堂,已经不是当初忐忑不安,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是彻底背叛了东方景渊,没有退路可走,只有令得曾楚瑜信任,将她收纳为亲信。
“瑞安召你,到底为何事?”
弯阳低头如实禀道:“原夕争受伤了。”
“子卿受伤了?”曾楚瑜微微皱眉,道:“把事情的原委都说一遍。”
弯阳听见曾楚瑜似乎有一点不悦,也不敢隐瞒,道:“原夕争似乎是中毒,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他与化蝶一战的实惠,中了化蝶如影随形,他回来不也晕倒了吗?”
曾楚瑜点头,道:“蔡姬不是一直被关押在渝苑吗,怎么原夕争没有取得她的解药么?”
弯阳道:“我看管蔡姬的时候,已经将全身上下所有的药物都取走了,我原本以为驸马会来讨解药,但显然驸马对自己的功力很有信心,所有没有来问我要解药。”
曾楚瑜听完了她的话,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弯阳,似乎对她很满意,微笑道:“只怕你主动给他解药,他也未必敢服用吧!”
弯阳没有回答,只低了一下头,然后道:“以原夕争的功力,如影随形其实也不难解,但他似乎没有理会它,而今天他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情绪激动,血脉逆流,以至于诱发了体内的如影随形,所以再次晕倒。”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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