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看小孩儿虚弱紧张的样子,就把小孩儿捞过来靠着自己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接着,随手一摸,他发现小孩儿发质不错,皮肤也挺滑,就像他以前养的那条没开灵智的小黑狗一样,好抱又好摸。
他就真这么一副摸狗的样子、悠悠闲闲地坐在青草地上,看戏似的看着前方两人。
只见不远处那陈执事蜷成一团、靠着树干,浑身抽搐,显然是为怨气所侵的样子。
神淮看的啧啧称奇,明明之前都已经是行尸走肉、完全被怨气侵蚀神志了,如今这般痛苦的样子,竟是意识重归,与怨气搏斗起来了。
能让一个神志沦丧的邪修重新恢复些许意识,实在不可谓不奇迹,神淮不由赞叹地看着一旁耐心安抚着那邪修的白衣修士。
那人一袭雪里轻纱,袖绣银边云纹,周身无一饰物,唯腰间悬着把乌鞘长剑,整个人如同他的装束一般,简单到了极致,然淡到极致便是浩瀚——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
在白衣修士面前,你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与卑微,尤萤火之于日月、尘埃之于宇宙,合该匍匐于下、升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只是……这个‘你’中却并不包括小孩儿,他仰头就用手戳了戳神淮腰眼:“我们……不逃吗?”小孩儿说的极轻,就像做贼一样。
神淮却忽地侧腰一缩,抱着小孩儿的手微松,面露古怪。
小孩儿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得到回应,他小肉手就要向神淮抓去。
只是还没等碰到对方衣角,神淮却忽然跳了起来,手一甩就把小孩儿给扔了出去。
所幸还记得现在的小孩儿比较脆弱,在小孩儿已经在半空中抛出个弧线的时候,他又赶忙脚尖一点把小孩儿重新拎回手里。
小孩儿:“……”他觉得对方可能不是把他当宠物而是当玩具罢。
这回神淮拎起小孩儿后,没再搂在怀里,而是转身就把他放在一边坐好。
只是还没等神淮把他放下,小孩儿仰头又看了神淮一眼,低头再次伸手戳了戳对方腰眼,还顺便摸了一把——
果然对方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身体猛地一个急后退,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噗哈哈哈——”
小孩儿:“……”
他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还没等到他断定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就又是一股失重感传来——这回神淮可没那么好心了,就真的把小孩儿给掷了出去。
不过,也不疼就是了,明显对方是控制好了力道和方向的,小孩儿半点不以为意,就独臂大侠样的拍拍屁股爬起来了,原来这个年轻修士还怕痒这么奇怪啊,他觉得有点可爱。
而这时那灰衣邪修依然抱着脑袋、嘶声叫唤着,面色狰狞、双目赤红。
小孩儿甩了甩脑袋,明明这么危险了,他还想什么有的没的啊,难道被这个奇怪的年轻修士传染了不成。
似乎……只要有这个年轻修士在,他总是安心的,毫无理由的信赖和亲近,就像他认识对方很久了一样,就像对方真的无所不能一样,只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想到对方刚刚奄奄一息的样子,他立刻迈起小短腿朝神淮跑去,跑到他面前,真是受不了对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了,他开口威胁道:“你再不和我一起逃,我就捏你了。”
其实吧,神淮还真是有怕痒这个毛病的,只是……天下间能戳到他妖王的腰眼的人又有几个,也就还小的时候被黎栩、后荼玩耍过了,如今几百年没尝过这感觉,猛一被人戳到,简直了——
尤其是……优雅闲散的美好外在形象被破坏,神淮的心情一下子就不美丽了,他抱着胳膊,高贵冷艳地斜睨了小孩儿一眼:“逃?”
他冲白衣修士支了支下颚:“在一个合体期修士面前,你想逃到哪里去?”
☆、第23章魔种(上)
合体期修士?
听到神淮的话,小孩儿瞳孔猛地一缩,众所周知,大陆上唯二两个合体期修士便是妖王神淮和上玄宗宗主玄荥了,而神淮……
那么这个人难道是玄荥?
他简直不敢想像上玄宗的宗主会救这么一个邪修,又或者其实对方是不被众人知道的迷之第三合体期修士?
据说……神淮和玄荥相交莫逆,能被神淮看重的人,他相信绝不会和邪修为伍的——
如果神淮知道小孩儿心中所想,一定会再次无奈脑残粉什么的,真是太不可理喻了。
玄荥要和一个邪修如何,竟也关他的事?
不过就算不知小孩儿心中所想,如今他的心情也够复杂的了。
玄荥此人,说是心如坚冰、冷漠至极也不为过,简直是冰灵根修士冷心冷情的最佳代表,百态不入其目,万物不萦与心。
他的剑法、他的道,也像他的人一样,远山冰雪、青天白云、无瑕无垢。
只是,没想到时隔五十多年,再见对方,无论是其周身气机还是身上弥漫的剑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玄荥的道是无情的道,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之道,现如今神却有了人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在玄荥的眼里看到过那么多那么复杂又那么深沉的感情。
也许别人只会觉得对方面容冷峻、目光冰寒,然而神淮和玄荥少说也是一两百年的交情了,结识之前更是神交已久,怎么会察觉不到对方眼里的小心翼翼和心疼怜惜。
只是……对着一张既狰狞又满是褶子的中年男人脸露出这种表情,神淮觉得有些伤眼,他侧过头盯着小孩儿粉雕玉琢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小孩儿也看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神淮一个海底捞月拎起小孩儿抱了起来,顺便钳起对方的小手包着。
小孩儿:“……”他眨了眨眼睛,用手指挠了挠对方的掌心。
神淮冷笑一声,手指一点,小孩儿就手臂一麻,气机阻滞,动不了了。
“……”他一愣,好一会儿张着的小嘴巴才闭上,接着立刻眼眶一红,嘴角一扁,眼泪汪汪地看神淮。
神淮:“……”他不为所动地撇开目光。
“师兄——”然后他听到小孩儿软糯糯地叫唤道。
一时间,神淮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其实吧,别看神淮这人看起来一副光鲜亮丽、优雅闲散的男神样,事实上他毛病还挺多。
比如嚣张好战啦,比如睚眦必报啦,又比如自恋爱美啦。
只是,喜欢美丽的事物从来不影响神淮的判断与决策,单看当年他对黛芙华这样的倾国倾城大美人都下的去手,便可见一斑了。
可是看到小孩儿水嫩嫩的脸、泪汪汪的眼,红红的小嘴巴一张一合的,神淮不知怎么的心就软了。
他暗暗道,果然吃人家的心软。
他手指动了动,解开小孩儿手臂的阻滞,不过同时也松开怀抱、把他放了下来,还放在几步开外。
小孩儿双脚踩到地上后,却立刻小身子一扭,朝神淮摇摇晃晃跑过来,至于为什么摇晃——
你说少了半个肩膀、一只胳膊,人小孩儿走路还能稳吗?
看着小孩儿一副随时都要摔倒在地的样子,神淮却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终于……好吧,没什么好终于的,也只是过了那么一眯眯时间罢了,小孩儿跑到神淮跟前,一个虎扑,单手搂住对方的大腿,仰头狗狗眼看对方:“我听话,你不要生气。”
神淮:“……”
他觉得小孩儿这样简直作弊,可是看着小孩儿一只手艰难地往他身上爬,他到底没踹开对方,不只没踹开反而重新把对方抱了起来。
小孩儿立刻咧嘴一笑,不再动作,乖乖地贴在神淮怀里。
——果然这个年轻修士对他总是不忍心的,语言行为可以作假,细节眼神却无法欺骗。
恐怕连对方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跑过来的时候,那个年轻修士的食指蜷了蜷,就算看起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也还是在担心他啊!
如此……又何必在乎什么原因呢,这世上本就有毫无缘由的好与喜欢,一如当年他对神淮,也一如当年神淮对他。
只是之前他不愿也不敢相信罢了,如今生死与共又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他仰头看了对方淡然的侧脸一眼,心内暗暗下定决心,他便信他一回,信他没有目的,信他待他是真。
神淮被小孩儿突然一个眼神看的莫名其妙,正要低头,前方形势却急剧变化了——
只见那灰衣邪修嘶声叫唤着,双目赤红,显然又是怨气占了上风。
忽然,他松开抱着手的脑袋,脸上表情已经变了,不再一脸痛苦,而是像神淮初见到他时那样的暴戾残忍又麻木无情。
他一手就抓住玄荥的脖子,眼中闪着嗜血的光芒。
玄荥却不闪也不避,连脚步都没挪上半分,任由那五根脏污又血腥的手指贴着自己其内还有脉搏跳动的皮肤,他双眼直直地看着对方浑浊的眼睛,淡淡道:“道之一途,不外明心澄澈,从此以后你便叫明澈吧。”
“不,不要,我喜欢师尊唤我阿尧。”听到清冽无情的声音,那邪修下意识地张嘴反驳,仿佛已成本能。
神淮讶然挑眉,没想到那只知叫唤的邪修竟还能张嘴吐人言。
说完话后,邪修忽然一愣,眼中混混沌沌、波流涌动,他松开手怔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迷茫中似有一缕清明闪过,低声喃喃道:“师尊”
玄荥:“在,我在。”
邪修扑了过来,像个小孩儿一样搂住对方的脖子,咕咕哝哝道:“师尊,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好。”
邪修歪了歪脑袋:“真?”
“真。”
神淮微愣,他竟不知玄荥什么时候有的弟子,更是没想到如玄荥这样的人会有一个入邪的弟子,而玄荥居然没有清理门户反而百般纵容。
只是用中年人的脸做要抱抱这种萌萌哒的事情……神淮面露古怪,他揉了揉小孩儿的呆毛,这种事情明显要小孩儿这种漂亮可爱的孩子做起来才好看。
小孩儿仰头飞快看了神淮一眼,没有阻止对方在他脑袋上捣乱。
咕咕哝哝说了不少话后,那邪修忽然身体一软、脖子一歪仰面倒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竟是安详而平静的,玄荥面容古井无波,伸手在对方天灵盖处虚虚一合,便有一颗闪着白色光芒的透明状光球从对方脑袋到了他的手上。
这时,神淮的表情终于是变了。
神魂碎片,他竟没想到是神魂碎片,据闻入邪修士若想洗清一身怨气,惟有自爆神魂为无数碎片,附着于天地万物,譬如一花、一树、一人、一妖上,逐一涤荡怨气、恢复神志,才有可能等到碎片重合、重新为人的一天。
只是传闻耳,神淮从未看到有人真的这么做过。
首先,自爆神魂这种事,便危险至极,焉知不是身死魂消,而能附着于他物之上,这要极亲近的人在对方身边守着并且引导才有可能做到,都入邪了,又哪会还有什么亲近的人呢,就算有,又敢吗,愿吗?
其次,即便自爆时把大部分怨气都掷于虚空,还有少部分残留的也够要命,能逐一唤醒神志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如今,他眼前竟有这样活生生的例子,该说不愧是玄荥吗,果然心智极坚、手段了得,非常人可比。
这时玄荥已收好了那光球,接着他便随手扔开了灰衣邪修,毫不怜惜,真真是用过就扔,无情至极。
他冷冷朝二人看了一眼,只一眼神淮便知道对方是打算灭口。
只是神淮却半分不惧,直直回视对方,嘴角是他长噙的笑意,眼底是他用惯的闲散安适遮住的锐利锋芒。
果然玄荥瞳孔一缩,他虚虚一晃,便是缩地成寸,来到了两人面前。
小孩儿握紧了小拳头,神淮摸了摸他脑袋,又在他耳边说了句:“别怕。”
小孩儿手蓦地一松,仰头看神淮。
这时,玄荥开口了:“是你?”
“是我。”神淮点头道。
说完,他没有再接口,反而是动了动手指在小孩儿后颈轻轻一抚,瞬间小孩儿瞳孔放大、表情定格,接着无力地闭上眼软倒在他怀里。
神淮看了一眼小孩儿,面上的表情已不再淡淡然了,反而冰冷又无情:“他是什么?”
他问的是‘他是什么’,而不是‘他是谁’。
玄荥看了他一眼:“如你所想。”
“他不是人。”
“不是妖。”
“不是魔。”
☆、第24章魔种(下)
神淮瞳孔一缩,抱着小孩儿的手骤然收紧,即便有所猜测,但是当猜测证实时还是无法抑制他心内掀起的滔天巨浪。
一开始他只觉得小孩儿奇妙,后来怀疑小孩儿乃神兽身份,直到刚刚……刚刚吸食小孩儿血肉后,他才真正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什么。
小孩儿身上的生气太浓,太浓了,浓的已不像是个练气期的毛头小子,而是立刻就要得道飞升的合体期巅峰修士,即便他当初全盛时期也没有到达这种程度。
人之一生,自落地起,便同具有生、死二气,譬如天地之间阴阳二者,二者共存、缺一不可,不外是何者多何者少的问题。
初落地,生气盛而死气如新发之芽,随人渐长,死气渐重,乃有生长壮老已,当生气已无死气全具便是天人五衰,此乃天地循环之道。
而所谓修炼,某一种程度上而言便是一点点驱赶走体内的死气,寻求长生。
但如今小孩儿身上的生气实在太浓太浓,浓的他几乎感觉不到死气,难道说小孩儿小小年纪就已经感应天机、驱出死气了吗?
怎么可能?
尤其是当吸进的血肉在体内被吸收、运转的时候,这种感觉愈加明显,那种生气太重的感觉,然岂不知——
重到极致便是无!
小孩儿已不像是个生命,而更像是颗精心炼制出来的丹药。
神淮似乎隐约知晓了什么却又像并不知道,他追问道:“不是人,不是妖,不是魔,却也不像药人之流,究竟何物?”
——没错,药人不是人,没有人会把一个药人当做人看,哪怕他有血有肉、有情有欲、有笑有泪,世人也只会把他们当做特别点的丹药罢了,毕竟造他出来的意义便是放血制药,那是连天道都不承认的生命,故而也就不是生命了。
然而,神淮早就猜测过小孩儿是药人的可能性,显然结果是否定的。
没有让神淮一人揣测太久,玄荥瞥了一眼小孩儿淡淡道:“你可听过人种、妖种、魔种之说?”
“不曾。”神淮摇了摇头。
玄荥收回目光,颇有些感慨道:“天地万物,自有其规律命数,阴阳和合,乃生万物、繁衍种族、生生不息,然从来是人与人而生人,妖与妖而生妖,魔与魔而生魔,这是合乎天道的规律,倘越族媾和,破坏万物生长规律,必受天谴,这、你当知道。”
神淮眸色瞬间一暗,点了点头:“我知。”
他想起了昔日那个震惊大陆的跨族之恋。
那是在黛芙华之前的大陆第一美人妖族雀翎仙子和曾经四大仙宗之首的九虚仙宗太上长老崇明的倾世之恋。
一个是自大陆有记载以来修为最高、最接近天道、最有可能飞升、至今无人超越的人族修士。
一个是妖族圣女,真身孔雀,血脉等级极高,甚至与神淮算的上近亲。
就是这样两个人,因为一个孩子最终弄得一死一疯。
当年,雀翎与崇明可谓是郎才女貌、琴瑟和谐、羡煞旁人,神仙眷侣、不外如此,然而在崇明闭关后,雀翎却发现身怀有孕,竟不思打去,反而为了保住那个不被上天允许的孩子最终耗尽精气真元、生死魂消。
彼时崇明正在闭关,在紧要档口,突然心恸难当,强行压制出关后就看到爱妻的尸体,一下子就走火入魔了,几乎毁了半个九虚宗。
可以说这是九虚宗渐渐没落的缘起。
此后,崇明就消失在了这个大陆上,有人说他强行出关恐怕早已深受反噬、离死不远了,也有人说他带着雀翎的尸体殉情了,还有人说他踏遍大陆寻找方法延续那个半人半妖孩子的生命……
事实究竟如何,已不可考,徒留他人做茶余饭后闲谈罢了。
叫神淮说,也是两人运气不好,一般而言异族之间就算交合也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不知是不是两人修为太高已经隐隐突破壁障才有了这一出。
而那雀翎也是疯魔了,大陆上那么多没有孩子的跨族恋不也很好?两人在一起岂不更自在,何必非要留下这个孩子,误人误己?
当然这也足够说明,一个不人不妖不魔的孩子是何等的不被允许了。
他少时曾在妖界内看到过雀翎,的确是殊色无双,怎的如此想不开呢?
只是这与小孩儿又有何干,神淮心底模模糊糊的有种不明晰的猜测,他抬头看玄荥。
对方没让他疑惑太久,径直道:“他是个半人半魔。”
果然如此,居然如此,竟然如此,一瞬间神淮的心情异常奇妙,耳边玄荥波澜不惊的声音还在继续——
“一个本不可能活下来却最终活了下来的半人半魔,用了和药人一样的方法,让他逃出天道窥测的眼睛,成为漏网之鱼。”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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