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心一惊,深埋心底的最后一丝祈盼被打破,他紧紧闭着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是——
许久之后,他的意识仍然没有消亡。
死亡的阴影没有落下,反而是痛苦的感觉很快褪去。
仿佛已经死了一次、又重获新生,生与死,希冀与绝望,冰火两重天中最终还是得到了救赎,这一刻对方在他心中恍若神明。
察觉到对方骤然急促的呼吸和自己腕上浅浅的伤口,一瞬间如醍醐灌顶,他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要自己的血,只是为了救他!
以他之血,救他之命,想必之前几次都是如此——
他……却一直怀疑着这个人,还可笑地自以为信任……
在神淮转身的同时,他睁开眼,深深地看着对方的背影,仿佛要把此时沐在月光下的那抹白刻入骨髓。
第二天
神淮发现本来就爱黏他的小孩儿不知怎么的,跟得了什么怪癖一样,更是整天喜欢往他身上挂,简直……
好吧,也是萌萌哒。
看了一眼桌上泡好的茶,神淮挑了挑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掰下小孩儿,喝了口茶,眼神微变,却还是没说什么,准备听听对方怎么说。
不过,这次注定他福尔摩淮的推测是要失误了。
小孩儿不仅啥也没说,反而看着他一个劲地笑——他好高兴,真的好高兴,这个人不只没有骗他,还一直为他默默地付出。
有那么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意着你,不为其他关心着你,这么想一想,就让他的心热起来了。
虽然不知道他的血究竟有什么用,但是只要知道这个人不会害他就是了。
这是他自神淮离开后,七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开心得他不愿再多想其他,愿意放下理智、放下一切。
神淮:“……”
看着对方托着下巴、一脸傻笑,他动了动嘴角,到底也没把‘你有病啊’、‘还有那么难喝的茶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这些伤人的话给说出来。
可是,小孩儿半点不体谅神淮的忍耐,笑容又大了一分:“师兄,味道如何?”
神淮忽略那难以下咽的味道,违心地点了点头:“不错。”
小孩儿眼睛一亮:“那我以后一直给师兄泡茶好不好?”
神淮:“……”
他摸了摸下巴,琢磨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前小孩儿不是小气的不行、无论干什么都会变着法子赖上他一起劳动的吗,现在怎么突然转性了?
耳边小孩儿还在絮絮叨叨:“师兄是喜欢银针、金眉,还是柳鉴、凌霄?”
听着小孩儿嘴里吐出一串灵茶名,神淮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小孩儿眼睛一亮,神淮松了口气。
可是很快,就证明他松气得太快了,对方一个虎扑,搂着他的脖子蹭啊蹭,咕哝道:“师兄,我喜欢你。”
神淮表情一滞,再看了看对方才十二岁的小身板和稚嫩的脸蛋,他清咳一声。
耳边传来喋喋不休的声音:“师兄啊,我们以后每天就这么一起修炼好不好,等以后出了苦崖也永远像现在这样好不好?”
神淮挑了挑眉,估摸着这是小孩儿青春期到了,爱想东想西罢,也对,十二岁了,不是小孩儿,是小少年了。
这么想着,不知怎么的,他居然生出了股淡淡的自豪来,看,他把小孩儿养的多好啊,又好看又会说话还会洗衣泡茶,咳……就是泡茶技术有待评估。
于是,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小少年立刻面上亮的像要放出光来一样。
之后,神淮发现人家少年青春期不是傲娇爱美就是多愁善感,自家小少年的青春期反应倒是挺别致的,具体表现在无论什么事,小少年都是一句‘些许小事,何须劳烦师兄,我来便好’,然后三两下搞定,哒哒哒跑过来星星眼看他。
好样的,不愧是他养大的。
至于被个小少年忙前忙后的伺候着,神淮没有半点心里压力,养兵千日当然也要用兵千日啦。
又是四年。
这期间小少年只要不修炼就到神淮面前晃荡,每次出现的恰到好处,不是送上正要用的剑,就是打来灵泉奉上,真叫神淮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全天无死角地在窥探自己了。
不过,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神淮还是看小少年一天比一天顺眼了。
等到他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小少年给彻底放到自己的保护圈里来了,他不由一阵长吁短叹,果然孤男寡男、相依为命什么的最坑人了。
只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又从‘被坑了’到‘小少年心口封压的死气该怎么办’上了。
不过,随着年岁渐增,眼见着小孩儿从萌正太进化到美少年,神淮顿时心里既微妙又松了口气。
这狭长的凤目,这斜飞的长眉,这薄红的笑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好个翩翩少年郎——
好吧,说了这么多都只是感慨小孩儿长得真好看,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小孩儿这长相赫然是神淮来苦崖前的几年分外注意的、曾经在炼心路上看到过的、疑似是他知己良朋的……那名白衣男子的面容。
那……至少证明小孩儿还能活个两三百年,想必之前一定是已经找到了解决办法了吧。
然而神淮却半点没有放下心来……因为这却也从侧面印证了当初炼心路上看到的场景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面色微凝。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道带笑的悦耳声音:“师兄在想什么如此入神,竟连我就在身侧了也没发现,委实叫人伤心。”
说的是俏皮话,只是他脸上的表情隽永又温柔,生生把这句话说的真挚无比、恳切非常。
好吧,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神淮侧头,就看到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帅脸,他的反应却很平常,只挑了挑眉:“这次回来的倒早。”
三年前,两人在苦崖东侧角发现处灵泉,灵气浓度极高,想必是罡风带来的好处,饮之于修炼大有裨益,便三五不时地去取些,当然这……打水的工作就落到了沈琛的身上了。
不,应该说是他十分自觉自告奋勇去的。
听了神淮的话,少年委屈道:“我风尘仆仆、紧赶慢赶,就是想念师兄的紧,结果——”他幽幽叹了口气。
神淮:“……”他顿了顿,抱臂斜睨了对方一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小琛的脸皮之厚真是越发叫师兄嗔目结舌了。”
这时,沈琛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来:“我就是想师兄。”
他说的很很慢很慢,却也很认真很认真,倒叫神淮不好说什么了。
黑白分明的眼眸专注地神淮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对方脑袋,轻“嗯”了一声。
沈琛微低着头,勾了勾嘴角。
接着,他忽然又抬起头来:“师兄,明日便是八年禁闭结束的日子了。”
神淮点了点头,的确,也是时候出去了,如今他的修为已是筑基巅峰,随时可以结丹,结丹的话,在苦崖却是不利的——
结丹、结婴、乃至化神、合体,都会伴有天劫,至于这劫是雷劫还是心魔劫便不可知了。
若在这罡风阵阵的地方落下来九霄之雷,那浓郁到暴烈的灵气遇到雷霆之势,究竟会如何,连神淮也无法保证,其实他还挺想试试的,但是为了身家性命着想还是算了吧,以后再说。
因此他一直压制着修为,准备等到一出苦崖即刻结丹,这样有了点自保能力,然后他就可以去他曾经相中的几个灵气福地修炼,再顺便喝点血什么的,如此五十年当能再度化神。
看着神淮点了点头,就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沈琛眼眸微深。
这几年,对方对他是越发的信任与纵容了,许多事都是当着他的面做的,连利用罡风修炼的方法都交给了他,也让他越发地看到了对方涉猎之广、底蕴之厚。
这一点一点,让他得出个大胆的猜测,其实对方是个夺舍重生的修士罢。
不然不会有那么老道的经验,那么丰富的秘法,那么豁达的心态。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师兄,我已经一点点猜出你的秘密了。
彼时两人初遇,对方恰是十六岁,所以只要排查那十六年间陨落的修士,想必就可以猜出对方的真实身份了,师兄,我就要……抓住你咯。
很快,第二天就到了。
因为崖上罡风阵阵,是故无法御剑飞行,两人步行下山倒也有点意思。
一到苦崖峰脚,却见有两个白衫玉面的青年修士在不远处的凉亭对坐,一个闲敲棋子、一个抱着棋罐,一副等人的样子。
沈琛侧头刚想说点什么,却见神淮一声轻笑,快步走了过去。
☆、第31章怀疑
走近几步,沈琛忽然停了下来,神淮侧头,只见对方脸色如常,眼底却难得的透着几分茫然,他不由奇道:“何事?”
只是转瞬之间,对方却已再次调好面部表情,一如既往地挂着如春风般的微笑,冲神淮摇了摇头。
神淮挑眉,小少年这是有心事了?
也对!
不过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他也懒得理会,是故他只点了点头便继续前行了。
这时,对面两人恰好回过头来,卫明涵看到沈琛目光微闪,却没多加询问,而是径自展开折扇,说不尽的风流意味:“一别八载,阿淮修为越发精进了,真是叫我望尘莫及。”
此时他与方世君二人修为已是筑基中期,不过二十出头有如此境界,不可谓不惊才绝艳,然却有神淮筑基巅峰在前,他这么说倒也不尽是自谦寒暄。
虽然苦崖是面壁之地,常人无法在罡风中修炼,但这世上总也是有那么几个异数的,或体质异于常人,或心性坚韧异常,总而言之就是最后在苦崖连连突破,一举成名。
这样的人自上玄开山建宗以来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罢了,是故苦崖于某一种程度上而言既是机遇也是惩罚,端看个人缘法了。
因此卫明涵虽惊奇却也不诧异。
倒是方世君没有卫明涵的见多识广,听了对方的话,率先瞠目喊道:“沈淮,你去闭个关居然闭到筑基巅峰了?”
只是他关注的重点有点歪,瞬间的震惊不敢置信后,立刻是生无可恋、痛心疾首:“本来还以为这次能给你套个麻袋狠狠打一顿,结果——”
“苍天负我!”他一阵捶胸顿足。
神淮:“……”
他一直觉得在一众白衣飘飘、仙气渺渺的修士中,方世君就是个异端——
做人能做到这种份上,也是活宝了。
忽然手腕一紧,神淮疑惑地侧过头,只见小少年表情有些奇怪,盯着他看了好几眼才低声问道:“沈淮说的是师兄吗?”
这时,神淮恍惚想起多年前的记忆来,小少年似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是自己的脑残粉来着,该不会对这个谐音的名字有什么意见罢,有点糟心啊。
只是还没等他回答,就立刻传来个嚷嚷声——
原来是方世君这时才看清神淮身后人的面容,顿时眼睛一亮,肝也不疼了、心也不塞了,朝神淮挤眉弄眼道:“沈淮,你关个禁闭居然还带个小美人上去。”
说完还特别猥琐地笑了笑,明明是张英挺爽朗的脸却做出这种表情来,委实伤人眼。
连卫明涵这样惯爱装模作样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折扇一收,哗啦打落他就要向沈琛伸出的魔爪。
“哇哈!”方世君手一颤,猛地收回,看着手背红痕,立刻抖着手指着卫明涵,一副要嗷呜一口咬过去的样子。
卫明涵表情不变,漫不经心地拿扇子压下他的手指,朝沈琛支了支下颚:“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这位师弟可已经是筑基初期的修为了。”
“咦?”方世君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盯着沈琛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张大嘴。
说来,修真界里,女修甚少,男男和合本就常见,加之沈琛颜盛,方世君原有那种想法也不足为奇,就是说的忒不讲究了,‘小美人’什么的着实轻薄。
沈琛却半点不以为意,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他面色不变,就像完全没听到方世君的话一样,落落大方地对二人颔首笑道:“两位师兄好。”
清正的目光、和煦的笑容,看得方世君这样厚脸皮的人也不由脸皮一热,觉得自己思想龌龊。
不由想着,也对,看对方年龄,还是个小少年,八年前岂不还是个孩子。
至于为什么神淮关个禁闭还带个小孩儿上去,这么复杂的事情恕他还没想到。
神淮抱臂而立,就这么看着方世君耍宝,再顺便给沈琛的淡定反应点了个赞,不愧是他养的小鬼。
过了好一会儿,四人才一同前往灵霄峰——清律升长老后新分配的洞府。
一路上,卫明涵周到地大致讲述了一番八年来发生的重大事件,穿插着趣事听来也妙趣横生,事实上,神淮一直觉得对方是个讲故事高手来着。
中途还不间断地有方世君的找茬嚷嚷,一路上倒也不寂寞。
到了灵霄峰后,因为这是神淮出禁首次回峰,卫明涵和方世君也不便造访,都先一步告辞了。
两人走后,却见沈琛还遥遥看着那道有些模糊的白色剑光,神淮伸出五指在对方面前晃了晃。
沈琛目光一敛,立刻捉住对方的手掌,侧过头,眼神灼灼地看着神淮:“师兄俗名沈淮?”
看到一直谦和乖巧的小少年罕见地露出几分锋芒来,神淮抱着胳膊挑了挑眉:“不错,如何?”
小少年急切地朝他踏出一步,两人之间仅余一指距离,近的连呼吸都互相交缠着,他却半分不觉,追问道:“师兄怎么会取这个名字?”
“……”神淮顿了顿,无语地看着对方:“什么叫我怎么会取这个名字?难道名字是自己取的不成?”
小少年表情一滞,他心里急的不行,恨不得喊出来‘别人不是自己取得,你这个夺舍重生的难道还不是自己取的吗’,可是看着对方似乎真有其事的无奈眼神,他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深深吸了口气,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又是一副乖乖小绵羊的样子:“师兄,我失态了。”
没关系,只要还在他身边,他总也会发现的,对方不愿说,他会自己找答案,究竟是巧合还是如他所想。
他不说了,神淮却疑道:“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成?你怎的如此在意,反复问起?”
他这样问,却叫沈琛怀疑自己的猜测了,他试探道:“我只是觉得师兄名字与妖族凤王神淮很是相像罢了,是巧合罢。”
神淮哧地一笑,摇了摇头,沈琛眼睛一亮。
却听神淮解释道:“我本也以为是巧合,不过师尊曾说凤王对我父母族人有恩,是故为我取名为淮,以表纪念。”
沈琛面色不变,眸内却是光芒微暗,他有些低落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见状,神淮暗暗挑眉,难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也救了小少年一把,这不可能啊,还是说救了小少年父母什么的,从此收获一窝脑残粉。
他状若感慨道:“说来,我与小琛同为沈姓,说不得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却不待沈琛回答,远处就传来道声音,仿佛响在两人耳边,淡然中明显透着股不悦:“还不快滚进来,在外面磨磨蹭蹭什么。”
听着这把几年不闻已有些陌生的声音,神淮眉头一跳,知道这是清律等急了。
作为师傅他不能主动相迎,不然还真想跑到苦崖上把弟子捉回来,哪知弟子慢悠悠的也就算了,都到了山头了,还这么磨蹭……简直不孝!
闲话难叙,神淮无奈地笑了笑,带着沈琛几个快步晃了进去。
看到清律那白眉长髯却面皮紧绷的脸,他率先道:“弟子不孝,八年不曾侍奉在侧,还望师尊原谅。”
那表情真是要多真挚有多真挚,要多诚心有多诚心了,清律的脸色也不由缓了下来,可是立刻的,他的心神便被另一件事给攫住了:“你……你竟然已经筑基巅峰了?”
神淮知道卫明涵他们只会觉得神奇,而清律更多的则是担忧,他不由立刻推出玄荥,声称宗主见他天赋异禀、不忍良才埋没,是故交给他利用罡风修炼的秘法云云。
他这么说,清律倒还真打消了些疑虑,毕竟……没见玄荥连小孩儿都放进去了,可见对神淮还真是格外不一般。
这么一想,他不由放下心来,看了沈琛一眼,估摸着这秘法加罡风是相当的了不得,连废材都能成天才,也便不担心了。
接着是表面淡定实则嘘寒问暖的问话,神淮恭敬地聆听着,就在他以为就要完事的时候,清律却忽然给了他个任务——去苍荒秘境历练。
苍荒秘境,据说是万年前的上古仙宗苍荒宗的旧址,不知缘何没落,为了道统不失,有苍荒的前辈高人留下秘境,每百年开启一次,留待有缘人。
虽然自苍荒秘境现世以后,数千年来无人得到其中传承,然上古仙宗内的无数法宝灵植就足够令人趋之若鹜了。
说来今年恰是苍荒秘境开启之时,上玄宗作为四大仙宗之首自然会派出不少弟子前去。
而清律叫神淮前去却不是为了法宝丹药,更多的是为了阅历经验,在他眼里神淮总是那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知急功近利修炼的少年,必须得让对方多开开眼界。
对此,神淮表示很无奈,不过他也的确动了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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