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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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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作者:白墨楼

第2节

“有何不可?”方既白自斟自酌,语调散漫,却已是饮了一杯。

少女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胡说!方既白,你不过是第一次见他!”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你竟没有听说过吗?”

他声音既低且缓,将少女尖利声音压下,倏尔斟酒,十成的漫不经心:“况且,你怎知我是第一次见他?”

字字句句,皆如万斤巨石沉沉压上苏暮秋心尖。

少女立得笔直,可细看来,樱唇上早多了一排细小牙痕。

“……你认识他?”

“我瞧他眼熟的紧,说不定,便是一位故人。”

坐者斟酒手未落,立者却已霍然转身。寥寥几语若刻骨刀,一刀刀刺下嫉妒与愤怒,滔天火海心中烧,到头来,全浇到那跪倒少年身上。

羊皮短靴一脚踏上长凳,软红长鞭刹那破空而出,若游龙上天,凌厉风声几欲刮破人耳膜,伴随着少女厉喝:“也好!叫你美人也罢,故人也罢,我都将他变成个废人!”

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

而当身法“惊鸿”与鞭法“游龙”含着十成十怒气结合使出的刹那,那鞭下少年命运一望而知——

那是几可预知的,痛苦与折磨的来临。

而那少年呢?!

他为何要承担这般痛苦!

他为何要承担这般折磨!

他只不过是因为在长街上救了一名幼童,只不过因为心中不忍与善良舍身相救,却让自己落到这般悲惨境地!

他难道没有不甘?

他难道没有后悔?

不经意间侧头,却教他对上了少年双眸,氤氲雾气来如春水去如风,唯见浓如墨,深如夜,一点瞳色,却是臻至极致的纯粹——

平静得近乎坦然,却有万般折不断的执拗。

他在凝视着谁?

抑或是,等待谁出手相救?

这样的眼神,决计不是市井凡人所能拥有,那是即便在常人眼中高高在上的灵修也渴求的——

刹那间方既白心中砰然一动,脑中念头呼之欲出。不及其他反应,手腕翻飞,瓷盏一击如白虹贯日,直袭软鞭而去!

那一式也正叫做白虹贯日,足以挡下这游龙惊鸿的一击!

以这一式,以他修为,当击飞少女鞭梢,当带退少女身体,当将那少年完完整整保下!

方既白算无遗策,心中自是万无一失的笃定。

孰料,事与愿违。

鞭折盏碎,却是玉石俱焚的惨烈。

薄胎瓷盏被劈成无数碎片,甚至窜入软红长鞭。而苏暮秋双眼瞪圆,万分不可思议中,转头嘶声:“你居然要救他?你居然要救他!方既白,你竟然为了这么个人对我出手?”

——甚至伤了她爱逾性命的软鞭。

“……他算是个什么人,值得你这般对待?”

然而方既白如若未觉。

他甚至还保持着先时提壶斟酒的模样,未曾分与苏暮秋半分目光。

便是他改变主意想要保下的少年,也没有分得一点半点。

他脖颈微微抬起,正定定凝视着二楼,便连他自己也未曾发掘,这正是先时那少年凝视的方向。

这是连风都将要停滞的寂静。

座中客、杯中酒一刹那间尽皆远去,只留下眼中人——

于雕花窗棂的间隙里,教人看得清清楚楚的纯白衣袍。

古怪的气氛在这一刻缭绕整座酒楼,苏暮秋蓦地抿唇,手指不自禁扣住软红长鞭。

她看到了二楼中的白衣,然而更吸引她的是方既白紧绷的手指。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姿势,亦是少女全然陷落的缘由,即便从相逢至今见得不过一次——那年于南荒中面对凶兽时,青年便这般挡在她身前。

如临大敌。

——鞭折盏碎,玉石俱焚。

纵使一时不查,此刻也冷静下来,辨出并不属于他两人的气息。

那个人,那个一击之下,竟让他俩都吃亏的人——

倏尔,方既白低声一笑:“阁下何人?这般藏头露尾,不敢与我一见?”

而那人回答,不过简单三字:

“我姓傅。”

☆、第7章欺人甚

傅。

这世上有无数人姓傅,却有多少人,能够一击之下,使他二人都吃一暗亏?

方既白修为在太初同辈之中已属顶尖,苏暮秋纵使骄纵太过,也优于常人,以这人的修为,这般的年纪——

碎金切玉,斫冰积雪,泠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却分明年岁与他二人相差无多。

方既白脸色已然变了。

他想起来一个人,一个数年前曾有一面之缘,却传言早已殒身南荒惊涛怒海中的人。

酒客们脸色精彩纷呈,明月楼内那说书先生脚底抹油不久,先前说那故事余音犹在耳边。

相传那人人如琼枝堆雪,一剑却有风雷之烈。

渊山傅。

便是一味骄纵如苏暮秋,此刻也咬住了唇。

她虽然被家中人宠的紧,可到底并不是蠢货,听了这姓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那包围圈里一时剩的就只有一人,此刻满心惊疑不定,只盯着二楼。

渊山这一代的传人,不是说已经葬身南荒了吗?

——不,那人只是说失踪,并无确切死讯传来。

那他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这湘水繁华之地,距离南荒北漠几可说万里之遥,他又怎会千里迢迢奔波至此?除非、除非——

苏暮秋脑海间灵光一闪,霍然间想起一事,暗觉便是这人来木城缘由,忍不住便生出几分得意。

纵使你天纵之才、名声在外,可不也要去小镜湖参加辛夷花会么?

可巧,自己这一路,也是要与方既白一同回小镜湖。

七年前这人成名在东莱一方,与太初门下诸多弟子切磋,方既白乃是其中佼佼者,说不定当年便与这人交手过。切磋之情,砥砺之谊,有这一层关系在其中,她难道还怕这人为难她么?

当下毫不客气出声:“喂,姓傅的,你就这么几个字,真当人人都得认识你么?”

既然这人不说破,她索性就当着自己也猜不出好了。

少女嘴角噙着丝笑意,小算盘拨拉得哗哗,一语毕见二楼上并无甚反应,心里更加得意起来:“就算你厉害的紧,也没得理由这么平白出手折了我的鞭子……”

她一顿,手扣着软鞭,道:“哼,哑巴了么,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住嘴!”

“慎言!”

不同话语相同意思,出自两人之口。方既白沉下的脸色慑得苏暮秋噤声,她不敢去寻心爱男子麻烦,却不代表她会放过另一人。

“哟,病痨鬼,先前还恭恭敬敬的,现在都敢呛声了?”

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另一个出声的,就是跪在楼梯上那灰衣小子。

一声冷笑,众人听得明明白白:“胆子倒是不小,还真以为有人给你出头?”

事已至此,那少年反而平静下来。先前他还在不住颤抖,此刻整个人却奇异的镇定,半抬起头,脸上脏污,却不掩从容之色:“苏姑娘,您是小镜湖少主,出身高贵。姑娘说小人没有半分干系,小人本就出身卑微,不值一提,可姑娘,您不该这样说……傅公子。”

末三字轻且缓,若风过花间,颤颤悠悠,散落楼内,微不可闻。然而苏暮秋却听懂了,明白了——

泥沼里的是他自个儿,云端上的是那姓傅的。

而那所谓的“出身高贵”,字字听来,全然讽刺。

这小子,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她出身小镜湖,轮得到他来评说?难道他还真的以为,姓傅的会给他出头?再说了,难道她会害怕么?!

一念起,心火起,鞭行如蛇挥卷而去,却被异物陡然打落。

少女一声痛呼,踉跄后退数步,紧紧握住手臂,眸含怒色,厉声道:“傅少棠,你真以为我怕你吗?!”

她终于说出了那人名字。

风声戛止,满堂俱寂。

“仗势欺人。”

那嗓音清冷极了,如若昆山巅顶掬起的一捧终古不化的冰雪。然而苏暮秋也气急了,浑然不察其中寒意,冷笑道:“我就仗势欺人了,你又把我怎样?”

小镜湖的少主,苏暮秋的幼妹,生来便是金尊玉贵,在万千宠爱里长大。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唯一的一个跟头也就栽在方既白身上。这世上可以有万千她不想做的,却绝没有她不能做的。

纵然傅少棠是渊山传人——

“你也拦不了我。”

她若是要做什么事情,那必然会做到。她想要给那少年教训,那旁人决计拦不了分毫。

然而却有人按住了她。

也只有这个人能够按住她。

方既白示意她稍安勿躁。

年轻的男子神情已不复先前凝重,俊朗面容上甚至漫起淡淡笑意,之前如临大敌模样如若从未存在,就仿佛他一直都这般轻松。

毕竟多年前曾有缘相见,而对方的性情,方既白也多少了解几分。

或许对他有利,也说不定。

“傅兄,一别七年,却未想在此处相见。”

此言一出,便连他自己,也是几分恍惚。

彼时少年英气勃勃,而今青年风华正茂。七年,足以让自己成为太初门下这一辈最顶尖的存在,而当年便已经横扫一干同辈的他,如今,又成长到了怎样的地步?

春醺日暖,弹指七年。

窗外风拂花动,摇摇簌簌,仿佛当年模样。

傅少棠略一默然,方才低声道:“我亦未曾。”

未料在湘水明月楼内再遇,却是眼下这般光景。

名门骄子。

欺人太甚。

☆、第8章尘埃定

然而方既白却没有明白。

抑或是,明白了,却不曾点破。

太初的骄子含笑悠悠,有心叙旧,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毕竟眼下还是这尴尬场面。于是他便将话题转向了那少年:“傅兄,你也瞧那孩子可怜么?”

傅少棠的脾性,他也略知一二。眼下既然撞到他手上,顺水推舟又何妨?

甚至推波助澜,也无大碍。

“饶过那孩子吧。”方既白缓声道,他不知想到何处,微微一顿,方才续道,“苏姑娘。”

苏暮秋眼中有怔色划过。

“……什么?”

“我说,饶过那孩子吧,他原本也没有什么差错,不是么?”

苏暮秋嘴唇颤抖,小声说:“你叫我什么?”

“苏姑娘。”

苏姑娘。

只有最初的最初,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方既白才是这么称呼她。彼时一人太初俊彦,一人苏家娇女,长辈有意为之,促成二人相遇。孰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暮秋身陷无边情海,方既白却在岸上冷眼旁观,他唤她,从来都是硬邦邦的名字。

然而她宁愿方既白如往常一般直呼她名,也不愿听到“苏姑娘”这三字。

生疏,且尴尬。

而一切,都不过源于这少年。

源于这个卑微的、下贱到骨子里的少年。

“你要我饶过他……”少女杏眸中水汽渐起,“饶过他,只因为这个姓傅的,你就要我饶过他。他算是个什么人,凭什么要我饶过!”

方既白以手支额:“傅兄说的总归没错,这孩子原本就是个可怜人。”

余光里瞅见少女不忿神色,方既白倏尔一笑:“何况,我也并不算你什么人,你没的必要去寻他麻烦。”

凤眸轻挑,眸光清湛,却是无意无情。

这样冷漠而疏远的话语,几乎要将两人间的联系斩得一干二净。

苏暮秋蓦地红了眼眶,一双眼只定定地朝着他:“不算什么……方既白,你说不算什么?”

她的眼眶已盈不住泪水,可她仍倔强地咬住唇,只想得到回应。然而沉默许久,久到那个人笑意淡下去了,凤眸冷下去了,也没有半分言语。于是,眼底一点光芒若风扑烛灭,只余遍地灰烬。

方既白。

她心里默念这名字,每一字都如刀割,待得三字念罢,已然痛得不能自已:“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何必救我?不如就让我死在南荒罢……”

她花容惨淡,眸里竟然落下两行泪来,扑簌簌落到绯色衣衫上,水渍晕染开,一点一点,有如泪血。

堂内鸦雀无声,四下死寂。

唯见那俊朗男子一脸复杂,却终究不曾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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