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骑士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第17节
埃文叹了口气,在这书房中踱步。这里从空气中腾起的灰尘,到书架上粗糙的纹路,都那么悠然,不知道最后一任大团长还在这里坐镇时,圣殿骑士团又是什么样的光景?
“最后的大团长名叫艾萨克·罗德,就是百年前当年净化了砂石沼泽、劝退了大奥术师克雷菲尔德的那个艾萨克·罗德,他所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就是听从当时教皇的征召令,攻打魔都崔斯特。”雨果喃喃道,“但就在率领圣殿骑士团攻破了魔都崔斯特之后,艾萨克·罗德就在这个书房里自尽了,用一把不知来自何处的靴刀……他死后,大团长的印章就失落了,我们再也未能找到。”
埃文绕到书桌后,一手扶在椅背上,冥冥中他仿佛看见艾萨克·罗德坐在这张椅子上沉吟然后侧身看来,仿佛向他看了过来。
圣殿骑士团的第一任大团长,和最后一任大团长,隔着一百多年的光阴,在真实和虚幻的夹层之间对望了短短一瞬间。
只有这一瞬间的幻觉而已,很快艾萨克·罗德的幻影又消失在了空气当中。
埃文轻轻拂去灰尘,继而坐在了这张椅子上,对雨果说道:“科林,你坐过这把椅子吗?”
雨果摇了摇头。
埃文坐得很稳,脸上露出些许怀念的神情。
他说道:“这张椅子是大团长的专座,有一处椅脚被刻意削短了三公分,坐在这张椅子上的时候,必须时刻注意保持平衡,否则就会跌倒。”
雨果闻言略显惊诧道:“我从不知道这件事。”
“大团长这个位置并不好坐,这个规矩其实就是为了作为警示。最早的时候,有人送了我一把椅子,是精灵手工制作的,我太喜欢它了,以至于有别人坐上去的时候我就会不自觉地有些生气……”埃文眼中都是回忆神色,他缓缓叙述道,“后来绯红提醒了我这件事,我于是惊觉:权力已经在事实上开始侵蚀我的内心,我开始过分倚重自己的特权了,我坐得越舒适,实际上就越危险。我当场拔剑砍掉了一条椅子腿……作为一个警示,我把所有代表大团长的位置都这么处置了,这样坐在上面的时候,就能够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保持紧绷,保持谦卑。”
雨果低头看去,果然看见这张舒适、稳重、内敛的椅子下,有一条腿短了大约三公分,但它此刻纹丝不动。
“科林,告诉我:艾萨克·罗德逝世的时候,是坐在这个椅子上吗?”埃文问道。
雨果肃容点头:“是的,据说他坐得很端庄,很沉稳,甚至可能一直没人发现这把椅子的异样。他被发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那把靴刀——他是划开了自己的腿部动脉,血液流尽而死的。”
最后一位大团长艾萨克·罗德默默死在了自己的书房里,他的遗体被收殓在圣堂山英灵殿中,连同他的权戒和那把靴刀一起。
因为他是因为遵从教皇的命令,攻打了魔都崔斯特之后,没多久就身亡的,因而当时的教皇坚持他是收到了法师的暗算,有人用巫术摧残了他的心智,所以他并不是自杀,而是死于一场谋杀。他在一场极为盛大的葬礼中出殡,而在他之后,圣殿骑士团坚持不愿接受来自枢机团的大团长人选,因此大团长的位置在双方对峙中,空悬了上百年之久。
“他的心智动摇过,但至少在他选择了死亡的那一刻,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坚定的。”埃文低低叹息道,“在他率领圣殿骑士团去攻击异教徒的时候,他一定有所迟疑吧?”
雨果低下头,带着一种对悲剧英雄的哀悼,他说道:“崔斯特是在平安夜被攻破的。其实我们都猜测,罗德是因为在最神圣最和平的节日里,却制造了杀戮和恐怖,而感到不安、不义和迷茫。他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和命令,所以他……选择了惩罚自己。”
“他是在毁灭自己,毁灭圣殿骑士团,雨果。”埃文说道。
雨果骤然睁大双眼,无法掩饰自己的惊愕。
——他在说什么?最后一任大团长会选择毁灭整个圣殿骑士团?
埃文站起身,将椅子重新摆正,呼出一口气道:“自杀,在教义中是一种罪行,不是么?身为大团长,罗德选择在这个书房、在这个位子上自尽,一旦被确认之后,显而易见将会对他自己的声誉、整个圣殿骑士团的声誉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当时的教皇恐怕也是出于保留下圣殿骑士团的力量,而捏造了一个巫术的说法。”
“但……但这没有道理。”雨果震惊道,“为什么,为什么大团长想要毁灭我们?”
“因为圣殿骑士团正在变质,正在变得不那么纯粹……科林,也许你感觉不到,但是事实上你们对外界的每一次妥协,就是在推动整个圣殿骑士团的立场偏移一寸。你们或许不认为出席一次审判,追杀几个异教徒,顺从几个不知道原因的命令,这些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但事实是,你们正在被改变,这个改变是这潜移默化的一百多年,圣殿骑士团已经不再是一万年前,‘唯正义是从’的,我的那个圣殿骑士团了。”埃文带着些许感慨地说道,“如果继续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会出现一个把握住教廷所有武装力量——包括骑士团——的教皇冕下的。”
雨果震撼难言,许久后喃喃道:“所以当年的艾萨克·罗德,就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比起圣殿骑士团逐渐变成一支只剩下虚名的武装力量,他宁可……毁了它。”
“你要知道,科林,圣殿骑士团之所以是圣殿骑士团,就是因为它的纯粹,它只为正义而战,它不参与世俗的任何争斗、仇恨、斡旋、交易……无论什么东西。它存在的意义没有一丝一毫与强大的力量有关,而是只与强大的信念有关!一旦它开始失去它的纯粹,那么它就已经比彻底毁灭更可怕!如果是我落入了罗德的这种无能为力的境地,我也会选择……毁灭它。”埃文笃定地、有力地说道,“你知道为什么一百多年过去了,总廷宁可空悬出大团长的位置,也不愿意由你们继续自治么?因为我可以肯定,假如大团长由任何一名圣骑士继任,在他坐到了艾萨克·罗德的位置之后,他也会选择……自我毁灭。”
雨果呼吸急促,良久后抬起头看向埃文,他问道:“但我们又该如何自处,埃文?我们该冲向纯净而辉煌的灭亡吗?还是我们该向这个世界抗争,寻求可能的平衡?”
“谁也不知道哪个选择更好,科林。如果你想问我个人的意见的话——”埃文微微一笑,温和地回答道,“我选择灭亡。”
这句话的重量仿佛令雨果难以承受,他呆立当场,良久良久没有再说话。
埃文离开书房时,有很多回忆纷至沓来,涌入他的心扉。
他想到很多年之前,自己刚刚兴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他的法师战友绯红说:“就照着基督教那群整天把祸害异教徒当圣战的tepr来搞不行吗?你真的真的非要拉扯起一个纯圣父骑士团么?我可告诉你,我都差不多已经看到悲剧结尾了……”
后来他站在第一批圣骑士的面前,扫视他们年轻又平静的面庞,对他们说:“看清楚你们身边的兄弟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已经是这个世上最孤独的人了。”
现在又有一张模糊的脸在眼前浮现,埃文已经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但确实有一个年轻的圣骑士曾经问过他:“帕拉丁阁下,我们不是来拯救这里的人民的吗?为什么他们都恨我们?”
但当埃文推开门走出这间书房后,往昔的一切又如碎片一般向后退去,被他的记忆和厚厚的史册,重新封存起来。
埃文仍是那个步履稳重、永远带着温柔微笑的埃文。
☆、第70章可真是愁死我了。
窗户上响起了咔咔咔的敲击声。
埃文从床边站起,好不容易将小凤凰哄着睡觉去。
接着他走过去打开窗户,正看见魔灵路易斯又从他的外表变回了那个黑漆漆的小气球,嗖的一下飞回了室内。
埃文检查了一下,外面没有人发现这半透明的小家伙,便重又关上窗,回过头莞尔道:“路易斯?还是修伊特?”
魔灵呆在桌上,开口又是修伊特的声音:“是我。”
“有什么发现么?你的那个兄弟……是不是准备有大动作了?”埃文问道。
修伊特应了一声,似乎难得地有些走神,片刻后他说道:“没有,我没有发现什么大事。埃文?”
埃文总觉得他的表现有些不对劲,想了一会儿后问道:“修伊特,你看起来就不像是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好么,有事瞒着我?”
修伊特停顿了片刻,说道:“没什么。你给我的血液样本,我分析出来一些东西。”
埃文曾经收集过一点蓝铃花刺客的血液,当时魔灵将它一口就吞了,也不知修伊特是如何远程进行分析的,就听他说道:“这些刺客的血液里除了一种叫做‘潮汐’的毒素,还有魔法生物的血液。他们被注入了一些额外的血统,埃文,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埃文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强行让他们兼修了术士职业……我是说,这些刺客依靠魔法生物的血液,获得了施法能力?”
修伊特点了点头。
这种实验本来是十分艰难的,不过如果是费力克斯·克雷菲尔德的话,埃文相信他确实能做得出来。克雷菲尔德家毕竟……很早就有这个传统,就连修伊特自己,不也是被强行注入了奈叶达英的血统么?
“这倒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们的暗杀能力与日俱增,速度也超越了凡人的界限……如果‘秘血’的费力克斯是用这个来与蓝铃花进行交易的话,那还真是很有诱惑力的筹码,我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就此结盟……但是费力克斯究竟想要做些什么呢……”埃文陷入了深思当中。
修伊特也显得有些出神,他控制的魔灵在桌上呆了一会儿,忽然道:“埃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埃文挑了挑眉,莞尔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
修伊特唔了一声,就问道:“嗯,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圣骑士的制式服装一直遵循古制,所以说……你们到底穿不穿底裤?”
埃文:“……”
过了一会儿,埃文咬牙切齿,伸出两手握住桌上的魔灵,狠狠搓了两搓,让它发出吱吱叽叽的古怪声音。
因为修伊特现在控制着魔灵,所以这感觉就像是法师先生被他给搓圆捏扁,可怜兮兮地发出惨叫似的;埃文哼哼道:“捏死你捏死你……”
“我开玩笑的……”魔灵一边被捏,一边发出修伊特的声音认输道,“埃文叽叽叽叽……忘记这个问题吧,我是想问别的事……叽叽……”
埃文没好气地放开它道:“说!”
魔灵忙飞离了他的魔掌,一边接着说道:“假如有一个机会,你可以拯救一批人的生命、自由还有尊严……但代价却是另一批少数人的生命安全,你会做么?”
埃文闻言动作一顿。
这个问题本该是极为严肃,还有些残酷的事情,但经过刚才的玩闹之后,埃文一时没有办法给与足够的重视,只是想了那么一会儿后,就笑着答道:“我不做。牺牲少数人成全多数人什么的,本身就是一种野蛮行径,何况那少数人并没有做错事情,我哪儿来的权力决定他们的命运?就算要救人,也该是这些少数人自己做决定才好。”
“喔,我明白了。”修伊特点了点头,认真地道,“绝对道德主义。”
“你玩什么呢,给我做测试题?”埃文好笑道,“那种一辆车,要么撞死一个小孩,要么撞死五个小孩什么的……”
修伊特嗯了声,接着淡淡说道:“是的,测试一下我做了邪恶大魔王以后,干了多坏的事情,会让你过来砍死我。”
埃文对着魔灵伸出手,笑道:“你过来!我现在就捏死你!”
魔灵嗖一下飞到了天花板上,粘在那不动了,修伊特道:“冷静,冷静点……”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出去时候伪装得好好的,回来就没有继续伪装了?”埃文挑眉道,“你这样让我怎么解释,一个黎明圣者往外走了,还没回来,又一个黎明圣者往外走了,嗯?”
“路易斯身上魔力不多了……维持那个外形的话来不及走那么长的路。”修伊特低声解释道,“你就说……你翻墙走回来了?”
埃文哭笑不得,好一会儿后嘟囔道:“怎么这么不经用,我还想让你变个外形呢……”
修伊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带着笑意问道:“想我了?”
埃文想了半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魔灵从天花板上飞了下来,在一阵淡淡的银光当中,身形逐渐膨胀、拉伸,慢慢幻化成了修伊特的模样。
修伊特嘴角微微翘起,凑到埃文面前。
埃文将他的脸掰开,噗嗤一声失笑道:“这感觉像在亲路易斯……别闹。”
修伊特又凑过来,两人面对面彼此凝视了一会儿。
修伊特道:“既然想我,就快点离开科伦纳,别掺和这些事情了……”
他话还没说完,埃文突发奇想,伸出两手摸着他的脸,接着用力一搓。
修伊特:“叽叽叽叽——”
几秒后,黎明圣者的房间内猛然爆发出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狂笑。
……
时间逐步推移,来到了夏秋交接的时节,此时距离埃文从沉眠中苏醒已经有整整半年的时间。
圣都科伦纳内稍微平静了一些,在埃文开始指点并布置圣殿骑士团的巡逻和守卫方案之后,蓝铃花的行动似乎暂时平缓下来。
新的教皇仍没有被选出,为了平息人民的焦急和不安,圣职部开始频繁宣判捕获的刺客和一部分圆环法师。总廷倒并不是查出了圆环法师和刺客之间有所关联,而是在灾难来临之时,处决几个异教徒的方式总是能安抚一部分人。
这是一种惯例。于是圆环当中就开始有法师按照这个惯例,被架出来,进行游街,然后当众忏悔,然后互相指责、指证,最后被当众处以火刑。
有人发现黎明圣者会出席这些圆环法师的忏悔,这位阁下行踪不定,也不喜欢热闹,但对这些法师的宣判,似乎他总是喜欢在场。
这很快引起了人们的好奇,在类似的场合中,观众的人数开始与日俱增,只为在人群中能够巧遇黎明圣者阁下。
而埃文确实会在场,而且他会耐心将这些法师的罪名听完,在这半个月间一共有十八人被判刑,而他们的罪名包括有非法窃取尸体、研究毒药和巫术、蛊惑民众等等,而且多数会伴有损害他人的性命和财产的罪行。
这些圆环法师多数没有组织的庇护,所以会被捕捉;他们没有纪律可言,也确实会为了让自己的奥术水平更进一步,而犯下一些罪行;他们本就在黑暗中摸索,被打上了恶魔的标签之后,似乎更肆无忌惮了,因为无论是自律还是违法,被抓住的话都一样是死刑而已。
对于这些人,埃文并无多余的怜悯,只是默默看着他们被从忏悔的高台上押下去,然后送上火刑架。
但直到这一天,有一名叫做伍迪的老法师登上了忏悔台。
这名老法师看起来年近七十,身上穿得很是滑稽,被送上高台时,似乎走得极为匆忙而有些踉跄。他宽大的衣服上到处都是口袋,里面晃晃荡荡都是古怪的小玩具。
在被游街的一路上,老法师不停从口袋里掏出东西,递给旁边围观着他游街的小孩,他会说:“看,孩子,看这个好玩吗?送给你,喔,我保证这个不是巫术,这个是用木头、螺丝,一点金属做的……”
他走了一路,也将玩具发了一路,虽然没有几个孩子收下了这些东西,但他的口袋里也空了——卫兵没收走了他的所有东西。
现在老法师伍迪登上了忏悔台,油腻腻的卷曲白发和胡须盖住了他的半边脸,保持着这个滑稽的外表,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我不知道该忏悔点什么?呃,对不起我早上把我攒了三个月的黄油面包都吃完了,还有刷牙刷到一半的时候就被拖出来,现在可能有点……不好闻?”
老法师哈了口气,闻了闻自己的口气。
台下隐约有不庄重的笑声传出来,埃文站在街角处戴着兜帽,向他望了一眼。
“我知道我大概要被烧烤掉了……说起来,你们知道火是怎么一回事儿吗?”老法师接着随口说道,“台下,有谁知道为什么火烧起来的时候,空气会有些扭曲吗?有谁知道火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台下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在搞什么明堂;倒是有几个孩子被逗得咯咯直笑,回答道:“火是父神赐给我们的光和热!”
老法师猛地把两手拍在台子上,不高兴地吹起了胡子:“谁告诉你们的!这是误导,这是不负责任的教育!我告诉你们,火是一种气体,是一种电离态的特殊气体,我们叫他等离子体!”
这拗口的词汇让台下一干人都有些傻眼,他们全都陡然静了,像一群目瞪口呆的鸭子一样看着高台上的人。而旁边的主教满脸阴郁地下达命令,于是守卫们冲上高台,又架起了老法师,把他拖下去,直接送上火刑架。
“你们听好啊,等离子体这个东西,它还会有发光、发热,还会有磁的效应……”老法师被架到火刑架上五花大绑,还在唧唧歪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们等下一定要仔细观察!你们生下来这么多年,看了这么多次火焰的诞生、释放和毁灭,怎么能完全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呢!你们又不是聋子和瞎子,光是重复别人随便敷衍你的胡说八道就够了吗,怎么就不会动脑子呢?唉,可真是愁死我了……”
☆、第71章大家都自由了!
老法师被绑在了火刑架上,卫兵有些敷衍地将他捆住,然后便一跃而下,旁边自然有两个举着火炬的人。
按例,负责这场审判的执事大人会在旁边的高台上进行一次精简的演讲,说说这个被处刑的人犯了什么罪,不过他看起来兴趣缺缺,只说了两句话。
但就在他宣布开始火刑开始之前,忽然有人从人群中走出来——
埃文越众而出,一脚踩在围了整整三圈的金字塔状的柴火上,接着踩着这些干柴走了上来;他的外形鲜明出众,很多人立刻认出了他来,纷纷发出惊呼声。
埃文对卫兵说道“稍等一会儿”,接着便来到老法师的面前,与他打了个照面后说道:“你没有犯过死罪。”
老法师伍迪被摘走了眼镜,此刻有些吃力地看着埃文,迷迷糊糊道:“喔,你有点眼熟……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犯过死罪啊,不过他们都说有,那估计就是有吧。”
埃文失笑地摇了摇头,认真道:“说真话,你的罪名里只有非法研究炼金物品,我不觉得你该死。”
老法师笑眯眯道:“喔,我的荣幸。”
埃文闻言后哭笑不得:“这不是重点。但重点是,我不希望你在这里被判刑,你知道么?底下这些人——”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底下黑压压的人群都期待地望着上面。每一场火刑都是一场令人难忘的盛宴,人们会挤满这个广场,就像老鼠嗅到乳酪的腥味一样迫不及待,一场火刑可以作为半个月的谈资——而这半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有一场火刑。
“这些人已经太过狂热,太过激进了。”埃文叹了口气,肃容说道,“他们正在毁坏自己竭力建立和维护起来的法律体系。一个应该判刑却逍遥法外的案例,和一个理应略作惩戒最后却当众火刑的案例,对法律的尊严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伍迪睁大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说的真对,先生,你的分析我从来没有听别人提过。那你认为这种现象应该如何排除和预防呢?”
老法师还被绑在柱子上,说话时却像是在参加什么学术报告,认真与埃文探讨起来——他好像一直都跟周遭的气氛格格不入,在忏悔台上教科学,在火刑架上问法律,这简直是个流氓嘛。
埃文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救你。是时候让某些人意识到,真正应该做出决定的是法律,而不是他们的愤怒和恐惧了;或许还有一些人需要明白,人民的愤怒虽然很好挑拨起来,但却不那么好控制……唉,其实归根结底,我就是不想看着一个罪不至死的人被活活烧死。”
“……说起来,愤青这个团体……真是一言难尽。”埃文又嘟囔了一句,伸手想要去拔出背后的凤凰长剑。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老法师眯着眼睛,艰难地用昏花的眼睛看清楚了埃文,忽然惊喜地说道:“喔喔,等一下,我认出来了,你不就是那位克雷菲尔德阁下的爱人吗?”
有那么一瞬间,埃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愣了那么两秒,就又听见老法师说道:“这可真是,哎呀……克雷菲尔德阁下果然是克雷菲尔德阁下,他说我会看见你,我差点以为他说错了呢!谢天谢地你来啦,我这儿有话要转达给你……”
埃文茫然无比,回头去看平常爱隐身跟在身后的魔灵路易斯,不过没有发现它,埃文又问道:“你说……修伊特让你带话给我?他为什么不自己告诉我,有路易斯在不比传话方便?”
“也许他没法亲自告诉你呢,也或许是他觉得这个时间再告诉你比较好……”老法师嘟嘟囔囔地说道,“哦,我想想,克雷菲尔德阁下想要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你,他说你是最值得相信的人之一。那好吧,这位阁下,我要告诉你:陨石快要来了,你赶紧找个地方躲好吧,秘血阁下准备了五六颗流星体,都准备对准议事殿里那群还在选教皇的红衣主教发射——”
他说到这里,巨大的信息量简直喷涌而出,饶是埃文也惊诧道:“陨石?你们准备直接攻击议事殿?什么时候?”
“今天,马上。”老法师眯着眼睛笑道,“根据你的影子的长度和角度,结合咱们所在的纬度和日期,可以计算得,现在已经快要到下午一点二十分啦——秘血阁下准备是一点三十分就开始计划。预计用三颗流星可以先把曙光大结界炸出个窟窿,剩下的足够把议事殿炸成一个大坑了,然后最后一颗陨石里的魔像会趁乱打开传送阵,把圆环里剩下的人都接走,大家都自由了!”
埃文:“……”
此时此刻,广场上都是拥挤的人潮,窃窃私语声像海潮一样嘈杂又连绵;天空上一片碧蓝无垠,夏末秋初的午后干燥惬意,没有一丝一毫令人不安的预兆。
埃文又望向了老法师浑浊的双眼:这是个疯子?还是正常人?是以一名圆环法师的身份,想误导他?还是确实收到修伊特的委托,为他传话?最重要的是,这些话是真是假,魔灵路易斯又去了哪里?
这是下午一点二十一分,科伦纳的十字玫瑰大广场。
埃文眼中一片复杂之色,他伸手就拔出了背后的凤凰长剑,剑刃在烈日下反射出凌冽绝伦的光芒。
他一剑砍断了老法师身上的绳索,继而低声呼唤道:“小奥!”
当他一跃而起,轻巧地落在旁边的房顶上时,他的幼年凤凰已经从天空中直冲下来,化为精纯至极的火焰身躯,载着他低空在圣都科伦纳上空掠过。
地面上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声,向上看去时,只能见到凤凰辉煌优雅的身影遮挡住四周建筑物中露出的天空。
埃文当机立断,骑着凤凰向科伦纳中心的议事殿敢去,此时他抬头看去。
只见那天空上,有一点隐隐约约的赤色光芒,正在耀眼无比的烈日旁闪烁;除了埃文的双眼,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它。
低空中隐隐有嘶嘶的声音,预示着不详的征兆。
下午一点二十六分。
凤凰在议事殿前高速掠过,埃文的身影从上面直接坠落下来,落在宏伟无比的大殿前,接着抬脚便向内走去。
守门的两位圣骑士抬起长枪,为难道:“帕拉丁阁下——”
他们话音未落,埃文一手推开两把长枪,头也不回地走入其中;他步伐不快,但速度却极快地穿行在会堂前的长廊上,两旁的石柱和雕像飞快地掠过。
红衣主教们庄严地坐在会堂当中,此刻台上有一人正在端庄地讲话,正是蒙特罗红衣主教,教皇位置的有力候选人。
当埃文闯入时,蒙特罗正说道:“圣殿骑士团的地位正在动摇当中,这是我们百余年来最需要变革的时刻,我们应当将这样一股属于我们、也需要我们掌握的力量纳入计划当中,而大团长的权利——”
这时,人群中,穿着红白长袍的凯尔·斯宾塞率先发现了埃文的闯入;埃文与他对视了短短两眼,凯尔无奈地用口型说道:“他们把我塞了回来。我现在可是一个不能出差错的人。”
但出乎他的意料,埃文现在根本不在意他为何会从地牢当中消失,又出现在了议事殿中。
埃文走到高台边,在整个枢机团茫然的注目下,他说道:“我们正在遭受攻击,现在还有三分钟时间,所有人撤离这里。”
台下立刻响起了交谈的声音,稳重的红衣主教们都极有风度,先与身边的人交换了一会儿意见;而台上的蒙特罗正看着埃文,问道:“帕拉丁阁下,我假设您知道,选举会议是最神圣、最不容侵犯的圣廷会议,我——”
下午一点二十八分。